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現場

近淩晨一點,我所有的情緒似乎都被冰冷的身體抽空了,雖然還只是八月中旬,但夜風總不會令一個剛澆過水的人好受。蘇黎黎的失蹤、吉普車被惡意破壞,這一切其實都在意料之內,現在只是将事實直白地擺在我面前,看來也不好花太多時間去感傷,整個晚上我內心的某個部位一直在抽泣。

我右手扶着發動機罩站起身,觸摸到那裏凹陷有一個坑,像這樣明顯的凹坑,我總共能找到三個,映着天空略微發白的光,甚至能模糊看見凹坑裏的點點血跡,應該是某個鈍器本身就沾着血;刮雨器壞了,斷了半截在發動機罩上,當然,前擋風玻璃也已經凹裂,玻璃凹裂的中心是一個窟窿,拳頭那麽大。沒錯的話,我的蘇黎黎死活都不願下車,她關緊了門窗就是不肯出來。于是對方破壞性地用鈍器打擊前擋風玻璃,試圖擊碎。

我試着打開左邊的前車門,若有所思地望了車門玻璃一眼,接着坐了進去。這時候我皺了皺眉,感覺座椅上滿是玻璃碎粒,于是我打開車內的備用燈具。在燈光下,我在座椅下方找到蘇黎黎的手機,在灰色花紋地毯邊緣拿到車鑰匙,接着我掃視一眼車內各個角落都落滿的玻璃碎粒,輕輕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感覺現在自己就是蘇黎黎——

我害怕極了,面對車外面那個混蛋,不知該怎麽辦。他就是一個變态,嘴巴往外面吐着血液,弄得車上也是。他手裏提着鐵錘,沉重的,看見就讓我心寒。于是我連忙打手機給劉陽,他卻沒有接聽,我接着撥打,那個混蛋卻開始用鐵錘砸向發動機罩,砸了一下又一下,砸三下的時候我已經是害怕得失了神,還不小心把手機掉在車座下面。他接着用拳頭錘擊左邊玻璃,大聲嚷嚷讓我下來,我連忙躲到右邊去,蜷縮着身體在座位上,看他用拳頭砸。他一定是錘得拳頭都流血了,只見他怒氣沖沖地咆哮着,舉起鐵錘朝前擋風玻璃砸過來。我那一刻幾乎吓暈過去,聽着轟鳴似的撞擊,那簡直就像死神迫近的腳步聲。我眼看着玻璃碎粒數不清地落下,有些碎粒甚至砸落在我的臉上,有些疼痛。這時候對方好像改變了主意,我看他晃悠着腦袋回到自己車上,那是一個小型卡車,我就要以為他是打算放棄了,卻見他拿出一條巨大的鐵鏈出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驚懼地看着他走近,我的眼淚不能阻止地流出來,我想大聲呼喊,但四周什麽人也沒有。我看見他貼着車的前身蹲下去,然後聽到一陣鐵鏈糾纏的聲音。很快我就明白他的意圖了,他是打算把這輛車拖走。我的心髒胡亂跳動着,我想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做不到坐以待斃地待在車裏面,我只能在他粗魯地把我揪出去之前,把車鑰匙藏起來留給劉陽,然後想辦法逃出去……

睜開眼睛,我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即便會猜錯,事實也類似于此吧。我端詳着蘇黎黎的手機,粉紅色機殼上優美的圖案,像極了蘇黎黎她本人。像所有熱戀中的男人一樣,我垂下頭去輕輕親吻她的臉,并感覺到手機漆面的冰涼和光滑。我的擔憂與思戀随着那一吻變得深刻,我現在該怎麽辦?

打電話報警。告訴對方說我在高速公路旁邊某個小鎮遇見幾個瘋子,并且其中就有一個警官,說我明知道自己被認定是犯罪嫌疑人,卻從警局的下水道裏逃出來。我搖搖頭,這肯定行不通。然後我很快意識到,在吉普車上呆着也不是辦法,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跑過來要我的命。我必須迅速離開我的吉普車。

我走下車的時候,能準備的都準備好了。五升汽油被我倒進油箱;車的後備箱裏放着款式老土的襯衫,現在被我換在身上;還拿到一把野餐用的水果刀,它有着尖利的銳刃和考究的光澤,此刻正揣在右手心裏;我的褲袋裏是證件和錢包,以及蘇黎黎的手機。我輕輕地将車門鎖上,然後走到街道旁某個住宅的角落,将左手裏的車鑰匙藏在磚下。

夜風中有血腥的味道,是水果刀,它輕輕掠過我的右臉,滲出來一些血。現在我就不像那種脆弱能夠忍受欺負的都市小青年了,我正穿着老土不堪但很幹淨幹燥的襯衫,像美國西部的某個男子漢一樣,走在荒涼的小鎮街道上準備和對手決鬥。教堂的鐘聲遠遠響起——它總是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才肯響起,我遠遠地眺望它直入夜空的尖銳輪廓。現在是淩晨一點,一個小時過後,再次響起的鐘聲會是怎樣的憂傷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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