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七年前, 徐原青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年,原主身體每況愈下,他還未徹底接受改變, 只要清醒就掙紮要走。

瘋狂的折騰自己,哪怕都是徒勞。

他有次清醒後恰逢無人看守,他便撐着病軀翻牆逃了出去。

他冒入京城,車水馬龍, 極盡繁華,人人都有歸屬, 唯他異界的人格格不入,舉目四望無處安放。

他跌跌撞撞到了護城河邊, 靜了許久才緩緩平複了身體的折磨,正值初春,柳樹垂釣, 潺潺河水,游玩之人衣裳褪了厚重的棉袍, 着輕巧的春意, 五顏六色, 炫彩奪目。

他跌坐在柳樹下, 綠草茵茵, 垂柳飄然,迷迷糊糊之間,忽然臉上一涼,他微微睜眼看去, 河邊有一人操着柳條砸水, 水花四濺。

好好一副春景,被她生生破壞了。

徐原青臉上接連着了幾回, 眼見着那人沒有要停的意思,他心情極差,這人不偏不倚正戳他氣頭上,他扶着柳樹病歪歪的控住了她砸柳條的手。

那人回眸,一雙杏眼含淚,是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姑娘,見他突然攔阻自己撒氣,也正在氣頭上,眉頭緊皺的看他。

兩人都在氣盛上,皆是眼中怒意騰騰,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兩人招招狠辣,處處奪人短處。

徐原青來這世界後清醒的日子屈指可數,日日被原主家人看着,動手更是不可能,今突遇對手,一下就來了精神,氣都順了不少。

兩人你來我往,見招拆招,竟不知不覺過了十幾招,從一開始的怨氣沖天,變成切磋琢磨,甚至于留有餘手給對方拆招。

路人看不懂兩人的氣場變化,只知是在打架,遠遠看着就散開了,故此河岸四下只有他們兩人。

打了許久,徐原青存留的一點氣力全用完了,渾身發酸發疼,心口也如萬蟻撕咬一樣難受,他本還高興遇到對手,可還沒打盡興,身體就支撐不了了。

他将向長寧的拳掌擋回去,擡手示意休戰,捂着心口喘息。

向長寧亦正在興頭上,突然見他如此,微微蹙眉,“你有病?”

徐原青:“……”

向長寧見他眼神不善沒有追問,擡手抱拳自報家門,“在下向長寧,敢問閣下何人?”

“向長寧?”徐原青聽她名字微驚,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帶了幾分不可置信,這是他來這個世界後第一個遇到的主角,“一人一騎,過千軍萬馬斬敵方上将于長槍之下的女将軍?”

向長寧聞言愣怔,“什麽?”

徐原青有些喘不上氣了,看着眼前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雖一雙杏眼清澈懵懂,臉上還未褪去嬰兒肥,但眉眼間仍有飒爽的英氣,他捂着心口忍受着身體的刺痛,将文中的描寫說出,“長槍英姿,飒沓流星。”

風将他細弱的聲音傳入耳中,向長寧琢磨着他沒來由的話,任由春風拂面,衣袍偏飛,眼神逐漸明亮,有些難以置信的問出心中猜想,“你覺得我能成女将軍?”

“不是我覺得。”徐原青看她稚嫩的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喘息了一會将話補起,“能否是,要問你自己。”他估摸着是自己提前劇透了,他骨髓裏陣陣刺痛讓他冷汗涔涔,面色也蒼白無色,看她的眼神卻格外堅定。

向長寧怔住,直勾勾的瞧着她半晌。

徐原青難受難耐,見她還在思索回不過神來,沉聲道:“再見。”說完便撐着虛弱的身體要走。

向長寧立在原地,人走了好遠才出聲詢問,“閣下要往哪去?”

徐原青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

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

彼時,向長寧不過及笄之年,徐原青的身軀因為常年病卧在床,看起來也不過幼學時。

青柳垂落,河水悠悠,落葉旋開靜河,春意盎然。

徐原青沿着街道漫無目的的走,人來人往,他于繁華的大晟京城,無處可去。

權衡利弊下,回了現在唯一能救他的地方。

“啊?世子和向将軍之前是打過架,所以才相識?‘”

左越聽完他們的相遇驚訝不已,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世子所說,向将軍也不知道世子的身份呀,那後來是怎麽聯系上的呢?”

徐原青說的口幹舌燥,不緊不慢的飲了茶,嫌棄的推開他不知不覺湊近的腦袋,淡淡然的說,“次年,向将軍回京述職,因公務來府上見我父親,她見我後也很驚訝。”

“哦。”左越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半晌才想起要問什麽,忙揪着徐原青的袖子,期待的眨巴眼睛,“那世子與向将軍交好,是不是之前也和三公子認識呀?”

徐原青擡手捏了捏他臉,順手敲了敲他充滿求知欲的腦袋。

說起往事,如今才覺,他到這個世界已有十年,混沌過了大半有餘,餘下不知不覺蹉跎過去了。

向長寧也曾在信件中和他提到過向長遠,只是他那會子腦子裏都自動想成“向炮灰”,時日長久,初見才脫口而出那般叫他。

向長遠在書中的确筆墨寥寥,但他為男主上位鞏固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高牆,是一個存在感很強的墊腳石。

思及此,徐原青眉頭緊皺,“向長寧去的是丞相府?”

左越點頭,“啊,你剛自己說的呀。”

壞了!徐原青“蹭”一下站起身,忙不疊的往外走,“左越,備車!快!”

左越被他突然的激動吓了一跳,見他神情慌張,不敢耽擱時間多問,忙飛奔着去安排馬車。

徐原青在馬車上緊握着拳頭,神色凝重,左越忙催着車夫快些。

原書中,向長寧死于男主算計。

沈玉澤為了能得向家信任,先是利用向長遠,但向長遠堅定自己的立場,拒絕了參與黨争,他便将注意打在向長寧身上。

故意制造偶遇,步步為營,就為多的向長寧芳心,最後為權勢将向家至于險地,誣陷向家通敵叛國,意欲謀逆。

最終,向家滿門覆滅,向長寧于大相國寺拔劍自刎。

左越見他面色蒼白,眼神越發焦急,怕他氣急攻心,忙安撫他的情緒,“世子別急,一定來得及。”

馬車速度快,車輪滾滾,車夫不斷吆喝,行人遠遠聞聲就先退讓,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與車旁響起,緊接着是勒馬聲響。

“籲!”

緊接着車窗被推開,左越望去是向長遠,驚喜不已,“三公子!”

向長遠遠遠就見宣平侯府馬車疾行,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彎腰看徐原青毫發無損才松了口氣,詢問:“我瞧着是世子車架,這般着急是有什麽事嗎?”

徐原青瞥了一眼向長遠,果斷吩咐,“停車。”

左越聞聲拍了拍車壁,馬車緩緩減速停下,徐原青拂袖出了馬車,向長遠輕輕打馬上前到車架旁,微微仰頭看他。

徐原青亦是垂眸看他,神情緊張,“去江丞相家。”

“好。”向長遠不問為何,伸手扶他。

徐原青遞手,向長遠穩穩的扶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接到了馬上。

兩人相識許久,頭一遭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兩人都不自在起來。

向長遠別過腦袋,紅着臉支吾道:“那個,可能會有點颠簸。”

“廢什麽話,快點!”徐原青冷着臉。

“好,坐穩。”

“駕!”

馬“咻”一下就飛了出去,徐原青冷不防吸了口冷風,幸好抵住了向長遠的胸口才沒甩下,嗓子發癢咳嗽起來,低着頭咳嗽了好一會。

寒冬冷風肆虐,又騎馬飛奔,風如細刀直往人身上割,徐原青被風吹的淚眼婆娑,看向長遠緊握缰繩的手都凍紅了也沒吭聲,一時間心情複雜,覺得自己病久了都矯情了。

馬速其實不算太快,但比起馬車的速度還是略勝一籌,馬蹄聲聲,行人避讓,耳旁氏呼嘯而過的冷風。

向長遠被風吹的臉疼,略微降了降速度,朝徐原青耳邊說,“世子,你背過身朝我。”

徐原青自然知道那樣能避些風,但他生性不愛與人親近,頭一遭和人貼這麽近,還是個男人,尚未做好心理準備,現下還在別扭中,當然不會借他擋風。

向長遠見他無動于衷,便騰出一只手來解下身上的大氅給他擋在前面,他身子骨不好,若是着了此次冷風,恐怕病情加重。

徐原青雖然別扭,但也深知自己身體不好,若是逞一時之能,恐怕連丞相府都到不了就凍死過去了。

少年紅衣輕騎,身前披風藏嬌郎,行人議論紛紛。

一刻鐘後終于到了丞相府,徐原青已經被冷風吹的七葷八素,昏昏沉沉。

“籲!”

向長遠勒馬,翻身下馬,不妨徐原青腦袋昏沉一下沒坐穩偏倒,他忙将人扶住,“世子?”

徐原青晃了晃腦袋,示意自己還好,擡手扶額一試,如冰雕一般凍手,他收回手借着向長遠的力翻身下馬。

向長遠扶着他,感受他身上寒氣太重,将落在馬背上的大氅扯下給他披上,順手為他理了理悲催亂的頭發,輕聲詢問,“進府嗎?”

徐原青渾身刺痛,沒有淩厲的冷風椎骨,他搖了搖頭,差使他,“你問問,你姐姐在不在府上。”

向長遠有些不放心他一個人,但被他一再推開,只好忙去問門口小厮,問話時身子不忘朝着他,随時注意他的情況。

徐原青昨夜痛過一場,尚未好全,現下又被冷風撕咬了一番,骨頭一陣陣的酸痛,他緊咬着牙關堅持,站如松柏一樣**。

向長遠才得答案,就見府內走出兩人。

“阿遠?”向長寧見他驚喜,又見臺階下伫立的世子,更加驚喜,“世子也在?”

向長遠情緒尚未到見阿姐的欣喜,就見她身側一人,微微一怔,“沈兄?”

向長寧轉身看身側的人,再看滿臉驚訝的向長遠,“你與沈大人相識?”

沈玉澤也滿臉驚訝,“向将軍與向兄相識?”

幾人面面相觑,只有徐原青立在臺階下凝視着沈玉澤,他白衣如雪,長身玉立,木簪挽發,白瓷玉面,端着出塵絕然的姿态。

沈玉澤淺淺淡笑,與向長遠三言兩語說敘舊稍後再說,幾步下臺階到徐原青下方,擡手作揖,俯身行禮,“這便是京城有名的’病美人‘徐世子嗎?下官沈臨安,見過世子。”

徐原青垂眸看他,端了金尊玉貴的姿态,咬嚼他的字眼,“下官?”

向長寧接受,“沈大人現下任刑部侍郎。”

蟄伏了幾年,一躍千層,紅襖加身,是朝中多少人明争暗鬥幾十年都求不來的,而他不過用了幾日時間,可見城府,可見手段。

徐原青望着端着謙卑姿态的沈玉澤,眼中不喜不怒,冷冷應了一聲,扭頭看向長遠,原以為他遇故友,目光該全在故友身上,不想一下闖入了他深邃的眼眸中,自己都不由得驚了一下。

向長寧也上前,“世子尋我有事?”

宣平侯府的馬車慢慢悠悠而來,徐原青神色淡然的望向她,睜眼說瞎話,“特意來接你。”

向長寧吃驚,“接我?”

徐原青瞥向長遠,他立刻懂了意思,上前來接話,“是啊,我和世子約好了來接你。”

向長寧看懂了兩人的一唱一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們看,“那可真是多謝了。”

她轉身與沈玉澤簡單交代了公事,行禮後上馬車等他們。

沈玉澤:“阿遠可有空?”

向長遠正要應答,徐原青便擡手阻攔了他上前,神色凜然,“三公子應了我母親要到家中用晚膳,沈大人邀約還是改日吧。”

言罷,面對向長遠茫然無措的神色,忽視沈玉澤得體的笑意,将向長遠直接拉走。

上了馬車,向長遠還在愣怔。

向長寧才去找過他,看他們風塵仆仆的模樣就知道趕得急,直截了當的問,“世子有事?”

徐原青不答反問,“你知道你弟和沈玉澤相識嗎?”

向長寧搖了搖頭,她确實不知此事,适才聽兩人相識也有些驚訝。

向長遠回過神來,拍了拍腦袋讓自己清醒些,将他與沈玉澤相識的事情說清。

他與沈玉澤相識于徐州,彼時沈玉澤是個書舍的教書先生,而他是個江湖游俠,因二兩銀子結緣,向長遠聽說郭娘子的酒好,無人能過三巡,他好奇好酒貪杯,醉的不省人事。

是沈玉澤替他付了酒錢,還尋了客棧安置他,不留姓名,是他清醒後費了一番功夫才将人找到,兩人一見如故成了至交好友。

他輾轉幾城,複回徐州卻不見他,也拜托人尋他蹤跡,可多年來了無音訊,還以為再見不到,昨日他與徐原青說話時乍見眼熟的人影,匆忙追去卻追丢了人,不曾想今日在此場景重逢,心情一時難以言喻。

聽完,馬車內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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