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蛇已出洞
顧留年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幾次陷在這樣的夢魇裏。夢裏面他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夜色像鬼魅一樣地吞噬着他,窗外雷電交加,兩具瘋狂交纏的肉體不停地在他眼前閃回。父親目眦欲裂地伸過手來掐住他,他的力氣很大,掐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很害怕,拼命用手去掰,可是父親的手越來越緊,他漸漸地失去了意識。突然一道驚雷打在窗框上,火花四濺,他吓得一下子從夢裏面醒來,原來是鬧鈴。
空調不知何時已經自己罷了工,也許是臨睡之前被他設了定時。因為熱而且累,醒來時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被窗簾包圍住的房間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将他牢牢鎖在黑暗裏。他走過去一把将窗簾扯開,大捧大捧的陽光猝不及防地灑下來,仿佛可以肅清這世間所有的魑魅魍魉。
他習慣在吃早飯的時候看當天新鮮出爐的報紙。果不其然《南方周刊》新聞財經版的B2版面用了很大的篇幅在介紹他。他草草地浏覽了一遍,大意不過是誇他,說他如何少年得志、天縱英才,剛從美國回來就頂住重重壓力,大刀闊斧地對公司內部進行了幾項大改革,且刀刀切中要害,改變了顧氏集團許多沉疴積弊,現今又大筆一揮進軍地産界,手段老練得完全不像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頗有其父當年在Q城商界叱咤風雲的樣子,當真是後生可畏。他不過是嗤笑,人人都當他生來便是如此,只是這樣的得到背後到底有多少辛酸血淚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他意氣風發,當然會有人願意出來捧他;他日若他不慎跌入塵埃,那踩他的人只會多不會少。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游戲規則。
有人誇他,自然也會有人看不慣他雷厲風行的做法,願意出來當一回維護世界正義的“使者”。《Q城早報》民生版刊登的便是他近日正在進行的“東港新城”項目。文章先是用很大一段披露了顧氏集團開發東港新城,低價強迫當地居民拆遷,并強行用挖掘機推進,威脅剩下的居民必須于短時間之內搬離,否則将強行拆除他們的居所。邊上配着的圖片是滿目蒼夷的東港現狀與昔日照片的對比,還有記者采訪時拍到的悲苦的當地居民的代表。文章最後隐喻地指出了顧氏現今的掌舵人不過是個二十出頭,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且秉性涼薄,剛一回國就将自己母親從董事長的位置上拉下馬,是個不擇不扣、忘恩負義的家夥,Q城如果多幾個像這樣的商人,必是百姓之苦。
雖沒有明寫,可是字字句句俨然就是沖着他而去。顧留年原本并沒有太在意,他當然明白這是有人故意搗鬼,可是東港的事情确實已經拖了太久,光是拆遷這一項事情,前前後後、陸陸續續地就已經花了将近半年的時間。他并非急于求成,而是他的時間并不多,美國那邊他還要去準備最後的畢業事宜,所以有些事情必須速戰速決,他必須在回美國之前把眼前的這些事情全部擺平。這麽想着,他掏出手機來給助理打電話:“杜昊,把東港那邊剩下的幾戶拆遷困難戶的資料統統給我調出來。”
“顧董,東港那邊現在共有9戶人家還未最終明确搬遷。其中6家态度暧昧,我們去做過工作以後都未曾明确表示反對現今的補償條款,但是仍在觀望。還有3家是明确表示不搬遷的,估計是想要坐地起價。其中有戶人家特別難纏,市場部那邊已經上門幾次但是通通被拒,但是他們家的地理位置很好,剛好位于我們整個規劃的中心地段,他本人估計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價格開得很高。這是他的位置。”因為顧留年親自發話,他一進辦公室,杜昊就将手頭準備的資料遞給他,并着重從裏面抽出幾家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他開價多少?”顧留年一邊打開資料,一邊問他。
“每平米3萬,是市場價的8倍。”
“3萬,他也真是敢開口。他這是吃準了我們非要買下他這塊地不可了。”事實上顧氏也确實非要他這塊地不可。若是稍微靠邊一點的,也許他們的規劃還可以調整,可是偏偏那塊地就在新城幾條主要幹道的中間,是他們必須要拿下的地塊。“市場部那邊有沒有拿出什麽解決方案?”
“現在問題難就難在,我們也不是出不起他說的這個價格,但是一旦他的無理要求被滿足,那麽剩下的幾戶人家和已經搬遷的居民很可能就會依樣畫瓢,甚至會引發他們的強烈不滿,這樣後續的很多事情就會難以解決。他甚至跟媒體爆料說是我們惡意逼迫他們拆遷,這讓我們很被動,所以市場部現在也是左右為難。”
這就有些不好辦了,顧留年比誰都清楚人的劣根性,人性當中的貪婪一旦被無限度地放大,殺傷力會成百上千的上漲。而這樣的殺傷力并不能靠常規手段去解決,常規手段只會不斷去助漲他的嚣張氣焰,因此只能另辟蹊徑。他揮揮手示意杜昊先出去,然後專心拿起手邊的資料看起來。既然要另辟蹊徑,那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而人總有弱點,只要有弱點,那一切都好說。
資料很詳盡,可是多是這幾戶人家的家庭關系和生平資料,顧留年并不能從中找到他所需要的東西,因此只是看了一會,就将它們放在一邊,然後站起身來走到窗前。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向來喜歡站在高處俯瞰,大片大片的落地窗臺外是鱗次栉比的鋼筋水泥森林,而他站在顧氏大廈的第36層往下看,整個世界好像就在他的腳下。
有很多關系需要理清楚。他回到顧氏以後确實在公司內部動了很多刀,但是這絕不像外部傳言的那樣轟轟烈烈。顧氏作為Q城建材行業的龍頭老大,就像是一臺服役多年的老機器,身上有很多的零部件需要更換,甚至在他看來,整臺機器都未必有存在的需要。父親去世的這十年裏,公司老一派勢力各自為營,明争暗鬥,因此錯過了它發展的最佳時期。不過也正是這樣的動亂局勢才沒有讓江淑蓉和她背後的人乘機挖空顧氏,也給了他準備的時間和空間。而他甫一回國,根基尚淺,并不能撬動公司最根本積存下來的诟病。
顧氏這艘大船若想在當今Q城風雲詭谲的商海裏乘風破浪則必定需要一個大項目去推進,而他并不願意顧氏永遠只是固步自封在建材這個行業,因此把手伸向了地産界。他相信,再過十年,甚至不需要十年,他今日投下去的種子,終有一天會在地産這個大板塊內長出參天大樹。而他也急需要用這樣的魄力去向那些站在對立面的人宣戰。如今明裏暗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他栽在這個項目上,而他不過是覺得好笑,笑他們看不清這個世界的變化,笑他們目光短淺。不過是一些往他身上潑髒水的小兒科把戲,虧得他們竟然敢拿出來用在他身上。只是現在敵我未明,他也無法明确那幾戶人家背後是否還有別人的授意。
還在想着,杜昊突然敲門進來:“顧董,光大那邊打電話來問您有沒有時間,沈董想過來和您一敘。”
來的真快,顧留年心想,他不過是剛剛向江淑蓉透露了一點點訊息,沈銘瑄便坐不住了,急着要到他這裏來求證,那他一定好好奉陪,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請沈董過來,告訴他我在這邊準備好香茗等他過來一品。”
做了這樣久的準備,有些好戲也該粉墨登場了。顧留年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蛇已出洞,你那邊也可以開始了。”終于可以拿起武器去和自己的敵人宣戰,顧留年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久得他幾乎就快要忘了這個世界上曾經還有另外一個他自己。這麽多年來,他千辛萬苦,幾乎是生生地将從前的那個顧留年從自己的身體裏剝離出來,不過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而那些他失去的,他終有一天也要一樣一樣地從沈銘瑄身上拿走,一樣一樣的,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