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惡有惡報

朦胧之間,葉許覺得有人掀開自己的眼皮,有一道光照進來,又放開。

“病人現在求生的意志非常薄弱,若她一直堅持不醒,我們也不知道她會昏迷到什麽時候。再這麽下去,恐怕是兇多吉少。”有人在說話,接下去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走動聲,不過一會,又歸于平靜。

葉許覺得累極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她一直被困在那個小閣樓裏,四周都是死一般的寂靜,她進退兩難,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從晨光初亮熬到日落西山,一日一日地,看不到盡頭。

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葉許,你媽媽的案子這兩天就要開庭了,你難道不想親自出庭作證,将李漢才那個家夥送進監獄?”

“葉許,我不想你醒來時後悔,你媽媽的遺體已經被鎖進醫院的冰櫃裏,你哪一天醒來,我們哪一天再把她送走。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躺在那裏,一定很冷。你若一直睡着,她就一直都要呆在那個地方。”

是誰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媽媽,媽媽怎麽了?她不是正圍着圍裙站在水池邊洗衣服麽?葉許偷偷地在她身後灑水,她一邊擦,一邊嗔怪着轉過身來朝她潑水。那一天陽光很好,透過陽臺灑進來,落了一地的碎金。葉許很少見她這樣少女般貪玩的樣子,咯咯咯咯地笑着,笑聲清脆動人。突然畫面一轉,昏黃陰暗的小平房裏,李漢才一手拿着剪刀,朝毫無防備的許素梅刺去。葉許急得心裏流血,大喊一聲:“媽媽!”

“媽媽~”一滴眼淚順着葉許的眼眶往下流,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四周都是雪一樣的白色,她的眼前卻是一團的紅,她清清楚楚地看見李漢才的剪刀插進媽媽的胸口,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媽媽倒在血泊裏。無邊無盡的恨意将葉許一點一點地浸在其中,她不能就這樣一直昏睡下去,她還沒能看到李漢才受到應有的懲罰,怎麽能夠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

時間已經是夏末,清晨微涼的露珠落在人手臂上,會有一點一點的雞皮疙瘩起來,是真的有些涼。葉許早上起來穿好自己的衣服,先去吃了早飯,然後繞到醫院後方的冰庫裏。她現在已經能夠熟練地掌握移動輪椅的技巧,可以自己一個人通過殘疾人通道爬上階梯,穿過長長的走廊,在最盡頭的冰櫃裏找到許素梅。

她像往常一樣将輪椅停在媽媽身邊,冰櫃裏袅袅升起的白霧,将整個櫃子虛虛地籠罩在一團濃白的冰霜裏。許素梅的面容安詳而平和,就這樣躺在裏面,明明近在咫尺,卻已是天人永隔。

葉許的鼻子又是一酸,可是到底沒有落下淚來,只是低低地說:“媽媽,今天那個害你的人就要開庭了,我會親手将他送他監獄裏,然後将你送到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媽媽,你要給我力量,我怕我會忍不住在法庭上再殺他一次,可是我知道那樣不可以,所以我一定會看着他繩之以法。你在這裏不要怕,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

出去的時候,葉許籠着手放在額頭上方,看了看今天的太陽。陽光穿過道路兩旁高大的法國梧桐,星星點點地印在她手上,一塊一塊的,像是斑斓的畫。葉許迎着陽光而去,看着這個世界的光明與燦爛,心裏面一片寒涼,臉上卻帶着笑,那笑容小小的一簇,浮在嘴角,像是随時都可以從面皮上撕扯下來。終于到了這一天,她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

法庭上,李漢才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樣萎靡不振,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罪證壓下來,他縱是再有心,也是百口莫辯。且不說這些都是事實,罪證确鑿,縱然他現在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扭轉乾坤。當原告律師将最後的陳詞控訴說完,他已經是兩股戰戰,幾乎站立不住。

葉許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原告席上,冷眼看着他像個跳梁小醜一樣上蹿下跳,最後一點一點地偃旗息鼓,露出絕望頹然的神情來。中間合庭休息的時候,他又似乎還妄想可以說動她放棄對他的指控。葉許看着他,覺得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他在殺害了許素梅之後,在毀掉了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之後竟然還幻想着自己可以原諒他,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恨不得撲過去生啖他的肉,恨不得日日夜夜将他囚在腳下鞭打,恨不得就這樣将他挫骨揚灰,好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竟然還敢來乞求她的原諒!

怒到了極點,反而想笑。李漢才就這樣看着葉許在他面前笑起來,那笑中還帶着淚,像極了那天晚上他将她壓在身下時的神情,那一天是絕望,今天卻是大快人心。他知道已經無力回天,縱有再多的口舌也不過是枉然,只能等着法官最後的宣判,好叫他徹徹底底地死了心。

“本院根據被告人李漢才的犯罪事實、犯罪性質、情節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條和二百三十二條之規定,判決如下:一、被告人李漢才犯強奸未遂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二、被告人李漢才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20年,剝奪政治權利15年。數罪并罰……”

審判長帶着嚴肅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宣讀着李漢才的最後歸宿,最後落錘定音的那一刻,他已經癱倒在地,再沒有了往日威風凜凜的樣子,有的只是過街老鼠一樣的鬼祟。想着自己的餘生終将被困在那高牆之內,像一只被折斷了雙翼的鳥,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再回頭去看葉許,已是滿心的惱怒,若不是她的引誘,他又怎麽會走到這一步,若不是受她的引誘,他現在正抱着顧氏集團給的一大筆錢,坐在某個十裏洋場爽快地一擲千金,又怎會淪為這階下之囚。他一心恨着葉許将他拖累至此,卻一點半點都沒有自省的打算。他若沒有生出這不應該的欲念和貪念,又怎會一步一步地将自己送到這高牆之內,從此失卻了自由和人身權利。

葉許一眼不錯地看着李漢才從她的身邊被帶走。她和許素梅保證過,必得親眼看着這個惡人被繩之以法,如今看他低着頭被民警推搡着帶走,只覺得心中的一塊大石終于可以落地。庭上的人已經走的走、散的散,像是一場戲落了幕,大家又都回到了來時的地方。可是她來時的地方又是哪?這天地之間,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将她收歸。

正迷茫,肩頭落下了一只手,葉許擡頭看去,見是顧留年。他因為也是證人之一,一直坐在觀衆席上等着法庭的最後宣判。他這次幫了她很多,從醫院到法庭,凡是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統統都有他的影子。葉許心中感激,可是卻又酸楚不已,這場已經散場的戲,到這裏,也該各奔東西,再不相見了。

葉許心裏難過,可是還是鄭重其事地單腳起身對他深深地鞠了個躬。

顧留年看她滿身的蕭瑟,小小的身子陷在輪椅裏,像個受驚的小動物,只是茫然,身邊又只有三兩個零落的親朋好友陪着,越發顯得形單影只。可是這終歸是他人的事情,他并不能,也不想再有更多的插手。只是走的時候到底還是囑咐她,有事還可以再找他。然後大踏步地朝外面走去,留給葉許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葉許回去之後将許素梅的遺體從醫院的冰櫃裏領出來,又在幾個親朋好友的幫助下一起送到了殡儀館。

Q城的殡儀館圍繞在一片蒼翠欲滴的青山松柏之間,殡儀車緩緩地沿着一個又一個的陡坡向上攀爬,終于停在一個老舊的建築面前。葉許拄着拐杖先下了車,然後看着裏面的工作人員将許素梅的水晶棺慢慢地從車裏面擡下來。畫面緩緩地行進着,像電影的慢鏡頭,一幀一幀地從葉許的眼前劃過。她看着那水晶棺被擡到停靈車上,慢慢地朝裏面推去。周圍的哭聲已經此起彼伏地響起,葉許茫然地環顧四周,好像是置身在夢中,整個人虛幻地可怕。

工作人員已經準備好相關的火化事宜,如此便有人出來推停靈車。葉許下意識地便要去阻攔,手死死地抓着那車子的邊緣。邊上的工作人員看她還拄着拐杖,并不敢下死力氣阻止,可是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要在這裏上演,他看得多了,也就有些麻木,看葉許一直巴着車子,阻礙他執行“公務”,心裏面就有些惱。勸了幾回,叫了旁邊的人來抱住她,便把車子往裏推去。

葉許才意識到這短短的一段路是她和許素梅之間最後的道別,從此以後,塵歸塵、土歸土,這個世界上将再沒有許素梅這個人。她原本以為眼淚已經哭幹,可是看着媽媽的水晶棺一點一點地被推遠,眼淚就像小螃蟹,猙獰着肆意橫流。她拼命地掙紮,一聲一聲地喊着“媽媽!媽媽!”可是那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拐角處。

旁邊的人也是泣不成聲,一個兩個的圍繞在她身邊,只是哭着勸她:“孩子,讓你媽媽放心地走吧,你這樣不依不舍的,只會讓她更加留戀這個世界,走也走得不安詳,黃泉路上也是一步三回頭,每步都是血淚啊!”

可是那是她的媽媽啊,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這叫她怎麽舍得下心來。一想到從此以後她将要一個人度過這漫漫歲月,一想到從此以後她都将是一個人,葉許不敢想,腦仁哭得一抽一抽得疼,可是那鍋爐的鐵閘已經慢慢地合上。她最後看到一叢火光,從此以後,她真的真的,就是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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