第11章
雁門關一時火光沖天。
引信一燃,埋在雪中連接成串的數百桶火油在冰雪覆蓋的山頂燃起熊熊大火,融化的雪水混雜着冰淩泥石奔流而下,如大江頃刻決堤,瞬間淹沒整個峽谷,火油浮于水上不滅,狼牙叛軍一時哀嚎遍地四下逃竄,谷口卻早被裴青琛指引制造的萬花機關封死,加之機關自身與山頂□□相連,狼牙叛軍每撞擊一次,山上八十張弩機便同時放箭一次,不多一會兒叛軍便堆屍成山。
長孫茗站在城樓上死死拉住燕回風:“你幹什麽!”
燕回風早就紅了眼,他不想管什麽軍法什麽謀略,他只知道葉寒心于叛軍戰車之上被萬箭穿心的時候他那一箭根本不是什麽神勇,是出于滔天怒火。
從一開始被背叛的委屈,到如今被隐瞞的憤怒,燕回風自覺已經神志不清。他甩開長孫茗的手,倏地單膝下跪抱拳。
“燕回風!”
“小師叔,回風自知陣前違反軍令理應杖責,但既然燕帥之計已成,姑且讓回風任性一回,待我歸營,任憑處置。”
“你……”
“望小師叔體諒。”
“縱使燕帥下令杖斃你亦不悔?”
燕回風猛地擡頭,卻是清晰而堅定地吐出兩個字:“不悔。”
言罷,燕回風持刀揚盾自城樓飛身而下,縱然铠甲背後被灼熱的火油燒得滾燙,仍舊咬着牙飛到僅剩一個車頂的戰車上,撈起渾身是血的葉寒心。叛軍氣數未盡,仍有人如餓狼撲食一般朝燕回風砍來,燕回風舉盾盡數擋下,不由吃力更無從反擊。眼看就要同叛軍一同淹沒在滔天雪水裏,卻聽得城樓上吹起號角,城上蒼雲軍士立盾放箭,燕回風才得以拖着葉寒心脫身,好容易回到關內,也終于體力不支,一頭倒下。
裴青琛聞訊趕來時,燕回風只躺在擔架上堪堪伸手扯住她的衣角,意識混沌,氣若游絲。
“……救他。”
裴青琛還沒來得及回話,燕回風便暈了過去。她定神,讓人掀開燕回風的铠甲,竟是整個後背已經被燙得皮開肉綻,卻是扛到暈厥一聲不吭。旁邊渾身是血的葉寒心早已不省人事,堪堪一口氣若有若無。
“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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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做什麽,擡進去,不然人不死也在這兒凍死了。”
雁門關外三萬狼牙大軍盡數被滅,僅打掃戰場便足足花了七日,蒼雲堡未損一兵一卒大獲全勝,長孫忘情下令全營休息三日以慶祝大捷。
而燕回風與葉寒心雙雙躺在軍醫的軍帳內,一個醒着,另一個還在昏迷。裴青琛站在桌邊搗藥,燕回風剛要爬起來,又被軍醫按了回去。
“燒掉你一層皮還不夠,”裴青琛端着藥碗過來,“老老實實趴下。”
“……葉寒心呢。”
“趴下,上藥。”
“我去找他。”
裴青琛冷漠地把藥碗一放,燕回風才剛爬起來就忽然被掀翻,趴在床上一陣眼冒金星,擡頭看見裴青琛若無其事地拿起藥碗,微笑道:“趴下,上藥。”
燕回風嘆氣道:“裴姑娘,你在萬花谷學的是正骨吧。”
“我還會斷骨。”
“他人到底在哪兒?”
“在另一個軍帳裏,沒死,只不過傷勢過重,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裴青琛用軟刷沾了藥在燕回風背上塗,“你現在找他做什麽,他現在可不用你再射一箭了。”
“……他瞞我那麽久總得給我個交代。”
“你現在把傷養好,然後少露面,兩日之後營中恢複平常,你先去同長孫大人道歉,若不是他為你求情,這會兒燕帥早把你逐出蒼雲堡了。”
燕回風扶了扶額頭。
沒被燕帥杖斃真是萬幸。
長孫茗現在倒是沒心思管燕回風,長孫忘情雖然說要處罰燕回風無視軍令,但燕回風畢竟救下葉寒心,也不算蒼雲堡欠藏劍山莊人情,到底還是只罰了點俸祿便不了了之。
他現在頭疼的是葉寒心——陸莞像是鐵了心一定要看一出戲,死活賴在蒼雲堡不走,非要等葉寒心醒過來。
“葉姑娘,”陸莞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你也來看葉公子啊?”
“……是。”
“我聽小青琛說啦,你下棋特別厲害,喝酒也是。”
葉觀瀾不自覺地摸了摸背上重劍:“你到底什麽事?”
“也沒什麽,就是,你吃糖葫蘆嗎?”
葉觀瀾道:“你若是再不說究竟有沒有事,我便拿這劍把你串成糖葫蘆。”
陸莞:“……你師兄喜歡燕回風嗎。”
葉觀瀾聞言一頓:“你問我這個,還不如去問我師兄自己。”
“他這不是還沒醒……”
“你究竟是不是明教聖使,每天就在這打聽些有的沒的……”
陸莞舉手道:“最後一個問題。”
“問。”
“你知不知道他們誰上誰下?”
葉觀瀾斬釘截鐵道:“我師兄肯定是下面那個,這你不用問。”
昏迷中的葉寒心眉頭微皺,似乎夢見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葉姑娘早。”
“李大夫早。我師兄他醒了嗎?”
“還沒有,”軍醫拿起毛巾擦手,“才換過藥,裴姑娘說若是運氣好,今天下午應該能醒過來。葉姑娘有事?”
裴青琛恰好掀簾進來,軍醫便順手接過她手中的瓷瓶,又到別處忙碌去了。
葉觀瀾問道:“我能不能先帶我師兄回山莊?”
裴青琛搖搖頭:“他傷得太重,怕是直到過年都要留在這裏養傷,他現在根本禁不起舟車勞頓。若是要複命,你倒是可以代他回去與你們莊主說。”
葉觀瀾低頭拍掉披風上的雪,往葉寒心的床上望了望:“他最短需要休養多久?再過些日子天策府要來取貨了,少不得他。”
“最少也要一個月,他走動才不成問題。身中十三箭,幾乎就要被戳成個篩子,止血都快半個時辰了,天曉得他那一口氣拿什麽吊着。對了,燕回風在找他。”
葉觀瀾大驚:“他莫不是要再砍我師兄一刀?”
“那應該不會,”裴青琛端了盆溫水過來洗手,準備弄新的止血丸,“任誰看到你師兄這樣,應該都不忍心再下手了。除非有什麽殺父弑母的深仇大恨。”
“其實深仇大恨還真說不定。”
“燕回風知道了。”
“……那可能,”葉觀瀾咽了咽口水,“仇就更大了。”
“……”
“我師兄若是醒了,我便啓程回山莊,你有事叫我。”
“好。”
裴青琛無奈嘆氣,轉身正欲給葉寒心喂藥,卻見病榻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
“回風在找我?”
“你聽見了?”
葉寒心勉強笑笑,啞着聲音道:“是我不叫李軍醫說的,裴姑娘莫要怪罪。可否給葉某一口水喝?喉嚨燒得厲害。”
裴青琛便端了碗水過來,溫熱的,葉寒心竟也勉強撐着身子坐起來接過,手臂上的紗布滲出點血跡來。
“你這傷……”
“不礙事,應當沒傷到要害吧,葉某醒來時除了氣海略有瘀滞,倒沒覺出傷了哪段筋骨。”
“氣海瘀滞是你失血過多精氣不足,有一箭還傷了心脈,你需要調養許久。筋骨的确沒事,你本就是練武之人,恢複只是時日問題。”
“多謝裴姑娘了。不過葉某還有一事相求。”
“哦?”
“先別告訴回風我醒了,”葉寒心苦笑道,“我倒是還挺想他砍我一刀,這是我欠他的,只是我現在不曉得同他怎麽解釋,且讓我再冷靜幾日。”
他的确不知道如何說,是他隐瞞燕回風在先,也是他招惹燕回風在先,否則大概也不會生出這許多事端來,他便依計死在雁門關城樓下,彼此再無相幹。若說他錯,這是他當初主動請纓,一己之命換得關外狼牙全軍覆沒守這大唐江山,又換得蒼雲對藏劍山莊一個人情,本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若說他沒錯,卻又是真真切切騙了他唯一心愛之人,還害他為救自己而受傷又被罰了俸祿,如此這般,倒是他欠了燕回風良多。燕回風就是真的來砍他一刀他也認了,可他不甘心。
他葉寒心好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大概就是要他補償燕回風的,教他如何再舍得死。
裴青琛攤手道:“我自然可以不說,不過他傷勢比你輕了不少,頂多三天便無大礙,到時候他來找你,你自己瞞不住可別怪我。”
葉寒心低頭喝完那碗水,瞥見自己胳膊上的血跡,笑道:“比起這個,裴姑娘能否先幫我換一下藥?看來剛才李軍醫白忙一場。”
他當然知道瞞不住,燕回風能在蒼雲堡勝任游騎将軍靠的可不是運氣,葉寒心也不是沒見識過燕回風的身手,這樣的高手只憑氣息也就聽得出他究竟醒沒醒,他又不能使龜息功假死,那怕是要直接被燕回風分了屍,不過能拖一日是一日罷了。
“葉姑娘,葉公子有請。”
正在收拾行李的葉觀瀾手下一頓:“他醒了?”
“是,不過他再三叮囑不要告訴燕将軍。”
葉觀瀾眼皮跳了跳:“……勞煩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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