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出逢場作戲,換了兩顆真心,偏偏兩個傻子誰也不認,一子半,我贏了,”葉觀瀾朝蘇沐伸手,“給銀子給銀子。”

“你師兄都跟你說了什麽?”

“還能說什麽,無非是回山莊禀報戰事,交差,然後告訴莊主,很不幸,葉寒心沒死成,沒什麽好說的。”

“那你倒是說,你師兄被燕公子救走了之後呢?”

“我哪兒知道,聽聞邊關下了雪冷得很,大概是被炖成十全大補湯了吧。”

燕回風坐在映雪湖邊上發呆。

葉寒心還是很虛弱,追出來的時候身上也沒多披一件衣服,燕回風明知道他在後面跟着,依然走得飛快。

“回風,我錯了。”

燕回風抓了把雪搓成個球。

“回風,我真的錯了,我不該騙你。”

燕回風把雪球砸進湖裏,咕咚一聲。

“回風,你應我一聲吧,你這樣我怕。”

燕回風沒回頭:“你怕什麽。”

“我……”

“死都不怕,還怕什麽。”

他曉得自己不該氣,本就是蒼雲衆将與其他四大門派共商之計,他一個校尉軍官無權知曉也不是不合常理,所以瞞就瞞吧,大敵當前,顧念兒女情長倒顯得他小家子氣。只是戰事已過,他葉寒心目的達成,卻連重傷蘇醒也不告訴他,硬是瞞了他十幾日。若不是他心血來潮跑去軍帳找軍醫,搞不好葉寒心偷偷走了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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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風又低頭抓雪,他想大概葉寒心真的偷偷回了藏劍山莊,他就是丢了這身铠甲,也要跑去杭州揍他一頓。

葉寒心站在他邊上搓搓手臂,想幫他拍掉肩膀上的雪,看見他手裏又攥起一個拳頭大的雪球,便悻悻然縮回手:“那個,你都知道了,狼牙軍的事。”

“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瞞你,當初做此決定的時候,被燕帥做這場戲的是長孫大人,我以為你知道,誰想你上來便問兵甲的事,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清楚這計劃。那日在代州城,我是想先入城再想對策的,誰想狼牙軍來得這樣快……”

燕回風轉頭:“依葉公子的意思,這是我的錯了。”

“不是……”

“可否容在下問幾個問題。”

“你問,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江南大水肆虐也在你意料之中?”

“每年汛期都在那時,說起來,的确算在意料之中。”

“如果當時你入了代州城,你的打算又是什麽?”

“……沒來得及想。”

“所以,”燕回風捏碎了手裏的雪球,“我不問,你就不說,我若是一早不知道你的計劃,當日也就不會跑去救你,由着你在雁門關外屍骨無存,現在我救你,反倒是我多管閑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

“裴姑娘說,你的傷還要養半個多月。”

葉寒心不語,他覺得他現在說什麽都是錯的。

“待你能上路了,我送你回藏劍山莊。”

葉寒心摸摸凍得發僵的手臂道:“回風,不然你……”

燕回風站起來打斷他:“葉公子,鄙姓燕,蒼雲軍游騎将軍。”

葉寒心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見燕回風走了,便也亦步亦趨地跟上。燕回風聽得他氣息不穩,幾次想回頭攙扶,又硬生生忍住。

小家子氣就小家子氣吧,還不許他任性一回了。

葉寒心回了軍帳,才看見桌上有一封信,奈何手都凍僵了,半天也沒能拆開,待到身上回暖,軍醫又進來要給他換藥。

他想起映雪湖邊冷言冷語的燕回風,倏地覺得身上又更冷了些。

“葉公子你抖什麽,紗布又要散開,你這樣傷好不了的。”

“……勞煩大人。”

信是葉觀瀾寄來的,那日叫葉觀瀾到他軍帳,只說了如何同莊主禀報,又細細交代其他生意,葉觀瀾聽煩了,問他究竟有何要事,既然都安排好了還有什麽可絮叨的,葉寒心躊躇許久,才問道,你可曾去看過你燕大哥?

葉觀瀾幸災樂禍道:“看了,正在找你,說你醒了就有話跟你說。師兄你節哀吧,我看燕大哥是不會原諒你了,早點卷鋪蓋走人還不會像個棄婦,我藏劍山莊可還是要臉面的。”

葉寒心抄起手邊一支毛筆敲她腦袋:“大人的事小孩子跟着胡鬧什麽,不許亂說。”

“行,我不亂說,你就裝吧,哪一日叫他識破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葉觀瀾!”

“啊,風怎麽這樣大,觀瀾沒聽見,師兄再見!”

葉寒心想到自家師妹就覺得臉上一陣抽痛,再看那信,咬牙拆開,讀完便丢入火中。

就知道這鬼丫頭不安什麽好心,什麽叫燕回風幾時寫休書,他的回風哪裏會舍得給他寫休書。

……哪裏舍得。

怎麽看都似乎非常舍得。

那一日以後,葉寒心得知燕回風是被長孫茗安排住在他隔壁軍帳的,畢竟偌大個蒼雲堡,除了燕帥與長孫茗之外,也無人與他稱得上熟識,燕回風當時臉色鐵青意圖推脫,最終還是沒能拗過一句軍令如山。陸莞說起這些的時候頗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味,捧着臉一本正經道:“葉公子,依本聖使之見,燕将軍必然很愛你了,這要是在我們大漠,你死了十次都不算完,你看你還活着,怕不是神仙顯靈,你知足就是。”

葉寒心道:“你還是出去吧。”

“你還沒說呢,你真的是下面那個啊?”

葉寒心又道:“你不出去我就告訴長孫大人,你又偷他的俸祿跑到代州城裏買了整整一紮糖葫蘆。”

陸莞摸摸鼻子瞬間消失,不多時燕回風便掀簾進來。

葉寒心瞬時雙手捧住暖爐做虛弱狀:“回風。”

燕回風幹巴巴道:“鄙姓燕。”

“回風,今晚陪我一起用膳吧,一個人實在悶得很。”

“我今晚當值。”

“回風……”

燕回風不看他,徑自将身上背的藥箱放在茶幾上:“先把傷藥換了,裴姑娘今晚啓程回萬花谷,軍醫正忙,長孫大人便叫我來幫你。”

葉寒心苦笑道:“其實都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來便是,哪裏用得着每天勞煩軍醫。”

“那你自己換吧,我走了。”

燕回風說罷便真的要走,葉寒心急忙追上去,卻扯到腿上箭傷,痛得幾乎直挺挺跪下,燕回風冷了半天的臉終于顯出一點擔憂之色,扶着葉寒心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褲腳。

“不是說快好了嗎,”燕回風咬着紗布含糊不清道,“怎麽還疼這麽厲害。”

“大概是皮肉長好了,內裏還沒痊愈吧。”

“那你還說不叫軍醫來幫忙。”

“我想見的又不是軍醫。”

見燕回風再次沉默不語,葉寒心不由嘆氣,伸手去摸他的臉。燕回風微怔,側頭躲開,葉寒心的手就跟了上來,他再躲免不了一頭撞上茶幾,只好作罷。

“回風,”葉寒心輕聲道,“我知道我欠你良多,可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到底要如何才肯信我?”

燕回風道:“我分不清,也不願分清,反正我這人傻,我怎麽曉得你現在是不是又在拿我取樂,倒不如直接江湖不見,免了許多麻煩。”

“可你說你要送我回山莊。”

燕回風還是不看他,站起來收拾藥箱:“因為我窮,怕你半路出了事,你們藏劍山莊要在我腦袋上記一筆,我還不起。”

葉寒心緩緩站起來,從背後抱住燕回風,臉埋在他頸窩,許久沒有言語。燕回風本想掙開,可他一身冷冰冰的铠甲本就容易傷到人,葉寒心又有傷在身,他便不敢動了,就只好僵着身子站在那裏。

“回風啊,”葉寒心悄悄握住他一只手,“我真的知錯了,你縱使不原諒我,便也給我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好不好?”

“……”

“你晚上在哪裏當值?我陪你一同去吧,晚上冷得很。”

“你就不覺得我會煩你?”

“煩是因為你不習慣,你若天天十二個時辰都見到我便習慣了,習慣了也就不會覺得煩了。”

“……厚顏無恥。”

葉寒心開心道:“你看,你還是同過去一樣的,連罵我的詞都不曾變過。”

燕回風無奈了。他想他終究是對不起當初從長歌門請來的教書先生,“厚顏無恥”這四個字的精髓,竟然是從葉寒心身上體會得最真切。

“你同我一并用晚膳好不好?”

“……好。”

“那你當值的時候我陪你一同去好不好?”

“我說了你有傷在身……”

“不妨事啊,我不過是想時時刻刻都看着你罷了。”

燕回風轉頭就要打他,一見葉寒心那雙因為興奮過度而亮如晨星的眸子又有些不忍,恍惚間葉寒心便湊上來吻他,小心翼翼的,點到即止。

仿佛又回到了杭州,他住在葉寒心安排的別院,他被按在角落裏接受葉寒心那個充滿占有欲的吻,只是比起那時,葉寒心收斂了太多,像是怕他生氣,又像是刻意讨好。

養尊處優心高氣傲的藏劍山莊少爺,如今在連地板都沒有的邊關軍帳裏抱着他,忐忑不安又心懷期待,試探似的問他:“可以嗎?”

像那時在湖上泛舟,葉寒心一分委屈二分不甘三分凄楚四分幽怨:“卻是連陪我看看西湖景致都不肯麽?”

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吻如雨滴般落下來,細細碎碎的,溫柔得像漾着碧波的湖水。

燕回風暈暈乎乎地想,葉寒心這人簡直就是個禍害,他怎麽就清醒不過來呢。

不僅清醒不過來,還總是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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