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己的選擇,我知道,這全部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老天。"我恨恨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情緒有些難以控制:"既然你知道這不是命運,卻為什麽在關鍵時刻主動地低頭退出了呢?當我派兵包圍崇政殿時,你只要稍一拖延表态,等不了多時,兩黃旗一除,那九五至尊的寶座就是你的了,可惜啊……"多爾衮默然不語,是無言以對,還是根本不準備辯解?
我沉聲道:"你真的沒有話對我說?那好,看來你也很累了,早點歇息吧,我這就告退了。"我剛剛轉過身,就定住了,因為身後傳來了一句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的話,那聲音空曠得仿佛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飄來的,"是我對不住你,你恨我吧!"我背對着多爾衮,既不願意看到他此時的眼神,也不願意他看到我此時的神情,"你沒有什麽對不住我的,我是你的妻子,休戚與共,全心相助是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的,以後也是……你真正對不起的,卻是你自己。""我自己?"多爾衮的聲音中斷了一陣,然後繼續道,"也許是吧,看着屬于自己的東西近在咫尺,卻最終收回了拿回它的念頭,還不是對自己也有虧負?看來我确實是鬼迷心竅了。""你不覺得你其實很傻,而且不是一般的傻嗎?什麽時候你心裏才能裝下你自己,多為自己着想一下呢?"背後又是一陣沉寂,過後他聲調平淡地說道:"這個我明白,也從來不幻想着所有人都以誠意待我,以後的事,就以後再說吧!總之我先将以前欠下別人的債還清了,心裏也稍稍地平靜了一些。"我隐隐地猜測出了多爾衮這個所還之債是什麽,但我即使心裏一清二楚,也絕不能将這些念頭全部表露出來,因為,現在不是時候,我的顧慮仍然太多、太重。
"人情債是永遠還不清的,就算你今天還了這個人的,也許就同時欠下另外一個人的;一個人的願望滿足了,就必然有另外一個人受到傷害。如此反反複複,永無盡頭,難道你情願一輩子都沉淪在這潭深不見底的淤泥之中,再也無法上岸嗎?""也許這就是我最大的弱點吧?可惜我直到今日,方才真正發覺,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晚了,再沒有上岸之日了呢?"身後一陣清脆的串珠碰撞桌幾之聲,接着多爾衮站起身來,從後面伸過雙臂來,将我輕輕地擁在了懷裏,"熙貞……"接着似乎欲言又止,只剩下無聲的嘆息。
那種安全又踏實的感覺又回來了,在他寬闊的胸膛前和有力的臂彎裏,我的心頭驀然一陣酸楚,強烈到幾乎顫抖。
"我知道你現在很累,就不要再說了。"我不由自主地将雙手交疊在他的手上,感覺很是冰冷,我禁不住用力地捏握着他的手,試圖把自己手上的溫度全部傳給他,好讓他起碼在身體上不再感覺冰冷了。
"我不需要你如何承諾,說什麽'永遠',那些只不過是虛無缥缈的東西。我現在不求別的,只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沉思一下,今後再面臨取舍選擇時,能夠做到真正的無悔無愧,不要再虧負自己了,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可以嗎?"我哽咽住了,眼眶中早已聚集的盈盈淚水在瞬間沖破堤壩,一串串晶瑩的珠子滑落而下,摔碎在我們倆緊握的手上,這種炙熱是兩個人同時感覺到的,再也不會孤單,再也不會寂寥。
多爾衮将下颌擱在我單薄的肩膀上,一呼一吸之間的溫熱,我臉龐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但是淚水仍然難以抑制地繼續湧出,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我強自按捺着,始終沒有哭出聲來。
"好,我答應你,以後學精明點,多自私一些,是不是啊?"多爾衮盡量用輕松的口吻試圖緩和我的傷心,然而我知道他此時內心的痛楚絕對不會比我少半分。
我知道再這樣耽擱下去,我自己所有的防線最終将會徹底崩潰,即使我曾經認為它已經很堅固了,然而事實卻無情地嘲弄了我。
"希望你能夠遵守你的承諾,以後多為自己考慮一些,只要你愉快了,我也就開心了--你今天很累了,你早點歇息吧,我走了。"說完之後,我松開多爾衮的手臂,緩步離開了,一直沒有回頭,因為我始終在逃避,逃避他的眼神,害怕看到他此時的傷痛;還有,一個男人吝啬的眼淚,即使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在他眼中隐藏着,堅持着不肯流出。
在關上房門之後,我擡頭看了看陰霾密布的天空,忽然一愣,因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一縷寶貴的陽光竟然悄悄地透過厚厚的烏雲照射出來,盡管這光芒是微弱的,然而足以讓我感慨萬分了,一個聲音隐隐在心中默念着:"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愛情何嘗不是女人們的戰場?在這個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全身而退呢?"
1643年的初春姍姍來遲,新皇的登基大典終于如期順利舉行,福臨登基了,年號順治,大赦天下。
然而這個時候,參與了九五之争的滿洲貴族和八旗大臣們,卻絲毫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在表面平靜的水面下,卻是兇險異常的暗流在湧動。政治上的角力,往往是見不得光的陰謀。
這天正午,我從後院出來,正準備出門,卻遠遠望見王府的正門大開,兩個人在侍衛的簇擁下翻身上馬,我定睛一看,這不是碩托和阿達禮兩叔侄嗎?他們剛才來找過多爾衮了?
忽然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史書上的細節,崇政殿之争後的第一場權力鬥争,結果血腥而殘酷,不會眼下就是那個前序吧?思及此處我的心裏陡然一驚,急忙加快腳步一陣疾行,趕到大門口時剛好來得及叫住已經準備策馬離去的碩托兩叔侄:"兩位且慢行!"兩人聞聲轉過頭來,見到是我,雖然有些訝異,卻還是趕忙挂鞭下馬,碩托開口問道:"不知大福晉為何叫住我倆?"我不知道多爾衮究竟剛才和他們說過什麽,或者是壓根兒什麽都沒說,只得避實就虛,略帶一絲誠摯的感激說道:"王爺想請二位先留下來小酌一番,以示感激,幸好還來得及。"碩托和阿達禮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應道:"那好,既然盛情難卻,我等就客随主便了!"我一路引領他們來到王府前院的客室,一面招呼兩人安坐等候,一面令侍女們布置杯盞,去廚間找廚子準備酒菜,這時阿蘇正好從外面進來,我對他吩咐道:"你且先照應兩位大人,我和王爺随後就來。""嗻。"
暫時安頓好兩人,我急忙趕到多爾衮的書房,掀開簾子,正在批閱奏折的多爾衮聞聲擡起頭來,手裏蘸滿墨汁的筆仍然懸在半空,"什麽事?看你慌裏慌張的……"我走進室內,直截了當地問道:"剛才穎郡王和碩托貝勒來這裏究竟有何要事?是不是他們正準備四處串聯,說服衆王公大臣推翻前議,重新立你為君?"多爾衮的眼中頓時一陣詫異和驚愕之色掠過,他将筆擱在了硯臺上,手撐着案角站立起來,緊緊地盯着我的臉問道:"你怎麽知道的?""我方才在大門口遇到了他們兩個,我懷疑他們正是為了替你謀位的事才一大早趕來的,我放心不下,過來問問究竟。"多爾衮的疑心稍微緩和了一些,"他們确實過來這麽對我說的,還問我怎麽打算,不過你放心,我沒有立刻表态,畢竟事關重大。"事關緊急,我不能多說廢話或者賣關子了,急忙問道:"那麽你就是對他們的下一步行動默許了?"多爾衮沉默一陣,卻沒有任何回答,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想告訴我還是連他自己都在躊躇思量中,所以無法回答。
"莫非你希望他們能夠去說服禮親王,由禮親王出面支持你謀位?你就作壁上觀,看他們折騰,如果成了最好不過,就算不成你大不了可以一推三五六,反正既然不是你指使的,也沾不上什麽污水,是不是?"他微微一笑,"我就算再糊塗,也不至于以為代善會被他們三言兩語說服的。"緊張剛去,疑慮又襲上心頭,"那你也不該任憑局勢發展啊!若他們去找禮親王商議的話,你說禮親王會如何反應?"多爾衮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在窗下負手緩緩地踱着步子,沉吟着回答道:"當年代善為保儲君的位置,親手砍下了後妻的腦袋,可見其親情寡淡。這樣一個人,怎麽能指望他會包庇支持他敵人的兒孫們呢?"聽到這裏,我忽然一陣嵴背發冷,不敢置信地問道:"這麽說,你已經預料到禮親王會直接站出來舉發他兒孫的謀逆大罪了?"多爾衮停下腳步,點了點頭:"沒錯,代善必然會向朝廷告發此事,作為打擊我的手段。"我逐漸有寒戰了,"這樣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雖然碩托和阿達禮對我一直死心塌地,但二人性情魯莽,做起大事來必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兩人過于招搖,到處替我游說,雖然是好心,但絕對會給我招來大麻煩的,萬一被兩黃旗的人或者鄭親王加以利用,結果必然不堪設想。""你為什麽不想想,如果能夠保住他二人,對你才是更加有利的呢?也許今後他們有更大的用處,你不應該這麽早就放棄掉的。"多爾衮側過頭來,頗為好奇地問道:"莫非你還有什麽高見?但說無妨。"我将我在來時路上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對他細細講了一遍,看着他的神色漸漸放松,最後微微颔首,我這才松了口氣,看來我是說動他了。
"你說得對,這事的确是我考慮不夠周全。"多爾衮聽完我的一大通分析,抿着唇思索了一陣,終于點頭同意了我的意見,當他端起案上的茶杯正欲飲下時,忽然神色一變,猛地将杯子頓在了茶幾上,"你我說了這麽久的話,這茶水都涼透了,不知道還追不追得及?""不急,他們正在前廳裏等候王爺的招待,準備小酌一番呢,難道王爺竟然忘記了?"多爾衮聞言一愣,不過還是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不禁會意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是你最聰明,不能小瞧女人的智慧啊!你說說,這一次我該怎麽謝你?""你我本是夫妻,還談什麽'謝'字?趕快換件衣服出去吧!"在推杯換盞間,多爾衮三言兩語之下,碩托和阿達禮雖然顯得有些無奈,不過仍然答應了暫時不再為這件事奔走謀劃,在旁邊陪侍的我總算是稍稍地放下心來。
幾杯酒下肚,碩托仍然略顯委屈地抱怨道:"我還是搞不懂十四叔你為什麽總是瞻前顧後,不敢狠下心來大幹一場呢?到時候您就是九五至尊,這皇位比什麽都實在。什麽入關不入關的,我就覺得待在這遼東挺好的,沒事就飛鷹打獵,想要什麽了就到中原去搶好了。""就是啊,我也想不通。漢人們有句話'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我看無論如何,您還是及早正位為好……"阿達禮也不甘心地附和着。
多爾衮臉色有點陰郁,不過他仍然拒絕了他們的勸說,"好了,畢竟眼下不是時候,很多人都千方百計挑我的毛病,你們還是收斂一下行為,謹言慎行吧!"看着氣氛有點僵,我連忙笑吟吟地轉移了話題,"來,眼下是家宴,咱們就不要再為朝堂上的事傷腦筋了。快點吃吧,這天太冷,一會兒什麽都涼了。"我既然這麽說了,兩人低頭一想,倒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真是沒由頭,還是少說幾句吧!
……
一場即将可能發生的禍事,就這樣消滅在了萌芽之中,我雖然松了口氣,但是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時刻幫多爾衮注意着這方面的動向。
這一天晚上,何洛會突然登門拜訪。多爾衮正好身體有些不适,又摸不準何洛會的來意,于是托病不出,讓我去和何洛會交流交流。
何洛會果然是來"投誠"的。他看兩黃旗那些大臣不能成事,豪格又失勢了,于是經過再三考慮,還是決定來給多爾衮效力。
作為見面禮,他向我舉發了很多豪格的罪行。譬如到處跟人說多爾衮是個病夫,肯定會短命的,這輔政之事交給多爾衮肯定不行;又說皇太極在的時候就想殺掉多爾衮了,只不過沒有來得及實行罷了,衆人豈能再任憑多爾衮的擺布指使;又經常在家裏抱怨說,那些兩黃旗的大臣在崇政殿會議之前都是支持他的,誰知道後來一個個翻臉不認人,當了叛徒,他恨不得親手掐斷他們的脖子……說得滔滔不絕,正好給苦于尋找豪格罪名的多爾衮提供了大好證據。
我對他好一番安撫和褒揚,保證我會悉數轉達此事,他這才在三更時分離開了。
黎明時分,曙光已經隐隐從東方出現。多爾衮一直睡到了清晨方才醒來,我躺在他身邊擁着被子,将昨晚何洛會來拜訪後所商談的一切悉數向他道來,講述得詳詳細細,滴水不漏。
良久,多爾衮沉吟着說道:"看來這個豪格,是非除不可了,不然總是有人想利用他,變出什麽花樣來對付我,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我哪有這麽多精力天天跟他們隔江鬥智啊。"我為難道:"只恐到時候皇上會跑來阻攔,畢竟誰也不能公然違逆皇上的意思。又怕很多人暗地裏議論,說你落井下石,欲以個人恩怨而置先皇之子于死地。"多爾衮略略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眉頭舒展開來:"我已經有了辦法,你就等着看好了……不過最好再給豪格找出些罪名來,看到時候誰還能保得住他。""何洛會曾經跟過豪格一段時間,莫非王爺是希望何洛會能夠出來告發他的一些罪狀?"我想起了歷史上何洛會是靠着告發誰而蒙得多爾衮信任的。
"以前我和豪格分屬同僚,就算他罵我一些惡毒的話,也構不成大罪。可如果現在豪格再诋毀我,就是誣陷輔政王,藐視朝廷,意圖不軌的大罪了。"看來多爾衮表面溫和正直,實際上羅織罪名,打擊政敵的本領從來不浪費。
我點點頭:"這話在理。"
"不過這倒也不是當務之急,先擱一擱再說。至于鄭親王那邊,咱們還是靜候何洛會的佳音吧!現在首要的事是對兩黃旗分化離間,各個擊破再說。"多爾衮開始下結束語了。
最後我們商議決定,由何洛會和鞏阿岱背地裏去拉攏自己的一派,套取濟爾哈朗等人對多爾衮不利的言論,等證據收集齊全,再開始告發。
短短半個月後,狡猾異常的投機分子拜音圖果然指使兩位弟弟鞏阿岱、錫翰出來告發,說是兩黃旗大臣圖賴、圖爾格與遏必隆結黨營私,時常聚在一起诋毀輔政睿親王,屢屢心懷怨憤之意,圖謀不軌。
鞏阿岱又說:"鄭親王對兩黃旗大臣說,'睿親王近來越發有威福自專之勢,恐日後有不臣之心啊!'"這件事有很多人證,濟爾哈朗沒法抵賴。再算上他在建造新的王府時過度奢侈,器物逾制,這也是條不小的罪名。在這樣的巨大壓力之下,他只得向多爾衮讓步,主動讓出了輔政王的職位,交代以後大小事務都交與睿親王處置,由睿親王一人批複就可以了。
圖賴等人被罰了銀子,濟爾哈朗被迫讓位,至于豪格,則被下了大牢,暫時圈禁起來。從此,多爾衮正式獨掌大權,再也不用顧忌兩黃旗等勢力了,我們暫時取得了政治上的一場勝利。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眼下已經進入了甲申年的正月,這個春節可以說是忙碌得不可開交。
因為此時關內已經風雲變幻,關于北京朝廷上崇祯君臣們的忙亂舉措和紛争,以及陝西大順軍的重要活動,幾乎是每隔三兩天就有潛伏在北京的細作報到盛京,先密報到兵部衙門,随即火速禀報到王府。
多爾衮夜晚留在書房裏的時間越來越長,蠟燭的剪影映在窗子上,只見他那颀長的身影在來回踱步。他每日都在考慮如何率大軍進入中原,而大明朝廷卻因捉襟見肘,自顧不暇,根本沒有時間考慮關外大清這些滿洲敵人的動靜。
眼看大明朝廷已經到了大廈将傾的時候了。這個歷史性機會,既沒有落在努爾哈赤身上,也沒有降臨于皇太極在時,卻唯獨落在剛剛掌握政權方才一年的多爾衮手裏,他自然格外振奮。然而多爾衮一貫考慮事情比別人冷靜,哪怕最大的誘惑擺在他面前,也要謹慎入微地思索周全,不肯匆忙決定南下進兵大計。
此時關內形勢進展的速度竟然超出了他的預計,等到他二月二這個"龍擡頭"的節日接到最新密報時,驚愕地獲悉:李自成率領的大順軍已經破了平陽,浩浩蕩蕩,一路無阻,直奔山西首府太原。
與此同時,李自成另有一支人馬也準備渡過尚在冰凍期的黃河,作為一支偏師,走上黨,破懷慶,再破衛輝,北上彰德,橫掃豫北三府,然後北進,占領保定,從南路逼近北京。多爾衮清楚地知道,離北京城破的日子,已經很近了,于是他連日來召集各位重臣,在王府召開秘密會議,讨論決策。
恐怕李自成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率領三十萬大軍出了西安,連三個月都不到,就一口氣從陝西打到北京。而天下第一堅城的大明都城,歷朝苦心經營,城牆修得堅厚無比的北京,居然連三天都沒有撐到,就被攻破。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下午,李自成頭戴氈帽騎着青白雜色駿馬,在牛金星等陪同下進入北京。聽着比守城炮擊還響亮的鑼鼓聲,看着夾道歡迎的京城百姓焚香舉旗歡欣雀躍,李自成揚揚得意,頻頻揮手。行至承天門,仰頭見匾,他豪興頓起。令人取弓來,一箭射去正中"天"字下方。随即扔下弓,只覺得豪氣沖天,平生所願已酬,李自成禁不住哈哈大笑。
"傳命下去,從此這'承天門'改為'大順門'!"李自成進入北京後,很快和手下将士一起,沉浸在大肆享樂、極力斂財的狂歡之中。為了從明朝的官宦和富貴人家搜刮錢財,他們将這些人一一抓起來嚴刑拷打,用夾棍逼問,不把銀子榨個幹淨不肯罷休。短短十幾日工夫,就已經折磨死了上百人。
更要命的是,留在京城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吳三桂家眷悉數落入李自成之手,李自成不但把吳三桂的父親吳襄拷打到奄奄一息,部下大将劉宗敏甚至還将他的愛妾陳圓圓抓去,不肯放還。
這個消息,剛剛被李自成封為"平西伯",率軍出山海關來京城準備歸順投誠的吳三桂還不知曉。一直到他走到永平附近時,遇到從城中拼死逃出的家仆,一聽說此事,他勃然大怒。
因為這是對一個男人尊嚴的最大挑釁,哪怕是一介草民匹夫,也忍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更何況少年得志,一向心高氣傲,貴為平西伯的吳三桂。
陳圓圓被劉宗敏明目張膽地霸占,父親被拷打到幾乎喪命,李自成居然還厚顏無恥地對他進行招降,讓他幾乎上當。在盛怒之餘,他深深懷疑,這是一個陰謀和騙局,李自成妄圖将他誘騙到京師,然後解除兵權,将他徹底鏟除。
"恸哭六軍俱缟素,沖冠一怒為紅顏。"這個沙河驿外接到的震驚消息,促使吳三桂陡然改變了決定。
三月二十七日,吳三桂部隊掉頭急行軍,兩天疾馳三百裏,突襲山海關。守将唐通毫無防備,倉促迎戰,被吳軍殺得人馬幾盡,僅剩八騎逃回北京。擊敗唐通的八千守軍後,吳三桂輕而易舉地拿下山海關。
三月二十九日,李自成從北京派出使者。從豐潤、玉田一帶到北京,最快也要一天時間,所以李自成不會早于二十七日得到吳三桂降而複叛的消息。在知道此事後,他從監獄中釋放吳襄,并要其寫第二封招降信,再調遣白廣恩率部增援唐通,大順軍使者帶着吳襄的第二封信前往山海關繼續招降吳三桂。
在此期間,吳三桂不斷得到密探從北京傳來的情報,得知大順政權在北京四處拷打官員,追索錢財,城內發生奸淫擄掠之行為,并獲悉劉宗敏拒絕歸還陳圓圓。
四月四日,吳三桂殺大順一名使者,割一名使者雙耳,對大順軍發起第二次進攻,在山海關前擊敗唐通、白廣恩的部隊,從此宣布與李自成徹底決裂。
大明朝廷的終結雖然是在三月十九日,然而從北京到盛京,快馬加鞭也需要十日的時間,所以在三月二十九日這一天,我感覺到眼皮隐隐地輕微跳動。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日期,就知道這個重大的消息應該要傳來了。
天還沒有亮,我就輾轉難眠。終于忍耐不住翻身坐起,決定先去隔院裏處理軍機要務的值房看看消息。在下炕之後,我又回頭借着黎明前的些許魚肚白的天色,幫仍然在睡眠中的多爾衮掖了掖被角,近來難得見他這樣熟睡,所以我不忍吵醒他。
正準備蹑手蹑腳地出門,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翻身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只見幽暗中他伸出手臂來搭在我先前一直躺卧的地方,自然摸了個空。
"熙貞!"睡意蒙眬的聲音響起。多爾衮睜開眼睛,看到站在門口正欲出去的我,打着哈欠問道,"天還沒亮呢,你這衣冠齊整地要去哪裏啊?""我睡不着覺,想去值房裏看看有沒有最新的消息傳過來,以免睡覺耽擱了。""哦?這個時候你在等什麽消息呢?如果要是等李自成拿下北京的消息,恐怕還要個三五日吧,你還是回來繼續歇着,沒有什麽比好好睡一覺來得舒坦。"多爾衮繼續打着哈欠,含混不清地說道。
難得見他貪睡,我心中略感欣慰,道:"你繼續睡吧,我去看看就回來,興許那李自成運氣好,北京城不攻自破了呢。如此算來,這一兩日就有大消息到了。"正說到這裏,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着就是隔着房門傳來的禀報聲:"王爺,兵部衙門方才接到北京傳來的緊急軍報!"多爾衮當即翻身坐起,沉聲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北京有大事了!快拿來看看。"燈燭剛剛點燃,他已經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屐着鞋子過來了。我将那個剛剛接到的大信封口上的火印拆開來,抽出裏面的信件交到他的手中。多爾衮的目光迅速地上下浏覽一陣,然後臉色漸漸凝重,慨嘆道:"傾覆過程,何其速也!"我伸手接過來仔細閱覽了一遍,果然和史書所載一模一樣,明朝的滅亡實在是不堪,重兵堅城,大量火炮,居然只守了不到三日,就宣告淪陷,并且其中并無激烈交戰和任何巷戰,陣亡官兵的數目竟然屈指可數。
看到這裏,我禁不住生出些許嘆息:"風雨飄搖,大樹蛀空,西風襲來,頃刻倒伏。這大明的滅亡雖然快了些,但也不是完全預料之外的事情。大明朝政亂局難以收拾,還能支撐這許多年,也算是氣數到頭了。"正議論間,第二封急報緊接着傳了進來,多爾衮展開來只看了一眼,就臉色一寒,"我原想崇祯必然會秘密遁去,于永平尋吳三桂用以複國,或者到南方重立朝廷。只是想不到,他竟然……"說到這裏,就沒了下文。他盯着燭光看着,複雜的眼神中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慨嘆更多一些。
"不管怎麽說,也少了一個麻煩,不光是對李自成,對大清也是一樣,否則這一次關內天翻地覆的變局中,大清還真難占到什麽便宜。"我冷靜地說道。
不過我心裏總歸對煤山自缢的崇祯帝有些許的同情,畢竟他如果生在盛世,也許可以當個勤勉的守成之主。只可惜接手了這麽一個爛攤子,早點卸下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雖然這個結局凄涼悲慘了些。
"如果我是李自成,就莊重收斂崇祯的屍首,用最高的規格和最浩大的奠儀,來厚葬這位前朝皇帝,再給崇祯定個合适的谥號,供百姓祭奠。"多爾衮說到這裏,将視線從燭光前收了回來,側過臉來繼續說道,"不管崇祯是不是昏君,是不是暴君,總之一國之君能夠身死社稷,而不是厚顏投降和逃之夭夭,也算是個有氣節的君主了。"我點了點頭:"王爺說得沒錯,而且這麽做也絕對是收買民心的妙招,只可惜李自成不是王爺,也幸虧他沒有王爺這般心思,否則……""否則別說我在有生之年,恐怕就是咱們的兒子、孫子,也永遠看不到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從前天起,盛京城內,不管是王公大臣府中,還是大街小巷人家,到處沸沸揚揚談論輔政睿親王即将率領滿、蒙、漢一共二十四旗大軍進入長城,殺敗流賊,占領北京的事情。居住在盛京的人們對于多爾衮将要向中原進兵都心情振奮。
大家常常聽說,北京城的宮殿和大官府第都是無法想象的壯觀和豪華,只有天上才有。還有北京城中真是金銀珠寶堆積如山,美女如雲。雖然清兵晚了一步,被流賊搶劫過了,但是流賊是搶劫不完的,而且大部分可以再從流賊的手中奪回來。
接到大明覆滅的消息當天,多爾衮就立刻投入到出師前的緊張準備中。每日召開軍事會議,在京的重臣和将領們悉數參加,共同商議進軍事宜和各類準備事項。
這一天,多爾衮的職位正式從輔政王晉級為攝政王,大權獨攬,甚至連玉玺也送來府上,由他自己使用。
書房裏,寬大的桌案上,擺放了兩只鑲嵌黃金雕龍的貴重木匣。這是晌午時分剛剛從宮裏送過來的。多爾衮臨出去前,将這兩個木匣的鑰匙交給了我,說是我可以随時打開來觀看。
在桌案後坐下來,我伸手撫摸着兩只木匣,其實我已經猜到裏面是什麽物品了,但是好奇心仍然令我很快打開上面的鎖頭,揭開了蓋子,裏面露出了兩方巨大的印章,一青一白,全部都是盤龍鈕,只不過龍的姿态并不相同罷了。
我将這兩方沉甸甸的印章從裏面捧了出來,掉轉過來觀看着底下的刻文,兩方印章均是篆刻着滿漢兩種文字,陽體,古樸而敦厚。只見碧玉印章上面刻"皇帝行寶",白玉那方上面則是一字之差--"皇帝信寶"。
我久久撫摸着玉玺上面的盤龍鈕,愣愣地盯着看,不知道沉默了多長時間,就連多爾衮什麽時候進來的都懵然不覺。
"怎麽,難得見你這麽入神,在琢磨些什麽呢?說給我聽聽。"多爾衮在椅子邊上站定,俯下身來先是順着我的視線看了看那兩方玉玺,然後悠悠地問道。
我終于醒悟過來,連忙起身,讓出位置給他落座,然後自己轉身去搬圓凳,被多爾衮制止了,"不必了,咱們共坐一把椅子也不錯,這樣才顯得格外親近些。""既然王爺有命,我也只好鬥膽啦。"說着我順勢坐了下來,和他肩并肩挨坐在一起,這樣近距離相處果然親昵無比。
"你嘴上說自己膽小,實際上你剛才一定在琢磨着一件膽大包天的秘事,看我猜得對不對?""唉,我就那麽點心思,就像半碗清水,怎麽不被你一眼看穿?如今果然被我言中,玉玺也可以拿過來自己随時取用,王公大臣們也都來王府中議事,這和'開府治事'沒有任何區別,你算是到了為臣的巅峰了,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你現在有沒有打算?"一陣沉默後,多爾衮沉聲回答道:"眼下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畢竟軍國大事要緊。""未雨綢缪,什麽事都比別人早走一步,永遠不會吃虧。"我側過臉來,望着他的眼睛,說道:"你這次出征,意義非同小可,倘若當真順利占據京師,迅速平定北方時,你打算什麽時候接皇帝太後入北京?如果這個時候你的部下,親貴重臣,明朝降臣都勸你自取君主之位,你會如何回答?"能言善辯的多爾衮被我問住了,他讷了片刻,無奈地答道:"這個我一時之間恐怕真的無法做出決定。""到了該你拿主意的時候,你就不要猶豫。"我神色一正,堅定地說道。
多爾衮和我四目相對良久,方才嘆道:"到那時局勢未穩,戎機繁複,千頭萬緒,就算是生出三頭六臂來指揮部署尚且來不及,又如何能在那個時候貿然行事呢?""當年宋太祖趙匡胤的'陳橋驿'兵變,黃袍加身一事想必你非常清楚吧?"他眼中光芒一閃,接着沉吟了,并不回答。
我壓低了聲音,慢慢說道:"與其将來天下大定,人心思安,中原百姓已經認識到你和皇上君臣之別時再行大事,還不如拿下京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