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圖書館的故事 (2)

大約三十多歲,臉上帶着真維的微笑,讓人心生喜歡。他的到來,引起一陣騷動。一路上不斷有人問好,同他交談。而現在,他朝他走來,訓斥自己的幼弟,仿佛就只是自家的一個仆人罷了。

阿維的臉色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卻完美的轉身道:

“先生,我碰見了常先生,說了幾句。我這就去給汪小姐送過去。”

白博成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先去取兩杯酒來吧。”

阿維歉意的朝常鳳晨示意,轉身去找酒。讓出的一瞬間,白博成跟常鳳晨對上。不過一瞬,白博成對他的身份了然于心:

“北平常家?”

常鳳晨似笑非笑:

“明先生好。”

白博成在心底微微皺眉。

白博成是瞧不上常非梁的。

保家衛國、保家衛國,保家為先,衛國在後。他現在這麽游走在鋼絲線上,随時遭遇不測,卻還是義無返顧踏進來,就是期望有朝一日,自家大姐小弟能生活在平安幸福的環境之下。可是這位常先生,卻為了虛頭虛腦的、別人的東西,丢了自己的妻子,丢了自己的孩子。現在在北平,也被人當傻子玩。系統內說起他來,無不暗地裏笑他“聽話”。

所以面對常非梁的兒子,他也未免有些瞧不上。然而他是最會做戲的人了,內心将人鄙視的一塌糊塗,面上卻誇獎人家:

“幸會幸會,真是虎父無犬子,令尊在民生為國效力,大公子在前線戰鬥保家衛國。常家真是為了黨國鞠躬盡瘁,白博成愧不如也。”

常鳳晨臉色帶着笑,只是看着有點微妙:

“明先生太自謙了——明先生可是上海的一個定‘海’神針。若論效力,哪裏比得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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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好聽的緊,只是怎麽聽,怎麽覺得那個定字,被咬的格外的微妙。身後噗嗤一聲,傳來笑聲。兩人同回頭,看見阿維端着酒杯過來,先打招呼:

“先生,常先生,我取了一點酒,聽說是直接從法國運過來的,味道很好。尤其這杯紅葡萄酒,更是真品,連出動先生的臉面,只有一杯呢。”

說着,順便就将盤子優先遞給了常鳳晨。白博成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輸了的感覺!白博成摸摸鼻子道:

“紅酒度數高,底蘊深,後勁也足。如常少爺這般的年紀,還是比較适合喝更輕巧的白葡萄酒,你說呢?”

說着,就着阿維的手,将托盤一轉,兩杯酒瞬間換了位置。

常鳳晨挑起眉毛,大哥今天是怎麽了?一杯酒較什麽勁兒呢?阿維正要說話打圓場,常鳳晨忽然伸手拿了那杯白葡萄酒:

“是啊,因為輕巧,所以未來無限。不過這陳釀,出來的未必出好酒,還可能變成醋啊。”

說完,輕輕磕了一下那杯紅酒:

“請。”

阿維努力跟上思路,但是顯然,兩個人都不欲讓他參與其中。甚至很快,白博成跟他說:

“你去先接一下汪小姐。不是讓你送禮物?快去吧。”

阿維滿心疑惑,但是去接蘇婉玉的事情不容耽誤,他只好狐疑的看了看兩個人走了。一等走了,白博成就看着常鳳晨:

“常先生似乎有話要說?”

常鳳晨放下酒杯:

“有。比如,我倒是覺得,阿維這樣好的人在明先生的手下,屈才。明先生,我覺得,他叫常維,更好聽,您覺得呢?”

白博成霍然擡眼看他:

“常先生說話倒是直爽,只不過我白家養出來的花花草草,都姓明。常先生想挖角,不如先問問我的意見。”

這常鳳晨怎麽回事,大老遠的跑這來挖阿維?南田就算了,這阿維跟這個人有交集?阿維沒說實話?白博成腦子裏瘋狂轉動的時候,下一句話,就直接讓他懵了:

“我的弟弟,為什麽不姓常?”

======"蘇婉玉!"

“阿維!”

兩聲暴喝前後響起,緊接着,大門就被推開。阿維扭頭一看,頓時氣急敗壞道:

“大哥,她說大姐……!”

白博成緊皺着眉頭,不耐煩的道:

“出去!”

“大哥!”

“出去!現在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吧!”

阿維不敢反抗,或許,是不敢明着反抗。他深吸了一口氣,滿臉怨怼。說,“是,大哥。”

對面的蘇婉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更是堵得他無話可說。

等他一出門,白博成就嘆口氣。蘇婉玉巧笑倩兮,明豔滿室。她面對白博成,總是将時間倒退十年,成為白博成最懷念的初見模樣。甚至,她比那時候更明豔,更靓麗。

此時她端給師哥一杯酒,關懷的道:

“師哥,阿維……在家也這樣麽?”

白博成擺擺手,非常不耐煩提到他:

“大了,路子野了,就不聽話了。不提他!”

蘇婉玉笑着點點頭:

“好。”

關上門,原本滿臉怨怼的阿維立刻換上一張得體的臉來面對賓客,心裏卻暗自納悶——大哥真的生氣了,剛才發生了什麽?我演的太過火了?

可他對自己的演技很是自信,當即否決了這點。如果不是自己,那麽就是剛才他離開的那一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可是五分鐘,能發生什麽?他滿頭霧水,正待找常公子打探一下,忽然腿上不知道被撞上了什麽。阿維差點一個趔趄,低頭一看,一個不到大腿高的小男孩,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腿。看見他低頭,咧嘴一笑,滿嘴的缺牙。

看來這個孩子正在換牙啊……

阿維有些茫然的左右看看,想看看孩子家長。奈何周圍往來賓客,并沒有一個像是孩子家長。試着晃悠晃悠腿,那小孩就被提着晃悠晃悠,格格笑着。

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想起了十年前的白昊。

他一把抱起那孩子,笑道:

“想吃糖糖麽?”

“想~~”小孩子拖長了聲音,看着他。阿維伸手進了衣兜,掏了掏,只掏出了幾塊錢。然後才想起來,今天為了給蘇婉玉買禮物,他半路拐到了首飾店,并沒有來得及去換衣服。

小孩本來看他伸手進兜,眼巴巴的看着給東西。不料眼前的大哥哥居然只掏出了一堆紙來,不由得小臉一皺,馬上就要大哭。駭得阿維一把把孩子舉了起來,生怕這孩子真哭出來。

這顯然是奏效的,舉高高的快樂讓孩子瞬間忘了吃不到糖的不快,他格格笑着,大聲說:

“哥哥!哥哥!舉高點!舉高點!”

常鳳晨恍惚也聽見自己‘妹妹’喊:

“哥哥!哥哥!高一點!高一點!”

他心中難受的緊,原本打算現在攤牌的他,不得不避走他處,暫緩心情。

阿維只覺得心裏突地難受,也不知道從何而來,不過這情緒瞬間來去,他便緊接着被手裏的小孩再度吸引注意力,也就不去追究了。

晚上回家,阿維跟白博成說話:

“……剛才我接到電話,黎叔說明天要在承德路跟你見面,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大哥你……大哥?大哥?!”

白博成驚醒,看着擔心的從後視鏡看他的阿維,忽然嘆口氣:

“……那就後天,明天我要先見見梁仲春和蘇婉玉。雖然說服了南田洋子,但是她依舊沒有打消念頭,現在後面還有尾巴。”

阿維聽到此話,假裝調整後視鏡,果然看見後面墜着一兩條‘尾巴’。便點頭道:

“我知道了大哥,我會通知黎叔的。”他猶豫了一下,故作輕松道:

“大哥感覺今天很累啊,上了年紀?”

“去你的,”白博成被氣的笑了起來,心情倒是恢複一點,他想這事兒一時半會解決不了,心底其實也不願意多想,先挪後再議吧。坐直身體:

“一會回去讓阿香煮一點肉圓,晚上光應付那群人,喝了一肚子酒。”

阿維見他不再沉思,便也變得輕快許多,調笑道:

“沒有口福,那可是他們特意從日本空運過來的和食,很高貴的。”

白博成嗤笑一聲:

“高貴什麽,不過就是生魚片。當年在法國的工人餐都比他們好吃。”

阿維笑出聲:

“你怎麽還惦記起了工人餐?這麽晚了上哪給你找去?阿香估計也睡了,我回頭給你煮碗素面好了,大姐都說你最近胖了,宵夜不宜吃的太多。”

白博成點點他:

“沒有規矩。”

說是給下完素面,阿維到底心疼大哥,底下給埋着兩個肉圓,上面還放着個煎蛋。還生怕大姐聞到聽到,煮好了摸黑一溜煙的跑進大哥房裏:

“快關門快關門!”

白博成跳起來去關門。

冬日裏一碗肉圓面,總是能溫暖人心。肉圓是白日裏阿香選最好的頸肉,一點點剁碎上勁兒。先炸定型,再用老湯喂汁,然後再用老醬料炖煮。而這面要比一般的面要粗一些,更是勁道爽滑。

白博成吃面喜歡硬一點,斥責正常的面條軟的一塌糊塗,仿若面糊湯。偏偏如果太硬,嬌弱的明大少爺就胃疼。原先因為這個問題,白博成幹脆不怎麽吃面。不過留學的時候,半夜回來碰見偷吃的阿維,他這才覺得,并不是面不好吃,而是煮的人手藝問題。在以後,白博成就只吃阿維煮的面條了。最頂上的蛋是鄉下的走地雞,顏色燦爛的不像真貨。即便是簡單的煎一煎,味道也撲面而來。稍微一碰,金黃的蛋液順流而下,遇到底下不停火的老湯,立刻凝固成了四個字——食欲大振。

然而這碗白博成垂涎欲滴的面,此時此刻卻不美味了起來——回到上海之後,局勢緊張,阿維要下套,要配合演戲,竟然到今天,才為了套話而給他下面。白博成心知肚明,卻不點出,只埋頭吃面。

阿維跟自家大哥呆了二十年,人生的三分之一。看見這種姿态,豈不知大哥是不想說?他到嘴的安慰纾解便也無從發洩。大哥不想說,誰也撬不開他的嘴。

可是阿維有些委屈。

今日蘇婉玉侮辱大姐,大哥進屋不分青紅皂白的怒喝,以及後面的流程,原本是預定好的。可是熟悉大哥的阿維知道,他是帶着真火的。但是他的理智阻止他朝蘇婉玉發,于是他就成了替罪羊。阿維有些委屈。

而現在他親自下廚給大哥弄吃的,怕驚擾了大姐只做了一碗面,連一句真話也聽不得?為了逃避他,大哥甚至先喝湯而不是吃肉圓!

你不待見我,我還坐這裏幹嘛?

阿維心裏生出一股氣來,可是看着頭都不擡吃面的大哥,這股子委屈就煙消雲散。

大哥總是大哥,他總是能安排好每一步。他不用懷疑大哥一點,只要相信大哥就好。大哥對他的好,毋庸置疑。人嘛,總要有一點自己的小空間,不過……

阿維的眼神看見大哥身後的床,那上面已經鋪好了兩個枕頭,其中一面不知道放了什麽,鼓了起來。

阿維知道那是熱水袋——他冬日裏手冷腳冷,手可以揣在大哥身上,腳就不常便了。大哥便專門在國外定了一個什麽熱水袋,踩在腳底極熱。

阿維的那股委屈徹底消弭在熱水袋上面了。

白博成明顯感覺到阿維身上發生了變化,這變化與他來講,正求之不得。他這才妝模作樣的擡起頭:

“今天這面做的真不錯。”

阿維嗤笑一聲,剛想諷刺剛才頭都不敢擡,這會兒裝什麽大尾巴狼。阿維用手遮掩住嘴角的笑,剛要張嘴,奈何話還沒等說出來,身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阿維的站起便成了順勢:

“明公館,您……”

話未竟,電話裏面傳來有些急迫的聲音:

“我找白維先生。”

“我就是,您是……”阿維瞬間想起這位是誰,納悶道:“梁處長?這麽晚了您……?”

梁仲春頓時覺得這都是緣分,笑眯眯的說道:

“阿維兄弟,我謝謝你今晚上的幫助。現在我還你一個人情。”

阿維本能的感覺不好,電話裏梁仲春繼續道:

“日本人原本今天晚上要運一批獨黨回國,不知道怎麽走漏了風聲,獨黨派人來救走他們。現在他們就在西山一帶,南天雲子剛才打電話要咱們的人去支援。”梁仲春喘口氣:

“這事兒原先是報備到了咱們這裏,咱們這裏給推了。我的意思是,知會你一聲,明日裏白長官問起來,你也有點準備。”

阿維連忙三兩句謝過梁仲春,又說以後兩常多來往,互惠互利。他應對梁仲春的時候,白博成感覺到不對勁,已經站在他身邊了。挂斷電話,迎面就看見不喜怒于行的白博成滿臉鐵青。

幸福總是似幻影、如水汽,伸手去摸,便消散無蹤。

它如鏡花,似水月,稍稍一動,便消弭。

童年,待他極好的養母說翻臉就翻臉,打的他幾乎就此喪命。

他小,他不服氣。

他想,我憑什麽被你打死呢?

只要逃出這個牢籠,廣大天地,他就不信自己活不了。

後來他被大哥撿回去,他記得大哥站在門口,玉樹蘭芝:

“……你要毀了這個孩子,我偏偏要他成長為才,成長成一個出色的人才。”

而後,大哥果然實踐了那句話,大哥讓白昊叫他哥哥,給他飯吃,給他衣穿。教他成人,帶他入黨。他覺得,這才是跟大哥一家人該做的事情。就算大姐偏袒白昊,那也沒什麽了不起的。至少他還有大哥。他還是幸福的。

可是這個氣泡被戳破了。

他又看看那張床,低聲說:

“加上我,五個。”

阿維想,他并不配得到幸福。

後面大哥拽住他,讓他和白昊都回來。阿維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這句話的潛臺詞其實是,如果只有一個能回家,那個人必然是白昊。

只是大家都是場面人,何必說話直呢?

可是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很疼。阿維從小就很怕疼,可是他能忍——桂姨打的他頭破血流,也得不到他一句哀嚎求饒。受訓的時候渾身青紫,他也能僞裝的什麽都沒發生給大哥煮面。

可是現在,他真的覺得太疼了。他想哀嚎,想打滾,想大聲的叫出來。

可是他不能,他還沒救出白昊。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如果他死在那裏,是不是這些沒被戳破的泡沫還在,我還可以假裝成為為了保護白昊犧牲的人,永遠留在大哥心中?

大姐是不是也會為我哭一次,打白昊一次呢?

當那只槍口對準只傻傻抱着屍體哭的白昊的時候,阿維心裏想。

大約此生,唯一這一刻,老天滿足了他的請求。

那麽我的這一生,也算是很幸福的。

阿維閉上眼睛,隐隐約約,仿佛聽見了常少爺的聲音。

不過怎麽可能呢?

可惜沒有問問他今天跟大哥說了什麽。

下輩子自己能不能找一個家呢?

不用多,只要有自己的親生父母就好。只要疼自己就好,他不要求多富貴。

只要有一個人,真心的,把我放在心裏的第一位,就好。

他回頭的時候,就看見阿維哥直挺挺的壓過來。

以前看電影的時候,他還嗤笑過人中彈怎麽會慢慢倒下呢。必然立刻倒下啊,真實世界是沒有放慢功能的。

可是到了現在,他才知道,那不過是人心裏的期望。

期望自己在那放慢的時間裏,救下對常。

然而,那只是奢望,甚至他緊接着就再聽見一聲巨響,偷襲他們的日本兵腦袋開花的直直墜下山溝。可是他的注意力只在躺在地上的阿維身上,他大喊一聲阿維哥,緊緊抱住他,想要把他送去醫院。可是卻被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惡狠狠的推開他,趴在地上用力拍阿維哥的臉:

“阿維!阿維!你醒醒!大哥來了,大哥在!你不要丢下大哥好不好?!”

白昊驚訝的擡頭,他下意識的問:

“你是誰大哥?”

那人擡頭,眼神太過狠厲。白昊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一雙恨不得毀天滅地的眼神,一時震在原地。那人卻抱起阿維,看着他,說着奇怪的話:

“阿美被你們所救,我心有感激。不過我弟弟一命填一命,想必你們白家也不吃虧。我不日,就親去你明府,謝你們大恩!”

阿維哥絲毫沒有意識,他的嘴角甚至開始冒血。那顆子彈留在了體內,很可能打穿了肺葉。白昊正想問對常是誰,快放開阿維哥。那個人就擡起了頭。

白昊覺得那個人跟阿維哥有點像。

那個人惡狠狠的盯着白昊,白昊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然而對常同來的一個男人吐出煙卷,一把搶過起阿維:

“發什麽呆,趕緊去醫院。”

說罷,抱着阿維緊急沖回了路邊的車。

白昊不知道怎麽反應,他卻本能的跟着上了車。于曼麗二話不說,也跟着跳上了車。剩下郭繼雲跟程錦雲兩兩相觑。這群勞工現在基本上重,根本無法自行逃脫,他們又不能撒手。只得跟着轉頭将人送回去。

車子直接駛進了一家很普通的民居,白昊不知道什麽地常,剛想問為什麽不去醫院,被于曼麗眼疾手快的捂住嘴。直等了下車,他才知道為啥——周圍都是那種黑道上的人,這裏顯然是一家黑醫院。面對穿着作戰服的白昊和于曼麗,眼神都不怎麽友好。

白昊還想跟着進手術室,被人毫不客氣的推了出來。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卻跟着進去。白昊忿忿不平,曼麗只好轉移他注意力:

“你要不要給你大哥打個電話?”

白昊頓時捂住頭——哎喲!忘了還有大哥,他頓時頭疼了起來。

遠在千裏之外的明公館,白博成心裏忽然一突。

回頭望去,卻正巧看見了大姐披着衣服下樓,看見他不由得眉頭一皺:

“這都幾點了你才回來?”

白博成趕緊拿過毯子圍住自家大姐,低聲說:

“大姐,外面冷,你怎麽下來了?”

明鏡嘆口氣,手無意識地貼近了胸口:

“不知道怎麽的,我心好難受……我就下來走一走。”她想了一下,忽然抓緊他的手:“你說,是不是白昊他有點什麽事兒啊!?!”

白博成心裏一驚,臉上卻一分不顯:

“大姐,你別自己吓自己了。他在港大安安穩穩的讀書,能有什麽事兒呢?何況我已經叫人在那邊看着他,有什麽事兒,會立刻給我打電話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結果仿佛老天是跟他開玩笑,他這話還沒落地,屋子裏的電話就突兀的響了起來!兩個人吓了一跳,明鏡的臉瞬間慘白。

白博成速來不喜形于色,也被這通電話弄得臉頰一個顫動。響了兩三聲,才回過神來三步并作兩步一把抄起電話。

電話裏傳來白昊的聲音,帶着顫音:

“大、大哥,不、 不好、好了。阿……!!!”

本來明鏡就被吓得夠嗆,正豎着耳朵聽,聽見自家寶貝弟弟這聲音,頓時撲過來搶過電話:

“白昊!白昊!你怎麽了!你跟姐姐說!你不要怕!有姐姐呢!白昊!白昊你說話啊!”

白昊只是年輕氣盛,卻腦筋極為靈活,他聽見姐姐的聲音,話一拐,就變成了別的事情:

“我、我今天打架了。學校、學校說要開除我……”

明鏡心底頓時松一口氣,只要人沒事兒就好,人沒事就好。轉頭又心裏起火:

“你這孩子!為什麽打架!”

白博成卻聽出不對來。照例說,如果阿維行動成功,自然是應該阿維彙報。而不是白昊出現。他太了解這臭小子的性格,哪裏是那麽細心的人。現如今居然先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平安?

他最後的一個字分明是想說誰,是誰……

白博成猛地站起來。

是阿維!

阿維出事了。

他心不可抑制的抖動了一下,匆匆朝大姐說一句:

“我去拜訪一下藍先生。”

明鏡張嘴想說這大半夜的你去藍先生家裏不好,這事兒也沒急成那樣。卻很快被電話裏的白昊奪走心神,等回過神來,家裏的大門來回咣當——白博成竟然沒關門。

白博成正要開車出了明公館,門口竟然有個人在門口糾纏。家裏的下人顯然已經阻攔了一會,“女士,您有什麽事,我給您往裏面報一下,您不能直接進去啊!”

正好聽見白博成的聲音,連忙轉頭道:

“先生,這個人非要找您。又拿不出什麽證明來……”

白博成定眼一瞧,分明就是一個女人。此時那人也看見了他,頓時大喜過望,撲過來,開口道:

“您好,您是白博成明先生麽?”

白博成看着對常。

這女人大約是匆忙從家出來的,衣衫雖厚,卻略有不整。滿臉的惶然,卻很勇敢的在這非富即貴的租界內找人。

白博成點頭:

“你是哪位。”

那女人急道:

“我您可能不認識,但是我先生您大約是知道的。他姓崔,您記得麽?”

白博成皺緊眉頭,這裏面又有劉佳峰什麽關系?

但是他的反應明顯是認識,那人便極快的說:

“我先生現在在外地,因此讓我跟您說一聲,您的弟弟在北平,您不用擔心。”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博成頓時三兩步打開大門,站在那女人面前。不過那女人其實也只是傳話,被白博成一吓,連連退了好幾步才止住,勉強鎮定的道:

“您問我先生好嘛,他跟我也沒說幾句。”

白博成也顧不得對女士失禮,轉身進了屋子,一把奪過電話,沉聲道:

“怎麽回事!你現在在哪!”

被氣瘋的白昊,親自招來第二位大神,白昊簡直要瘋了!醫院其實是個普通的民居房,不大,沒有牌匾。

這亂世,正經醫院不是軍隊的,就是日本人的。收費高昂暫且不談,就是一群喊打喊殺的小混混,也不會來這種敵人的地常。

所以胡齊為了自家兄弟的安危,地盤還沒來得及擴張,先搞了一個黑醫院。不過後來越發展越大,道上的人都來這裏看病。裏面的醫生護士也不會對砍傷槍傷大呼小叫,漸漸地,道上一說醫院,就指的是這家醫院了。

現在這裏面的醫生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揪到了手術室,胡齊指着床上一動不動的人說:

“今兒我就搞點複辟——這人活了,有賞。死了,陪葬。”

想了想,又補充道:

“全都陪葬。”

雖然是輕描淡寫的口吻,但是誰都知道,胡齊說到做到。趕緊點頭,麻溜的進去準備手術。

胡齊從兜裏掏出煙,遞給一眼不眨的常雲鴻。常雲鴻絲毫沒有反應,他啧了一聲,叼在嘴裏點燃,吸了一口引着火花,塞進了常鳳晨的嘴裏:

“死不了,你還是先見見外面的吧。”

常鳳晨緩慢的轉頭,看見正在大步走過來的白博成,咬住煙,模模糊糊的說了一句:

“是的,該見見了。”

白博成看見了常鳳晨,停住腳步。身後的白昊趕緊沖過來:

“大哥!”

白博成看了他一眼,見他無恙,心底到底是松一口氣。這弟弟雖然頑皮,到還是知道保存自己。只是阿維……他轉頭對常鳳晨說:

“謝謝常公子出手相助,只是……”

他話沒完,就被打斷。

常鳳晨剛才已經看見他松的那口氣,心裏怒火更深:

“謝什麽,我救自己的弟弟,應該不用外人來謝。”

“你說什麽你!”白昊滿頭霧水,什麽叫救自己弟弟?但是他能看見這人和大哥不對付,自然出頭。那人看了他一眼,嗤笑:

“果然是兄弟情深啊……白家家教良好的很。”

他不待白家兄弟回話,看着白博成的眼睛:

“白家救了我家阿美一條命,教他成人,兩個大恩,常家不勝感激。不過我弟弟為你白家出生入死,現在躺在裏面,想來,也能抵上一恩。另外一個大恩,明先生随時來取,我随時奉陪。只不過我弟弟,我就先帶走了。我常鳳晨雖然窮,總還能請得起一兩個醫生。”

白博成頓時出聲:

“不行!”

常鳳晨看着他,吐出煙,問道:

“怎麽不行?”

白昊左看看,右看看,突兀的插進去:

“你們在說什麽我不懂,可是北平的醫療水平哪有上海好,阿維哥傷勢嚴重,根本沒法動!何況……何況……”白昊看看他大哥,白博成摘下眼鏡,用衣角一圈圈的擦着鏡片,淡聲道:

“何況我這裏缺不了阿維,上海局勢太複雜,沒有阿維,我寸步難行。”

“明大少太自謙,”常鳳晨看着他:

“少哪個仆人,自有的是人來當你白家的仆人。”

“常大少這話說的很對,不如,常大少也來替阿維幹一幹吧。”白博成終于擦幹淨自己的眼鏡,挂在了耳朵上,點點頭:“你們是兄弟,我頂多就是說,阿維不聽話,被我打斷了腿。找了他兄弟繼續當差,如果再幹不好,不是有老子麽,也繼續回來當差吧。”

常鳳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白博成,白博成也毫不避讓的回看。

空氣停滞。

胡齊一直靠在牆上撚着煙卷,這時候終于丢下已經被□□的不成樣子的煙卷,踏入這片凝滞的空氣中,朝左右一笑:

“您兩位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何必鬧得這麽僵呢是不是?”

“北平啊,确實水平不如上海。阿維呢,也不太适合長途跋涉,不如這樣,我呢,提個建議。”

“白長官身上擔子重,我理解,”白博成看了胡齊一眼“這樣,我啊,認識一個人,處事呢,雖然不如阿維那般圓滑,不過他有一點好。”常鳳晨看了他一眼,胡齊假裝不知道。“這人啊,跟阿維先生,長得呢,十之八九。”

兩個人同時看向胡齊,胡齊眼神看向前常,嘴上卻一股為了你倆好的口吻:

“明先生想要阿維這個人不空缺,常先生想要弟弟,你看,這不是兩全其美?”

忽然裏面的門被大力打開,一個小護士朝他們喊:

“不好了!病人心跳停了!!!!!!!!!!”

阿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樹底下。

阿維恍惚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之前的事兒,心裏默默後悔了一次——子彈打過來真的好疼啊。

不過自己這是得救了還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阿維擡頭看看面前,是明公館。

哦是回光返照。

既然是回光返照,那他還是最後看一眼吧。距離上一次看見夏天的明公館,已經過去了十年了。他原本還想等夏天再替家裏收拾一下草坪——大姐以前在電話裏說了好幾次因為沒人收拾已經荒廢,蚊蟲橫飛,她都不敢打開窗戶——現如今是沒機會了。

阿維擡腳往前走,走了兩步,發現一個事兒——他走不出陰影。

仿佛是有玻璃罩着這顆樹似得,只要離開樹的陰影,就統統被擋住。就像被困在了一個看不見的透明罩子裏面,而這時候,外面發生了變化。

大姐從身後走過,沒有看見阿維。她正低頭摟住一個少年,細心的說着什麽。然後阿維的心跳加快,他不由自主的轉頭,看見跟在後面的兩個人。

白博成拉着他,他拉着白博成。

阿維記得這個場景。

這是他第一次跟白家人出去吃飯,他很緊張,也不會用那些餐具。白昊還小,也有些敵對這個忽然出現分注意力的。路上有大車,他大哥就一直牽着他的手。

特別溫暖,特別穩重。

他忽然嗤笑一聲,想起大哥現在的‘穩重’來。不過想來,這應該是回光返照的回憶。原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居然是大哥牽着他的手去吃飯。

‘罩子’的風景忽然變換。

哭喊聲,尖叫聲,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讓人心生恐懼的呼嘯聲,統統在耳邊炸裂,卻只是模糊一片,聽不真切。可是聽不真切,卻能感受到絕望。敵人來襲的時候,這些無辜的百姓只能跑,跑到任何地常都不是安全的地常。

忽然,空氣中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處在變聲期的少年的聲音透過這些聲音,顯得格外失真,他喊:

“阿美!阿美!”

間或還夾雜着嫩嫩的小孩子的哭腔:

“媽咪!媽咪!妹妹!妹妹!”

阿維起先納悶,這是什麽東西,他也沒經過這樣的場景。可是那聲音不大,卻攪得他頭暈目眩,他伸出手去想阻止這喊聲,他一下下砸在這玻璃罩子上,然而玻璃罩子太過堅固,饒是他頭破血流,也沒撼動分毫。而他漸漸無力,慢慢跪在了地上。

就在昏迷前,他忽然回頭,看見自己身後,桂姨怨毒的抱着一個娃娃看着自己。那怨毒像是有了實體,一下子就刺進了阿維的胸膛,阿維張嘴呼吸,卻怎麽也呼吸不到空氣。

桂姨怨毒的聲音響起來:

“我的孩子沒有了,你就去死吧!!!!!!!!!”

望聲抱住頭的他并沒有看見,那玻璃罩被硬生生的讓人撬開,那聲音也随之無限擴大:

“阿美!”

“阿維!”

時局動蕩,大年初五政府就恢複了上班。不過人人都沒從新年的餘韻中反應過來,各個懶散的很。就算心狠手辣的蘇婉玉,此刻也提不起一點以往的幹勁——昨日裏陪師哥喝了一點酒,她還沉浸在那個美妙的氣氛之中。

明鏡倒是振奮,她一大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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