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河神
“這個世界就像一片荒野。”
金玫坐在樓頂邊緣上的水泥臺子上,兩條腿晃來晃去好像很悠閑。
“诶?為什麽這麽說?”
肖一茜問,拆開了一包餅幹不停吃着,巧克力味的,甜得有點膩。
“你看這人來人往好像多熱鬧,其實都跟你無關,待在這裏,跟待在荒野上沒有什麽區別。”
“也不能這麽說,還有親人啊、朋友啊,他們不就跟我有關嗎?”
金玫轉頭看她,“撲通”一下從臺子上跳了下來。她要是換個方向,就是從樓頂上跳下去了。
“都是騙子,他們只是一群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金玫說,眼神可怖。
肖一茜低頭,腳下的水泥地面忽然變成了無盡深淵……
她從這樣的夢境之中滿頭大汗地醒來,面孔浮腫,嘴裏發苦。
男朋友已經出門上課好久了,她擡頭看了一眼鐘,已經十一點多了。
這時門鈴忽然響起來,她很謹慎,用門鏡仔細看了外面,卻沒有人。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面前地面上放了一張紙條,短短一行打印字體卻讓她驚恐萬狀,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猛力關上了房門……
梁三拖着箱子走下高鐵,旁邊是睡得一臉懵還在揉眼睛的孟昶。
這裏是豐州。
本來是個沒什麽名氣的小漁鄉,因為幾十年前一個漁民的兒子成了名作家,把這裏寫進了他自己的小說裏。懷着對大城市浮華的厭惡和對記憶裏故鄉的懷念,把豐州描寫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幾十年後這一塊土地上的人都因為他得了蔭庇,豐州因為那一篇小說成了著名的旅游景區。最為出名的就是水巷和沿街的民宿,各個造得別具特色,住進去之後真有無愧世外桃源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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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們兩個并不是過來旅游的——這裏就是肖一茜提起過的、金玫和她男友曾越一起來旅游的地方。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但是秉持着只要存在過就必然會留下痕跡的理念,孟昶就申請了要到這裏來實地查看。
每次這種公費旅游的機會溫莎莎總是最積極的,但是這次她居然沒有鬧着要跟過來,陳哥也要留在那邊上傳下達,結果變相居然成了小兩口的單獨旅行。
上午出門的時候天氣還算好,但是他們出了高鐵站卻發現有些要下雨的跡象,天陰沉沉的,還有點悶熱。
無論何處的車站大約都是大同小異,好像永遠存在着不會消失的小吃鋪、帶着行李神色各異的路人、想方設法跟你眼神交彙想要賣票的票販子,還有些衣衫褴褛、坐在角落裏不知道考慮着什麽的乞丐。
管你大都會還是小縣城,車站永遠是各色人聚集得最多的地方,如果要做一個人間百态的圖譜,來這裏總是最全的。
總感覺暗中窺探的目光太多,孟昶覺得有些不适,兩個人也不顧價格高低了,搭上一輛門口攬客的的士就趕往酒店。的士司機很活躍,不斷地跟梁三搭話,孟昶坐着車搖搖晃晃,又感覺自己好像是要睡着了。
結果他到了酒店倒頭就睡,隐約感覺到梁三給他換衣服量體溫,過了一會兒叫他起來吃藥,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我發燒了?”
“嗯,”梁三把水杯遞到他嘴邊,讓他就着自己的手喝,然後遞了一顆膠囊,“吃完藥吃點粥,待會兒我給你擦一擦吧,今天就先不洗澡了。”
吃完東西孟昶覺得自己清醒了一點,躺在床上聽見窗戶外面傳來淅瀝的雨聲,于是問:“下雨了?”
“下雨了。”梁三說。
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早上起來孟昶就神清氣爽了。出門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們住的也是一家民宿,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正在擦桌子。
看見他們出來就問:“燒退了?”
梁三點頭,答謝她昨晚幫忙買藥的好意。
“小事,不過這都不是什麽病,是河神給外鄉人的下馬威噢……不然一個一個的……”她一邊嘟囔着什麽,一邊往裏面廚房走過去了。
孟昶好奇,“什麽河神?”
梁三也搖頭。
河神的故事在早點攤兒前面得到了解答,就擺在民宿不遠的地方,兩張木桌幾把椅子,老板挑着器具材料每天清早六點就到了這裏,賣面條已經十幾年了。
一邊下面,老板一邊給他們開講。
以前人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豐州人民就倚靠着河流為生。傳說有一年不知道為什麽,出去打漁的人什麽都打不到了,前一夜放的網,第二天收起來空空如也。
漸漸地,人們中間出現了有人惹怒了河神的傳言,村裏的巫婆告訴他們,要供奉河神,于是衆人找到了年久失修的河神廟。
那裏早就已經破破爛爛、布滿灰塵,但是奇怪的是,進去打掃的人居然聽見了一個嬰孩的哭聲。開始那個打掃的漁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沒想到衆人都覺得有哭聲,于是一齊尋找,找來找去最後終于在河神塑像的背後,發現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也不知道被放在那裏多久了,看起來差不多滿月,長得粉嫩水靈,看見有人抱他就露出了笑容,十分可愛。
巫婆說,河神是為了讓人救這個孩子才讓漁民打不到魚的,只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河神就會把魚還回來。
衆人聽了,果然認真養育這個孩子,還給他取了名字。結果真的如同巫婆所說的那樣,幾天之後,從河裏拉出來的網裏又有了魚。而被漁民們養育的那個孩子,也快樂地長到了三歲,在他滿了三歲的那一天,卻突然消失不見了,誰也找不到他。
不見之後,漁村裏又開始鬧起了瘴氣,大片的漁民病倒。
某一天夜裏,很多人都做了一個夢,夢見不見了的那個孩子跪在神屆為漁民祈福,一片光芒之中,神明伸出手來,摸了一下孩子的頭。做完這個夢醒來之後,瘴氣就消失了,于是這裏的人開始世世代代供奉河神,唯恐有一天再次惹怒他。
兩個人吃着特産魚湯面聽完了這個故事,擺攤的老板說:“現在哪裏還有人信什麽河神,都是老一輩的說法了。”
孟昶想了想問:“那麽那個孩子到底是什麽身份呢?”
“河神的兒子?或者是什麽重要的人?”梁三說,“還能有什麽能夠讓他犧牲那麽多人的利益去救一個小孩。”
再追問下去,就要變成那個移不移開鐵軌的經典問題了,孟昶低頭笑了笑,沒有接話,目光看着手上的木筷子,上面雕刻了些并不精致的花紋。
梁三看他沉默,又說:“但是我如果是河神,我也會這麽做,只要能夠救我想救的人。”
“嗯……”孟昶把桌上的碗筷簡單收拾一下,方便老板收走。
梁三看着他的動作,心裏知道孟昶跟自己的想法一定不一樣。
說是過來查線索,兩個人也沒什麽頭緒,只好随着人流沿着水巷往前走。
這石板路寬窄不一,越往前走還覺得越費勁,旁邊水裏就有撐船的船夫攬客,好些游客就順勢過去坐船了,反正價錢也不貴,還能順帶欣賞沿岸風光。
旁邊偶爾有賣些小飾品或是當地特色的繡品的小店,孟昶倒是對那些挺感興趣,于是沿路看過去不願意坐船。
過了一會兒,天又下起小雨來。
“昨天晚上還打雷了,不過你睡得熟,大概沒聽見吧?”梁三說。
孟昶搖頭,撐起一把剛才在店裏買的十塊錢一把的透明塑料傘,“說明春天來了。”
漸漸地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走得太遠了,游客也好店家也好,都少了。出現的屋子好像大多都是私人住宅,有的裝了鐵門、有的卻還是斑駁的木門,但是無一例外的是牆角的青磚都蒙着綠苔,又濕又重的樣子。
孟昶今天穿了一雙便于行走的運動鞋,走了一會兒鞋帶突然散了。
梁三就蹲下來給他系鞋帶,系完了之後還不站起來,蹲着擡頭看他,孟昶的臉背着天光,有些模糊。
孟昶一手撐着傘有點不好意思,總擔心是不是會有人看見,“一直蹲着幹嘛?”
梁三忽然又把頭低下去,露出頭頂一個小小的發旋兒來,有些悶的聲音傳進孟昶耳朵裏,“摸一下我的頭吧。”
孟昶笑了,“你是媛媛家養的旺財嗎?”
梁三不說話,他只好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
這個人的頭發很硬,摸起來很糙,一點兒都沒有手感可言。
但是仿佛是一個儀式,就像是上古的神獸蹲下身來,告訴你,我的驕傲誰都無法打破,然而只有你是特別的,我允許你坐在我背上了,從此以後你的心就是我的心,你的意願就是我的意願,我願意聽從你所說的一切。我屬于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寫了個親親被審了一晚上,害怕害怕,社會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