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張假面

沈銘瑄來得很快,因為顧氏和光大之間不過是隔着一條街,遠遠對望的兩幢大樓,像是天秤兩端的砝碼,在這寸土寸金的繁華市中心,看上去勢均力敵又相安無事。他年輕的時候想必是迷倒萬千少女的翩翩佳公子,只是歲月不知何時已經将風霜層層地染在他臉上,原來挺拔的身軀也微微地有些向前傾,讓顧留年不禁在心裏道了一句歲月不饒人。

“沈叔,這可是我回來以後您第一次來顧氏看我啊。知道您喜歡錫蘭紅茶,我托朋友從滇南那邊帶過來上好的,今天您可有口服了。”顧留年不常笑,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可是好像是因為見到了極親的人,竟然呈現出一種放松的姿态。親自從秘書手裏接過茶杯,一遍遍地篩着茶,然後将最醇最香的一杯放在沈銘瑄身前。茶湯橙紅明亮,湯面環有金黃色的光圈,印在碧綠的瓷杯裏,越發顯得通透。沈銘瑄多年品茶,因此一眼便能看出這是上品的烏沃茶,輕抿一口,還有薄荷和鈴蘭的芳香從舌尖溢出,滋味醇厚,回味甘甜。他不禁喟嘆一聲:“唉~還是你小子懂得享受,有這樣好的茶放在身邊,不時泡上一壺,真是神仙一樣的生活啊!”

“沈叔真是說笑了,我哪裏懂得什麽飲茶之道,平時也不過是牛飲,這些茶原本就是要給您送過去的,只是回來以後一直忙,倒将這事撂在了一邊。現在倒要您親自過來看我,這真是留年的不是了。”

顧留年說的謙虛,好像還是小時候一樣,真心将他當做最親的長輩一樣去敬重。沈銘瑄想着昨天晚上江淑容說的那些話,一時之間倒有些吃不準他的意思,于是你來我往地上演了一番“叔侄情深”的戲碼。只是顧留年一直滴水不漏地應付,倒叫他漸漸地有些摸不着頭腦。

就這樣茶過三巡,沈銘瑄到底忍不住問他:“聽說你的東港新城在收購過程中出了點問題,有什麽需要你沈叔幫忙的盡管開口。我雖然不是幹這個行業的,但在Q城畢竟還有些人脈,說不定還能幫得上你。”

顧留年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不過是一瞬,卻恰好可以讓沈銘瑄看在眼裏。“沒事,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這一兩天內估計就可以解決。說起來,也不怕您笑話,也是我年輕沒經驗,做事情太冒進了些,別的倒沒什麽,只是資金鏈上面可能還有點問題。華東那批貨現還在線上,一時倒有些周轉不過來。”

到底還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孩子,估計就等着他先開口說幫他呢。沈銘瑄心裏不屑,嘴上說出來的話卻越發得慈愛:“當初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勸過你,做事情不可急躁,不可冒進,你卻一下子将顧氏翻了個底朝天,接下去又拍了東港那塊地,我連阻止你都來不及。沈叔也知道你年輕有抱負,也敢闖,可是你看看你現在是內憂外患,我是真擔心你還沒學好走路就跌跤,到時候摔疼的還是你自己。我和你爸爸是多年的朋友,也是看着你長大的,當然是能幫一點是一點。”

顧留年聽他說起父親,眸色便是一暗。他心裏其實有很多的恨意,可是一想起那個雨夜父親死不瞑目的樣子,他的心反而平靜了許多,臉上的态度也越發地恭謹,好像真的就是一個在聽長輩訓話的小孩子,依賴的樣子溢于言表。“沈叔,別的人我是真的不相信,可是這麽多年來您一直在身邊幫助我良多,我是真的當您是我最親的人。所以我也不妨跟你透個底,房地産這個行業必定是接下去幾年內大熱的行業,我之所以一意孤行非要拿下這個項目也是因為看好它的前景。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幾年裏顧氏竟然已經衰敗到了如此境地,連這樣一個項目都吃不下。原本我打算等解決了手頭的幾件小事再去找您,找您談談合作的事情,您卻好像可以感知到我的困難,自己先來了。那我就先說說我的想法,您要是覺得好,咱們再接着往下談。”

“哦~那你說說看。”沈銘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您也知道,顧氏現在并不能單獨吃下這個項目,所以勢必就要找個合作者,不知沈叔您有沒有這個興趣。您只要入股三成便可解我燃眉之急,當然這三成的投入将來勢必也會給您帶去更豐厚的回報,這一點您可以很相信我。”

顧留年說的很快,好像是抓了一把救命稻草,再懇切不過的樣子。沈銘瑄卻在心裏暗暗嗤笑,外人都道顧氏現今的掌舵人是少年英才,在他看來也不過如此,還像是小時候跟在他身後要糖吃的那個小孩。這麽大的一個案子說出讓就出讓,完全沒有一點行事的準則。更何況東港這麽個不毛之地,他就是要轉而投向地産界也絕不會選這樣一個地方下手。倒是這樣簡單直接的請求讓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拒絕才好。

他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然後遲疑了好一會才說:“留年啊,你也知道,沈叔的這個公司比不得你們顧氏財力雄厚,別說一下子入股三成,就算是一成,恐怕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何況,光大向來從事的是電子通訊行業,和建材、房地産行業更是半點邊也不沾,要談合作,便是沈叔同意了,恐怕我也是很難說服公司的其他股東們。我們都比不得你年輕有幹勁,怕是這幾年已經在電子通訊行業的起起伏伏裏消磨了鬥志,守成有餘,開拓不足了啊!這樣好了,沈叔可以介紹幾個同行業的前輩給你認識,說不定他們會有興趣。”

顧留年早知他會這樣說,原本也不過是示弱,這樣一來,沈銘瑄說不定更不将他放在眼裏,正合他意。只是嘴上還不無惋惜:“我也知道這樣的拜托是為難您了,我也是病急亂投醫,才這樣不管不顧的。只是這樣好的機會我實在是不想讓給別人,也想着沈叔說不定可以趁這個機會将公司向更加多元化的方向拓展。不過好像是有些太難為您了,您別在意。”

他說的這樣懇切,倒顯得沈銘瑄自己有些不識好人心。他不禁臉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借機将話題轉向一邊:“聽說,昨天你又跟你媽鬧別扭了,這不一大早地就拜托我過來說和說和。怎麽這麽大了還老是和你媽過不去呢,這麽多年了也不見好。”

顧留年卻好像一下子生了氣,臉色刷的一下垮下來,黑沉沉地好像是一片烏雲,和剛才的樣子判若兩人。沈銘瑄心裏“咯噔”一下,一時不知他竟然會有這樣大的反應。顧留年卻只是不說話,憋了很久才從嘴裏蹦出一句話來:“沈叔,這是我和我媽的事情,您就別管了。”

沈銘瑄越發覺得不安,又覺得這樣子的顧留年有些陌生,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嘴裏面勸着:“你媽也是因為一下子失了董事長的身份,心裏難免不舒服說你幾句,你也是,何必和她置氣。說到底這也還是你的不對,讓她出出氣也沒什麽不對的,你倒好,還和你媽杠上了。”

顧留年卻一下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好像是經過了很久的天人交戰,突然擡起頭來問沈銘瑄:“沈叔,你知不知道我媽除了我爸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男人?”

顧留年的話太突然,沈銘瑄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單刀直入地問起他這個問題來,只是看他的神色看起來、又不像是懷疑他,那他為何單單問他這樣的問題,而且是這樣私密的問題,好像是對他報以極大的信任,又好像是試探。他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答,神色尴尬地問他:“留年,你怎麽突然這麽問,你媽媽怎麽會對不起你爸爸。你爸爸都已經過世這麽多年了,她一個人艱難地守着顧氏,已經很辛苦了,你還要這樣懷疑她,難怪你們倆昨天會談崩。而且就算是你媽媽現在想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你也應該支持她才是,怎麽能這樣不管不顧地責問她,難怪她這一次這麽傷心。”

“沈叔你不懂,若她是想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我當然不會阻撓她。可是我懷疑的是,懷疑的是……”,仿佛是極難開口的一件事,顧留年一直疙疙瘩瘩了很久還是沒能将它說出口,“算了,沈叔,家醜不可外揚,恕我不能如實相告,我媽若還是請你上門來做說客,你大可告訴她你已經盡力了。”

這是連語氣都變了,顧留年最後一副不願意深談的樣子,沈銘瑄也莫可奈何,他雖然仍是放心不下,可是看着一臉恭敬,将他送到樓下的顧留年,他又覺得自己仿佛是多疑。他就這樣冒冒失失地上來求證,到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多少有些沮喪。可是他到底不信顧留年竟然可以隐藏得那麽深,因此走的時候雖然半信半疑,卻還是覺得暫時松了一口氣。

沈銘瑄一走,顧留年就轉頭吩咐杜昊對那幾戶人家進行一次徹底的調查,弄清楚他們的底細,然後一頭靠在背後寬大的辦公椅裏。他很少有這樣覺得累的時候,哪怕是連續工作48個小時也不曾如此累過。這樣的虛以委蛇、裝腔作勢,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只是他必須忍耐,在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之前,在可以手刃敵手之前,他不介意偶爾在這樣的人面前裝傻充愣,他越是看不起他,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準備自己的武器。他有足夠的耐心等着他一步一步地走進,萬丈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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