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聲音從院門口傳來,扯着嗓子一聲更比一聲高,語氣和音色一聽就知道是唐驕。
尋娘起身就要走,徐原青擡手示意她不用管繼續吃飯,手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不過一會門口的聲音就不見了,他若無其事的繼續吃飯,回頭看向長遠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向長遠淡淡一笑,繼續吃飯。
吃完飯尋娘就走了,畢竟是侯府之中人多眼雜,久閉院門反而惹眼,向長遠是正大光明從正門而來,倒是不急着走。
徐原青攏了攏大氅,往院子裏的梨樹下走去,吹吹新鮮的風和聞一聞新鮮的空氣,看怡然自得坐在樹下的向長遠,“特意來送吃的?”
向長遠:“太子邀我賞菊。”
徐原青微微一怔,沒想到他跑這一趟是這個緣故,他眼神不同于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含太多雜念,他總是眼神清亮透徹,不帶欲念和目的,很多時候都只是在陳述一件事然後想得到回應。
就是因為這樣,反而會讓徐原青莫名的心虛起來,許是他身在囹圄太久就見不得光的緣故。
左越清掃了樹下的石桌,上了熱茶,徐原青拂袖落座,順手替他倒了杯茶,反問,“算是橄榄枝嗎?”
向長遠望着他倒茶的動作,因為太瘦的緣故指節很突出,熱氣在秋涼中悠悠消散,沉聲道,“來請的是莘正元,話裏話外敲打我。”
“呵。”徐原青嗤笑,将茶移到他面前,自己擡起一杯抿了一口,“ 北疆捷報連連,不日就班師回朝,屆時論功行賞,他作為儲君有上谏職責,而兩位向将軍年輕氣盛,行軍過程中難免有疏漏,沈齊文就想以此要挾你,讓你聽他使喚嗎?”
向長遠沒有出聲,笑着碰了一下茶壺算是回答。
莘正元很懂得拿捏人性,向長遠對家人也是竭盡維護,又游歷江湖,沒有經歷過勾心鬥角,很多事情可能會看不清局勢,關心則亂之下攪亂心神,讓他誤以為無路可走,即可為人所用。
只是,他可能沒想到,向長遠其實沒有那麽笨。
徐原青将茶杯放下,手揣在袖中,被風一吹微微眯着眼,“那你去嗎?”
向長遠側目看他,青藍色的大氅将他包裹的嚴嚴實實,瓷白的臉堆在肉絨毛之中,今日氣色不錯,面色紅潤,唇也有了顏色,清風浮動他的青絲,美如畫卷,他淺淺一笑,“聽說東宮的廚子江南糕點做得好,我去嘗一嘗。”
秋日蕭瑟,落葉紛紛,不一會身上也多了幾片葉,兩人就靜靜地在秋風中坐了一會,偶爾說上一兩句話。
向長遠才走,徐原青就抱着來竄門的小白狗撸,準備小憩一下,就到了急躁的腳步聲,眼前的光被擋住了,緊接着感覺得一股強大的怒意。
他睜眼一看,唐驕那張氣的扭曲的臉近在眼前,懷中的小狗都感覺到了這股強大的怒意,害怕的往他懷裏鑽來鑽。
唐驕叉着腰吼,“你那狗呢?”
徐原青撫摸小狗安撫它,下巴指了指院門,“剛走,你沒遇到?”
唐驕火冒三丈,“不是那條!”
徐原青舉起懷中的白狗,一副茫然無辜的神情,“這個?”
“你裝什麽裝!”唐驕氣的原地蹦跳,指着他怒吼,“你起來,我們決一死戰!”
看他氣的不輕,頭發都翹起來了,徐原青當即低頭咳嗽起來,越咳越大聲,唐驕見狀更是怒火中燒,不管他死活,抓着他手發怒,“你又來這套!”
左越和幾個下人慌忙趕到,将他強行拉開,左越扶着徐原青給他順氣,墊着腳撐氣勢,朝唐驕喊,“小公爺,你又這樣,再這樣你連府門都不許進了!”吼完見唐驕要沖過來,吓得泥鳅一樣鑽到徐原青身後躲着,還不忘喊,“拉住拉住!”
徐原青忍俊不禁,低着頭忍着笑意,“唐驕,你每次學藝不精就來找我麻煩,怪不得他和我說,你太菜了,不想和你玩。”
聞言,唐霸王瞪大了雙眼,要是人生氣真有火的話,想必這會在周圍的人都被燒成灰燼了,他用力甩開了桎梏,咬牙切齒的叫他,“徐原青!”叫完也沒有動手,而是僵在原地死死的瞪着他,片刻後甩袖離開。
衆人這才松了口氣,左越如蒙大赦的拍了拍胸口。
徐原青本想去給父母請安,但他們一早就去寺廟祈福了,便只能作罷,且他大病初愈不能吹太久風,只好回去躺一躺,左右沒事,就讓左越去找府上大夫補一補這幾日落下的知識。
屋內依舊溫暖如初夏,他找了本話本子來醞釀睡意,外間是輕微的灑掃聲音,不知何時屋裏多了個人影,無人察覺,似鬼魅一般悄然無聲的就出現了。
徐原青頭也不擡,從枕頭下取出一袋銀子扔過去,那人穩穩接住,轉身離開忽然頓住了腳步,回身上前幾步,疑惑道:“我有說過他菜?”
“沒有嗎?”
他一本正經的反問,倒是把人給問懵了,一步一疑問,身法倒依舊利落,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翌日,太醫院聽說徐原青清醒後就派人來請,說是要用血茴草配藥,得他親自去看診。
一早聽到這個消息,李英高興地合不攏嘴,要和他一起去,一路上都在祈禱,這次的藥能起作用,甚至說出願意一命換命的話,徐原青立刻就制止了,李英也從擔憂緊張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看他不高興了,又說是自己一時着急失言了。
徐原青看她淚眼婆娑,焦急擔憂的不知所措,伸手輕輕拉住她微顫的手,輕聲安撫,“娘,你先寬心,我不會有事的。”
李英看他篤定的神情心裏才稍稍安定一些。
徐原青自幼體弱,起初李英只覺得是早産的緣故,仔細的養着大些就好,後來才發現他身體孱弱的嚴重,受不得一點風吹日曬,宮中的太醫和江湖上的神醫都看盡了,就是找不出病因。
若只是體弱養着就好,不求官運財運,只求一世平安,可前些年,大相國寺的方丈算過命,就判了徐原青活不過及冠的命格,于是李英急的不行,起初茶飯不思,徐原青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安撫好。
轉眼,他已有十九,過完這個秋就是冬了,年關越近,李英越擔驚受怕,去寺廟祈福也就越勤快。
現下,太醫院既然請了人,就說明有一線生機,她自然百感交集。
到了太醫院,還未開始診脈,就提到有人驚呼,引路的侍從聽清聲從何來後神色驟變,驚恐萬狀,緊接着一聲“完了!”
整個太醫院嘩然,似發生了大事。
徐原青心道不妙,才預備扶李英,就見幾個太醫着急忙慌的闖出來,沒注意眼下撞上了,見到人後面露驚恐之色,如見鬼魅,直溜溜的跪下,連聲哀求,“世子饒命,夫人饒命……”
徐原青已經來不及阻止了,李英又懼又吓,顫抖着聲音問,“藥沒了?”
太醫們都不敢擡頭,依舊在求饒,李英瞳孔放大,突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徐原青将她扶住,太醫們吓得渾身發抖,徐原青只好叫左越和胡媽媽現将人扶進去,叫還未吓破魂的太醫先看診。
“都起來,不怪你們,把事情說清即可。”
太醫們面面相觑,顫顫巍巍的說事情,說一句要補一句“饒命”,七嘴八舌,七拼八湊下終于湊出了起因經過。
沈齊文送來血茴草讓太醫先判真假,然後研制能否用在徐原青身上,太醫們日以繼夜的翻着醫術,針對徐原青的弱病配了許多藥方,最終還是只能用以毒攻毒之法,但此法稍有不慎會致命。
故此,太醫們宵衣旰食的研制,最終得了一法,也用了養的兔子試驗,兔子用藥後活蹦亂跳了好幾日,确認無誤後他們才協商請徐原青來看診,沒成想就在剛才兔子暴斃了。
徐原青聽完揉了揉太陽穴,正要問清楚是血茴草的緣故還是配藥的緣故,就聽到外面有人呵斥,歪頭一看是莘正元。
果然,他就知道太子給他血茴草的事情不簡單。
只見莘正元端着高官的架子,将院中的人通通數落了一遍,下令徹查,而後才故作慌忙的進屋子給他見禮,還裝模作樣的叫他放心,一定查清。
徐原青皮笑肉不笑,“莘大人辦事我向來很放心。”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不過半個時辰,太醫院亂成一團,而徐原青藥沒了的消息也傳遍宮中,皇後的懿旨也随之而來,令查清是有人作祟,還是太醫玩忽職守。
太子的令和皇後的令都壓在太醫院裏,太醫們冷汗涔涔,醫書堆了滿地,秋日寒涼,卻都急的渾身發熱。
徐原青去看了李英還在昏睡,太醫院嘈雜,就叫皇後的人接去錦明宮先修養,他在太醫院看着即可。左越對醫書感興趣,趁機去偷看了些從未見過的典案,正好大家都忙的焦頭爛額沒人管,他還大膽的順了一本到徐原青邊上看。
徐原青端坐堂內靜靜等着結果,倒是莘正元坐不住,去看了暴斃的兔子,又去看了還剩的血茴草,還不忘四處催促,裝模作樣的讓人無語。
左越翻了兩頁書,發出感嘆,“咦,這本好奇怪,從來沒看過。”
徐原青瞥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他頭疼,移開目光看跪在地上翻書的太醫們,“這裏可是醫術界的最高學府,裏面的書肯定都是幾個時代的累積。”說完,站起身來,叫人去找團蒲來給太醫墊着。
左越看他蹲在書堆裏,眉頭緊皺的去整理太醫們翻過的書,也湊上去和他一樣的蹲在書堆裏,歪着頭思索,“我剛剛偷看了藥方,都是性溫和的藥材,只用于輔佐,按道理不會有問題啊,是不是血茴草的問題啊?”
“嗯?”
徐原青還未有反應,聽到的太醫卻恍然大悟,忙跑出去,不過一會就端着血茴草回來,欣喜若狂,“是血茴草的緣故!藥方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