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明這幾天令緊,常春鎮規定機關幹部到村裏去蹲點防火的時間是早上六點鐘,一直要到下午四、五點鐘才能回來,于是大部分在城裏住的都選擇不回家。有些人上墳早,鄭亦是每天三、四點天不亮就起床,然後帶人下去巡查,大家要出發了,鄭亦已經在各村走了一遍回來了。等他晚上回來想早點睡下的時候,又因為在鎮裏睡得人太多,這打牌的,聽戲的,喝小酒的,熱鬧得很,吵吵嚷嚷到十一、二點,大家都是同事,他也不太好意思說什麽,就只能天天頂個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出去,白天得空了,才能在車裏迷瞪一會兒,可是并不解乏。幸運的是,這幾天都沒着什麽大火,有幾場小火情,一個小時不到就解決了。

鄭亦很累,他現在只想睡上個三天三夜才夠解乏,雖說清明節這幾天過了,可這形勢依然不容樂觀,靈泉已經挺長時間沒下過透雨了,農民種地都成問題,森林火險等級更是居高不下,市裏區裏三不五時的發個文過來督促不能放松警惕,他這也只能一直挺着。

鄭亦嚴重睡眠不足,手邊的工作又壓了一大堆,除了協調幫助何老四辦理林權證,林業局的造林綠化科又在死命的催今年的造林設計,他好不容易把清明這幾天最緊張的日子給熬過去了,覺得這工作實在是騰不下去了,就抓了兩個護林員,三個人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走了三座山頭的八百多畝地,把GPS點給打完了,這裏面還包括了秦鎮長之前打了招呼的瓶嘴山北坡。今年的造林設計特別麻煩,因為往年就只需要把GPS點做成一個表格,然後落在森林資源圖上直接報上去就可以了,今年說是省裏多了很多要求,除此之外,還要寫設計說明書,填造林設計小班表,做造林成本預算等等,需要形成一大套繁瑣的材料,雖然林業局給了一套模板作為參考,可真正實施起來困難不小,鄭亦從山上下來,身上滿是土,也來不及收拾,帶人去小飯店随便吃了點東西,就留在辦公室裏寫材料。

因為這幾天大家也都在村上蹲着,起早貪晚的實在是辛苦的,領導體諒手下人,再加上最緊迫的幾天已經過去了,所以大家都提前下班歡天喜地的回家了,喧嚣了幾日的常春鎮政府大樓終于又恢複了安靜,他也可以安心幹活了。鄭亦很喜歡這樣的安靜,在辦公室裏,打開個播放器,循環着七、八年前甚至更久遠的老歌,一邊跟着節奏哼唧着,一邊翻着手邊厚重的資料,倒也是這幾天最輕松的時刻了。

夜色漸濃,他給自己泡了杯茶提神,然後走到窗戶那裏伸了伸懶腰,合計着今晚貪個晚把材料做出來,明天一早打印好,給領導們彙報一下,就讓張曉送回到市裏去。這幾天也給這姑娘累壞了,鎮裏沒安排女同志值晚班,就沒有她們的寝室,但是也一視同仁的要求她們六點鐘就到鎮裏,接通勤的車又被留下來機動了,張曉說自己每天三、四點起床自己找車過來上班。

突然間,手機鈴聲劃破了夜晚的寧靜,他看是康嘉北,便把音樂聲關小了,接了起來。

“大傻子,又加班呢?”

“嗯。”

“我說你成天這麽給我黨賣命,圖個啥?人雖然笨了點兒,可是現在外面機會那麽多,為什麽不出去自己幹點兒什麽都比這個強。”

鄭亦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甚至想過不止一次,甚至還跟母親提過,可一是母親不同意,二是他自己也有些膽怯。他從大學畢業就把青春和理想奉獻給了常春鎮這片土地,如果真的從這裏脫離了,他擔心自己什麽都不是,什麽都做不成,正因為這樣,他一次又一次在母親的反對聲中放棄了這個不切合實際的想法。他是很羨慕自由自在的康嘉北的,收入比他高,活得比他潇灑,人脈比他廣泛,更比他自在。

見鄭亦不說話,康嘉北又說:“算了算了,我也就随便說說,你別往心裏去。”

“嗯,你這也是關心我。打電話有事兒?”

康嘉北沉吟了一會兒,說:“剛才我辦了件虎事兒。”

“什麽?”鄭亦問。

“哎,我爸想找白子峰辦點事兒,今天晚上約好了去他家裏說事情,我正好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從市裏搞點活幹,就一起跟去了,結果我就看見了那天我跟你說的那個緋聞的男主角。”

“白,白賀炜?”鄭亦磕磕巴巴的問,心髒就像被敲擊了一下。

“是啊。”康嘉北說:“他看起來還挺好的呀,很正常,後來他媽讓我爸給介紹對象,我才發現他沒告訴父母為什麽和曲岩分手。我呢,就幫了他一個忙,直接說了,哎媽呀,我爸當時就怒了,瞪了我好幾眼,後來白賀炜說自己累了,就走了。”

康嘉北這次真的過分了,作為朋友他都覺得沒什麽立場幫這個家夥說話,尤其是被影響的對象還是白賀炜。

“其實後來想想我也有點後悔,可當時真的就沒忍住。哎,算了,算了,說都說了。”

鄭亦更擔心白賀炜了,原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他呢。在他看來,這種污點對于從小就養尊處優沒受過什麽委屈和侮辱的白賀炜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了,康嘉北這麽不分輕重的在他父母面前說出這樣的話,如果真的再要是被外人知道了,那白賀炜該如何自處啊。可他又不好意思埋怨康嘉北這個大嘴巴,作為不知道他們兩個關系的外人來說,這種話說出來只是顯得冒失和沒禮貌,對當事人造成什麽樣的負面影響,康嘉北是不會去考慮的。

“你這樣會讓人覺得讨厭的,你當律師的時候也這麽沒輕沒重嗎?”鄭亦權衡了半天,說了這麽一句話。

“不是啊,我不這樣啊,我也覺得奇怪,我就覺得我倆上輩子可能有仇,我見到他有點不爽,想刺激刺激他。”

“人家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的……”

“哎,可能我也是對他有點嫉妒心使然。家境那麽好,人也優秀,我爸總拿他當做正面教材說我,你說我要要臉,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被這樣說,我心裏什麽感受。”

十幾年的好友了,鄭亦當然知道康嘉北的父親的那個火爆脾氣,他甚至可以腦補出一出康父訓子記,也只能說:“好了好了,你安心點談個戀愛,康叔叔也不能一直說你。”

“多賺點兒錢,多享受人生才是我的目标。”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才挂了電話,鄭亦已經沒心思幹活了,他擺弄了一會兒手機,決定給白賀炜發個微信。發什麽內容呢?鄭亦想了想,開始老生常談起來:“吃過晚飯了嗎?”、“我還在單位值班,新的滅火機很好用。”其實還是有點尴尬的,他也只是想探尋一下白賀炜的心情,他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僅從只言片語中又如何判斷呢?能見一面就再好不過了,他看了看電腦上的材料,決定明天親自走一趟了。

“我明天去局裏報材料,你在嗎?下鄉嗎?”

“不下鄉。”

“想請你吃個午飯。”鄭亦鼓足勇氣打下這幾個字發出邀約,可正這時,辦公室的wifi卻出了點故障,微信是怎麽都發不出去,他想天意如此就不如撤回吧,可已經來不及了,中斷的信號又回來了。

白賀炜盯着鄭亦發過來的想請他吃飯的微信直笑,因為這人後來又補充了一句:“感謝你送我去醫院。”

“行。”白賀炜回了這個字,便放下手機去洗澡了,殊不知這個字,讓鄭亦此時在辦公室裏高興得手舞足蹈,活像買彩票中了五百萬。

第二天一早,白賀炜抱着一堆處理好的涉林案件的案卷去找局長周學強簽字,周學強這人特別仔細,簽字之前一定要事無巨細的問個遍,五本案卷簽下來,半個小時就過去了。這樣也好,為自己負責也為手下的人負責。簽完了字,周學強沒打算放白賀炜回去,他今天不忙,又和白賀炜閑扯了兩句家常,他爸,是所有人找他套近乎的原因,白賀炜心裏明鏡似的。

回辦公室的路上,白賀炜看了一眼手表,九點過一刻,他在樓梯上就看見一個人杵在他辦公室門口低頭玩手機,只留給他一個因為缺了頭發而露出一小塊白色頭皮的後腦勺,不用想,就是鄭亦了。

鄭亦聽見了腳步聲,趕緊擡起頭,回頭看他,然後沖他露出一傻兮兮還有點拘謹的微笑:“白所。”

“嗯,來了?”

“是。”

鄭亦又黑了,也比之前更瘦了,而且他人還是頹的,沒什麽精神,眼睛下面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特別缺覺。白賀炜手裏抱着東西掏鑰匙費勁,鄭亦挺有眼力見的把東西順手接過來抱在自己懷裏,方便白賀炜開門。

白賀炜開門先行進去,剛才找周局長回報得口幹舌燥,就先去喝了口水。

誰知鄭亦進門後,随手把門關上了,還順便落了鎖。白賀炜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這家夥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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