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杭州的雪可沒這麽冷。

葉寒心縮在馬車裏搓着手,時不時地掀開簾子往外望。燕回風正騎馬走在車外,挺直着背目視前方,連餘光都不忘他這邊瞄一下。得長孫茗之令,燕回風帶了五名蒼雲弟子“護送”葉寒心回杭州,拿了自己半年俸祿買了新的車馬,還特地途徑代州城,道是之前葉公子心心念念要到代州逛上一逛,來時不方便,歸途總要了了這心願的。葉大公子心下叫苦又不敢多言,也顧不得旁人驚異的目光,拖着尚未痊愈的病體繞着燕回風轉,好說歹說終于重新上路。

“回風,回風,我到了換藥的時辰了。”

“煩勞李軍醫給葉公子幫個忙。”

“回風,馬上就要過幽州了,今晚且在幽州歇一歇明日再走吧。”

“來人,扶葉公子下車,今晚便在幽州停一下。”

跟随的屬下随口問道:“那客棧要幾間房?”

“我們六人便開三間,給葉公子單獨一間上房,若是銀子不夠,等到了藏劍山莊再找他要就是了。”

葉寒心忍不住插嘴道:“回風,我若是夜間不舒服怎麽辦?這傷還沒……”

“把李軍醫的房間安排到葉公子旁邊去。”

被點名的李軍醫一時無語,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這二位氣場不對,卻見燕回風冷着臉往駕馬往前又走了幾步,投向葉寒心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幾分歉意。

“你倆到底怎麽回事啊,”李軍醫趁着葉寒心去交銀子的時候偷偷湊到燕回風身邊問,“都從雁門關別扭到現在了,他是欠了你錢麽,你連個好臉都不給。”

燕回風垂眸擦擦刀上的雪:“沒有,只是他嘴貧得很,你回他一句他就打蛇随棍上沒個正行,我懶得理他。”

李軍醫意味深長道:“那看來我要有銀子花了。”

“啊?”

“還在代州那會兒我就同小六他們打賭,那藏劍山莊的少爺究竟對你有沒有意思,小六和老羅一口咬定沒有,我偏說有……哎哎哎別,你那盾砸人夠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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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付賬的葉寒心終于能在心裏稍微笑笑,不疼才怪,燕回風那盾是他親手去劍廬打的,特意混在兵甲車裏叫師妹給他,邊緣還偷偷刻了他的名字。

只是燕回風大概也不會去看就是,如果真的看見了,就現在燕回風還在氣頭上這架勢,大抵還得去找兩塊磨石磨掉才夠。

正趕上幽州城也是大雪紛飛,葉寒心裹着厚厚的披風坐在窗邊看雪。燕回風本想叫人把飯給他送去,轉頭五個同門全都以有事為由推脫,便硬着頭皮去敲葉寒心的房門。

“怎麽了?”

“方便下來吃飯嗎,”燕回風別開頭,“不方便我叫人送上來。”

“若是你送就不方便,若是旁人送我就下樓。”

燕回風深呼一口氣:“很好,那葉公子你餓着吧。”

說完轉頭就走,葉寒心這才慌忙斂了笑來拉他的衣袖:“開玩笑的,我下樓就是。”

燕回風回頭,這才注意到葉寒心肩頭有雪,下意識地就去拍:“你方才出去了?”

“沒有,只是開了窗。”

“這麽冷的天氣你開窗做什麽。”

葉寒心微怔,複又笑道:“想試試別處的雪是不是甜的。”

燕回風放下手:“那你試出來了麽。”

“你在的地方雪才是甜的,與雪在何處無關。”

“……”

“回風,杭州也有雪,西湖上也結過冰,景致不比雁門關差的,你此番送我回山莊,多住幾日好不好?”

燕回風背對着人道:“葉寒心。”

“嗯?”

“你堂堂藏劍山莊的少爺,說不上名動四方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旁人都說你如芝蘭玉樹器宇不凡,又家財萬貫,你要什麽樣的人沒有,何故偏偏糾纏我一人。”

“美人再多,難尋一人最合我心意,金銀玉石堆積成山又如何,若能換你一笑,你要我一把火燒了我也無怨。”

“你當我是褒姒。”

“若你肯給我一個做周幽王的機會。”

燕回風僵住許久,直到葉寒心幾近放棄地松開他的衣袖,才嘆氣道:“再不去用晚膳湯都冷了,你不是總喜歡先喝湯再吃飯的麽。”

眼看那人甩開自己的手急匆匆下樓,葉寒心反倒有些恍然,半晌眼底笑意蔓延開來:“回風你等等我啊,天冷,要喝湯就一起喝。”

自幽州城出來,裴青琛差弟子送了補氣養血的藥丸,葉寒心的傷也便漸漸痊愈,雖然傷及心脈,在蒼雲堡時卻被軍醫時刻叮囑着,只待再養些時日,氣海瘀滞之處完全消散,也就再無大礙。愈發有了精神,葉寒心也不常常在馬車裏坐着,天氣稍好些便出來騎馬與燕回風并行,燕回風起先還拒絕,直到葉寒心成天在馬車裏朗聲讀着些“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之類的詩句,燕回風聽不下去了,才又牽了匹馬給他。

眼見李軍醫笑呵呵地跑去同另外幾個同門收銀子,燕回風心下郁悶,忍不住瞪了葉寒心一眼。

“嗯?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伸手不打笑臉人,燕回風滿心的火又瞬間消下去,“你回山莊要做什麽,我們這麽多人方便麽?”

“自然是先禀報幾位莊主雁門關戰事詳情,畢竟狼牙軍氣數将盡,有些事也該盡早提上日程。原本我是回不來的,還能回山莊,也是欠了蒼雲一個大人情,想來也要同莊主談一談的。”

“燕帥又沒說叫你還……本就是我自己任性。”

“可我想還,不如你說吧,你想要什麽?”

“我也沒說要你還,你還了我也不要。”

“那以身相許你要不要?”

燕回風瞥他:“就這個最不能要。”

葉寒心捧着胸口作痛心狀:“回風你又這般無情,枉我終日相思為君憔悴……”

“葉寒心!”

“在!”

“你念兩句別的吧,”燕回風頭疼道,“算我求你了,我同門已經看笑話看到打跌了。”

“知道為什麽嗎?”

“啊?”

“因為你有家室,他們沒有,當然體會不了……哎哎哎,回風,回風,我錯了,你想聽我念什麽,我換,我換。”

燕回風冷靜地收回長刀:“你安靜待着就好。”

“你當真不要我以身相許麽?”

“我說不要你會如何?”

“死纏爛打直到你要。”

“……你還是說點正事吧。”

“呀,婚姻大事還不是正事麽,”葉寒心故作訝異,眼看燕回風的手又伸向背後長刀,悻悻然斂了神色,“說起來觀瀾回去那麽久,也不知我交代她的事都如何了。”

葉觀瀾正在屋子裏翻閱賬本,天策府剛剛取走一批兵甲武器,葉寒心不在,只留她一人核對賬目,忽而覺得鼻子有點癢,便見侍從送了信進來:“觀瀾小姐,寒心少爺啓程回山莊了。”

“到哪裏了?”

“來信時剛過齊州,許是現在還沒出河南道,最多也就到徐州而已,要到杭州還得些許時日,不過應當趕得上過年的。”

“他一個人回來?”葉觀瀾對完賬收起賬本,“還是有分舵弟子前去護送?”

“沒有,寒心少爺到幽州時屬下便通知了分舵弟子,但寒心少爺拒絕了,說是有……護送,不要我們前去多事。”

“啊?有什麽護送?他原話如何說的?”

侍從臉色古怪道:“少爺的原話是,我此行有內子護送,又有內子同門一路相助,難得二人都清閑,你等不要來多事。”

葉觀瀾眼皮跳了跳。

若此番話被燕回風聽了去,她這師兄能不能活着回到杭州都是個問題。

而那位雁門關玄甲加身橫刀立馬的葉寒心的“內子”,這時正一身便裝在徐州的客棧房間裏擦他的盾,擦着擦着忽然覺得不對,似乎在邊角處有什麽東西,放到燭光下一看才發現上面刻着幾個字——“藏劍葉寒心獨贈愛妻回風”,回頭一看葉寒心好似滿臉無辜,咬牙問道:“你刻的?”

葉寒心驕傲道:“你這副盾刀是我親手所制,自然是我刻的。”

“誰是你愛妻!”

“哎,前幾日還說連情詩都不許我念,你這麽大聲,隔壁你同門怕是都聽見了,”葉寒心披着外衫過來按住燕回風的肩膀,俯身在他耳畔好笑似的低聲道,“明知故問啊回風,我朝律法一夫不得二妻,除了你我還有誰?”

燕回風耳根一熱。

“是我不對,沒有三書過文定,又沒有迎親六禮,着實是為夫怠慢,只是怕夜長夢多你被旁人搶了去,急着私定終身,這日後都會補上的,不要生氣嘛。”

“你他媽……唔……”

“回風你又罵我,但是罵我一人就夠了,罵我我也喜歡。”

還來不及反應便一陣天旋地轉被抱上了床,燭光倏地熄滅,爐火正旺,一室暖意盎然。燕回風踹了好幾腳才把葉寒心踹到另一床被子裏去,裹着自己那床被滾到內裏背對着人裝睡,不多一會兒便聽得背後窸窸窣窣一陣,葉寒心還是摟了上來。

反倒是忽然安心下來,睡意湧上,燕回風甚至本能地往後面靠了靠。

嘴貧是貧不過他的,總歸都這樣了,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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