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孽
細雨蒙蒙,如煙如霧。
整個範宅靜悄悄的,空蕩蕩的,屋檐下的積水漫過走廊,在院子裏灘出一個小水坑。
二兒子仰着頭,直挺挺地躺着,眼神空洞洞的,深黑不見底,比在他身上的大力動作的死屍更像死屍。
死屍的手腳不再幹枯猙獰,血肉飽滿,人模人樣。
難道是因為采陽補陽?
呵呵呵……他喉嚨裏擠出一串嘶啞的怪笑。
屋裏一絲光也沒有,黑暗洶湧而來,淹沒了他。
一夜過去。
公雞打鳴了,那只死屍終于餍足了,離開了。
二兒子蜷縮着身體,瑟瑟發抖,夜夜笙歌,他覺得他快死了,為什麽沒有人來救他呢?
大哥?
大嫂?
甚至他那個瘋傻的妻子也好。
範家人一個個全都不見了。
不,他心裏生出強烈的不甘和怨恨,不該是這樣的。
雙腿無法并攏,根本站不起來,他連滾帶爬,拾了把鋤頭,勉強走出了門,沿着上山的路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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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砸在他青灰透着死氣的臉上,青青紫紫,一絲不挂的身體上。
所幸天氣惡劣,範家村人幾乎都閉門不出,沿途了無人跡,他順利地爬到了範老頭的墳前。
孤墳靜默無聲,青碑如昨昔。
他挖了很久才挖出了棺木,撬開棺材板,裏頭空無一物。
他呆了一下,心底的那絲僥幸徹底湮滅了。
好惡心,好髒。
他将手指伸進喉嚨裏,幹嘔着,拼命地摳着。
吐了一地的苦水,膽汁,混着鮮血。
頭越來越重,重得摔在了地上。
雨越下越大了,一個人影從樹影裏走出來,鬼鬼祟祟地接近了他。
範家大門一直緊閉,鄰居心道不妙,範老二不會悶出毛病來吧,敲了門,門沒落鎖,屋內屋外尋遍了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範家老二也失蹤了。
人們奔走相告,這消息立刻像落在心間的刺,紮得生疼。
範家邪乎詭異的事鬧得人心惶惶,宗祠公決定請東邊深山寺廟裏的高僧來做場法事,驅驅邪。
楊枝淨水,遍灑三千。
焚香請願,滿院的梵語佛音,範家村人緊張地看着僧侶們繞着圈,轉着佛珠,滿口的摩诃般若波羅蜜。
儀式半途,大兒媳婦拉扯着兒子闖進來。
彭彭地對着主持方丈磕頭,“大師,求您救救我兒子,救救他吧,救救他——”
衆人唏噓一片。
只見那範家小孫子歪着脖子,眼皮外翻,嘴角涎液橫流,手腳不自然地扭曲着,分明成了癡兒。
“衆生于身、口、意所造作之惡業能蔽障正道,故稱業障,孽也。 ”方丈念了聲佛號,“解鈴還須系鈴人,因果還報啊,施主自省吧。”
大兒媳婦僵住了,臉色灰白。
她突然凄厲地慘叫一聲,對着天空手舞足蹈,“我知道你怨我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怨我們不掉着你最後那口氣,可是你快死了啊。”
她越說語速越快,在場的人聽得目瞪口呆。
“你為什麽還想活着?!還不肯死,你不該活着!不該活着!”
“我的兒啊,我可憐的兒啊——你有什麽全都沖我來啊!”她又哭又笑,形容癫狂,神色愈發怨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個龌龊的事!兩個兒子還滿足不了你,居然還想對孫子下手……你要臉不要臉啊!!你怎麽不去死啊,你早該死了!”
“你都年紀一大把不舉了,還想猥亵他們……我可憐的丈夫,我可憐的兒子。”
“哈哈哈,你沒想到吧,是我給你下的毒藥,我下的,你有本事沖我來啊!”
這驚世駭俗的話一出,範家村人只覺得耳邊一道驚雷炸開,個個嘩然。
“給我閉嘴!”
失蹤多日的大兒子驀地出現在門外,他衣衫褴褛,神情憔悴,看着妻子的眼神裏帶着憎恨。
大兒媳婦一呆,轉頭看到丈夫,猛然間瞳孔縮如針尖,極度驚恐地抽搐起來,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衆人一番手忙腳亂,掐人中急救,将人弄進了屋,法事也被迫中斷,只得他日再行。
一場鬧劇落幕,看熱鬧的觀衆也該散了。
大兒子搖搖晃晃的,好像風一吹就倒,村裏人都猶疑着不敢去攙扶他,好像他是什麽洪水猛獸。
相對來說,對方反而态度和煦,禮貌地表示自己弟弟失蹤了,希望大家幫忙尋找,禮貌地請人離開。
範家村人有些讪讪,大兒子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的異樣眼神,還帶了些微不可察的……厭惡。
懷着一種微妙的心情,範家村人開始積極地尋找二兒子。
幾日後,有人說在範家二兒媳婦娘家見到過二兒子。
範家老大問訊趕了過去。
那夫妻兩肩并着肩,頭挨着頭坐在池塘邊。
一個發呆,一個傻笑。
二兒媳婦娘家人看着他們的背影偷偷抹眼淚,轉眼看見大兒子,拿雞毛毯子就打,女兒變成這副模樣,全是範家人的錯!
大兒子一伸手,抓住了雞毛毯子,額上青筋爆出。
他的表情太過陰森可怖,二兒媳婦娘家人畏懼地松了手。
二兒媳婦看見他走過來,立即發出高分貝的尖叫,驚恐地去拖二兒子。
她鋒銳的指甲扣進肉裏,二兒子疼得回神,一擡頭,發現自家大哥站在眼前。
他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腳在地上生了根,二兒媳婦見拖不動他,慌張地丢下人,狂奔而去。
大兒子理也不理,只盯着眼前的人。
目光貪婪而色情。
二兒子無知無覺,大哥來了,他連日來的恐懼和不安被放大了無數倍,低着頭磕磕巴巴,“我,我,我以為你被他害死了……”
他們受着同樣的苦,同樣的痛,不……大哥受得更多,那個時候還保護過他,後來實在是有心無力……他相信這世上,除了大哥,沒人能理解他。
“不要怕,他已經徹底消失了,以後沒人可以傷害你。”
二兒子擡起頭,目光猶疑,“……真的?”
“當然是真的,宗祠公請了佛門高僧,超渡了他。”
二兒子安心了些,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他相信這話,就算是個謊言。
“我們從範家村搬走。”
“……好。”
他們離開的時候,大兒子回首望了望身後,唇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
自作聰明的蠢女人。
二兒子沒注意到,大哥的聲音很輕,藏着入骨的溫柔,像盛開的罂粟花,蠱惑而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