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因為錦平着了一場大火,靈泉的領導反而像是被火燒了屁股,坐都坐不住了。

春季幹燥少雨的靈泉,市裏領導對于今年的森林防火工作異常看重,責任重重落實。區裏更是三天一小會,五天一大會,就把這件事當成目前的頭等大事來抓,從上到下各個部門,不管自己是不是監管單位,都要強調一下森林防火的重要性,區裏的紀檢部門還成立了一個督導組每隔幾天便發過來一個表格讓下面的單位填報,時不時的檢查各種軟硬件配套設施,工作不到位的單位就會全區通報批評,工作疏忽的領導還要背上個處分。

常春鎮因為是山區,山多地少,又是最前線、最基層的單位,哪個領導都不願意背鍋,所以整個機關就開始過上了沒有休息日的日子。和往年一樣,常春鎮成立了森林防火領導小組來組織負責日常防火工作,書記鎮長親自督戰,着了大火頭頂上的烏紗帽可能就要不保,上面給書記鎮長施壓,書記鎮長就把壓力轉移到身為林業站站長的鄭亦身上。

鎮裏的普通幹部進村包山頭,帶着個“護林防火”的紅袖箍和村上的幹部滿山的繞。而鄭亦就沒那麽輕松了,他像個小陀螺,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的小時待命,還要被各種命令各種文件溜得團團轉,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滿足方方面面的要求。

他手下的防火隊員下去巡邏,巡邏得有巡邏車,這幾年公車改革鎮裏沒剩下幾輛車,這下都被臨時調配為防火專用車,鄭亦自己的國産破吉普更是不能幸免,也被征用,好在領導說給補點油錢。他們在車上裝了喇叭,走村串戶的播放防火條例,一個聲音嚴肅的女聲萦繞在整個常春鎮的每個角落。

鄭亦和領導小組的副組長姜勇開着他這輛破吉普一起下去監督隊員巡邏,好在姜勇人年輕,手上的工作又不重,沒上歲數的人那麽多抱怨,兩個人配合的倒也默契。

其實,這也是鄉鎮林業站創收的季節,因為在巡邏過程中看見野外用火是要罰款的,三百、五百的是小數,如果燒得面積大,造成後果了,上千也有可能。農民辛辛苦苦幹上一年不容易,這真刀真槍的罰款也并不是演習,燒一把火就把半年的收入罰進去了,還是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的,冒煙的現象少了,不論從環保還是從防火上,相對還是能緩解一定壓力的。

鄭亦打從去年十月份開始進入防火期到現在,出外下鄉的時候多,在辦公室坐着的時候少,尤其最近這段時間早上在食堂胡亂吃點早飯就和姜勇開車下鄉了,原本就有些灰頭土臉的他,又被春風吹黑了好幾個度,他既沒時間去剪頭,也沒空打理自己,劉海長得遮住了眼睛,有些微曲的發絲湊在一起堆在腦頂像個亂蓬蓬的雞窩,眼睛底下還挂着兩個因為睡不好的大型黑眼圈,滿身都是他和姜勇在車內吞雲吐霧殘留的煙味兒,整個人都頹得不行,可是一旦聽說哪兒冒煙了或者着火了,立刻又像打了雞血似的生龍活虎奔赴現場,就跟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一樣。

要不是實在拗不過老媽追着喊着逼他去相親的奪命連環call,他都忘了往城裏去的路是朝哪邊開了。因為上個星期的一系列防火檢查之後,區裏對他們鎮的防火工作非常滿意,鎮裏領導一高興,話裏話外暗示他可以不用像之前那樣一直繃着那根弦兒了,他才敢趁着周末跟李大為請上半天假,剛從山上下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開着車回了市裏去相親。

回城的路上,他總是覺得自己不在鎮裏就不放心,于是便給防火隊的隊員挨個打電話,叮囑他們自己不在的這個半天一定把負責的片區看牢了,別因為他不在失火,其實心裏還在埋怨自己老媽真是太會給他添亂了。

今天的風也很大,路上的樹的樹枝被吹得非常淩亂,鄭亦一邊開車一邊悔答應了這件事兒。可仔細再想,這個相親對象的微信都已經在自己通訊錄裏躺了一個多星期了,七天加起來一共才說了三句話——“你好,我叫鄭亦。”“嗯,工作挺忙的。”“不好意思我去忙了。”就這麽個态度,人家還能答應出來跟他見一面,也是非常給他面子了。

到達母親為他訂好的相親地點,停好車,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穿着一身迷彩服出現在相親對象的面前有多麽不合時宜。

這姑娘叫林清,是在去民政局工作的,因為看過母親發給他的照片,他一眼就看見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桌子上擺着一杯清水。林清的眼睛很大,在她微圓的臉蛋上顯得特別炯炯有神,長頭發披在肩膀上,她塗了個還挺好看的口紅,襯得她皮膚很白,可以說她長得并不難看,只是因為發胖埋沒了她容貌上的優點。從見到林清的第一眼,鄭亦就覺得這次相親沒戲,他來也主要是給介紹人面子。林清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也不是他喜歡的性別,這場相親注定無疾而終。

鄭亦走過去,沖着姑娘點點頭,對她說了句:“你好,我是鄭亦,抱歉,單位有點事兒,來晚了。”

姑娘站起身來,打量着鄭亦,鄭亦在她的臉上并未見到久等之後的不耐煩,可是卻看見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一抹失望。

他低下頭,看自己這身打扮,腳上還踩着一雙軍綠色的膠鞋,這才不好意思起來,撓撓頭,說:“抱歉啊,這段時間一直加班來的,沒什麽時間想別的事兒。”這句話,一是解釋為什麽自己這麽冷淡,二是想緩解一下自己衣着不合體的尴尬。林清也坐下來,沒說話,按了桌子上的鈴,叫來了服務生。

這是一家咖啡廳,酒水單上都是咖啡奶茶和果汁,鄭亦不太喜歡甜飲料,叫了個看起來最清淡的梅子綠茶,林清則要了一杯巧克力牛奶。服務生點好單就走了,下午的咖啡廳非常蕭條,這片區域也就他們兩個人,雖然空間中飄散着好聽的小提琴曲,卻難以掩飾此時略顯尴尬的氣氛,鄭亦相親經驗有限,掰着手指琢磨用什麽開場比較好。

鄭亦尴尬的笑着,剛要開口,林清卻先打破了沉默,問道:“聽說你在常春鎮上班?”

“是。”鄭亦點頭。

林清用手指把散落着的長發往耳朵後面別了別,說:“姜勇你認識吧?”

“嗯?認識啊。”

林清笑了,說:“他是我大哥的鐵哥們兒,介紹人給我介紹你的時候,一說你在哪兒上班,我大哥就去找姜勇打聽了,他還說了你挺多好話呢,原本看你這麽冷淡我不打算出來見面的,可是聽說你各方面都不錯,我就說來看看吧。”

“……這世界可真小。”鄭亦嘴裏嘟囔出不當不正的一句話,心想這姜勇平時大大咧咧的,口風可真緊,竟然絲毫都沒跟他透露過。

這時候飲料上來了,桌子上多了一杯東西,有助于鄭亦緩解壓力,他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滲入喉嚨,沒想到并不是想象中的味道,竟然甜的發齁,他皺皺眉頭,便不願意再喝。

林清似乎是個健談的姑娘,人也挺直爽,她又說:“哎,顯然你也沒把這次相親當回事兒。”

被戳中心事的鄭亦的臉刷的紅了,他低下頭,說:“最近工作太忙,沒心思琢磨別的,我都已經很長時間沒好好休息過了。”

“看來在你心中,工作比什麽都重要。”

鄭亦苦笑道:“沒辦法,身在其職,總要負起責任來,我也想每天到單位就喝茶看報紙啊。”

林清又習慣性的別了下頭發,然後指了指鄭亦的口袋,說:“是不是你手機在響?”

這個時段,鄭亦最怕電話響,他因為相親産生的緊張情緒以致于忽略了電話的聲音,他掏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心髒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兒,這電話不是別人來的,而是他的領導李大為。

電話接起來,李大為嗷的一嗓子就吼開了,原本說話就像唱歌,現在變成了男高音:“鄭亦,我不管你在幹什麽!趕緊給我滾回來,丁家堡鎮的山泉廟北山失火了。”

“哦哦哦。”鄭亦接到這個電話,原本以為是他們鎮着火了,一聽說不是,一下子松了一口氣,連說了三個哦。只是因為山泉廟北山與常春鎮的南溝村接壤,如果風向作祟,火很快就會蔓延到常春鎮範圍。而且今年區裏搞了個聯動機制,常春鎮與丁家堡鎮是聯動單位,不管哪個鄉鎮着火,聯動單位都要派兵救援。

“哦什麽哦,我帶人帶設備先過去,你趕緊給我過去,出事兒你負責。”

“知道了,李鎮。”

好在李大為也是在林業工作過的,上山救火指揮是一把好手。他趕緊站起身就要走,都忘了他的相親對象林清就坐在對面呢。

“你幹嗎去?”林清也站了起來。

鄭亦意識到到對面還有個人呢,他不好意思的說:“單位有急事兒招我回去呢,啊,賬我來結,要不你再坐會兒吧。”

林清哼了一聲,反倒是她先拎着大衣氣鼓鼓的走了。

鄭亦苦笑搖頭,在桌子上拍了五十塊錢,小跑着出去了。

鄭亦出門便看見林清伸手攔了輛出租車,頭也不回的上車走了。

好的,相親宣告失敗。也正撞了他的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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