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陸也幹完就氣鼓鼓地走了。

留傅承淮一人在沙發上發呆。

傅承淮懶得動, 陸也走之前給他簡單擦過, 也蓋了衣服。

但陸也一走, 他又踢開了。整個人軟軟地癱着, 半晌都沒回過神,斜飛上去的鳳眼也落下來,漆黑的睫毛遮了眼神, 下唇被shun得紅腫,泛着水光。

傅承淮犯懶,主要是心裏頭渾渾噩噩地懶着,似是沒什麽要緊事情了。

也對,他這輩子哪兒還有什麽要緊事情?

母親走得早,父親前兩年也走了,遺産上跟姐姐争執幾句,也早就沒有往來。

除了陸也。

可陸也又由不得他傅承淮做主。

傅承淮困頓地在沙發上倒着,莫名其妙地心安理得起來。

他伸長手臂在茶幾上摸到煙盒和火機,半靠起來腦袋擱在沙發扶手上,“吧嗒”一聲點了煙。

一口煙吞下去, 在胸腔走了個來回,再吐出來,似乎找回點思緒。

陸也事後毛手毛腳, 也沒幹過清理的事情,擦得不幹不淨。

傅承淮現在稍微一動,後面一股熱意。

他咬着煙頭,皺了皺眉, 将丢在一旁的襯衣扯過來墊上。

實在是累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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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在晚上,他現在就得抱着枕頭睡過去。

陸也剛才掐住他兩個膝蓋窩壓着腿猛使力的時候,傅承淮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他以前可沒這麽折騰過人,陸也簡直是胡來。

這兒會有人敲門,Fiona道:“傅生,十分鐘開會。”

聽到這話,傅承淮叼着煙,低聲罵了一句臭小子,嘴裏的煙圈吐出來,他又倒回了沙發裏,掐着太陽穴揉了揉。

忙完,傅承淮沒回家裏,去了陸也那套別墅。

前兩年陸也在國外上學,傅承淮也偶爾去,主要是看看小陸。

小陸多好,軟綿綿地往人懷裏一鑽,熱熱乎乎的,小嘴裏又喵嗚喵嗚兩聲,永遠讨人喜歡。

傅承淮吃過飯,抱着小陸上樓,去了陸也房間裏,往床上一躺,任由小陸在身上踩着走。

他昏昏欲睡地眯着眼睛想過去的事情,也想今天陸也受委屈那模樣。

這麽大個人了,還要哭。

一邊兒辦事兒一邊哭,也是沒誰了。

但他畢竟還年輕。

因着年輕,一切都值得原諒。

要好好說起來,本來他也沒犯什麽錯。

傅承淮想,算了,錯的都是自己。

從頭到尾,就是他的問題。

傅承淮抱着胖嘟嘟的小陸,低聲問:“小陸,想哥哥了嗎?”

“喵……”小陸拿腳踩他英俊的臉,兩只爪子一收,趴在他的臉頰邊,仿佛生來就是他的小可愛似的,奶乖奶乖的,最妙的是不知事,也不管以前也不管未來,今天吃飽了有的玩就先好好享受了。

傅承淮揉着它軟滑的毛脊,想着如果陸也能把他過去跟周時琛的事情給忘了,不知道多好。

可那是癡人做夢。

隔了兩天的周末,傅承淮去陪周時琛媽媽吃齋飯。

周媽媽住在老社區,周遭的老鄰居們多多少少知道周時琛和傅承淮的舊事。

傅承淮讓司機把車開到周媽媽公寓樓下,他上去把人攙扶下來。

周媽媽這兩年腿腳不靈便,也就是傅承淮跟她大女兒來了才出來走動走動,否則自己也不樂意走。

今天天空一片湛藍,周媽媽心情也好,等上了天通寺吃齋飯,她趁着興頭上問傅承淮自己的事兒怎麽樣了。

說的是他什麽時候找個人好好過日子的事情。

“十年了。承淮,沒哪個人有好多個十年的。”周媽媽笑笑,鶴發蒼顏,眼尾的紋路深刻如刀刻上去的,但她的表情又是溫柔慈祥,兼而有一種異樣的悲憫。

接連送走小兒子和丈夫,周媽媽也算是個塵世中的可憐人,但她從來不畏懼提過去的事情,那是她這輩子至關重要的回憶,不忌諱提。

傅承淮放下筷子,淺笑着。他們坐着的地方臨窗,又在山腰,一片蒼綠色綿延開去,視野很開闊。他望一眼天色,再望向老太太,心裏想的是陸也。

他道:“媽,我知道,不着急。”

“我着急呀。”周媽媽哈哈笑了,一疊聲地說,“我真着急。你父母要是在,一定也着急。我們老都老了,沒有什麽可以求的,就求子女身邊有個伴。是吧?”

她從随身帶着的小包裏,翻出兩個錦囊一樣的明黃繡花小袋子,齊平放在桌上,“這是我上次來廟裏跟師傅求的,他今天才給我。”她都推給傅承淮。

傅承淮接過來,捏了一枚,小袋子是收口的,裏頭似乎有個什麽圓扁的東西。

周媽媽見他摸着,說道:“刻了六字大明咒的小金片。一袋子一個,你放好。給誰麽,我就不管了。”她眯着眼笑,看他的眼神特別和藹,真把他當親生兒子一般對待。

她以前偶爾還看着傅承淮想,若是自己小兒子還活着,兩人坐在自己對面吃飯,那是美滿。

但這七八年,她已經嫌少這麽瞎捉摸。人活着各有各的命,她想小兒子早早地走了、投胎重新做人去也是一種命。

傅承淮也沒多說,老人家給的,安心拿着就行。

但是給誰麽……

陸也這兩天沒找傅承淮,果不其然,傅承淮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他現在挺煩傅承淮的,感覺一拳永遠打在棉花上。

陸也有時候也想,是不是自己跟周時琛一樣死了,在傅承淮心裏也能成為個念想?讓他一輩子都記得自己?

今天的排練室特別悶熱,文城最熱的這幾天,室內就算打着空調也沒什麽用處。

房間裏幾個男孩子和着激烈的舞曲正揮汗如雨地排練,時間本就不多,加上又有攝像頭監控,誰也不敢表現出半分懈怠。

李明澤幾個動作虛得沒力氣做到位,剛才就被老師點到過,他表示自己沒事。

但不多會兒,他就熬出滿頭的汗和一臉蒼白,膝蓋軟下去的一瞬間喊了一下前頭的陸也。

陸也迎上去一把抱住他,動靜有點大,将周圍的人都吓一跳。

幾個排練選手都圍過來表示關心,七嘴八舌說起來。“是不是中暑了啊?”“要去醫院嗎?”

老師也快步走過來,拔高了聲音問:“怎麽了?”

李明澤仰頭暈暈乎乎地覺得滿眼都是人臉,他稍稍定睛看着面前一臉焦急的陸也:“沒事,有點頭暈。”

陸也道:“我送你回去躺會兒。”

李明澤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含混地點了點頭,就感覺被陸也打橫抱起來。

排練房裏的人因這小插曲也得以休息休息,有人嚷嚷着找工人檢查下空調,覺得這空調跟快斷氣似的,冷氣上不上下不下。

老師也都讓他們都出去散散。

陸也一路将李明澤送回房間,又是遞過去溫水,又是打水弄毛巾擦汗擦脖子,好一頓忙碌。

屋子裏暗,陸也個子高人也魁梧,行走間身影無所不在。

那影子也走進李明澤心坎裏,他躺在床上,嘴角蠕動着,有些一直沒說出口的話,就這麽說出來了。

“陸也哥。”他低低地喚了一聲。

“嗯?”陸也正找自己充電線,順便在房間裏給手機充點兒電,背對着李明澤,道,“我吵着你了?那我出去。你歇會兒,一會兒吃飯我給你送過來。不差這麽一兩個小時。”

他說完一轉身,就看李明澤那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明亮閃爍。

陸也皺皺眉,走過去問:“怎麽了?你還是不舒服啊?那我讓他們找醫生來?”

李明澤搖搖頭,咬了下唇,堅定意志說:“陸也哥,你……你覺得我怎麽樣?”

“啊?”陸也撓了下頭發,坐在自己床上,擡腳踢了踢空氣,兩手往後撐,閑聊似的說,“挺好的啊,實力不錯,招粉絲喜歡,以後肯定能紅。”

他的神經只有在跟傅承淮相處時候才顯得敏感纖細,否則就鋼筋一般粗,李明澤那眼神欲語還休到這種地步,他還以為人家在同他聊選秀比賽的事情。

李明澤沒想好怎麽接過去說,陸也又自以為寬解地勸說道:“你別看往上那些瞎說八道的就行,心口放寬點。哪個藝人沒有黑子呢?天王巨星都在挨罵,我們現在都才開始。”

“陸也哥,我跟你聊別的事情呢。”李明澤扭捏了一下,但他也知道陸也的性格,平日裏似乎就沒這根筋。

陸也這才盯着他:“別的?什麽?”

李明澤從床上起來一些,仰着頭仔細地看他:“我……我喜歡你,你覺得我怎麽樣?”

陸也手肘往後撐在床上,這一下有點撐不住,人立刻就坐直了,撓了撓寸短的頭發。

其實陸也嘴邊有句“你別開玩笑了”,但他腦子轉得也算快,內裏也是個細致的人,知道這話要說出去挺傷人的。

房間裏沉沉悶悶,焦灼了起來。

李明澤等着陸也接下去的話。

陸也看着他道:“明澤,我不能跟你扯謊話。我心裏有人,而且存着好幾年了,輕易不能換的。”

這話說得挺直白,也挺自然。

本來他中意在乎傅承淮,也不是一天兩天鬧着玩的。

不管傅承淮怎麽想,怎麽做,可是陸也知道自己這一輩子不會再變了。

有些喜歡,除非人死了,魂也沒了,否則是沒法消失的。

李明澤似懂非懂,眼神直直,扯了扯嘴角,低聲說:“那他挺幸福的。”

陸也感覺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若無其事地坐下去了,他沒想到李明澤會喜歡自己,實在是超乎意料。

見着陸也要走,李明澤又問:“我能知道是誰嗎?”

陸也搖頭:“不成。不是很方便。”

要緊的是,他現在跟傅承淮這樣,還不知道有沒有以後呢。

他就算了,反正就這樣了,但傅承淮畢竟身份擺在這裏。就算沒有這一重身份,陸也心裏也絕不願意他身上纏着八卦,更不願意傅承淮随随便便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

李明澤只得點點頭:“那……那沒事了,你去排練吧。”

陸也“嗯”了一聲,站起來,看着他道:“你別多想了。你還挺年輕的,以後會遇到合适的。”

李明澤勉強的笑笑:“嗯,我知道。”

陸也摸了下鼻尖,沒什麽表情,快速轉身往外走,心裏頭想——傅承淮不年輕了,怎麽也不珍惜珍惜我呢?

傅承淮個沒良心的!

等晚上,陸也果然送了晚飯給李明澤,等吃過後,李明澤繼續休息,陸也則繼續排練。

熬到夜裏十二點多,陸也意外地接到傅承淮的電話。

他就滿身熱汗地盯着手機,沒接。

幾分鐘後,傅承淮發來條微信:【在樓下,有時間方便下來?】

陸也心道,誰有時間?你讓我去我就去?不去!

他将手機一黑,丢在角落上,繼續練舞。

在鏡子裏看着自己揮灑汗水,十多分鐘後,陸也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抽手機看消息。

幾分鐘前有一條:【你看什麽時候能下來一趟?】

陸也皺眉想,幹嘛?變成我拿喬了嗎?

可下去還是不下去呢?

莎士比亞那句臺詞後面接的是什麽話來的?

這時,又進來一條消息:【那我先回去】

陸也心道:這才等了幾分鐘?半小時都不到,至于嗎?真沒耐心。

但一看手機屏幕最上方的時間,十二點四十分。

陸也快速輸入:【等三分鐘】

他一邊快速往外跑,一邊想,他這點還不睡覺?特地趕來的?

夜裏的風悶熱極了,但是吹在出了汗的手臂脖子上,還是有些許涼爽。

陸也在大樓保安那邊簽過字,沖出去就看到路邊有一輛黑色轎車,他重重咳嗽一聲,瞥了一眼別處,再慢悠悠地晃蕩過去。

天氣好,夜裏月也亮,把影子照在地上,格外明顯。

陸也踩着自己的影子,心裏罵自己沒出息,傅承淮招招手他就眼巴巴地來。

陸也剛走到車後排,車門就從裏面被推開。

他跨進去,車裏涼飕飕的。

司機從駕駛室出去,把空間留給兩人。

陸也聲音硬邦邦地問:“幹嘛找我?”

眼睛也不看傅承淮,黑漆漆地盯着他還斜斜擱着的小腿,條紋細到幾乎看不出來的深灰色西裝褲,從料子上看是很薄的,似乎用手摸一下就能透過布料摸到他形狀修長的小腿。

傅承淮看他一只手的手指還攀着車門,好像是說不到兩句立刻就要走。“排練很忙?”

“嗯。”陸也皺皺濃眉,想不好怎麽面對他,別扭,“你有什麽事情?”

說完,便看到一直秀白的手遞過來一個方方黑色小盒子。

傅承淮道:“前兩天出去了,順道買了塊手表,你看喜歡嗎?”

陸也愣了下,咬了咬牙,指尖扣在車門的把手上,不做聲。

不拿是什麽意思,他不知道;

但是拿了,就一定是跟傅承淮和好的意思。

陸也沒動。

他覺得傅承淮這人特別壞,社會老油條模式的壞,非要把別人逼得跟他一樣虛與委蛇的壞。

陸也想,他要是痛痛快快說一句明确點的話,甚至都不需要他說完,自己就全心全意地撲上去跟他親親熱熱的,別說原諒,讓他自己認錯都行。

可是傅承淮不,非要這麽小心翼翼地來試探他,極其惹人嫌。

傅承淮看他沒動作,不知道他心裏彎彎繞繞的心思,只道:“你看下款式?不喜歡的話,我下次再換,好不好?”

“不好,你煩死了!”陸也眼睛一擰,劈手将他手裏的盒子拽上,“那沒別的事情,我走了。”

陸也正要去開車門,傅承淮伸手拉住他的肩膀。

他沒了動作,也不回頭,就感覺傅承淮從身後擁上來,也就幾秒鐘時間,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了,後背貼前胸,熱而鮮活的,還有清晰的心跳聲。

陸也的眼睛盯着車窗外,車子貼了膜,密密實實地擋住夏夜的燥熱。

他惱傅承淮,也惱自己,這兩者并不矛盾。

從海承影視的辦公室出去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寒碜,被傅承淮逼得丢人。

陸也悶聲道:“我渾身是汗呢你沒聞到?不惡心嗎?”

“聞到了。”傅承淮額頭抵在他的後肩上,“不惡心。”

陸也不知道他今天突然過來幹什麽,又是送禮物,又是主動抱自己。

非要上趕着讨好自己?

傅承淮就手臂圈在他的腰上,輕聲道:“阿也,你長大了。”

“嗯,你才知道?”陸也沒好氣。

肩後的男人悶聲道:“我老了。”

陸也不做聲,這話不愛聽,說了就不接話。

“讨厭我了?”傅承淮柔聲問。

陸也還是不做聲。讨厭個屁,真讨厭你的話,你現在這樣抱着我,我不打你?

傅承淮慢慢地說:“我做錯過很多事情,阿也,很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那麽多。”

陸也皺眉,眼眸一下子泛酸。

傅承淮輕嘆一聲:“你能給我機會彌補嗎?”

“看情況吧。”陸也梗着脖子,左右要拿喬,索性半尴不尬地問:“你不是覺得我技術不好麽?”

傅承淮摟着他輕輕笑起來:“唔,可以學的。”

“……”

所以還是不好?!

陸也手心裏握着手表盒,被棱角東西硌得肉緊:“那過兩天我去你家裏學?”他疑惑着,轉過去,“跟你學啊?”

傅承淮也沒擡頭,照舊靠着他:“嗯。跟我學。”

陸也哼了一聲,扯開他的手,推車門出去,随口說了一句:“不去,我器大活好不接受反駁。你覺得我不行,找別人去!”

砰地一聲将車門反手關上,傅承淮倒在後座上淺笑,手蓋在眉眼上,唇始終勾着。

陸也一邊往大樓走,一邊想:傅承淮你就好好珍惜我吧,你再不珍惜我,我就跟別人好了。

不過這也就随便想想,真要讓他對傅承淮說,他一萬個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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