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毫無意外,陸也第二次拒絕了傅承淮。
用Andy的話說就是,可能有緣無分。
是夜,傅承淮坐在書房黑色的沙發椅裏,黑色的緞面睡袍裹在白皙精瘦的身體上,鎖骨上還有幾道被人嗦紅的痕跡。
瑞鳳眼半阖,傅承淮的薄唇含着煙,琥珀眸色盯着手裏的打火機。
“吧嗒”一聲,火苗蹿出來。
煙頭點燃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混合焦油的味道令人清醒,也令人麻木。
夜已經深了,但他久久無眠。
他想,Andy說的不對,這世上沒有什麽有緣無分,只有錯失遺憾。
周時琛已經永遠的走了,老天爺送來一個陸也,沒道理再度讓他從指縫間溜走。
煙頭的猩紅忽明忽暗,傅承淮仰頭陷入長久的靜默之中。
半月後,傅承淮坐在黑色的邁巴赫上,靜靜地看着城郊一家工廠的藍色鐵皮大門。
幾天前,陸也進入這家工廠做流水線的包裝工人。
Andy在副駕駛扭頭看向神色不明的男人:“傅生,我去請陸先生過來?”
“陸先生?”傅承淮眯着眼睛淡笑,這個稱呼愉悅了他。
Andy問道:“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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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适。”傅承淮笑笑,擡手拍在真皮車椅上,“走吧,下去看看這位倔脾氣的陸先生。”
工廠裏,陸也正在挨訓。
他是剛來這家制衣廠,工作內容是在服裝成品上裝吊牌,一百張五毛錢。
同樣的服裝要裝不同的吊牌,上下午的牌子不是同一家,陸也搞錯了。
其實他自己覺得沒搞錯,因為交代他的師傅就是這麽說的,他自己記得清清楚楚,非但如此還記在了手機裏,所以組長來罵他的時候,他就解釋了一番。
不僅如此,陸也将手機也給他看:“師傅是跟我說,讓我裝這個英文牌子,不是這個中文的。”
組長罵道:“你給我看你的手機有什麽用?現在一下午,就差你手上的三千個吊牌,你現在給我全拆了重新做過!”
“可是……”陸也也很惱,他反應過來是師傅作弄他了,但他不明白,怎麽突然要做弄他?
他不是幹的好好的?
工廠裏都是年紀比較大的中年阿姨,以及一些年紀同陸也差不多的女孩子。
聽見陸也被組長罵,就有人一邊裝吊牌一邊同身邊人小聲嘀咕:“他師傅坑他吧?昨天他師傅想給他做介紹認識個姑娘,他不要,說自己年紀還小。他師傅就讓他去見見怎麽了,他不給面子。”
“那是活該,他這種年紀出來打工的,家裏條件指不定差成什麽樣子,他師傅張姐好歹認識不少有錢的人家呢,給他臉他還不要呢。”
“不過那小孩,臉是長得真俊呢。我這老阿姨看了,也怪歡喜的。”
幾個中年人湊在一起說笑,這會兒卻見廠裏管事兒的經理帶着一個個子特高挑的西裝男人往這兒走。
大家夥兒立刻被吸引了眼神。
那男人肩寬腿長腰身窄,極貼身的灰白格子西裝,站在矮冬瓜似的經理身旁有種詭異的戲劇化效果。
尤其是那張臉,白得過分了些,更顯得眉目深邃,微抿的薄唇唇角特別上挑,連同瑞鳳眼的眼尾一起飛上去,有種女人都沒有的精致感。
“喲,這是誰呀?來咱工廠做什麽的?跟大明星似的。”
不少工人都停下手頭的工作,廠房裏只有機器的噪音。
陸也面對着組長又低着頭,沒看到傅承淮。
組長正逮着人罵得激情四射,也沒注意:“你說你才來幾天,就不好好幹活,還要推卸責任?你師傅辛苦帶你,還要連累她?你好意思麽你?!”
“我沒有!”陸也惱了,他既然知道是師傅坑他,他心裏更氣,只是想不明白,這會兒瞪着組長,解釋不清楚。
忽的一只手軟軟地揉上自己的腦袋,他一愣,随後聽見一道聲音,溫柔如春風般拂來。
“我弟弟做錯什麽事情了?”
“你弟弟?”
“弟弟?”
陸也和組長同時不可思議地看向身後噙着淡笑的男人。
陸也注意到他站起來後比自己高半個頭,手搭在自己的後腦勺上,暖而熱。
他有點別扭地咬唇。
低眸時看到傅承淮身上精良的西裝襯衣,再看自己破舊的T恤牛仔褲,他再度無地自容。
工廠經理道:“既然找到你弟弟,那你們聊吧,傅先生。”他跟組長眨眨眼,讓他趕緊閃一邊兒去。
傅承淮擡擡手,攔住這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你跟我說說,我弟弟做錯什麽事情了?”
組長看看工廠經理,有些舉棋不定。
陸也別別扭扭地躲開他搭在自己頭上的手。
傅承淮也沒在意,松松地落下。
陸也看他的手垂落在一旁,白淨有力的手指、單薄窄瘦的手掌、修長的小臂,每一處都精致得仿佛是精工細作的名貴白瓷。
忽然,被他揉過的腦袋熱乎乎的。
工廠經理對組長說道:“你給傅先生解釋一下!”他也沒看出來這個新來的男孩子認識這麽厲害的人物呢?上面還是大老板的秘書來電話讓他招待一下,別惹了人不高興。
組長就拿起吊牌如實道來:“就是一下午白幹了,還耽誤我們組的進度。他還不承認,非說他師傅不是這麽交代的。”
傅承淮看陸也蠕動嘴唇似乎要解釋,可欲言又止,他問道:“阿也,你說呢。”
陸也擡起眼睛,看向他,這一聲“阿也”叫得格外親密。
傅承淮看這倔強的男孩子黑漆漆的眼眸裏滿是亮閃閃的光彩。
年輕真好,眼神怎麽可以這麽清澈,這麽明亮,連委屈時都這麽坦蕩真實。
陸也不做聲,他分不清傅承淮是來做什麽的。
傅承淮輕咳一聲,問道:“現在經理在,你說說清楚?是你的錯,還是別人的問題?”
陸也癟癟嘴,掏出手機打開便簽:“我師傅就是這麽交代的,我還記在手機裏了。我怕記錯,還拍了照片的。”
組長又道:“你這小孩兒,怎麽這麽不老實?你師傅在我廠裏多久了?這麽點事情還分不清楚呢?!”
傅承淮說拿過手機看一眼,便對經理道:“你去了解下具體情況。我相信我弟弟不會騙人的。”
陸也有些意外地看他——他相信自己沒有騙人嗎?
經理點頭,拽着組長:“去問問他師傅不就完了?!”他又對傅承淮點頭哈腰,“傅先生,那你跟你弟弟聊,我們先去搞清楚情況。”
其他人都盯着呢,組長和經理都趕緊叫他們繼續工作。
陸也不安地低着頭,盯着傅承淮黑色的皮鞋:“你相信我嗎?”
傅承淮将手機遞給他,站定看着他圓圓的腦袋。
“嗯,相信。”
“為什麽?”陸也不解地看他,覺得這人奇奇怪怪的。
傅承淮耐心道:“因為沒必要撒謊,對不對?”
陸也抿着唇點頭。
的确沒必要撒謊,撒謊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組長不相信他,雖然不是大事,但他仍舊覺得莫名委屈。
陸也糾結了一會兒,又問:“你來找我的嗎?”
“對,找你。”
“有什麽事情?”陸也仰頭看他,語氣不自覺地加重,“我說了我不要你感謝我!”
想要對他兇一點,但又兇不起來,陸也自己都覺得懊惱。
對着傅承淮這模樣的男人,陸也本能地想表現得像是個體面的人。
陸也就眼睜睜地看着面前五官精致的男人勾着薄唇唇角,笑意從嘴角開始蔓延到面龐上,最後連瑞鳳眼的眼尾都染上了笑。
一剎那的光風霁月,如豔陽盛夏的鳳凰花開般驚豔。
陸也看着傅承淮,大庭廣衆之下,走了神,失了魂。
傅承淮則道:“你是個固執的小孩兒,我是個固執的大人。你不要我的感謝,我偏要感謝你。”
陸也回過神,咕哝一句,抹了下耳朵上的頭發:“我不是小孩兒。”
他的頭型圓得周正,兩個耳朵微有些招風,耳垂肉呼呼的,傅承淮看他這模樣,便想:誰生了這麽可愛的兒子能扔進孤兒院?
傅承淮單手斜插在西裝褲口袋中,淡淡道:“去上學,或者,給我打工,你選一個。”
陸也皺皺劍眉,搖頭:“這兒挺好的,這裏管吃。”
傅承淮低首,微微靠在他的肩上,側過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剛才跟經理說,你是我離家出走的弟弟,你猜他還敢不敢要你給他打工?”
熱氣熏在耳朵上,陸也緊張地瑟了一下肩膀,耳根立刻通紅。
“你怎麽騙人呢?我不是你弟弟。我們……我們長得也不像。”
真是可愛。
傅承淮揉他圓圓的腦袋:“還不許是表兄弟呢?”
他愉悅地笑着,曲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好了,不想上學就跟着我,有的是事兒讓你幹。”
陸也捂着被他彈過的位置,小聲咕哝一聲:“我不會做怎麽辦?我很笨的。”
這會兒Andy走過來在傅承淮耳邊輕聲解釋了下陸也的事情。
傅承淮一聽,笑着攬住陸也的肩膀道:“你連個标牌都能弄錯,是很笨。”
“……”陸也抗議道,“我沒有弄錯!你剛才說你相信我的!你騙我的嗎?”
成年人計較得失,小孩子計較對錯。
傅承淮用力揉他的肩頭:“我相信你沒弄錯,騙人的是你師傅,但你傻不愣登地上當受騙,是不是很笨呢?”
“可是我師傅為什麽要騙我呢?”陸也不理解地皺眉,看看遠處直直望向自己的師傅和其他人。
傅承淮掃他一眼,壓着笑意道:“可能看你傻乎乎的,騙起來好玩吧。”
陸也皺了下鼻尖,沒做聲。
話裏話外都說自己傻,他有點不高興。
工廠經理走過來,對傅承淮道:“那傅先生,你現在帶着陸少爺回家嗎?”
陸少爺?
陸也震驚一秒,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經理大叔。
傅承淮點頭:“對。”他親昵地揉着陸也的腦袋,對經理語氣淡漠地道,“我弟弟在你這裏賺了多少錢?你去算好,一分不少地給他。今天做錯的,你也扣掉。不用多給,知道嗎?”
工廠經理心道:你這麽有錢,開個邁巴赫,你還要這點小工錢?
不過他也沒敢說出口,點頭哈腰立刻去辦。“是是是,一定給陸少算清楚。”
陸也覺得傅承淮好像很明事理,什麽都一清二楚的樣子,心裏登時對他肅然起敬。
此刻他又被傅承淮攬着,望着廠房外面的一片日光,心道:我要真的是他弟弟就好了。他這樣的人,對親弟弟一定好到天上去了。
傅承淮将人帶出去後,工廠裏所有的人都沸騰了。
陸也那小組的阿姨們圍在一起叽叽喳喳,就差一把瓜子兒立刻可以把廠房頂都掀翻。
“聽經理說姓陸那小孩兒是這個男人的弟弟!”
“這男人是誰啊?門外好像停了一輛特貴的奔馳!”
這會兒有人就冷冷對陸也的師傅張姐說:“有人還要給小陸介紹女孩子呢,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的。”
張姐瞪着眼前人:“說什麽風涼話呢!”
另外的人也道:“你還給人弄錯吊牌呢,還好這位陸少爺大人有大量,沒找你算賬,不然你可兜着走。”
這會兒組長過來把張姐拉過去教訓。
剩下的人聊得更歡,都說這小工廠難得有好戲看,真希望這種帥哥多來幾個,大家樂呵樂呵地聊起來,還是經理過來把人都罵去上班。
作者有話要說: 傅承淮:早知道你小子有朝一日長歪了,我就不帶你回家了!
陸也:呵呵,惡人先告狀,你沒看清楚怪我嗎?長開了不像周時琛也怪我嗎?明明是你居心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