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又到了瑞雪飄飛的時節,我已經懷孕五個多月了。自從上個月開始,我的腰圍突然飛快地增加了起來,到了這幾天,簡直趕得上懷胎八月的腰圍了,所有人都用訝異的眼神打量着我的肚子,我也很是疑惑,莫非是營養太好了?
直到陳醫士告訴我和多爾衮,我所懷的是雙胎,這次打消了大家的疑慮,随之而來的是莫大的喜悅,像潮水一樣,将我們這對幸福的準父母徹底淹沒了,多爾衮經常在我耳邊唠叨着:"這下麻煩了,一下子生兩個,那麽我們兒子的名字還要再想出來一個啊!""要是龍鳳胎就更好了,東青和東莪這兩個現成的名字可就全部派上用場了。""熙貞啊,你總是吃這麽少可不行啊,現在你可是給三個人吃的,來來來,再吃一點。"……
這天下午,紛紛揚揚的大雪終于停了下來,我坐在梳妝臺前,阿娣在後面幫我梳理着頭發,輕聲細語地講着上午發生的趣事:"小姐啊,您還記得前幾天微服出游時,光顧的那家胭脂鋪嗎?""記得啊,怎麽了?"
"今天早上我經過那裏時,掌櫃還特地招呼我,問:'上次你陪同來這裏買胭脂的那位夫人是不是生了?'我當時一愣,不過很快想明白了,他是看您的肚子和已經足月的女人差不多了,所以才會如此發問,結果我告訴他您才懷胎五個月時,他那驚訝的模樣,別提多好笑了!"說到這裏時,她忍不住掩口而笑。
我也不禁莞爾,目光向下打量着自己的肚子,身材的确臃腫得可以,我突然間懷疑,生産過後,還能不能恢複以前的身材?
我湊近鏡子,仔細觀察着自己的面龐,生怕生出一顆妊娠斑來,所幸沒有找到,這張臉還是白白淨淨的。
"阿娣,你說我是不是沒有以前好看了?"阿娣剛要回答,就聽到了多爾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誰說我的熙貞沒有以前好看了?"門簾一掀,他微笑着出現在我的鏡中,我看着鏡中的他,他也同樣注視着鏡中的我,這時阿娣連忙蹲身施禮:"王爺,奴婢可沒有說福晉半點不美的話……""瞧把你吓的,王爺這不是逗人開心的嗎?你還當真了。你說你,進來之前也不等人通傳一下,還把我的丫頭吓了一跳。""這不怪我啊,你門口的那個丫頭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連個給我開門的人都沒有,下次,大不了我自己站在門外為自己通傳一下,總該不會吓到你們吧?""哦?蘭珠沒有在外面嗎?"我轉頭問阿娣,阿娣顯然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多爾衮走到我旁邊來,落座後說道:"你這人啊,就是脾氣太好,太容易說話了,弄得你手下的奴婢們都散散漫漫的,長此以往……""好了好了,你近來越發喜歡唠叨了,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翁。"我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怎麽,看你這一身裝束,是不是要到宮裏去啊?""是啊,皇上要我們幾個兄弟帶上家眷去喝九阿哥的滿月酒,所以我特地來找你,正好你也打扮好了,我們這就動身吧!""皇上這次沒有像八阿哥出生那回一樣,大擺筵席,廣邀百官同飲嗎?"多爾衮輕蔑地笑了一聲:"兒子多了,當然會親疏有別了。莊妃跟了他這麽多年,位置還排在海蘭珠的後面,将來九阿哥想必繼承皇位的希望非常渺茫啊。"聽到多爾衮的話音裏隐含着不平,好像是在為莊妃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忿憤,我頓時一陣無名火起。
多爾衮注意到了,他立即中斷了自己的話語,不繼續說了。
我強忍着心頭的怒火,把話頭岔開了:"我真為你不值,額娘是太祖皇帝名正言順的大妃,堂堂的正室,還為太祖皇帝殉葬,卻連個皇後的追封都沒有。皇上都稱帝數年了,他的額娘葉赫那拉氏當時也不過是個側妃罷了,可牌位卻在太廟裏供着呢,為何額娘一直沒有得到任何追封?"多爾衮沉默不語,但他眼睛裏的寒光卻越來越盛,最後陰沉冷郁到了如芒刺在背的地步。良久,他伸出手來按揉着太陽穴,一字一句地擠出了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話:"這個,我以後會讓它倒過來的,如果我做不到這一點的話,就是最大的不孝。"……
崇德三年正月,皇太極的第九個兒子在永福宮哌哌墜地了。
盡管這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節,但正在舉行宴會的清寧宮裏卻溫暖如春,皇太極的一幹兄弟子侄悉數到齊,大家把酒暢談,不談國事,只敘家常,一派和睦景象。
宴後,衆人陸續散去,一直陪宴的哲哲挽留着我和多爾衮,邀請我們去永福宮看看莊妃和九阿哥,皇太極聞言側過臉來,一臉和煦的微笑:"也好,朕就親自帶你們去永福宮瞧瞧吧。""還要勞煩皇上大駕,臣弟惶恐。""現在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是我最為倚重的兄弟,去看看侄兒有什麽大不了的?"皇太極大手一揮,就下了臺階。
到了永福宮,剛坐完月子的莊妃聞報後立即恭敬地出來迎接,皇太極溫言撫慰幾句後,就讓她帶我們幾個去看望襁褓中的九阿哥。進入內室後,一個嬷嬷連忙趕來行禮,皇太極擺了擺手,示意她小聲點,不要驚動了搖籃中沉睡的九阿哥。
可是這九阿哥也奇怪,似乎不像一般的小孩睡得那樣沉,我們方一進來,他就睜開了兩只小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這些大人們。
生産後豐滿了一圈的莊妃來到搖籃前,微笑着對多爾衮說道:"十四叔走近些看看你的小侄子吧!"皇太極也點了點頭,于是多爾衮上前站定,打量着搖籃裏的九阿哥,臉上帶着純淨和欣悅的微笑,眼神中充滿了憐愛和疼惜,似乎這九阿哥就是他的骨肉一樣。
誰知道多爾衮小心而笨拙地抱起九阿哥時,這小家夥居然嘴一撇,哇哇大哭起來,直到哭得滿臉漲紅,汗珠從胎發中沁了出來。小小的身軀在多爾衮的懷裏不安分地扭來扭去,手舞足蹈的,似乎急于掙脫他的懷抱。
"這……九阿哥怎麽哭成這樣?莫非是我不小心?"沒有任何經驗的多爾衮這下慌了手腳。
我急忙上前将哭鬧不止的九阿哥接了過來,溫柔地撫慰着。奇怪的是,我還沒拍撫幾下,九阿哥立即就停止了哭聲,慢慢地笑容還綻放在小臉上,一雙晶瑩的小眼睛好奇地望着我,很是友善。
皇太極呵呵笑了:"我說十四弟啊,看來這孩子還真和你犯沖,莫非是八字不合,天生就是做冤家的?"哲哲也附和道:"就是嘛,你看他在熙貞的懷裏,一下子就不哭了,這九阿哥人這麽小,就懂得和誰親近和誰疏落了,還真是有意思得很。"多爾衮尴尬地苦笑着:"我看犯沖是不至于吧,可能是我常年摸刀摸槍的,所以手粗了些,把九阿哥給弄疼了吧?""來來來,讓你的皇阿瑪抱抱,好好歡喜歡喜吧。"皇太極小心翼翼地從我懷裏接過了九阿哥,一臉慈愛地哄逗着。
多爾衮忽然問了一句:"這九阿哥有沒有取名字啊?"他問這話時,眼睛居然是看着一直微笑不語的大玉兒的。
"唔……還沒有,朕竟然疏忽了,國務繁忙的,也沒有空暇去琢磨,對了,八阿哥的名字朕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來,更何況比他更晚出世的九阿哥了。"幾個人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沒有琢磨出究竟該給九阿哥起什麽名字好。最後大家将期望的目光齊齊地投向了我,我暗暗好笑:這不是現成的嗎?還用多想,就按照歷史來吧。
我裝模作樣地沉吟一陣,然後用目光詢問着大玉兒:"記得姐姐正式的蒙古名字叫做布木布泰吧?是老天将吉祥和福氣降臨于一身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解釋?"她點了點頭:"沒錯,妹妹還真是有心人,連這個都知道。""眼下大清國力強盛,問鼎中原是指日可待,到那時皇上要統治千萬漢人,就需要逐漸掌握他們的一些文化,才更利于順利地掌控管理他們。依奴婢看來,就不妨從九阿哥的名字開始。"我先是從一大篇豪言壯語開始,說得皇太極滿意地颔首,這才把關鍵之處說了出來,"我看啊,這九阿哥就叫'福臨'吧,既概括了莊妃姐姐名字中的精髓,又隐含上天将吉祥和福運降臨我大清之意,怎麽樣呢?"幾人聞言後均撫掌叫好,"這名字的确是最好的了,既好聽,意思又好,我看就是這個了吧。"哲哲望着皇太極征詢着意見。
皇太極連連點頭:"不錯,熙貞這個提議可謂絕佳,不但祥瑞,還預示着大清的國運。"說着他輕輕地用手指逗弄着九阿哥的小臉,鄭重其事道,"乖兒子,以後你就叫'福臨'了,怎麽樣,好聽嗎?"小福臨響亮地笑着,似乎在對這個名字很滿意。
……
這天我在阿娣的陪伴下,到雪霁初晴的後花園閑逛,結果偏偏冤家路窄,碰到了不該碰見的人,不用說,就是小玉兒,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小玉兒看到我後,臉色頓時一沉,眼睛望着天,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說給我聽的:"我說呢,這一大早的,門前樹上有一只又黑又醜的烏鴉在聒噪個不停,惹人心煩,看來還真是個預兆,我這剛想出來散散心,就碰上了個掃把星,真是晦氣!"我心頭一怒。不過為了腹中胎兒的安全着想,我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輕輕地對阿娣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這天氣太冷了,還是去烤烤火盆,暖和暖和的好。"阿娣明白我的意思,于是伸手過來攙扶我。我看都沒看盛氣淩人的小玉兒一眼,就趕緊撤離這是非之地了,背後還傳來了小玉兒的冷嘲熱諷:"狐貍精這回怎麽連個照面都不打,就慌慌張張地夾着尾巴逃跑了?哈哈哈……"我繼續快步地向外走着,一直到徹底把小玉兒甩開,這才停下了腳步,由于身體臃腫笨重,一口氣走了這一段路,我不由得喘息起來,面前幹冷的空氣中升騰起一陣呼出的白霧。
"小姐,大福晉她……她實在是欺人太甚了,您怎麽忍得下?不行,奴婢一定要代您去禀告王爺,不能就這麽算了,不然她又要得寸進尺了。"阿娣一臉不憤。
"噓,小聲點,說不定這附近就有大福晉的耳目呢,何必要為了争一時之氣而自尋麻煩呢?趕快回院再說吧。"坐在暖閣中溫暖的炕頭上,阿娣端來了一只紅彤彤的火盆,我感覺自己熱得出汗,于是順手将厚厚的棉衣脫下。
"小姐,這樣不行的,人家說有身孕的女人容易着涼,天氣這麽冷,萬一着了風寒可怎麽辦?"我不耐煩道:"難道你要看着我熱得生痱子才好?要不然你就把這火盆端到外面去。""是。"阿娣俯身要端,我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口氣有點過分,所以有點歉疚地擺了擺手,"算了吧,你不用忙了,我也不是很熱。"阿娣上炕來幫我捶背,我悠悠地對她說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護好腹中胎兒的安全。王爺的骨肉來之不易,我要是因小失大,豈不是對不住王爺的期待?""小姐訓誡的是,奴婢以後一定會注意,也不和大福晉的那些丫頭們徒費口舌地鬥嘴了。""你明白就好,也不要向王爺禀報了,他就算知道了,這雞毛蒜皮的小事,還能拿大福晉怎麽樣?王爺公務繁忙,也不要再勞他為後院的這些小事而煩惱了,再說還顯得我氣量狹小不是?"晚上,我剛剛入眠,就被噩夢驚醒,猛地一下子坐起,頓時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額頭上的冷汗也沁了出來。
"熙貞,你怎麽了?是不是又做噩夢了?"旁邊已經睡着的多爾衮被我驚醒了,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攔住我的肩頭,柔聲安慰着,"只不過是夢而已,不要太當真,經常情緒起伏的話,恐怕對孩子不好。""我……我也知道是夢,可是不知怎的,這剛一醒來,我就覺得身上非常難受,頭也隐隐作痛,還一陣陣心悸,眼皮一跳一跳的,怎麽會這樣?"我惶恐不安地撫着心口,渾身說不出來的不适,真是來得古怪。
"怎麽會這樣呢?"多爾衮驚疑着問道,"你究竟做了什麽夢,會如此恐慌?""我……"我努力地回想着方才的夢境,奇怪的是,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我喃喃道:"真是古怪,真是古怪……""熙貞,你再仔細想想,到底是什麽讓你這樣驚恐的?"他扶着我的肩膀,鼓勵着我說出來。
良久之後,我終于斷斷續續地将破碎的記憶片段講了出來:"好像……好像有個女人,背對着我,正在埋頭悄悄地縫着什麽東西。我很好奇,于是想從後面看看她究竟在繡什麽東西,好像是個荷包……""你沒有記錯嗎?真的是這樣?"多爾衮忽然間問道,但他的語氣有點怪異,好像是在問自己,又好像已經知道了,卻又不敢相信。
"沒錯,我絕對沒有記錯。後來她将荷包反了過來,在背面繡了一個女人的輪廓,在那女人上面還繡了一行小字,那些字彎彎曲曲的,不認識。我正奇怪着,她忽然拿起幾根最長的針,朝那荷包上的女人紮去,直到将那女人的繡像紮了個千瘡百孔……"多爾衮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複雜,他一直望向燭臺,看着微弱的燈光在搖曳,他一時間竟然呆住了,好像在回憶着什麽。
"王爺,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推了推幾乎失神的多爾衮,他反應過來,"哦,我正在聽,你繼續講,後來發生了什麽?""我當時吓得不小心碰倒了什麽東西,聲音很響,我正準備轉身就逃,結果那女人已經站起身來,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把匕首,朝我身上猛刺,專門紮我的心口,我的腹部,我怎麽大聲求救,也沒有任何人回應我,只覺得身上很疼,火辣辣的……然後,然後就一下子驚醒了。"我驚魂未定地敘述完畢後,仍然呼吸粗重,胸口一起一伏的。
多爾衮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不是你曾經聽過類似的鬼怪神異的故事,昨天無疑間想起來,所以晚上就會不知不覺地滲入到夢境當中,你可能确實着了慌,所以醒來之後就會心神不寧,怔忡不已的?""我從來不信什麽鬼神,所以也從不為這類故事所駭,這段時間就更沒想過了,眼見再過一兩個月,我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每天想想就很甜蜜,又怎麽會想那些離奇怪誕的事情呢?"多爾衮坐在炕沿上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穿起靴子下地,剪手在室內來回踱步,終于,他停下了步子,轉頭對我說道:"這事兒确實有點怪異,我看需要找薩滿法師過來行神作法,看看有什麽東西對你不利,不過……"他話鋒一轉,"不管如何,首先你的身體要緊,我看要先找醫士過來看看你的身子究竟有沒有什麽不妥。"我點了點頭,"也好,我也覺得自己就像生了什麽怪病一樣,渾身都難受,還是趕快叫人過來瞧瞧吧。"沒有多久,睡眼惺忪的陳醫士就被心急火燎的阿娣找來了。
一番詳細的望聞問切之後,陳醫士搖了搖頭,低聲嘀咕道:"的确詭異,的确詭異……""怎麽了?陳醫士何出此言?"多爾衮坐在炕沿上問道。
"請恕小人直言,福晉并沒有太大的病恙,氣血不足,雙膝酸軟,是妊娠快要足期之際,身體不是很強健的婦人所經常出現的症候,但是……""但是什麽?"
"福晉此恙,并非身體上的病症或者隐疾,而是似乎中了鬼邪之氣,雖然暫時沒有大礙,但倘若延時過久,萬一真有個邪靈入體的話,恐怕……"我和多爾衮都緊緊地盯着陳醫士,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恐怕不但福晉的孩子會胎死腹中,連福晉的自身安危都可能受到威脅!"多爾衮轉頭看了看我,我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
多爾衮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臉色嚴峻而冷硬,他的聲音很低沉:"照陳醫士看來,福晉是不是被人下了鎮蠱呢?""這個……雖然有這個可能,但是小人不敢确定,畢竟醫巫不同道,小人也不敢妄下定論,還請王爺自行定奪,不過形勢緊迫,一定要早做決斷才好。""好了,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去吧,注意,這件事也只是懷疑,在沒有确實之前,還請先生暫時不要向任何人洩露風聲。"多爾衮語調平靜地吩咐道。
"是,小人定然牢記。"
多爾衮端起了八仙桌上的茶杯,陳醫士倒退幾步後,出了房門。
他抿了一口快要放涼了的茶水,正欲放下,我伸手接住了,"喝冷茶水對身子不好,還是叫她們再去給王爺換一杯吧。"他轉過頭來,眼睛裏滿是不解和擔憂:"熙貞,明明就是有人圖謀害你,而且手法毒辣,形勢堪憂,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擔憂?""不鎮定又能怎樣?"我苦笑着将茶杯放在了八仙桌上,"我雖然心裏着急,但是就算哭喪着臉,不停地咒罵想謀害我的人還不是于事無補?王爺已經夠煩的了,我也不敢再憂形于色,徒惹王爺擔憂了。"多爾衮沉默地坐了半晌,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明,我略微有些困倦,他扶我躺下,仔細地幫我蓋好被子,"熙貞,你先睡吧,我會派人去找宮裏的薩滿法師過來,幫我們看看,到底是什麽地方有秘密。"我疲憊地點了點頭,沒有吭聲,便閉目睡下了。良久之後,我聽到腳步聲向門外漸漸遠去,直到房門輕輕地合上。
我等了片刻,方才起身,趴在窗棂上,打開一條細細的縫,向外面望去。
多爾衮站在庭院裏望着東方的魚肚白,一動不動地凝視了一陣,這才緩緩地向院門走去,直到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雪地上只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天幕中鉛色的烏雲,還沒有消散的跡象,塞外的冬天就是如此漫長。
早上,在我住所的外廳裏,一個裝束怪異,臉罩面具,活像巫婆神漢的薩滿法師站在當中,又是畫符又是燒錫箔又是喝符水的折騰來折騰去,還拿了奇怪的小鼓和鈴铛晃來晃去,念念有詞。
"神靈附體"後的薩滿大法師保持泥塑木雕狀足有半炷香的工夫,忽然開口說話了,說了一些奇怪的語言,我們連忙誠惶誠恐地伏地,洗耳恭聽"神"的訓示。
一出鬧劇到了收尾的時候,法師指向了西南方向,多爾衮想要詢問,他立刻擺出一副天機不可洩露的模樣,只是令我們往西南方尋找,就可以發現到底有什麽東西在作祟。
我悄悄地觀察着也向那個方向望去的多爾衮,看看他究竟會如何反應,又會如何妥善收場呢?
我以為薩滿法師指的方向就是皇宮,可是一時間沒有想到,西南方向居然真的有人在對我下鎮蠱,那個人并不是大玉兒,而是她的妹妹小玉兒。
恰好小玉兒的院子在我住所的西南方,我不知道多爾衮是對她早有提防和懷疑,還是欲蓋彌彰,正好在他想找到為大玉兒洗脫的替身時,倒黴的小玉兒成了撞到槍口上的獵物。
一番細致而緊張的大搜查開始,當一扇大門被撞開後,一個正蹲在地上,拿着什麽東西在火盆上引燃的侍女驚慌地拜伏在地。
"啊……王爺……"
一張燃燒了一半的紙箋從她顫抖的手中飄落在地,阿蘇搶步上前,一腳踩熄了紙張上迅速蔓延的火舌,俯身拾起,彈彈上面的黑灰,交到了多爾衮的手中。
多爾衮面無表情地接過,在上面掃了一眼,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說着将殘缺的紙箋遞給了旁邊的我,我低頭一看,上面是一行彎彎曲曲的蒙古文,什麽也看不懂,"這上面寫的是……""你的生辰八字,如果這個沒有弄準的話,那麽被鎮蠱的人就毫發無損,不會受到絲毫的傷害,連這個都弄得到,果然神通廣大!"我有些奇怪,小玉兒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麽今天卻一反常态地躲了起來?再說明擺着她剛剛得知陰謀敗露的消息,所以才急令侍女将物證銷毀,而眼下被抓個正着,她還能繼續躲下去嗎?
多爾衮目視了一下阿蘇,阿蘇立即會意,打了個手勢給一幹仆役:"你們分頭搜索,務必查個仔細!""喳!"衆人齊聲應諾,正準備行動的空當,裏面忽然傳來了小玉兒冷冷的聲音:"不用勞煩各位了,王爺想要什麽東西,我自然會直接奉上的。""吱呀"一聲,內門從裏面打開了,小玉兒緩緩地走了出來,在離多爾衮只有兩三步距離的地方站定,她緊緊地盯着多爾衮,多爾衮同樣回望着她,但是誰都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我感覺到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知道一觸即發的戰争會是怎樣的激烈,于是對其他不相幹的人輕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是。"衆人互相對視後,識趣地退去了,順便幫我們關上了房門。
多爾衮冷笑着說道:"把你藏着的東西拿出來,好讓我看個新鮮!"小玉兒從一只小木匣裏拿出一件物事,交到了多爾衮的手上,冷笑道:"你要的東西就是這個嗎?給你好了,免得你勞神勞力地四處搜索,弄得雞飛狗跳的。"多爾衮仔細地打量着手上那個小小的布偶,這東西做得很逼真,一看就知道是模仿我的模樣縫制的,上面寫着我的生辰八字,毫無意外地刺滿了密密麻麻的針,頭臉、胸口、腹部,幾乎都被仇恨的針覆蓋,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布偶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臉色鐵青,眼睛中陰冷的寒光愈盛,"啪"地一聲,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小玉兒的臉上。
小玉兒悶哼一聲,向旁邊的茶幾倒去,撞倒一只青花瓷瓶後,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等她掙紮着爬起來後,我清楚地看到她白皙的面孔上多了幾道紅紅的掌印,可見多爾衮用了多大的力道。
小玉兒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臉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多爾衮,"你,你竟然……竟然打我?!"她的聲音過度激動而顫抖。
多爾衮狠狠地罵道:"你這個惡毒的婦人,打你是輕的,我還要休了你呢!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要反了天了!""好,你要休了我,好……你休一個給我看看,我還能怕了你不成?今天倒要看看你的能耐了,我們科爾沁的女人還沒有哪個是被外族的賤婦給擠走的,你要是想得償所願的話,我也不會叫你安生的!""你以為我這次不會當真嗎?別以為你的出身能救得了你,一個女人犯了最起碼的婦德,如此狠毒地謀害她男人的側室和孩子,就是皇上也不會容忍你的肆意妄為的!"其實小玉兒自知有虧,所以不免色厲內荏:"好啊,我等着,要不然你就殺了我,否則我就一天也不讓你和這個小狐媚子好過!"這時正巧宮裏來人,皇太極要招多爾衮進宮議事,所以這場激烈的争吵暫時告一段落,多爾衮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屋子裏只剩下我和小玉兒兩個人,我見勢不妙,生怕氣急敗壞,恨我恨得牙根直癢的小玉兒會沖過來和我拼命,于是趕忙關上門離開了。
裏面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摔砸東西的聲音,還有小玉兒歇斯底裏的咒罵:"你們等着,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我在門口靜靜地聽了一陣,然後伸手招一旁的侍衛首領過來。
"不知福晉有何吩咐?"
"你帶上人,把這裏監視住,無論大福晉在裏面如何胡鬧打砸,哪怕就是上房揭瓦也好,也不要理她,但是務必不能讓她走出這王府一步,明白嗎?""奴才領命!"他低頭打了個千,幹淨利落地應諾道。
我走了一段路,由于身子臃腫笨重,頗為吃力,于是停下腳步稍事歇息。
"小姐,您是怕大福晉會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妄圖直接過來傷害您嗎?"阿娣小心地問道。
"這倒不一定,但是我認為,她最有可能的就是跑到宮裏去找皇上告狀,因為看今天的情形,王爺是非休她不可了。""皇上那麽精明,這事的來龍去脈,只要稍一推斷,就可以知道是她在颠倒黑白。""你說得沒錯。"我悠悠地說道,"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為大福晉自信手中的把柄,能夠置王爺于極不利的地步,所以才會這樣做的。"阿娣知道我不想講出這個"把柄"究竟是何,所以她很識趣地沒有問這方面,但是她仍然有些猶疑:"雖然如此,但是如果王爺倒了黴,對她來講也沒有任何好處啊。""可是大福晉偏偏是個沒有遠見的人,真的把她逼急了,拼個兩敗俱傷,她也在所不惜。有時候偏偏是這種人很可怕,雖然不聰明,但是他們根本什麽都不怕。""小姐所言極是。"
……
剛剛過去小半個時辰的工夫,那個侍衛首領就匆忙地趕過來氣喘籲籲地向我禀報:"福晉,方才大福晉出府了!""什麽?"我猛地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牽帶着腹部隐隐作痛,不過我已經顧不得了,一面用手掩着肚子,一面驚訝地問道:"剛才不是特地吩咐過你,不要放她出這王府半步的嗎?"那侍衛首領略顯愧疚:"奴才沒能執行好福晉的命令,還請降罪!""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還不派人前去追趕?"我從炕前的墊板上移步下來,一面匆匆地向外走一面吩咐道。
他顯然也沒有意識到小玉兒出府的嚴重性,緊跟在疾步前行的我旁邊,請示着:"王爺進宮議事去了,大福晉畢竟是這裏管事的主子,奴才們貿然前往追趕,倘若她發怒的話,奴才們也擔待不起……""什麽擔待不起的?你們盡管去追,如果怪罪下來,全由我一個人擔着!萬不可讓大福晉入宮見到皇上,否則……"說到這裏我咽下了後半句,當然不能讓他知道這其中原委。
說話間,轉過回廊,穿過幾道門檻,我就來到了大門前,那裏正聚集了大批的侍衛,他們正不知所措地等待着我的命令。
"大福晉是怎麽出府的?"我向一旁的阿蘇問道。
"回福晉的話,大福晉是騎馬出去的。"他顯然也沒有料到小玉兒居然會有如此舉動,所以有點猝不及防。
"還愣着幹什麽?立即快馬加鞭去追回大福晉,否則重重治罪,聽明白了沒有?"我轉向那群侍衛,厲聲命令道。
"喳!"
衆人紛紛飛身上馬,從大開的府門沖了出去。
我回頭看了看阿蘇,責怪道:"你怎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能讓大福晉如此輕易地出府了?"他面有難色,"回福晉的話,您有所不知,方才大福晉手持利刃,揚言如果我們不放她出府,她立即自刎,奴才們哪裏還敢強阻,況且王爺不在,萬一有個什麽的,恐怕不好收場,奴才們的腦袋也……"算了算,從小玉兒強行出府到我接到彙報過來安排人出去追趕,起碼耽誤了半炷香的工夫,從王府到皇宮也沒有多遠的路,恐怕真的趕不及,萬一趕上時距離皇宮已經很近了,那麽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将她截回,況且這幫侍衛哪個敢對她來硬的?估計多半會無功而返。
不行,我絕不能讓小玉兒跑到皇太極面前揭穿多爾衮和大玉兒的私情,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看來要盡快采取必要的措施,将導火線的火花截斷在到達炸藥桶之前。
偏偏這個緊張的當口,我的腹部又重新開始疼痛起來,這次的感覺格外清晰,并不像平時偶爾的胎動。眼下,他們分明已經不安分地躁動起來,似乎迫不及待地想鑽出來,呼吸人世間的第一口空氣,看看這個萬紫千紅的世界了。
肚子裏緊一陣松一陣地抽痛,我不由得用雙手緊緊地捂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痛得眉頭緊皺,想彎一下腰來緩解一下劇烈的疼痛,但是根本沒有辦法做到。
衆人愣了片刻之後紛紛沖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扶住了我,"福晉,福晉!"我的額頭上沁出了冷汗,艱難地對阿娣說道:"我恐怕,恐怕等不到王爺回來了,就要……要生了,快去……"接着更加強烈的痛苦令我幾乎抽搐,根本講不出後半句話來。
"快,快去找陳醫士過來,還有,還有接生的嬷嬷!快啊!"阿娣急忙高聲叫着,指揮着侍衛們将我小小翼翼地擡起,迅速地趕往離這兒不遠的住所。
這個漫長的磨難也許剛剛開始,匆匆趕來的穩婆幫我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就告訴我很有可能胎位不正,起碼要三個時辰,還要提防難産。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