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綠間說不出話來。
高尾又露出了有些吊兒郎當的笑容,湊過來對綠間說:
“小真也親我一下吧。”
綠間瞥了他一眼。
高尾繼續說:
“那小真讓我親一下也可以。”
綠間不動聲色,看着高尾一點一點湊過來。
很近很近,近到真的快貼面的時候高尾又退回去了。
果然,綠間放下心來,但還沒松完這口氣對方已飛快地取下他眼鏡湊了過來。
有一刻綠間甚至覺得是不是真的就會發生了,對方的呼吸已經靠近他的鼻腔,下一秒唇就可以貼過來。
有什麽東西從綠間口袋裏滑了出去,綠間伸手推開了他。
很輕地一推,甚至只是伸手擋了對方的胸口一下,但高尾還是停下了,漆黑的眸子裏,有着讓他無法直視的哀傷。
綠間別開眼,蹲下去撿起掉出來的東西。
是一粒扣子,白色的,應該是襯衣上的扣子。
有些磨損,泛着微黃的印記。
高尾已經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他前面去了,很輕快地聲音傳了過來:
Advertisement
“其實我親過小真一次呢。”
綠間把扣子裝回口袋裏,站起來往前走。
“我和小真第一次去見赤司的時候,他偷偷跟我說‘你知道一米七幾的身高要如何和真太郎那樣的人接吻嗎?’然後還說道‘可以把他按在椅子上,在他頭往後仰時從椅子後面吻下去,那時候,他從耳根到脖子到胸口,都是紅的’。”
“那天回去我就趁小真在沙發上睡着,偷偷試了一次。不過因為小真沒有意識,倒是沒有看到小真臉紅的樣子呢,真可惜。”
高尾的聲音仿佛十分意猶未盡,身後已傳來綠間憤怒的吼聲:
“高尾和成!”
“哈哈……”
高尾飛快地向前跑着,叫道,
“小真你應該責怪赤司吧?”
身後的聲音頓了頓,然後是咬牙切齒的一句:
“……都是混蛋!”
夕陽把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等綠間終于趕上了高尾,兩人轉身往回跑時,高尾發現,草地地上的影子,有一刻,終于合在了一起。
這一刻,你終于不再是我無法到達的高度。
回到公寓的兩人洗了個澡,坐在房間打開了鋼琴。
“要聽什麽?”
綠間問他。
高尾笑嘻嘻地坐在窗沿,說:
“月光吧。”
然後又補了一句,
“貝多芬的。”
綠間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我以為你更喜歡德彪西的那首。”
“嗯。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小真彈的曲子,所以很喜歡。但這一次,小真給我彈一首我自己本身喜歡的曲子吧。”
貝多芬的《月光》,是高尾在認識綠間以前,唯一能聽出來的曲子。
小時候他并不熱衷于鋼琴這種太過藝術的東西,他會唱歌,會追趕流行音樂。只是貝多芬的月光太過出名,小學音樂課上老師講過後記住了而已。
其實大部分人提起月光第一個想到的總是貝多芬,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原本被貝多芬命名為《升C小調奏鳴曲》,是因為H.F.L.雷爾斯塔勃覺得樂曲第一章使人聯想到盧塞恩湖上的月光,才為此改名為月光。與德彪西音畫的美不同,貝多芬的身上,更能體現出一種英雄的節操。
美好的實物是人所心生向往的,但現實,往往更需要另一種掙紮的力量。
綠間開始彈奏起來。
房間的窗開着,竟真的有月光照射進來。
遠處河面上吹來的風,淺綠色的窗簾微微蕩漾着。
他坐在那裏,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的鋼琴鍵上起舞。
他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裏,沉澱着永恒。
最後一晚。
你陪伴在我身側的,一千零六十天。
“小真回去後打算做什麽呢?”
“醫生。”
“這個我知道啦,我是說,回去以後,小真打算找個女孩子結婚嗎?”
綠間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反問道:
“你呢?”
高尾沒說話。綠間重新開始彈起了鋼琴。
“如果……”
高尾的聲音重新在滿室的音符中響起。
“如果我不打算放棄的話……”
鋼琴聲漸漸低了下來。
“如果我還是願意繼續等着小真的話……”
綠間側過頭看他。
“小真,你願意嫁給我嗎?”
高尾看着他,認真地說。
綠間突然想起了往事,在十二歲剛進帝光的時候,他還很青澀,赤司就經常逗他:
“真太郎想嫁給我嗎?”
第一次他有些臉紅,瞪了對方半天後說“不想”。然後赤司說;
“那我可要和女孩子結婚了。”
他愣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然後赤司湊過來抱住他,聲音帶着笑地問;
“真太郎真的不想嫁給我嗎?”
他臉紅了半天,也沒能說出那個“想”字。
如今突然想起來,赤司也從未真正說過一次:
“真太郎嫁給我吧。”
他是男人,偶爾喜歡少女喜歡的東西,也都是因為幸運物的關系。他個子很高,長相上毫不女氣。他也從未撒嬌地說過任何話,沒有女裝癖,也不熱衷于逛街和購物。
他會被人抱在懷裏,也會反過去抱住對方。
“嫁”這個字眼好像并不是多适合好聽,聽到那句話還是會從心底感到震撼。
高尾對着他認真地說:
“小真,你願意嫁給我嗎?”
那一刻他真的差一點就想點頭。
只是最後,還是合上了鋼琴蓋子,說:
“很晚了,去睡吧。”
沒有誰睡得着,綠間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聽到對面床上高尾起身走到了陽臺上。
他想點一根煙,可是拿在手中半晌,還是放下了。
然後,他蹲下來,抱住自己。
沒有人知道到底應該怎麽辦?
綠間也沒有明白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麽。赤司已經結婚了。
那一刻,他心裏是有動搖的,聽到高尾說“小真,你願意嫁給我嗎”的那一刻,他确确實實是有動搖的。
他并不是對高尾完全沒有感情。
他到底還想等待什麽呢?
等着赤司有一天……
明明已經不可能了吧?
那他在等着什麽呢?
他坐起來,打開燈。一眼就看見了放在床頭的那顆扣子。
“要嗎?”
當時他看着赤司停在他第二顆扣子上的手這樣說。
每一次畢業他們都會互相交換扣子,國中,高中,然後到了大學。
赤司收回了手。然後摘下自己襯衣上的扣子,放到他手心。
“真太郎收下我的扣子就好了。真太郎的扣子,就留在那裏吧。”
他沒有明白,他想了三年都沒有明白。
我給你我的心,你的心,留在
那裏就好。
心裏有這樣的答案,但是,這又能證明什麽呢?
你還是要結婚,還是要和另一個人在一起。
“真太郎喜歡高尾君嗎?”
這句話,赤司一共問過他三遍。
第一次是在他剛上高中,連續一個星期都在赤司面前提到高尾時,赤司問他:
“真太郎喜歡高尾君嗎?”
他想了想,說:
“還算不上喜歡吧,他人很好。”
第二次是在他以為高尾和妹妹戀愛了,和赤司吃飯時說起這件事,他忘記了他當時是怎樣的語氣,但是赤司聽完後問他:
“真太郎喜歡高尾君嗎?”
他下意識地反駁:
“沒有。”
第三次,是在他很高興地跟赤司說高尾找到住處可以合租的時候,赤司問他:
“真太郎喜歡高尾君嗎?”
他愣了一下,說:
“那家夥菜做得很好吃,小豆湯也不錯。”
赤司後來就再沒問過了。
然後就是一如既往地約會,到越來越忙,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再來,就是赤司說:
“這幾天抽空來一趟本家,見一下我的未婚妻。”
是不是真的是他自己的原因,才導致了如今這個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的局面。
燈光驟亮,陽臺上高尾擡起頭來看向屋子裏。他看到綠間垂着頭坐在床上,表情比他還要悲傷。
“喂喂,小真。”
高尾走進屋子,湊到他身側。想了想,然後說,
“要不這樣吧,我們明天就回國了,回去如果赤司,當然只是如果啦,也許他離婚了呢?要是他真的離婚了,現在還是單身的話,小真就回去和他在一起吧。如果他和妻子還是……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小真……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
很久以後,綠間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小房子和盛開的花
第七話 小房子和盛開的花
藤蔓上開出漂亮的花。
欄杆上圍滿了吊蘭呀。
籬笆裏圍着的是我們的家。
陽臺上盛開的,是愛情的花。
高尾有一個隐私的筆記本,這是連綠間都不知曉的秘密。他在筆記本裏寫滿了甜美的故事,一篇一篇,都是親手用鋼筆手寫上去的。
綠間看過高尾發表的所有作品和一些還在完成中的存稿,唯獨從未看過那個筆記本裏的故事。
那是只有高尾自己知道的故事。
故事裏有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外牆漆着淺綠色的漆,陽臺的欄杆是象牙白,上面垂着幾盆露草,也叫櫻花吊蘭。走廊上鋪着橙色條紋的地板,門口是一條石子路,夾雜着細細的,白色的沙。
故事裏的他在院子裏搭了一個葡萄架子,架子下放着藤木椅,還有一個書架。
他看着小真坐在那裏,看着手中的書,喝着他泡好的蜂蜜茶。
他看着院子裏的椴樹花開了,看着小板車上睡着懶洋洋的貓。
他看着故事裏,他們的生活,多美好。
回國後兩人都回了家,休息了兩天倒時差,第三天終于出門,一起去赤司家。
高尾想綠間是緊張的吧?他知道綠間給赤司打了一次電話,但是沒有人接聽。
綠間沒有打第二次。
一路去了赤司宅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步步往前走着。終于看到那扇大門時才停了下來。
“您好,我是綠間真太郎。”
綠間對過來開門的人鞠躬,對方見到他顯然吓了一跳,連忙回禮後有些不解地問:
“真太郎少爺您怎麽會來本家?是回來看看嗎?聽說您兩天前回國了,以為一定會先去少爺那邊呢。”
綠間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但馬上反應過來。
“征十郎不在本家嗎?”
“少爺在京都,三年前就搬出本家了。”
綠間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
“是和妻子一起住到京都去了嗎?”
對方這次是切切實實地愣住了,十分失禮地呆看着他。但馬上有熟識的人迎了出來。
“真太郎和高尾君來了嗎?快請進來。”
赤司的母親笑着招呼他們。兩人進了裏屋,在和室裏席地而坐。
“母親大人好。”
綠間稱呼得十分自然。高尾也禮貌地說道:
“伯母好,冒然過來實在是打擾您了。”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真太郎和高尾君都長成了出色的大人了。德國的天氣應該也很好吧?”
“那邊比較溫暖,但過段時間,四月份了,下雨會比較多,出門的話一定要準備好傘具。”
“日本的話,三四月份正好是櫻花盛開的季節呢。”
“是的。”
綠間點點頭,回應她的話。
“真太郎現在打算回日本發展嗎?”
赤司的母親後來問了這樣的問題。
綠間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說:
“是的。”
“征十郎應該會很高興吧。”
對方這樣說着,綠間有些沉默,過了一會才終于開口問道:
“征十郎他……和妻子還好嗎?”
對方沒有回答,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了一句似乎和問題沒有什麽關系的話。
“小野家的那位小姐,是個不錯的孩子呢。”
綠間垂着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是他沒有心思察覺到的,一個對方在稱呼上的問題,坐在一旁的高尾卻發覺了。
“小野家”的那位小姐。
高尾已經知曉了答案。
他看了看面前的杯子,上好的骨瓷,裏面是清透的的茶水。
那是沉澱着的綠。
高尾想起他最近寫的一首童謠式的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
藤蔓上開出漂亮的花。
啦,啦啦啦啦啦啦……
欄杆上圍滿了吊蘭呀。
小石子呀細白的沙,
院子裏圍着竹籬笆。
主人搭起了葡萄架。
帶着戀人呀種絲瓜。
啦,啦啦啦啦啦……
籬笆裏圍着的是我們的家。
陽臺上盛開的,是愛情的花。
他心中愛情的花,僅僅只是開在他自己的心裏。
就在綠間打算離開時,管家将電話拿到了赤司母親面前,說是赤司少爺的電話。
綠間擡起頭,看着對方接起電話,和那一頭的人問好。
高尾看着他放在桌下握緊的手,連筋脈都凸了起來。
有多緊張呢?
高尾看着他想。
很想去接過電話吧?
小真你啊,果然還是這樣呢。
“真太郎在身邊呢。”
赤司的母親對着電話裏這樣說,然後聽着那頭說了什麽,擡起頭笑着看向綠間。
“征十郎想跟你說話呢。”
電話被遞到綠間手上。
高尾端起茶杯,放在嘴邊。
“我是真太郎……”
他聽着綠間的聲音有着微微的顫抖。
“嗯……我回來了。”
他抿了一口茶,帶點兒苦澀的味道,但也能喝出确實是很好的茶。
“還好。你那邊怎麽樣?”
他想試圖回味着舌尖的感覺,茶這種東西,苦過了應該可以感受到清香的餘味。
可他仍舊只嘗得出澀感。
“妻子……也還好嗎?”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這一刻綠間幾乎屏住了呼吸。
然後似乎安靜了。
他看着綠間的表情從緊張到驚訝,看着眼鏡背後的那雙眼睛從微垂到陡然睜開,到睜大眼的難以置信。
那一刻,他看到綠間身上從裏向外撲面而來遮掩不住的狂喜。
赤司,說了什麽呢?
讓小真很高興的話吧?
因為小真在笑啊。
連眼淚流出來了都沒有發覺到的,在笑啊。
可是,對他而言,并不重要了。
他已經清楚,這個故事裏,屬于他的戲份,該結束了。
這個名為“高尾和成”的角色,該從這個舞臺上退場了。回到他原本的位子,在觀衆席上,仰望那高高在上的戲。
屬于他的故事該是什麽呢?
藤蔓上開出漂亮的花。
欄杆上圍滿了吊蘭呀。
籬笆裏圍着的是我們的家。
陽臺上盛開的,是愛情的花。
他仿佛回到了那所小房子裏,坐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看着小真捧着他泡的蜂蜜茶,灑下幾片甜點心的碎渣,引來樹下的螞蟻排着隊地爬。
那是心中的愛情,誰都奪不走。
綠間還在和電話裏說着什麽,赤司的母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尾,伸手也摸了摸高尾的頭發。
高尾仰起頭對她笑,十分不在意的表情。
“伯母泡的茶很好喝,我可以再喝一杯嗎?”
高尾像個孩子一樣歡快地問。赤司的母親笑着又給他倒了一杯。
當高尾喝完第二杯茶的時候,綠間和赤司的通話結束了。
“一直以來,給母親大人添麻煩了。”
綠間走到赤司的母親面前,端正地行跪地禮。
對方也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太郎是個好孩子呢,以後也要多多照顧征十郎了。”
“我會的。”
從赤司宅出來的時候,天終于開始下雨了,但是下的不大,一兩點雨滴,并不影響人行走。
綠間和高尾往回走着,心境和來時已完全不同。
高尾突然笑了一下,綠間看向他。或者其實,從一出赤司宅起,綠間的視線就一直放在他身上。
高尾說:
“其實,赤司并沒有結婚吧。”
綠間看着他,說“嗯”。
“那麽小真要去找他嗎?”
“嗯。”
“哈哈。”
高尾笑着,用那種最初和綠間說話時的輕浮語氣說,
“真是可惜呢,那小真可就沒機會嫁給我了呢。”
綠間沒有說話。高尾繼續用不太正經的語氣說道:
“那我可要去和女孩子結婚了呢,果然還是女孩子更加可愛一點,可以抱在懷裏……小……”
高尾的聲音斷在那裏,綠間走過去,抱住了他。
這是綠間第二次,擁抱他。
“喂喂,我是說把嬌小的女孩子抱在懷裏啊喂,小真這樣子是想說我跟女孩子一樣嬌小嗎?”
高尾抗議着喊道,綠間張了張口,說出了一個音節:
“su……(すみません,‘對不起’的第一個音節)”
“不要!”
高尾飛快地打斷他。
“不要說那句話,只有那句話,就算是小真,我也會生氣的。”
“那麽,謝謝!”
綠間抱着他,這麽說。
一直到了車站高尾還是笑着的,他送綠間上車,對着車窗揮了揮手。
那是開往京都的列車,它承載着一段愛情的圓滿,一個故事的終結。
最終的最終,高尾還是要自己給自己寫出結束的句子。
高尾很愛笑,會笑得十分燦爛。這一點是跟黃濑的學的。
在高中的時候,綠間曾有一次說起他僅有的一點羨慕高尾的地方,是與人交往的能力和開朗的性格,這一點與他的友人黃濑十分相像。
後來也真的帶高尾去認識了黃濑。
一頭金發的小模特在陽光下笑得極為燦爛。
綠間說他們很像。高尾覺得并不是那麽回事,在他眼裏黃濑在看到自己喜歡的人會很開心地撲上去,在嘗試了很多次都贏不了對方的時候會依然很有精神地叫着“one on one”來繼續。
高尾不一樣,他能很親近地叫着“小真”,卻不敢真的撲到綠間身上去做什麽。他在輸給綠間後被對方說“高尾你還不行啊”也只會無奈地笑着說“小真不愧是王牌大人嘛”。
他想這大概就是他最終無法在綠間的世界裏占據一席之地的原因。但他還是學着像黃濑一樣笑,十分燦爛,讓人心裏,也跟着燦爛起來。
看着列車走遠時他也是這樣笑着的,一直到雨點終于大了起來,淋濕了頭發,在臉上積成水痕流了下來,才終于僵硬着嘴角收起了笑容。
才發現,天空已一片水霧,完全看不到亮光。
結束的句子,該怎樣寫呢?
作為即将退場的演員,最後一個動作,一
句臺詞,該怎樣表現才能完美地收場。
雨點一滴一滴,噼裏啪啦地打在行人的雨傘上,大家或成雙或單身,都快飛快地往目的地趕。回家、去公司、去超市、去學校、趕下一班列車……匆匆忙忙。
高尾擡起頭,四周看了看,走進了一家酒吧。
酒吧開在街轉角的地方,門口的招牌上寫着巨大的單詞:HOMRA。
高尾推開門正準備走進去,被裏面的情景愣得立在當場。
藍發的眼鏡少年正一臉無奈地拿着游戲手柄,看着身邊的人玩得極其投入。沙發上紅發的男人懶洋洋地靠着,嘴裏叼着煙,看着對面的少年拿着攝像機不知道在拍些什麽。
最終是吧臺裏正在擦拭着玻璃杯的人看到了他。
“喲,是客人啊,要進來喝一杯嗎?”
高尾看了看外面的雨,還是踏了進去。
“客人要喝點什麽?”
金發的男人禮貌地問。高尾笑了笑,對着他說:
“來杯适合失戀的酒吧。”
“每個人失戀适合喝的酒都不一樣呢。”
金發的男人似乎很為難的樣子。高尾想了想,說:
“那按照星座來呢?比如說天蠍座,一直以來喜歡的人眼裏只有別人,這種情況的話,要喝什麽酒比較好呢?”
高尾那一刻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了什麽錯覺,怎麽金發男人和拿着照相機走到了他身邊的少年都用奇特的眼神看着他,然後一直陪着身邊的人玩游戲的藍發眼鏡少年,對他投來了十分銳利的目光。
“那個別人是什麽星座?”
拿着照相機的少年笑着問他。高尾想了想,赤司應該是……
“射手座吧。”
“嘛,不是獅子座呢,KING~”
少年說着朝沙發上的男人叫道,男人哼了一聲,依舊懶洋洋地躺着。
金發男人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給高尾倒上一杯酒。
當高尾從酒吧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忘記了當時金發的男人是如何介紹那杯酒的了,只記得他覺得味道十分不錯,就接着又要了一杯。
他酒量并不好,以前偶爾有作家之間的交流會聚餐的時候,會被輪流敬上幾次。第一次醉醺醺地回到住處後,綠間就開始注意他的酒宴,會在恰當的時候過去接他,有時候還會替他擋上幾杯。
與他相反,綠間作為醫生很少喝酒,酒量卻相當不錯。
酒吧裏的酒,總是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把人灌醉。高尾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吧的大門,隐約還看到已經放下游戲的人正端着一盤蛋炒飯送向藍發眼鏡青年的嘴裏。
他想笑,卻突然蹲到地上哭了起來。
原來最終,他是這樣狼狽地出場。
高尾和成這個人,在這個故事的舞臺上并不屬于最優秀的那一群,與綠間和赤司那些所謂的“天才”相比,他僅僅是還算有能力的普通人。
他覺得即使這個故事在三年前,綠間離開赤司和他在一起即收場,那位名為赤司征十郎的人,退場的姿态也一如既往地有如一個帝王。
可是這一刻,即使他揚起笑臉笑得燦爛,說着輕松的話,從裏到外也都彌漫着一種狼狽不堪。
所以,不如幹脆地哭出來。
“你要來聽我唱歌嗎?”
就在這時候,酒吧裏拿着照相機的少年卻跑了出來,對着他微笑。
唱歌?
藤蔓上開出漂亮的花。
欄杆上圍滿了吊蘭呀。
籬笆裏圍着的是我們的家。
陽臺上盛開的,是愛情的花。
高尾仰起頭,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張折起來的紙,展開,遞到少年的手上。
“可以,唱這首歌嗎?”
酒吧裏,少年拿着吉他。金發的男人擦着玻璃杯,紅發的男人坐在吧臺的凳子上。藍發眼鏡少年和身邊的人挨着趴在桌子上。
高尾躺在沙發上,聽着少年用溫柔的聲音唱着他寫的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
藤蔓上開出漂亮的花。
啦,啦啦啦啦啦啦……
欄杆上圍滿了吊蘭呀。
小石子呀細白的沙,
院子裏圍着竹籬笆。
主人搭起了葡萄架。
帶着戀人呀種絲瓜。
啦,啦啦啦啦啦……
絲瓜絲瓜快快長大,
翠綠葉子燦爛的花。
小板車放在牆角下,
貓咪在上面安了家。
椴樹的葉子冒了芽,
釀好了蜂蜜來泡茶。
樹下螞蟻排着隊爬,
甜甜的點心碎碎渣。
小木屋裏搭個書架,
坐在藤椅上看晚霞。
秋千做好了挂樹下,
沒事也去推一推它。
朝見晨光夕看日紗,
偶爾也枝頭望昏鴉。
看書中比肩去天涯,
聽故事說盡世繁華。
可生活總願如歌呀,
歌完小調又唱童話。
啦,啦啦啦啦啦……
籬笆裏圍着的是我們的家。
陽臺上盛開的,是愛情的花。
啦,啦啦啦啦啦……
籬笆裏圍着的是我們的家。
陽臺上盛開的,是愛情的花。
完
☆、番外 少年與櫻花樹
番外少年與櫻花樹
赤司第一次見到綠間,是在他十一歲生日宴的時候。綠間和赤司家本是舊交,但因為多年前搬去京都,作為孩子的綠間和赤司并沒有來往過。
不過為了四月份的中學新入學,綠間的父母還是決定讓綠間住在東京。
赤司的生日在十二月二十日,而新年的假期是從聖誕節到元旦後三天。綠間不得不在父母的安排下,為了趕“以後将會受他們家照顧的孩子”的生日,提前一個星期,從學校“放假”。
作為好學生的綠間對這種“因私忘公”的行為十分不滿,但禮貌又讓他不得不在赤司面前擺出“真誠祝賀”的樣子。
赤司那一天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個一邊不太高興一邊又祝他生日快樂的孩子。
很有趣,那種別扭的樣子,讓他覺得十分可愛。
作為赤司這樣家族出生的孩子,通常能見到的不是教導一言一行都必須嚴謹守禮的長輩,就是恭恭敬敬老實做事的下人。并且又是獨子,身邊也沒有同齡的孩子。
所以日後會那樣理所當然地喜歡上綠間,并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過完新年綠間又回到了京都,第二年四月開學時才正式搬進了赤司本家,和赤司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吃飯,一起,住在一個屋子。
赤司是個溫柔的人,比綠間小,但是言行都很成熟,做事十分穩重,很有王者之風。
大概在赤司家住了一個月後,綠間就在赤司笑着的表白中,和他交往了。
并沒有偷偷的,兩個人手牽手在家裏進進出出,沒有人說什麽。甚至被默許,綠間稱呼赤司的父母也是“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家裏的下人對他的稱呼也從“綠間少爺”變成了“真太郎少爺”。
然後,在學校也是這麽理所當然地戀愛着。雖然在黃濑調侃地問出“小綠間有多喜歡小赤司”的時候總是說着“我并不喜歡他”,每一次赤司牽他的手時也并沒有躲開,不管身邊有多少人看着。
就這樣一直交往着,戀愛着,随着年齡的增長開始做着除牽手以外的各種親密的事。
赤司幾乎教會了綠間後來所擅長的所有東西,除了從小就開始練的鋼琴。
他們在書房裏練書法,赤司握着他的手教他寫出一個個漂亮的字;他們在棋室下将棋,赤司引着他從步兵走到王手;他們在屋後的籃球場上練球,赤司教會他日後所成就的“神射手三分”;他們在院子裏的櫻花樹下接吻,赤司帶着他從碰到對方的唇就臉紅到可以面不改色地舌齒相交一分鐘。
櫻花樹下的吻,連彼此的呼吸都仿佛帶着淡淡的香味。
他們練習得樂此不彼。
他們有一個約定,交往到大學畢業就分手。這是因為過了十五歲成人禮的赤司從父親房間裏回來說,本家要求他在大學畢業後和女孩子結婚,然後正式繼承家業。
綠間聽完有點不知所措,那種明顯是難過的樣子讓赤司抱着他笑了起來。然後赤司又問了他“真太郎想嫁給我嗎”那樣的問題。
綠間別過臉,一如既往地說不想。
然後赤司說,“我們約定交往到大學畢業好不好?”
綠間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是赤司笑了,那笑容,讓他安了心。
赤司并不是一個經常笑的人,在處理家裏的事情時平靜而嚴肅,在處理學校的事情時,溫和卻霸氣。但是在綠間面前,赤司總是笑着的,眼神溫柔,聲音也溫柔。
雖然說了那樣的話,但就像每一次開玩笑說“那我就要和女孩子結婚了”,事實卻總是用行動告訴他,他可以解決的,不管是什麽,他都可以解決的。
赤司征十郎,是喜歡綠間真太郎的。
這一點綠間從未質疑過。
所以,他其實并未真的把“畢業後就要和女孩子”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們一如既往地戀愛着,即使國中畢業了,即使綠間父母終于也搬回了東京他住回了自己家,即使高中他們并不在同一所學校。
他們的感情從未改變。
所以綠間在認識高尾後,也一如既往地講給了赤司聽。
可是從剛開學,綠間的生活裏就每天都充斥着高尾的存在。幫他搬鋼琴,幫他找幸運物,甚至接送他上下學。
當高尾的名字出現在綠間的口中達到了一個很高的頻率時,赤司終于第一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真太郎喜歡高尾君嗎?”
綠間沒有反應過來他背後的意義,只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
“還算不上喜歡吧,他人很好。”
赤司沒有再問下去,繼續和綠間下着将棋。
後來就是高尾和綠間妹妹走得很近,綠間一直以為他們戀愛了,在意了很久。赤司第二次問他:
“真太郎喜歡高尾君嗎?”
綠間有些不悅,這是第二次聽到赤司問這樣的問題,他有些惱怒地瞪了赤司一眼。
“沒有。”
赤司笑着湊過來親他。
第三次,是在進入大學要開學了的時候,綠間很高興地對赤司說,高尾找到了房子,可以合租。
赤司因為家族事情的關系,必須每天都回本宅,而讓綠間也跟着他回來住這種麻煩事,肯定是不會去考慮的。所以于他而言,直接給了那位名為“高尾和成”的人一個機會。
對赤司而言,高尾對綠間的喜歡顯而易見。
“真太郎喜歡高尾君嗎?”
第三次問起這個問題時,綠間說:
“那家夥菜做得很好吃,小豆湯也不錯。”
赤司征十郎這個人教給綠間真太郎的所有“技能”中,不包括“料理”這一項。
赤司不擅長料理,他也沒有很多時間能花在練習如何做菜上,本家也不需要未來的少主掌握這樣的才能。
所以赤司那一次頭一次有了一種挫敗感,當然這件事,綠間并不知曉。
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高尾做的菜和煮的小豆湯,真的很不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