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解救
若有人問我,你對誰愛至深、情甚切,我會想到蘇黎黎;但再問我,你肯不肯為她去死,只怕我會搖頭。我能為她拼命,上刀山下火海,肯為她受盡各種折磨,能忍受到半死,但就是不會為她送死。或許愛情就是這麽實際,關鍵時候終究會退縮,我甚至徑直後退,後背重重碰撞到大門上才罷休。
我被審判者所謂的“代受懲罰”吓得半死,被鐵錘男的冷面鐵錘吓得半死,此刻我喉嚨裏有口痰,咽也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它在喉管裏面幾乎堵得我不能呼吸,因為這樣的理由,我的身體柔軟不堪地重回通向主講臺的地毯上,我的聲音變得粗重,我對那個讨人厭的女人說道:“請饒恕她,責罰我吧。”我甚至連要饒恕什麽、責罰什麽都不知道。
我主動跪倒在地上,原先在蘇黎黎身上的鐵鐐和繩索現在束縛了我,我幾乎是請求蘇黎黎:“蘇黎黎,你走吧,你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我似乎看見她晶瑩的淚水在那髒兮兮的臉蛋上肆虐,也見她柔弱地跑向教堂外面,她的身影憔悴極了,這幾天一定比過去二十多年還要痛苦,這一切卻是因為我。是我在上高速之前忘記為吉普車加油,也是我毫不顧忌地拐進這個小鎮,才釀成現在的諸種慘劇。
好了,現在蘇黎黎脫身了,我也就不必自責了。在此之前,有人直接或間接地因我而死,現在,我将命償還給他們。身後的婦女又開始講話了,她總喜歡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她的人生一定很悲慘;忘了過了多久,她終于停止喋喋不休,鄭重地宣布行刑。
好了,這一刻終于到來,時間靜止,我将眼前的一切最後掃視一番,座位上的人都望着我,冷漠而平靜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是如何微不足道。時間稍微變快,我甚至察覺到有陣微風被鐵錘帶起,那陣風涼飕飕地吹在我的腦後,渾身覺得冰涼。時間變得更快了,或者是鐵錘男不耐煩了,他一定熬了一夜,才等來這種場面,他急于了斷,回家做個美夢;或者是我的夥伴們不耐煩了,我們約好一起逃走,現在我卻自食其言。
我就這麽呆板而無力地,看着李若藍在遙遠的彼處舉起□□,匆忙卻堅定地開火。她的槍法太爛了,子彈甚至直貼着我的頭發飛過,快而利落地擊中鐵錘男的身體。這是我第一次認真地去看他,身後這個強壯又冷漠的男人。我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讀不懂他的表情,他仿佛與世隔絕一樣,距離所有人遠遠的。唯有拿起鐵錘的那一刻,他才肯真正和你交心,他告訴你,他處決一個生命可以毫不猶豫。
然而現在是他跌倒在地,閉上了眼睛,喘着輕微得不能再輕微的呼吸,卑微的生命在迎接死亡。他原本戴的帥氣帽子落在一旁,于是我能看到他的頭發,梳的油光發亮。我還想繼續欣賞一會兒,卻注意到主講臺上的女人渾身顫抖,她激動地從桌子裏摸索到一只老式打火機,雙手擺弄着點火,嘴裏在哀聲叫喊:“獲罪者終究要死,冤死者還會重生,讓我來親手處決!”
我正在納悶,卻見一個男孩——我在地窖裏見到的那個男孩,他從教堂某個角落跑了出來,他聰明極了,手中拿着敞開了口的油罐,朝這邊胡亂灑了過來,弄得不僅我身上、鐵錘男身上、甚至地面上全是油液。女人終于點出火苗,正準确無誤地扔了過來。
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打火機掉落在鐵錘男身上,他的身體馬上燃成火海。我在等着火勢蔓延,自己的身體卻在被動後退——我轉過頭來,看見李若藍吃力地拖着我,一口氣将我拉到第五排座位那裏。她的聲音幾乎是在哀求:“劉陽,你給我跑,你給我跑啊……”
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做什麽,是在求死。此刻過後,我的頭腦才開始理智,不,我要活着,不管是因為誰,都要活着。火苗正沿着地毯,朝我們這邊逼近,我手腳卻被束縛,我不敢思考,便在地毯上扭動身體,随着李若藍的拉扯向門口扭動,李若藍狠命地拉着我的衣服,拉啊扯啊,我就快感覺自己襯衫被她扯爛了。此刻我卻發現,原先坐在座位上的那些人一個個站起身,朝我們這邊圍過來。而主講臺上的那個女人,則在火苗的另一處,冷笑着看我們表演。
王小井的槍聲響了,在迫切的時刻,那聲槍響顯得隆重和振奮人心。子彈朝天花板沖了過去,很快與之碰撞在一起,一聲叮咚,接着便沉沒在天花板寬闊的白水泥中。朝我們圍近的那些人頓然停下腳步,不知該做些什麽,他們冷漠地任火焰一直蔓延,又平靜地看着它在紅毯的盡頭停止。此刻我和李若藍已經躲到大門外,我們身後是一臉淡漠的王小井,身前是殘餘的火苗在等待燃盡,還有沒有靈魂的人們正為下一動作做準備。
一直在主講臺上叫嚣的女士,此刻卻離奇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