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更】

飯局的時間是六點半, 各家公司的老板預先抵達另一處包廂會過面, 略作寒暄, 才一起出現在諸多年輕選手面前。

宴會廳門打開時, 傅承淮如衆星拱月般地随着幾個矮胖中年人一起踏進來,幾個老板中間唯一一個穿着極簡純白襯衣的男人,面上眼裏皆是雲淡風輕的笑意, 渾然是個混跡于俗世紅塵的翩翩君子模樣。

廳堂裏,原本在談笑風生、插科打诨的人都不自覺地停下,一雙雙眼睛都直勾勾地望向門口處。

在電視臺參加節目這麽久,各路領導、傳媒公司的人見得不少,甚至是演藝明星也是時常擦肩而過,按理說大家都已經對頭身比例上佳、五官驚豔的人都習以為常,畢竟這是娛樂圈,美女帥哥是常态。

但是眼前走過的這一位,卻跟或明豔或英俊的帥哥明星大相徑庭,只看對方姿态挺拔之餘氣度沉穩,最難得是優雅從容之中透着一股不流俗的矜貴氣質, 像是不染纖塵的富家公子般,出奇地幹淨。

陸也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關節泛白,他當然知道, 這些人第一眼會看到誰。

他無法克制自己般濃眉之下的幽深眼眸一直緊追不舍地跟着走動的傅承淮,看他談話間眉目舒朗,琥珀色的眼眸中盈了客氣的笑意,給人一種類似于親近感的錯覺。

陸也很清楚, 傅承淮不喜歡應酬,以前他們住在一起,他盡量不出門喝酒吃飯,能推則推,卻不知道今天為什麽突然跑來這種小場合露面。

然而即便人已經露面,卻不舍得往自己這裏看一眼麽?

陸也握着茶杯的手重重地按在桌上,旁的人沒知覺,但是鄰座的李明澤注意到陸也的情緒波動,他小聲關心道:“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陸也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快速從情緒中抽離出來,松開茶杯,目光也随之離開了傅承淮。

偏偏正在此刻,傅承淮與朱臺長的寒暄告一段落,眼神漫不經心地地掠過在場的男孩子們,異常精準地捕獲了那個側臉線條剛毅的年輕人。

比照片、鏡頭中更加立體的臉型,更加深邃的眼眸,雖然坐得很放松,但脊背依舊挺直,寬肩窄腰的身材,顯露無疑,而渾身的氣質有些冷,帶着年輕人獨有的銳利和鋒芒。

等傅承淮将視線斂回,身側中年發福的朱臺長開玩笑道:“傅老板有沒有看中的?嗯?”他暧mei地提了提尾音。

這話裏的意思,讓聽到的人都跟着笑了笑。

韻唱片的張老板道:“傅老板這眼光,毒得很啊,他要是能一眼相中,那必定就是明日之星,連培養的心思都省了。是不是老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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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板身邊坐着個女高管,眼神立刻變了,顯然對于這種沒品的酒桌聊天內容,相當有意見。

傅承淮一邊輕巧地捏起茶杯,一邊将這話題收回來,淡淡道:“老朱你未免看得起我,我多大年歲,這些孩子多大年歲?咱們私底下吃吃飯開個玩笑便也罷了,要是讓人傳出去,還以為我真潛gui則,回頭受損的既是孩子們的聲譽,更是我們三家公司共同的名譽,你說是吧?”

他的嗓子很啞,話說得很慢,但一字一句叫周圍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嘶啞中帶一絲淩厲意味,叫人也不敢再繼續往他身上開玩笑。

紅姐正坐在傅承淮身側,忙打了個周旋道:“傅生你這嗓子啊,得多喝點溫開水。”她指了指身後等候的侍應生,“來,給我們老板換溫水。”她又對朱臺長等人道,“一會兒酒也不能喝了,你們啊,千萬別我們傅生勸酒。把我們傅生勸生病了,回頭啊,我可的找你們算。”

紅姐這段時間見天地往電視臺跑,加上她又全權負責海承影視與繁星電視臺合夥的新公司運作,因此其他兩家公司的人自然清楚她在大老板傅承淮身邊的地位,自然十分看中她。

紅姐的話讓張老板接過去:“紅姐說的是,我們也少喝點!少喝點!今天也不是來拼酒力的,看看孩子們的狀态,給他們鼓鼓氣。不說別的,咱們這次也算是給娛樂圈輸送了大量新鮮血液了!等這批孩子一簽約,那絕對都是資本市場最有利的競争者!”

傅承淮點頭道:“得多謝朱臺長搭臺牽頭,張老板實力加盟,我們海承影視才能跟上這一陣風。”

朱臺長笑說:“哈哈,咱們都是搭夥,搭夥!以後啊,還有很多機會,不急!”

明面上,朱臺長所在的繁星電視臺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但在資本市場運作和藝人經紀經營方面,海承影視又是業內領先;最最次之的是韻唱片公司,這些年唱片行業不景氣,歌手都轉投其他領域,因此傅承淮這話既是承認朱臺長在三人中的老大哥地位,又擡了擡張老板,自然是哄得大家開心。

不過,坐在一旁的紅姐才是最高興的人,畢竟老板主動在場面上把話說得體面了,底下做執行的人辦事就更順暢一些,可以少走幾百個彎路。她和坐在張老板對面的女高管,對視一笑,大家都不動聲色。

另一邊,其他年輕的選手雖然都吃吃喝喝,但都正襟危坐,畢竟他們是真的相信——萬一被某個高層“看上”就能平步青雲。

當然面對這些老板,他們私底下都在說悄悄話。

陸也這一桌就有人問:“那海承影視的老板是叫傅承淮吧?剛進來我以為是海承影視的哪個藝人呢。他長這樣,不去當明星虧死了!”

年長一些的韓政道:“當老板底下管着經紀人明星和一大堆員工,跟當明星被經紀人、導演、投資方吆五喝六,你覺得哪個爽啊?”

那人立刻被說服:“還是政哥說的有道理。可惜了可惜了。”

一個叫王海亮,低聲戲谑道:“你傻啊?當老板還能那啥手裏的藝人呢!我就聽說這個傅老板啊是——”他壓低聲音,上半身往前傾,拿着手蓋在嘴上,對着其他豎起耳朵的人說了三個字的口型:“同xing戀。”他說完,推了推身邊的帥哥,“小凱,你長得嫩生生的,說不定有機會哦!”

“什麽?”剛發問的孫文凱沒聽明白,皺着眉頭去看王海亮。

孫文凱的确是生得唇紅齒白,年紀又小,非常顯嫩,大家哄笑起來。

陸也放下筷子對王海亮道:“這種玩笑別亂開吧?”

他剛說完,旁人還沒反應,坐在陸也身邊的李明澤也附和道:“同xing戀這不是多正常的事情?”

原本是陸也挑的話頭,但因為李明澤之前的傳言,因此剛才打趣的王海亮立刻道:“明澤,你不是真在海承影視有關系吧?難道,你就是跟這位老板有關系吧?嗯?”

周圍的人都笑得更暧昧,甚至有別的人也望過來。

陸也之前跟這個王海亮一起訓練,一起同臺比賽,都沒意識到原來這人這麽無聊,看到個帥哥就開始意淫。

“別瞎說!”李明澤薄怒道,“你說話怎麽不看場合不分情況的呢?你還沒喝酒呢,就醉成這樣了?再說了,回頭我們這裏大部分人可能都會簽進海承影視的,那等于這未來就是我們的老板,你說這種話,也不覺得過分嗎?”

陸也再次注意到他的反常。他狐疑地猜測,李明澤肯定真的跟海承影視有些聯系。他的一側眉尾尖刻地往上挑了挑,本能地看向傅承淮的方向,誰料竟然同他的視線在虛空中對上了。

宴會廳三四桌幾十個人哄哄鬧鬧地坐在一起,推杯換盞、調笑談話不絕入耳,但這一眼便讓陸也覺得周遭在頃刻間淪為一個安靜的背景,任何人都在瞬間消失殆盡,沒有杯酒、沒有塵嚣……

時間與空間概念都成為虛無,陸也的感官齊齊失去知覺,只剩下與傅承淮相撞的視線,只剩下他淡漠的眼眸,以及不斷在心中湧動的彼此之間的共同記憶,海市蜃樓一般的記憶。

然而,須臾之間,傅承淮似乎恍若未見般施施然地轉過了臉,絲毫的神色都沒有洩露出來。

陸也都來不及心痛,就聽王海亮對李明澤道:“明澤,你幹嘛這麽激動?我就是開個玩笑話而已。”

李明澤剛喝了一點酒,耳根有些發熱,這會兒有些惱,也知道自己似乎的确反應過度。

陸也有些沉聲道:“你的玩笑不合時宜,也讓人不舒服。”

他這兩年聲音也微變了一些,更成熟更低沉了些,加上寸頭示人,劍眉橫飛,眼神漆黑,一般時候都給旁人以沉默冷淡的感覺,這話說得也很穩,讓其他人啞口無言。

韓政打個圓場道:“好了好了,吃飯吧。難得今天電視臺大方不用吃盒飯,別浪費了這大鮑魚啊。”

王海亮這人就是話多,都有人給他打圓場,他還非要嘀咕一句:“陸也你這麽維護明澤,是準備蹭着他跟海承影視的關系先內定嗎?有你什麽事情?”

韓政忙輕喝道:“好啦,你這小王同志,大家都是和和氣氣吃個飯。別說了。”

說到底,一屋子的人都是競争對手,平日裏臺上交鋒臺下較勁,哪個選手在臺上多停留一分鐘,底下都是聲音,無非是沒有擺在明面上而已。

這會兒,節目組統籌老張過來,随手将胳膊搭在王海亮肩頭,紅光滿面地對衆人道:“這樣,你們桌抽個人去給老板們敬個酒,不用挨個兒都去。”

說到這裏,剛才都沒怎麽說話的年輕人忽然都躍躍欲試,想去露個臉,老張一句話給壓下來:“別以為喝個酒就怎麽滴,老板們都是人精啊。你們啊就求個安穩,話越少越好,別真去丢人現眼,回頭反而不好了是不?”

距離老張最近的王海亮正要開口,陸也忽的出聲道:“我去吧。”容不得別人說什麽,他已經端着酒杯站起來了。

老張笑嘻嘻地道:“行啊陸也,沒看出來啊!走吧,就你了,跟你平日一樣別多說話就成了。”

陸也走開後,王海亮哼了一聲:“感情陸也不是為了明澤出頭啊,原來是自己上抱大腿。啧,我這眼瘸的,看走眼了。”

他身旁的孫文凱一個勁兒地在吃海鮮,他是內陸高原人士,跑濱海的文城來之後就惦記各種海味,他嚼着老虎蝦叽叽咕咕道:“反正不讓我去敬酒就行,我喝一點兒就大舌頭,準出洋相。”

王海亮笑笑,覺得他傻得可以,眼尾撩了撩,就瞅見陸也站在海承影視大老板傅承淮的面前。

這一桌上,節目組的制片對幾個老板道:“這是陸也,挺拔精神,嗓子條件也可以,還是高學歷,在校生明年才畢業,文城大學學統計的、英國留學兩年剛回來,厲害吧?”

朱臺長聽得止不住地點頭:“是,我看着小陸也很精神,小夥子長得也很剛毅啊,這穿一身軍服就跟我當年當兵那樣的帥啊!哈哈!”

桌面的人都笑起來,誰也沒法想象如今矮矮胖胖的朱臺長當年是有多帥。

陸也剛已經喝了一杯,這會兒又拿過老張手裏的酒瓶子倒上酒,單獨對傅承淮道:“我再敬一杯傅老板。”

一人站,一人坐,兩人的眸光徐徐地對上了。

紅姐正要阻攔,她今晚注意着傅承淮,知道他幾乎是沒喝,多半是沾了沾唇意思意思就放下了,揣測是喉嚨真的不舒服。

不過紅姐還沒開腔,便聽傅承淮端着酒杯站起身。

原本選秀的小孩兒要敬酒都是常事,但是傅承淮站起來喝這一杯酒就是怪事兒了。

朱臺長問道:“傅老板這麽給面子啊,哈哈。”

傅承淮将酒杯推到陸也面前,緩緩地點了點頭:“小陸是吧?你好。”

紅姐聽得出來,他故意壓着喉嚨說話,好消弭一些撕扯的粗砺感,只是讓人覺得聲音沉。到今天為止,她都沒鬧明白傅承淮和陸也之間是出了什麽事情,會到今天這樣見面還要裝作不認識的。

陸也的胸腔裏滿是對他的怨憤,只覺得他嗓音怪怪的,可也沒多想。他漆黑堅定的眼神如兩枚釘子一樣釘在面前男人的面容上,一如當年初見,絲毫不顯年歲痕跡,只是那一雙眼睛似乎很淡,淡得仿佛從來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曾經翻來覆去在腦海裏想過一萬種兩人重逢時的模樣,只是沒想到,如此輕描淡寫,像是過去的一切都如一張薄如蟬翼的白紙,被徹底染成灰燼後,一陣風吹得杳無聲息。

也許,從來都只有自己記得那一點一滴的相處,并且将之刻在了骨子裏。

陸也漆黑的眼眸如起深海波瀾,傅承淮卻只有沉如寒潭。

傅承淮微紅的薄唇勾了出一抹微笑的弧度,主動碰了碰兩人酒杯,發出“叮”的一聲,痛痛快快地啓唇飲下這一杯紅酒。

紅色的酒液消失于他紅潤的雙唇間,在放下杯子的剎那,陸也看到傅承淮軟嫩的舌尖快速地微抿下唇,勾起了這兩年的思念與痛苦。頃刻間陸也的胸腔中騰起的一股怒火,熊熊燃燒了他。

淩厲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傅承淮,陸也一仰頭,将冰涼的紅酒倒入口中,喝完後,對傅承淮勾着嘴角緩笑:“謝謝傅老板賞臉。”

傅承淮微微颔首,什麽也沒說,坐下去。

朱臺長道:“這小夥子酒量可以啊?也跟我當年似的!哈哈。”他說着跟傅承淮說起了當年當兵的事情。

陸也便見傅承淮側過臉,面色平靜地聽着朱臺長的話,隐約似乎看到他襯衣領口處的喉結在滾動,眉心也皺了皺。

等陸也回到座位上,其他人都問他跟老板們說了什麽雲雲,他沒留心,眼尾注意到傅承淮起身邁步出去。

幾秒後,陸也身旁的李明澤道:“我去個洗手間。”

陸也聯想到王海亮說過的“無聊玩笑話”,但這話一結合李明澤兩次反常的反應就有些不對勁。

至于是哪裏……

陸也說不上來,但行動力極快地也跟了出去。

其他人都在說話,也沒管他們,只是對面的王海亮注意着,不痛快地喝酒。

陸也走出宴會廳時,正看到李明澤腳步奇快地消失在盡頭的拐角,他的動作很急促,像是去追趕什麽人似的。

洗手間分了兩區,外側是頗有設計感的長條形洗手臺,與裏面隔着一道門。

陸也還沒走進洗手間就聽到裏面壓抑而激烈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咳……”

聲音聽上去有些痛苦。

陸也皺皺眉。

緊接着是李明澤的聲音:“承淮哥,你沒事吧?你怎麽咳成這樣?”

承淮哥?

陸也的眼睛驀然瞪大,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大步跨進去。

黑白風格的洗手池,長條橫幅鏡面中,陡然出現了三張臉孔——捂着嘴咳嗽得面紅耳赤的傅承淮、 有些意外和驚慌的李明澤,以及臉色青白、眼神如刀的陸也。

李明澤的手還搭在傅承淮的後背上,似乎在幫他順氣。

傅承淮對他道:“明澤,你先回去。”

陸也聽到他的語氣,明明這麽嘶啞的嗓音卻如此之溫柔,他說不出來的嫉妒,瘋了一般地嫉妒。

最懵的是李明澤,他原本是來跟傅承淮單獨打個招呼的,怕一會兒他們就走了沒時間,誰知道一來聽到傅承淮在咳嗽,似乎身體不适,而此刻……

場景更為怪異。

李明澤道:“陸也哥,你……你們認識嗎?”

傅承淮的手搭在他的肩頭,輕輕拍了下:“沒事,你先回去。”

陸也跨上前,拽起他的手腕,把人直直地逼進洗手間裏面,裏面空無一人,他随便推開一格,反手砰地一聲合上門。

李明澤僵在原地:發……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好像從陸也的眼裏看到了對自己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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