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結局
這一日，與千萬個過去的日子沒有任何不同。冥火灼灼燃燒，幽冥之間仍是無休無止的黑暗。又逢十五大祭，族人全部聚于天祭臺下，襄神族僅剩的三名祭司紀淵、無名與紀恒，則高居祭壇中央。
紀淵猛一揮袖，整個天祭臺便被一個巨大的金色結界籠罩。與此同時，無名與紀恒也各化出一個紫色結界。突然，無名轉過身，對着我的方向點了點頭。
收到她的信號，我飛身而起，直接破界而入。自從與紀淵成為真正的夫妻，他的所有結界我都可來去自如。我在他身邊停住，也化出個紫色結界，将我們兩個封在一起。
他霍地轉向我，眉頭緊鎖：“你怎麽來了？”
我微笑着望着他，沒有答話。他突然擡頭，看向空中那個金色結界：“你們做了什麽？”
“是攝魂術。”我平靜答道，“無名控制了你和紀恒的意念，你們剛剛的祭天咒被她改成了破界咒。師父，幽冥之間即将被破，襄神族終于要離開這裏了。”
“沈音！你……”紀淵驟然合掌，凝出一個收回結界的咒訣。
我撲進他的懷裏：“師父，來不及了。破界咒一旦展開，便不可收回。現在，它正在慢慢吸納我們的靈力。一會兒幽冥之間就打開了，而我們都會靈力枯竭而死。你就抱着我，好不好？”
“沈音，”紀淵說得很慢，卻仍然控制不住淩|亂的氣息，“你為什麽要對我做這種事。”
“師兄在外面幫我們。傾五大祭司之力，一定可以成功。而且，沈醫官給師兄下了命契。他用性命擔保，會将襄神一族送回人界，選一方清淨之地好好生活。師父，你可以放心。”
“放心？”紀淵閉上眼，“你在這裏，我怎麽放心？”
“我與無名聯手，為紀恒施了凝魂咒。”我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沈醫官說，因為從未有破界先例，所以他也不知道，靈力耗盡後是會墜入輪回，還是魂飛魄散。但有凝魂咒，只要還留得一絲魂魄在，紀恒就不會死。這一次，你沒有害死家人。而且，無名把孩子的魂魄放到了紀恒的魂魄裏。如果他能活下去，我們的孩子就也能活下去。”
紀淵的身體一下滞住：“孩子……你知道了。沈音，你既知道這些，就也該知道，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讓你活下去。凝魂咒一人一生只用一次，且要兩人同時施展才能奏效，你為什麽不用它保住自己，卻要保住紀恒！”
紀淵的臉上全是痛色。我在他身邊五百多年，從未見他露出過這種表情。他性情內斂，即便血流成河，也會盡數吞進腹中。看來這次，我是真的傷了他的心。
我伸出手，想要碰一下他的臉，可還沒有碰到又無力垂下。沒想到，靈力衰竭竟來得這麽快。我雙|腿一軟，一下癱倒在紀淵懷裏。
“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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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紀淵驚痛的呼喚，我想對他笑笑說我沒事，可是脖子一點力也使不出，腦袋只能垂着。我被迫看向正隆隆作響的無盡穹頂。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正在破碎、打開。
“師父，”我握住他的衣襟，用最後一絲力氣開口道，“我……沒有用凝魂咒自保，是因為……我對你說過的……如果愛一個人，我希望……不論生死，都能同他在一起……就像現在這樣。”
“音兒！”
我聽得到紀淵的聲音，可我已看不清他的臉。無盡穹頂的盡頭，一柱白光乍然落下。
緊緊裹着我的懷抱似乎越來越松。徹底堕入黑暗之前，一團金光飛速向我襲來，我猛然一震。那感覺，就好像一股暖流融進我的魂魄。然後我永遠睡了過去，眼前只剩一片巨大而又空茫的寂靜黑色。
***
一萬年後。
“君君君、君上！不不不、不好了！”
“呯”的一聲，我的洞府大門被兇暴推開，隔壁的大舌頭蟬精一頭撞了進來：“砸砸砸、砸下來了！”
我正在撫琴，被他吓得直接挑斷了一根琴弦：“什麽砸下來了？”
“結結、結界！一個人掉下來，結界被砸砸砸、砸穿了！”
“什麽？！”我跳了起來。
在我一手建起的九洲仙境上，竟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這……讓我這神仙的顏面往哪裏放？！
九洲仙境本是一方荒地，裏面啥也沒有。且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這裏究竟是哪。但無論如何，它蘊化出了仙氣——也就是我。作為一絲缥缈仙氣，我辛苦修煉多年，終于化成|人形，做了神仙。
做神仙自然要普渡一方生靈。所以成仙以後，我又辛苦幫助周遭一切活物修煉。飛鳥金魚、大樹小花、兔子蘑菇……萬八千年過去，我總算将這一方荒地拾掇出了模樣。
九洲仙境上方籠罩着巨大結界，護佑這一方淨土。因為沒有外部邪氣侵入，這裏的生靈都由自身蘊化，是至清至淨之所。
這萬八千年裏，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日日加固結界，謹防有人毀了我的聖地。我不敢說自己修為多高，但能砸破我的結界……這人絕對是不想活了！！
“放肆！”我大吼一聲，吓得蟬精一陣亂飛，“快帶本君過去看看！”
片刻以後，我望着眼前的噴泉，心想，這人還真會挑地方砸啊。
從那麽高掉下來，不死都對不起老天，可這人偏偏落在了鏡湖上。鏡湖是仙氣彙聚之所，有護佑生靈的自覺，關鍵時刻撈了那人一把。所以，雖說他在鏡湖中心砸出個噴泉來，但一時半會還真死不了。
我着了條金魚精去湖裏尋他，自己則盤腿坐在岸邊，氣鼓鼓地開始拔蘑菇。蘑菇精們叫苦不疊：“君上，您消消氣！哎呦，冤有頭債有主，您這是……哎呦！”
一路跟來的蟬精趕忙為我扇風：“君君君、君上息怒，這人說來也奇了，咣咣咣、咣當砸下來，水水水、水花起了五百丈，可結界上竟連個缺口也沒有！倒倒倒、倒也讓君上放心。”
“放什麽心放心！”我怒道，“來路不明的人必定身帶濁氣！若污了本君的九洲仙境，本君罰他拔一輩子蘑菇！”
蘑菇精們淚如泉|湧：“君上，我們招誰惹誰了啊君上！”
正閑磕牙，金魚精已尋到那人，将他頂到岸上。“呼啦”一聲，整個九洲仙境的大精小怪們蜂擁而至。那人瞬間被圍得不見了蹤影。
九洲仙境向來四平八穩。萬餘年來，最大的新聞不過他們君上又罰了誰去拔蘑菇。今天出了這樣大的動靜，所有人都傾巢而出，将岸邊堵了個水洩不通。
“讓讓，讓讓！”我奮力撥開一條通路，走到那人跟前。
略瞅了他一眼，我便霎時定住。這男子……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君上？”一旁的水草精撓了撓我，“您看這人……”
“這人不錯，”我撫着水草的葉子，“要不……本君給你們讨個壓寨夫君？”
“咳，”蟬精咳了一聲，“君上不怕他的濁氣污了……”
“污什麽污，”我捂住他的嘴，“這麽白淨，上上下下哪有一點濁氣嘛。”
衆人：“……”
“等等。”我突然不自覺蹲下了身。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尋找什麽，但我似乎覺得有哪裏眼熟。誰知，我剛一探頭，那人竟一下睜開了眼。我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圍觀群衆很配合地發出一聲驚呼。
他卻驀地坐了起來，直接伸手捧住我的臉。我的眼前有無數影像飛快掠過，耳邊也有陌生的聲音轟轟作響。可我什麽也看不清、聽不懂。
隔着浩淼光陰，我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芙蕖确是這個味道。你怎麽知道的？”
也有人在說：“我沒有遺憾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還有人在說：“你既知道，又為什麽要對我做這種事？”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一頭霧水，心口同驟然痛得厲害。
那人直勾勾盯了我半晌，忽地輕笑一聲。我正毛骨悚然，卻見他伸手撫在我的心口上方。群衆們頓時發出更大的一聲驚呼。
而我卻連“放肆”二字也忘了說。因為，一團金色光芒慢慢從我心口飄了出來，乖乖停在了他的掌間。
“這這這……”我目瞪口呆，“這是什麽東西？”
“追魂咒。”他淡笑道，“這是我放在你身上的一半魂魄。天宮地府、人間魔境……音兒，我追了這半魂魄一萬年，總算讓我追到了。”
“一萬年……追魂咒……”我茫然地望着他，“你是誰？為什麽放一半魂魄在我的身上？”
他又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擡手捏住我倆垂着的發絲，慢慢打了個結：“因為這樣，無論你在哪我都一定能找到。還因為有人跟我說過，不論生死，總要在一起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