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點半，手機鬧鐘響。
陸也猛的睜眼。
他昨晚睡之前特意調整的鬧鐘，就怕傅承淮今早又不告而別。
聲音一響，陸也從床上快速起來，套上褲子直奔傅承淮的房間。
二樓長長的走廊靜悄悄，晨風從窗口吹進來，輕柔地拂過陸也的薄T恤。
快速走動時，腰側的皮膚感受到了風，很舒服。
房間門是合上的，陸也側耳傾聽，沒有動靜，他遲疑着敲門。
無人應。
又走了嗎？
失落的男孩子沮喪地耷拉着眉眼，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迎面望向不遠處的草坪，以及一顆孤零零的楓樹。
這個季節的楓樹葉子是綠色的，反射着太陽的光芒，一層覆着一層的葉片在風裏輕輕飄搖，陸也似乎可以聽到葉子與葉子之間的摩擦聲，沙沙的。
而他是孤獨的。
樓梯口的方向傳來一道聲音：“小陸，你身體好點了？傅先生在餐廳等你吃早飯。”
陸也不喜歡別人叫自己陸少，怪得很，這段時間都是讓阿姨叫他小陸。
此刻，一聽到“傅承淮”三個字，陸也就感覺自己這片孤獨的葉子好像得到了另一片葉子的回應，頓時将步子踩出“沙沙”聲。
不過靠近餐廳時，陸也放輕了手腳，先裝作不經意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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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桌上有一大束白色的洋桔梗，白青的花束擁簇在圓口玻璃花瓶中，很柔軟的花瓣，但視線中沒有傅承淮。
他正要去客廳，卻聽見廚房的移門拉開，傅承淮端着托盤踏出來。
眼尾稍稍勾上去，傅承淮沐浴在落地窗邊的陽光中，對着陸也淡笑：“早啊。”
陸也直直地看着他，杏白的體恤衫，領口有點大，微微斜着露出一截平直的鎖骨，白皙的肌膚覆在骨上，渾身好像通透泛光。
陸也快速收回視線，看向他手裏的清粥和小菜，呆立着問：“你做的早飯嗎？”
“嗯。”傅承淮将托盤擱在桌上，低頭時，陸也看到他側臉柔和得泛着奇異潤澤的光芒，像是……
陸也想不出來。
他的視覺被昨天的電影畫面徹底破壞，總覺得自己也戴着一副圓形的有色墨鏡，看傅承淮的每一眼、每一幀都有種奇妙的感覺。
傅承淮看向他：“吃早飯，站着幹嘛？”
陸也愣愣地點頭，去拉椅子，而後又想到自己根本沒刷牙，尴尬地道：“我還沒洗臉。”他看看桌上的小菜和兩碗粥，手指扒拉一下座椅，“你可以等等我嗎？很快的。”
“去吧。不着急，粥太燙了。”傅承淮擺手，看他一早上冒冒失失的，等他拔腿飛奔而去，才注意到鞋子都沒穿，光着腳底板。
傅承淮搖搖頭，去廚房準備雞蛋，心道：年輕真好，昨天發燒今天痊愈，擱在他自己身上，喝個酒都要頭疼半天。
不多會兒，陸也跟一陣龍卷風似的刮下來。
這次倒是穿鞋了。
傅承淮坐下：“是不是餓了？”
陸也搖搖頭，默默地開始喝粥，注意道傅承淮捏着小鐵勺敲開雞蛋盅上的雞蛋，手指靈巧地将雞蛋殼剝掉，随後，推到了自己面前。
“溏心蛋，不知道好不好吃。”傅承淮一邊低頭處理自己面前的雞蛋，一邊輕松地笑道，“很久沒做吃的了，手生。”
又看這小子傻乎乎的，傅承淮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
清脆的聲音打斷陸也的走神。
陸也都不知道眼神要放在哪裏。
“高燒後遺症？”傅承淮用勺子挖了一勺溏心雞蛋，嘗了嘗，眉尾一跳，勉強過關。
“唔。”陸也不知道怎麽回答，說自己沒事了，他是不是會立刻走？他學傅承淮的樣子挖了一勺子白白軟軟的雞蛋，橙黃的溏心流動着，入口居然有點甜。
他如實道：“好吃。”
“好吃就行。”傅承淮道，“今天補習老師不過來，你好好休息一天。”
陸也一口一口抿着雞蛋，一個問題在腦子裏轉悠，等雞蛋吃完，他盯着雞蛋托裏面的蛋殼，才敢問：“你一會兒去上班嗎？”
“我也休息。”傅承淮看看窗外的花園草坪與陽光，“在家陪你。”
“哦。”陸也低下頭，怕他看到自己帶笑的眼眸。
傅承淮其實是想多關心下他，省的回頭出點什麽事情自己又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兩人吃過早飯，陸也主動提出來想去花園走走，傅承淮讓他先吃過感冒藥，才帶着他出去曬太陽。
這個月份，也就只有早晨的一時半刻适合呆在戶外，不過綠草茵茵晨風徐徐，也是獨一份的夏日清爽自在。
傅承淮本來還想要撬開陸也的嘴會很難，誰知道在草坪上散步時，陸也就慢慢地說起補課的進度。
原來不是不會主動說，只是不喜歡打電話？
傅承淮了然一笑。他問身邊的年輕男孩子道：“聽老師說你想把高一的功課補完，直接進高二是嗎？”
陸也站在石板臺階上，看向明媚晨光中的男人，點點頭：“我問老師了，他說如果成績允許，是可以這麽跟學校申請。主要得看考試結果。”
“嗯。”傅承淮淡笑，“身體要緊，別太累。”他的手輕輕拍了下陸也的肩膀，順勢搭在他的肩頭，攬着他慢慢往前走。
陸也仰頭看他時，他的臉近在眼前。“承淮哥。”
“嗯？”
陸也看到他看向自己時，狹長的眼眸中裏有一抹光。他下意識地屏息，輕聲問：“今天我們還可以一起看電影嗎？”
他想看傅承淮看過的電影，聽傅承淮喜歡的音樂，想了解他……
傅承淮道：“可以。”
這是什麽為難的事情麽？看這小子說的這麽委婉。
他想，陸也可能是性格內向，不過男孩子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可能都不太擅長表達？
傅承淮眼底帶着笑意，用力揉了揉陸也的腦袋。
于是乎，一整天，兩人都在二樓客廳，喝茶吃水果看電影，上午下午各看了兩部。
陸也心裏暗喜。
等傅承淮有事要提前離開時，他有些不舍地送他去別墅門口。
傍晚的天邊是紅彤彤的火燒雲，映得傅承淮的面容更加妖異，陸也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眸光觸及傅承淮的面龐，似一尾白肚皮的魚兒，從水面跳躍出來觸碰美好，卻又因為缺氧不得不回到水裏呼吸，而後再度用力蹦出來，周而複始，永不停歇。
傅承淮揉着他的腦袋說：“我讓Andy送行李過來，以後我不出差，周末來這裏住。你覺得合适嗎？”
陸也的眼神裏是小小的驚愕，轉瞬即逝後抿着嘴點頭。
“好了，進去吧，記得按時吃藥。”傅承淮推推他的肩膀，笑着轉身坐進黑色的邁巴赫。
從車裏望過去，傅承淮見這孩子斜靠在乳白色的走廊邊，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想，陸也應該是個很需要關愛的孩子。
或許因為孤獨。
傅承淮想，也許等去了學校，跟同齡人待在一起，人會活潑一點。
此時，轎車徐徐開動，傅承淮看到陸也對着自己揮了下手，終于笑了下。
傅承淮也彎起嘴角淡笑，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他進去。
車子上路，Andy對傅承淮道：“傅生，裴輕的事情紅姐已經處理了。剩下的事情中，主要是裴輕上半年定下的一部家庭倫理劇，省臺投資的大制作，開機在即，紅姐想聽聽你的建議。”
傅承淮手搭在真皮扶手上，靠着閉目養神，淡淡道：“讓紅姐帶王學爾去見導演，不合适再挑。”
Andy道：“另外王學爾剛才收到了手表，說想周末約你吃飯。不過跟老太太喝下午茶的時間沖突，我已經幫你推了。”
“嗯。”傅承淮道，“前陣子誰送了一套玉如意的茶具？記得提醒我帶上，我媽應當喜歡。”
“去年，凱旋投資的朱老板送的。”Andy如實道。
傅承淮抿着唇淺笑，頗有些慨嘆地輕輕敲着扶手：“記性差了。”
“事情多。”Andy接了這一句。
陸也自看到Andy讓人将別墅傅承淮的房間一點一點的填滿，雖然時間還沒到周末，但他就覺得安心起來。
衣帽間一式整排的白色細條紋襯衣，不同款式的各色西裝，以及各色配飾手表。
陸也想，只是周末來住一下，原來也要準備這麽多東西。
如果一直住在這裏呢？
他坐在床尾的沙發凳上，靜靜地環顧整個卧室。
側身倒在長沙發上，他翹着一條腿，閉着眼無聲地笑起來。
日子過得很快，轉瞬即逝地就到了八月份入學考試的時間。
酷暑盛夏的文城總有幾場猝不及防的雷陣雨。
陸也拿到成績那天，正好下起了異常磅礴的大雨，在戶外走兩步，褲腳就能濕到膝蓋。
他讓章老師不要告訴Andy，而是自己坐車抵達了海承影視。
當面告訴傅承淮的話，可以看到他高興的樣子吧？
Andy不在，總經辦的Fiona讓陸也等一等，說傅承淮在忙。
陸也坐在辦公室外面等，他看今天保镖都不在，猜測傅承淮一早到海承影視後就沒有離開。
等Fiona臨時有事去樓下財務室時，辦公桌上的座機忽然響起來。
之前陸也做過幾天工作，知道Fiona手頭會有些重要電話，他便拎起來，還沒開口說話，就聽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道：“Fiona，送一杯咖啡進來，按傅生口味來。”
陸也還沒回答，電話立刻挂斷。
似乎不是為了溝通，是純粹的下達命令。
陸也知道傅承淮喝咖啡的口味，走到茶水間泡了一杯咖啡，等回到辦公室門邊時，才想：辦公室好像有兩個人？那為什麽只倒一杯咖啡？
不過他也沒想那麽多，擰門進去，但是辦公室裏居然沒人。
這是一套帶休息室、洗手間的辦公室，另外還有一扇門。
門裏傳出一個聲音：“咖啡放桌上吧。”
陸也照做。
但他盯着桌上攤開的文件，覺得奇怪，傅承淮在休息室？和另一個男人。
如果是Fiona，送完咖啡的幾秒種後就會立刻消失在老板辦公室，然而今天是陸也。
他站在辦公桌邊，耳朵裏居然聽到了黏黏糊糊的輕哼聲音。
還是剛才那個男人：“傅生，嗯~輕點嘛，我去拿咖啡了。”
在聲音傳入耳中的幾秒後，在陸也腦子中産生了強烈的震蕩效果，他的神經吧嗒一下徹底斷掉了。
下一秒，是傅承淮深沉而性感的嗓音：“等一下，不急。”
緊接着是肉和肉的撞擊聲……
陸也的大腦好像被錘子砸過一樣，咣咣作響，而後腦殼連同腦仁碎得稀裏嘩啦。
裏面是男人和男人。
哦不，是傅承淮和另一個男人。
陸也知道同xing戀是怎麽回事。
可是知道傅承淮是同xing戀，是另一回事。
此刻，陸也現在整個人都宛若和傅承淮一起看的那部電影一樣，時而閃出綠色光斑，時而畫面全紅，時而又變成黑白雪花……
裏面的兩人似乎壓在了門後面，門板發出暧昧的聲音。
陸也慌不擇路地沖出辦公室。
他走出來後，又扭頭将辦公室大門合上，義無反顧地徑直走進了洗手間。
怎麽會這樣？
撲在洗手臺前用冷水沖着臉孔，他才清醒了一下。
這段時間來，傅承淮每周末只要有時間就住在別墅裏，兩人多半是一起看看電影。
說一些閑話，聊一些家常，而後他源源不斷地在傅承淮身上得到被照顧，被關愛的感覺。
這些感覺甚至連孫星都沒有給過他。
在某種程度上，陸也已經把他當做了真正的家人。
可是，為什麽聽到傅承淮和別的男人糾纏的聲音，陸也的心裏好像空了一塊似的。
直直地瞪着鏡子裏的自己，陸也看到黑漆漆的眼眸中似乎有可怕的怪獸在掙紮，在黑色的泥淖中瘋狂往上蹿。
這是一個特別古怪的念頭——
既然傅承淮可以和別的男人，那麽自己……
這個念頭，好像是一粒子彈，精準無誤地打入陸也的眉心，穿透他整個頭顱，血液連同腦漿迸射，最後子彈帶着他的魂魄飛進了傅承淮的辦公室。
不，不是的。
陸也又彎下腰開始往臉上撲水。
他讓自己喊他哥的意思，不就是把自己當做弟弟嗎？幫助自己關心自己，不都是因為車禍的事情嗎？
自己又怎麽能這麽想呢？
太龌龊了！
不應該這樣的！
然而，又有另一個人，掀開了他內心黑色的幕布，用一種極為幽暗的聲音說道：
可是你不渴望接近他嗎？不渴望和他永遠住在一起嗎？不渴望永遠得到他的關心和陪伴嗎？不渴望他對着你微笑，哪怕只是伸手揉一下你的腦袋嗎？
你今天來不就是帶着莫大的渴望，希望将可以上學的事情告訴他，讓他高興，讓他誇你，讓他對着你微笑的嗎？
濕漉漉的臉上滿是水珠，陸也一圈打在洗手臺上，卻一點都不覺得疼。
他只想揮走心裏那宛若來自潘多拉魔盒的聲音。
不能留在這裏，他得一個人靜一靜。
陸也大步邁出了洗手間，沖向了電梯，下樓後拿起擱在前臺的黑色長柄傘，一頭紮進了密不透氣、叫人窒息的雨簾之中。
雨水再度弄濕他的褲腿，雙腿像是灌了鉛，根本擡不起。
陸也盯着雨中的霧氣，白茫茫一片。
幾秒種後，他似乎抱着某種更為古怪的念頭，轉身再次進入了海承影視的大廈。
他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