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徐元嘉很少說廢話, 他冷不丁地提起回程的事情,讓魏寧又琢磨了一下, 他得出的結論是, 徐元嘉八成是想念京城那舒服日子了。
“你若是想回去, 我也不攔你, 不過你這情況, 還是走陸路來的好,若是在船上又暈了,我可沒法子飛到船上照顧你。”
徐元嘉把靴子穿好:“誰說我要回去了,都說了要同你一道走,便不會提前走一天。”
開什麽玩笑,代王就在這裏待着呢, 從這些天代王的表現來看, 對方興許沒有他料想得那麽險惡不堪,可那菩薩皮子底下鋪着的絕對不是什麽純白無暇的靈魂和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莫說是魏寧,就連他這個心懷芥蒂的人,對着代王的時候, 都有時候會恍惚。
他不覺得自己這是被對方聖光普照給度化了,只覺得代王着實有些邪門。
萬一幾個月不見,代王把魏寧的心給拐跑了怎麽辦。
他徐元嘉可不要一個身在此處, 心懷他人的男人。
确認徐元嘉沒有走的意願之後,魏寧松了口氣。不管怎麽樣,多一個人留下來,多一分助力。況且徐元嘉長了一張這麽漂亮的臉, 青州離京城路途遙遠。
為了避免徐元嘉被拐,他肯定得安排兩個人一路随行保護他,那就至少要帶走三個。
所以徐元嘉留下來肯定還是比走更好。
他這如釋重負的聲音落在徐元嘉的耳中,後者唇角的弧度都上揚得厲害了幾分。
第一日施粥,次日大廚們依舊天不亮就起來煮粥。
好在給災民的粥也比較簡單,在外頭搭上爐子,上面架一口大鍋,一些大米,摻進去玉米粒、高粱米之類的粗糧,随便加點水,一邊煮一邊攪拌,在粥煮開之後,直接用勺子倒給在外等候的災民。
有了第一天做例子,第二天的災民秩序容易維護了許多。
先前來安撫民心的代王姜恪沒出來,換的是他們此次同行的一位官員,是個年逾不惑的六品官員,長得甚是慈眉善目,非常有親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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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代替了姜恪的位置,負責安撫群衆。
姜恪同魏寧,作為此次赈災中身份最高的兩個人,則負責處理此次青州大災留下的大量公務。
魏寧随便吃了燕八給蒸的窩窩頭,走入大堂,便問:“那些公務擺放在哪?”
姜恪這個點也已經起了,見主事的都到齊了,跟在代王身邊的書童便道:“王爺和諸位大人且随我到這邊來。”
小童在前頭帶路,很快就在一堵鐵門前頭停了下來。
刺史府邸占了地勢高的便宜,存放戶籍文書和其他重要檔案的地方滴水未進。
魏寧瞥了一眼,便發現門像是被人撬過了:“這是沒找到鑰匙?”
按理來說,這刺史府又沒遭到洪災的侵害,沒道理一把小鑰匙會被人拿走。
那小書童道:“我們找到此處的時候,門就已經是如此。裏面的東西也被人動過,還有些公文被人亂翻亂丢,好在經過查看,每一份檔案都保存得十分完整。
”
那些如蝗蟲過境一般的暴民是沖着府上的糧食,還有那些值錢的金銀來的,這裏的書不能吃也不能賣錢,他們對此興致缺缺,而且在這種沒有什麽人的地方打砸搶也是浪費力氣。
有幾處架子被人用鐵棍象征性地砸了幾下,明顯不自然地凹進去一大塊,其他倒沒有特別明顯的損失。
有人嘀咕了一聲:“這群暴民倒知道書金貴,不能亂來。”
魏寧沒吭聲,他上前去,随便翻了一些,就隐隐覺得有些頭疼。
根據益州那邊遞來的折子,青州刺史被殺,死的也不只是他一個,那些為刺史為虎作伥的,有些或許無奈為之,有些或許不知情,都被失去理智的暴民一起殺死,屍體被湍急的洪水沖走。
那些積壓在尚書省的折子,雖然艱難,可都是魏寧熟悉的東西,處理起來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但這青州刺史府的東西,都放的亂七八糟的,毫無章法。只死了青州刺史一個也好,偏偏那些暴民把那些輔佐的文官也殺了。
能夠找到的知情人,也就是幾個當時沒等官老爺發話,就去洪水中救人的衙役。這些也都是些普通人,父母妻兒都在這青城,按照青城百姓的話來說,就是根子還沒壞,惦記着父母妻兒,鄉裏鄉親。
一些只會幹蠻力的衙役能有什麽用,想都不用想,一問也是三不知,只能在這幾日幫着他們的人做些施粥的差事,幹幹苦力,別的什麽也問不出來。
“那些打撈上來的屍體,沒人來認領?”
小童搖搖頭:“沒人來,屍體都在水中泡漲得不成人樣了,之前那些官員的親人,也不知道在不在,就算在,估計也不敢來。”
當初出了這種事情,便是再怎麽心疼自己的兒子丈夫,那些老弱婦孺也不敢和狗官以及他的狗腿子們攪和在一起。
難民那麽多,他們随時都有可能被激憤的群衆給弄死,沒人想冒這個險。
魏寧想了想,這事情也能理解:“除了那些官員的,其他人的也沒人來嗎?”
那小童看了眼代王,又說:“我聽他們說,這些百姓家中已經沒了餘錢,購不起棺材。”
很多人的家都被沖垮了,活着的人還要過日子呢,總不能各個都去賣身葬父。就算他們肯賣,也得有富貴人家買啊。
魏寧嘆了口氣:“既然如此,找些柴火,把那些屍體給燒了吧。”
人話音剛落,周圍的人便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
代王沒說話,但有其他官員質疑魏寧的決定:“便是沒人來認領,也得入土為安才是,這裏頭好些都是無辜百姓,若是将人挫骨揚灰,怕是會激起民怨。”
一具兩具也就罷了,洪水過後那些屍體,少說也有幾百上千具。
有的已經被人撿走,自己挖了坑埋了,有的是一死死了全家,沒有人給收屍體。
發言的人,都看向溫柔可親的代王,希望他能出來說兩句話。
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中,代王确實站出來說話了。
他看着魏寧,聲音一慣的溫柔可親:“魏大人有何見解?”
魏寧皺眉:“洪水都已經退了這麽久,屍體都腐爛了,諸位大人若是想去埋,盡管去。”
他們是站在外頭議論的,徐元嘉正好進來拿些東西,聽到議論的內容,又湊過來,對魏寧耳語了幾句。
魏寧接着說:“屍體腐爛之後,若是就地掩埋,容易污染水源,造成疫症,若不将其焚燒,屍毒污染了土地,這青州百姓便沒了活路。”
官員皆知曉,大旱之後伴着蝗災,大水之後多發疫病,但鮮少有人知道,疫病是因何而起。
那先前發話的官員還有些将信将疑:“這可是真的?”
“徐廣生的《廣林游記》一書中曾有記載。”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醫也站了出來:“老夫記得《茂林春》中,也曾提到過,大水之後,多發疫病,皆是由百姓食不潔之水引起。”
達官貴人們喝的都是柴火燒過的水,但尋常百姓家,哪裏來的那麽多柴火。
沒有水喝,他們便去用瓦罐接天上的雨水,瞅着哪裏的雨水幹淨,直接取了水窪中的水來喝。
那官員便立馬改了口:“那便按照魏大人所言,快些把那些屍體燒了。”
誰都不想待在一座充滿疫病的城池當中,特別是此行有五皇子這樣的尊貴人物,若代王有了閃失,即便他們沒倒在病魔之下,最後也沒法平安回去。
“百姓那邊,也确實需要一個說法。”魏寧看向代王,“王爺是普濟寺的弟子,對佛經了解甚為通透,還得勞煩王爺您為這些枉死的難民祈福,普度他們到西方極樂淨土。”
怎麽說,代王也算半個和尚,念經超度這種事情,由他來做再合适不過。
代王深深地看了魏寧一眼:“那公務還得有勞子規。”
代王連着太醫,抄寫出一些防治疫症的注意事項,徐元嘉看的書多,也被拉了過去。
魏寧嘆了口氣,開始着手處理這些公務。
益州刺史當真甩手掌櫃,只派了人鎮壓暴民,其他什麽事情也沒幹。
那邊代王帶着他的擁護者出去,徐元嘉又湊了過來:“子規這般愁眉苦臉,不若我幫你整理吧。”
魏寧面無表情地看着徐元嘉,然後一拍桌子:“你不早說,你找幾個人指揮,幫着整理出來,我再來些。”
徐元嘉的本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對方自己主動找上門來幫忙,他難道還會拒絕不成。
有了徐元嘉的幫忙,魏寧的情況比先前好了許多,說是事半功倍也不為過。
一直處理雜事到晚上,魏寧連飯都顧不上吃,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還是徐元嘉替他拿了幾個餅子來,讓他好歹好歹填填肚子。
他肚子不叫了,其他人還咕咕直叫,魏寧看他們一眼,一揮手:“都去吃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偌大的地方,很快只剩他和徐元嘉兩個。
後者湊到魏寧的跟前來:“子規同代王,到底是什麽關系?”
代王先前對魏寧的态度,可謂是非同一般。很顯然,在代王的事情上,魏寧肯定有事情瞞他,而且還瞞了很多。
代王想撬他牆角,固然可恨,但事情的關鍵,從來是牆角的态度。
他并不想責問魏寧什麽,但有些事情,倘若不說清楚,便令他如鲠在喉。
事後再提,定然會被魏寧糊弄過去,此時不提,更待何時。
作者有話要說: 徐元嘉:代王區別對待的這麽明顯,你沒兩句想法?
魏寧:不敢想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