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04
上午的實習,就這樣忙碌而充實地度過了。
午飯時間,潘東正要帶何夕去食堂,就接到一個緊急會診邀請。
他本打算自己過去就好,讓何夕先去吃飯;但參與會診的機會難得,何夕哪肯放棄,潘東也就沒推辭,帶着何夕趕過去。
會診剛一結束,值班護士又來電話,說是一個已經好轉的消化道出血病人突然又出現了嘔血的症狀,催潘東趕緊回去。
二人又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檢查後發現原來是病人忍不住饞,午飯偷偷吃了不能吃的東西,刺激消化道,導致病情複發。
潘東又幫他止血、用藥,等都折騰完,午飯時間也早已經過了。
回到醫辦室,潘東掏出兩根棒棒糖,一根拆開了放進自己嘴裏,另一根遞給何夕,“喏,補充一□□力。”
何夕搖搖頭,“我不喜歡吃甜的。”而且他已經餓過了勁,現在什麽也不想吃。
潘東聳聳肩,把糖塞回自己的口袋,“第一天實習就這麽忙,吓壞了吧?”
何夕不以為意,“醫生不都是這樣嗎?”他記得小時候,父母也是常常不回家。
“其實消化內科還好,大多數病都出不了人命,那些比較容易出人命的科室……”潘東頓了頓,将嘴裏的棒棒糖取出來,嚴肅地強調:“更慘。”
父母所在的科室比較容易出人命嗎?好像是的。
但他早就做了好準備。
“這些吓不到我的。”何夕說着,從背包裏拿出診斷學教材。
在今天的實踐中,他發現很多書本上的理論知識都需要重新理解。
潘東将糖重新放進嘴裏,“切,年輕人。”
何夕将今天看到的病例排序、參照已有的檢查結果,逐一複習。
當看到五號床時,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師兄,食物中毒,治療結束後,還會有什麽後遺症嗎?”
“很少有,一半好轉後就可以恢複正常飲食了。”潘東走過來,翹起二郎腿坐在何夕旁邊。
何夕問出了心底的疑問,“五號床的病人是有什麽特殊情況嗎?”
“他啊。他基本已經好了,甚至可以說是已經痊愈了。”
“那他……”何夕斟酌着措辭,潘東卻是直接點出,“你是想問他為什麽還賴在這裏不走是吧?”
何夕點點頭。
“這個嘛,他應該是在等什麽人,自己不願意走。”
“可是他占了一個床位啊,讓其他真正的病人只能住在樓道裏。”
潘東笑笑,“你是說加床的病人吧。放心吧,他明天就能搬進去了。而且……那個任西顧好像挺有背景的,我們也不好趕他。”
何夕撇撇嘴,他不喜歡那個人,甚至有點害怕,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太直白,讓他有一種仿佛被看穿的錯覺。
但他知道這也不是潘東能決定的,便不再多說。
繼續複習,時不時地請教潘東一些問題。
潘東說話風趣幽默,又有自己的一套學習方法,很多何夕上學時背不熟的症狀和藥物名稱,經潘東一點撥,都變得生動易記起來。
兩人不知不覺就忘記了時間,直到潘東的電話鈴聲響起,才發現已經下班。
索性剩的不多,何夕怕明天又有新的事情,打算在今天都複習完。
潘東本想留下,但今天是他弟弟生日,特意打了奪命連環call來催。他架不住,只好先回家去了。
誰料等到何夕要走的時候,外面又下起大雨來。
他想起早上在便利店聽到大爺說的諺語:早雨睛一日,晚雨到天明——也不知是諺語不準了,還是今天比較特殊。
他等了會兒,發現雨勢還不見小。
正考慮着如果淋雨回去,生病的可能性有多大時,他的電話也響了起來。
原來是舅媽來給他送傘。
何夕一直是個不善于表達自己感情的人,借住到舅舅家時又已經都十多歲了,和舅媽一直不是很親近。
再加上他還記得今天早上聽到的話,現在見到舅媽,多多少少有些別扭。
他簡單地道了謝,倆人就一起去乘地鐵。
出站後,舅媽打傘走在前面,何夕就撐着傘跟在後面,一路無話。
就在要到小區門口時,舅媽卻突然停了下來。
何夕從傘的邊緣看到了舅媽轉身的腳步,才注意到她今天沒有換雨靴,而是穿着那雙平時最常穿的布鞋。
淡粉色的鞋幫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黏在鞋尖上那朵舅媽最喜歡的蓮花如今也已經布滿了灰黑色的泥點。
何夕想起也有一雙很喜歡的白球鞋,每次下雨天舅媽都會提醒他不要把那雙鞋穿出去,白鞋被雨水弄髒了時候會刷不幹淨。
他擡起頭,想提醒舅媽,卻看到舅媽泛紅的眼眶。
“舅媽?”何夕有點不知所措,“誰欺負你了?”
誰知舅媽聽到這句話,更難過了。
大顆大顆的淚滴湧了出來,落在鞋面上,沒入蓮花裏,消散在空氣中。
“小夕,對不起。”舅媽哽咽着,“早上的話,對不起。”
何夕下意識地想說沒關系,但是想到自己應該僞裝得很好,幹脆繼續,“早上?什麽呀?”
“你這孩子就別騙我了,我知道你肯定聽見了。你平時洗澡都順便一起刷牙洗臉,但是今天洗面奶放在淋雨架上,牙刷杯卻放在了洗臉池邊。”舅媽頓了頓,“你肯定是洗了澡後,聽到我和你舅舅說的話,覺得出來不好,又裝作在裏面刷牙。”
何夕一時目瞪口呆,他一直沒有發現原來舅媽有當偵探的潛力——居然有這麽敏銳地洞察力和精準的推理能力。
“你是個好孩子,舅媽……舅媽從來也沒有對你的到來感到不滿過。我只是,只是早上的時候,一時被氣到了。我、我讨厭勢力的人!”舅媽擡起着頭,“你來了之後,舅媽一直沒有好好地跟你談過心。但是舅媽希望你知道,我和你舅舅,我們都是一直把你當成親兒子在養的。”
”舅媽……”何夕喃喃地說,他聽到這裏,卻不覺得奇怪了。
舅媽只是個家庭主婦啊,她所謂的“洞察”只不過是源于關心,她所謂的“推理”只不過是因為在乎。
舅媽吸了吸鼻子,“舅舅舅媽都是第一次養男孩,沒有經驗,很多地方做得不好,希望、希望你別怪我們。”
何夕想說他從來也沒有怪過他們,他想說他一直都很感謝他們;他想說和他并沒有血緣關系的舅媽,卻一直這麽辛苦地照顧自己,很偉大;他想說他喜歡他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深沉的舅舅、唠叨的舅媽、可愛的妹妹,都讓他感受到,在這世上,他不是一個人……
千言萬語,彙聚到嘴邊,卻只剩一句:“你們和姥姥,是我在這世界上僅有的親人了,不是麽?親人之間,談什麽怪不怪呢。”
舅媽捂着嘴,欣慰地點頭。
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卻想起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何夕不好意思地笑笑,“舅媽,我餓了。想吃糖褲排骨了。”
舅媽破涕為笑,“好好,回家舅媽給你做!”
回家的路上,兩人并肩而行,閑話家常。
“不過中午沒吃飽嗎?你們醫院不是管飯嗎?是不是他們的飯不好吃?”
“午休的時候臨時有事,沒去成食堂,等到忙完了就已經沒飯了。”
“這怎麽能行呢!你還在長身體的時候,不吃飯怎麽行呢!”
“……舅媽,我已經二十二了。”
“男孩子發育晚,二十三還竄一竄呢。明天開始,我給你舅舅準備午飯的時候,多準備一些。你也跟着開始帶飯吧。”
“嘿嘿,那好的。”
…………
今天很溫柔,人溫柔,雨也溫柔。
第二天,六號床以前的病人出院,卻又來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急性胃潰昂病人。
總不能讓這麽大歲數的人住在樓道裏,潘東只好厚着臉皮去找加床的病人商量。
那對夫婦都是善良的人,自然沒有什麽意見。
于是,直到那位病人康複出院,也沒能住進真正的病房裏。
知道這件事後的何夕更讨厭任西顧了,再加上對方每次看自己的眼神,出了不必要的接觸,他都一直繞着任西顧走。
直到那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