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末的餘熱尚未散盡,初秋的涼風便迫不及待的貫穿京城的大街小巷,與夏熱似要争個高下,全然不顧百姓的苦楚。
正直午後,秋風的涼氣更勝一籌,路上推車、背柴的農民,攤販和漫無目的行人不約而同的縮了縮脖子,為生計死撐着。
“賣糖糕嘞~賣糖糕~糖糕~”
朱雀街邊糖糕老板的叫賣聲越發減弱,眼皮似在打架,眼睛黯淡無神,死死撐着不與周公見面。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瞬間驚醒了糖糕老板,徹底從迷糊中清醒過來,眼睛往聲響處看。
遠遠望去,只見長街盡頭,紅鬃烈馬蹄飛,激起一層細灰,馬上之人一身黑衣,青絲飛舞,離得太遠看不清面容,但見握缰繩的手,和越發近前的身,可見是個肩寬腰細,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籲~”
烈馬蹄懸空,馬上之人于街口處勒馬,馬鳴聲蓋過人群的喧鬧聲,也蓋過馬上之人的馭馬聲,衆人側目而視,皆驚嘆不已。
只見馬上之人劍眉星目,明眸皓齒,眉宇間英飒之氣似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而行為舉止的潇灑淡然又好似年少成名的俠客。
少年安撫過驚馬後一雙含笑的雙眸望向衆人,似乎在表達驚擾的歉意,而後利落的翻身下馬,修長的手牽着缰繩進入了朱雀街。
少年窄袖勁裝,身姿修長,眼中有比烈日更為炙熱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揚,因駕馬而來束起的馬尾有些淩亂,也難掩周身的萦繞的貴氣,衆人紛紛猜測是哪個高門大戶的公子哥。
在灼灼目光之中,向長遠就這樣回到了京城,在夏未盡,秋已至的季節,在人們的議論聲中走過了半條朱雀街。
“看他馬背上的劍應該是習武之人吧?”
“應該是,看樣子像是哪家的小将軍?”
向長遠向來耳力極好,聽到了感興趣的話語便多留意了一下,牽着馬停在糖糕攤子前,不想糖糕老板竟然愣住了。
有人接話說道,“管他是誰家的,保準沒有徐世子一半威風。”
另一個人應他的話,語調輕快,“那可不是,徐世子可是打遍京城無敵手,京中的‘第一武将’!”
兩人一道笑了出來,旁邊的人聽着也都狂笑不止,都在說徐世子如何厲害,細數其豐功偉績,他仔細一聽,竟然連曾以一敵百,護一縣百姓平安的衛将軍都敗在他手,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從腰帶中取出幾枚銅錢,在糖糕老板眼前晃了晃喚他回神,買了一些糖糕,改道去拜訪“京中第一武将”徐世子。
他八歲便離家游歷,離京已有數十載,京城繁華,人才濟濟,文韬武略之才數不勝數,這“京中第一武将”他十分好奇,定然是要好好拜訪一番。
他輕車熟路的前往宣平侯府,初來乍到尚未準備拜帖,以為需廢一番口舌才能拜會,一路上捂着糖糕想着說辭。
不想宣平侯府的家丁聽他是拜會徐世子後,意味深長的望着他,眼中神情十分不解,看他就如看瘋子一般,但還是将他請進了府中。
徐世子的院子寬闊宏大,雕欄玉砌,瓊樓玉宇,小山溪流,草木碧翠,黃梨樹高聳遮日,綠蔭之處有一方石桌,旁有搖椅,椅上有一只白色的小狗熟睡,十分惬意。
向長遠這些年走南闖北,頭一遭見如此精致的庭院,尤其是武将且是“京中第一武将”的庭院,極其難将此溫馨悠然的庭院與之相聯系在一起,一時啞然。
家丁上前幾步,朝着敞開的屋子回禀,“世子,有客。”
屋內傳出“砰砰”兩聲悶響,家丁就示意向長遠自行進去,而後就離開了。
向長遠一臉茫然,拎着糖糕進了屋內。
見院中的景致便知屋內定不會俗氣,果然別有洞天,屋中窗戶敞開,空氣中除了淡淡的檀香味,還似有似無藥味。
左側的屏風被置于邊上,後景映入眼簾 ,窗邊一張漆黑寬長的書桌,太師椅上懶懶的斜靠着一人,那人以書掩面,看不清面容,但見擱在桌上修長嫩白的手指,可知是個極年輕的男子。
窗邊的蘭草微微搖晃,向長遠站在屏風邊上,擡眸望着慵懶惬意的人。
徐世子擱在桌上的手動了動,出聲問道,“什麽人?”
聲音清雅,氣聲虛浮。
向長遠回過神來,抱拳行禮,“在下鎮北将軍府向長遠,久聞世子大名,特來拜會。”
“嗯?”蓋臉的書動了動,徐世子懶懶的擡手将臉上的書拿下,許是乍見亮光刺眼,微微眯了眯眼,傾身湊近看他。
向長遠靜靜地看他,眼前這張臉是他平生見過最為驚豔的面容,眉若遠山,明眸善睐,顧盼生輝,唇色泛白,尤其是眼下淺淺的一顆紅痣,撩撥人心,叫人挪不開眼。
色澤鮮明的明藍色寬袍更是将他襯的膚如白瓷,身上慵懶又矜貴的氣質讓人望塵不及。
果然,較之第一武将,私以為第一美人更為貼合。
徐原青将書扔到桌上,手肘撐在桌面,修長的手指掩了半張臉,适應了光線,灼灼的桃花眼望着他。
少年雖一身樸素無華的黑衣,但周身貴氣渾然天成,是他從未見過的面貌,剛才就聽左越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關于他,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了,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呢喃他的名字,“向長遠?”
他朱唇輕啓,聲音如春筍出土,向長遠猛然回神,尚未應答,就聽他略微惋惜的說,“書中慘死的怨種炮灰向長遠?”
“!?”
向長遠一臉茫然,字他都聽得懂,連在一起他就只懂自己的名字,整句話什麽意思沒明白。
徐原青看他身姿挺拔,肩寬腰細,黑衣之下隐約可見肌肉線條,一看就是練家子,又明眸皓齒,生了一副好極好的樣貌,真叫人嫉妒!
他眉頭一皺,心中不爽,冷聲詢問,“什麽事?”說完,冷風入咽喉,他嗓子一癢,連咳了幾聲。
向長遠見他不悅,忙說清來意,“聽聞徐世子有‘京中第一武将’之稱,在下心中向往武藝高強之人,特來拜會。”
“呵~”這樣的嘲諷的說辭徐原青耳朵都聽起繭子了,他早習以為常,順手端起桌上的熱茶飲了一口,壓了壓嗓子的不舒服,擡眸看他,分明是一雙極為勾人的桃花眼,卻滿眼冷意,語氣更是寒涼,“對,‘京中第一武将’,你有何指教?”
向長遠感覺到一股冷冽的殺氣,見徐世子橫眉冷對,敷衍道,“不敢。”
徐原青:“來都來了不敢什麽不敢,你要動嘴還是要動手,算了,我今天嗓子疼,動手吧。”
切磋武藝的方式有許多,言語鬥招和明槍真劍最為常見,向長遠不想徐世子是如此爽快之人,喜不自勝,忙将手中的糖糕擱書桌上。
“多謝世子。”
他思索片刻,當即将袖子撸起,露出半截手腕,笑容燦爛,一臉真誠,“我自知學藝不精,定然不是世子對手,但又想領教世子的武藝,習武先學勁,便冒昧請世子同我比試扳手腕吧。”
“你!”
徐原青看他伸過來的手一時無語,他馳騁京城十年,從未見過敢如此明目張膽挑釁他的人,氣的渾身細胞都活躍起來,懶散許久的身子骨都舒暢了起來。
向長遠眼含笑意,他很是好奇第一武将的風采。
徐原青咬牙切齒,“真要比?”
“自然。”
“好的很!”徐原青抖了抖寬袖,露出白皙的胳膊,他就不信他真敢對自己怎麽着,“來!”
向長遠看他細白的手腕,随即修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一陣涼意。
不過初秋,世子屋裏便生了爐火,熱氣萦繞,他不過呆了片刻身子就有些出汗,卻不想徐世子手涼成這樣,他擡眸望他,只見他目光如炬,殺氣騰騰。
泛白的嘴唇繃直,似在生氣。
徐原青怒火中燒,他在京城叱咤多年,上罵奸佞權臣,下怼纨绔子弟,路邊的野狗都要讓他三分,即便京中樹敵無數,還無人敢這般上門挑釁他。
沒想到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居然被書中的一個怨種炮灰欺辱,他握緊他堅硬的手掌,“你要敢贏我,我敬佩你是條漢子!”
向長遠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在下盡力而為。”
“呵~”
徐原青被他氣笑了,從頭到尾他都是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說話卻字字往他心坎上紮,真是好本事!
他怼天怼地怼空氣,今天算是遇到對手了。
向長遠:“請。”
話音剛落,徐原青就感覺手腕一股重力,他忙用盡力氣堪堪穩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向長遠,他還真敢!
近看向長遠眉眼深邃,輪廓流暢,尤其是那雙眼睛十分好看,眼皮寬長,弧度月牙,眼裏總是盛着笑意,将少年意氣和風流倜傥寫滿,看久了會讓人恍惚身在繁星螢海之中。
徐原青只覺似曾相識。
“砰!”
徐原青一愣神的功夫,兩只手都被砸到桌上,不過片刻時間,他冷汗涔涔,渾身發涼,風一吹就像有針插入骨縫之中一般,蝕骨咬髓,五髒六腑也被牽扯着疼,臉色慘白,眼睛發紅。
昨日好不容易壓下的病又發了。
向長遠收手,也是面色沉沉,他并未用盡全力,适才握世子的手就覺得不對勁,還收了許多力,沒想到世子如此羸弱。
金黃的日光從窗中傾瀉,落在蘭草上和書桌上,光影斑駁。
屋內靜的可怕,只聞蘭草被風撥動的聲響。
“世子?”
“滾!”
向長遠聽他說話氣息虛浮,手也纖細孱弱,實在不似習武之人,他輕輕推了一下帶來的糖糕,心虛的退出了房門。
正好撞見急匆匆而來的小厮,他側身讓開,邊走邊思索,滿腹疑慮。
“世子!世子吐血了!”
身後傳來驚呼聲,他猛然回頭,兩邊湧出不少人奔向屋內,緊接着他看見徐原青被人簇擁着出來,雙手握着一把長劍,嘴角是鮮紅的血跡。
四目相對,向長遠望着他一張驚豔的面容,腦海裏浮現剛才與他握手的一瞬。
“向長遠!”
徐原青推開左右的人,顫抖着雙手提劍指着他,一張嘴就吐出一口鮮血,他全然不顧周圍的人擔驚受怕,怒吼,“向長遠!老子黑帶!一拳能打死一頭牛!你給我等着!”
說完,在向長遠繞了一圈才回來的思緒中,突然就暈了過去。
向長遠:“……?!!”
扳手腕把人扳吐血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