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皇子?

此言一出,不僅群臣側目,連座上的皇帝也愣了一愣。

大皇子嘲諷地輕嗤,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早知今日,昨天又何必争着出那個風頭。”

沈驚鶴面無表情地看向他,黑沉沉的眼中沒有過多情緒,卻讓沈卓昊莫名地一窒,剩下的諷刺也被吞進了喉嚨裏。他這才回過味來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太合時宜,張了張口,還是尴尬地沒有再出聲。

沈卓軒有些擔憂地看過來,沈驚鶴察覺到他的關切,從容點頭,唇角微勾宛如林間新雪初霁般清朗。

“我不會輸。”

他篤定地輕聲開口,不大的聲音卻傳遍了因寂靜而顯得格外空曠的大殿四處。這般自傲的态度本應稱一句輕狂,卻莫名讓人覺得他生來就合該如此,使人不自覺地想要去相信。少年挺拔的脊背有種撐起一方天地的擔當,好似無論前路風刀霜劍如何嚴加相逼,都依然摧折不了他一往無前的銳氣。

正如劍光橫雪初出鞘,破青天,撞玉鬥,攝人心魄。

蘇疏勒被他一瞬間展露出的自信與強大一驚,右腳下意識後踏一步。反應過來時,他因自己退縮的舉動有些氣急敗壞,“六皇子果然膽色非凡,莫努羅,你還在磨蹭什麽?”

身後彪形大漢自發讓出一條道來,中間一個文士打扮、留着兩撇山羊胡的胡人連忙嗫嚅應了一聲,弓着腰悶頭小步走出列,行到跟前時不小心一個趔趄,險些把自己絆了一跤。皇帝看着他略顯窩囊的模樣,皺了皺眉。

蘇疏勒卻好像全無看見似的拍了拍他的背,“這第一題文試,便由他來出。莫努羅雖然生長在胡地,但一直對你們雍國的文化很感興趣,更是用心拜讀了不少詩書,想來六皇子也不吝讓他讨教一二。”

沈驚鶴端詳着面前畏畏縮縮的莫努羅,他在衆人的注視下有些緊張,一直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袖子,時不時觑着右賢王的臉色。

“請。”沈驚鶴冷靜地開口,并沒有因為眼前人的其貌不揚而心生輕視。

莫努羅艱難地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開口,“我、我……我有……有一上聯、聯,請六皇、皇子來……來對……”

殿內靜寂了一瞬,随即爆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驚詫大笑。衆臣無不側目搖首,神情不屑。這胡國是當真沒有人了麽?一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結巴,又能出得什麽題!

莫努羅手足無措地置身于一片嘲笑之中,臉色漲得通紅。他吶吶了幾聲,像是終于狠下心來把眼一閉,豁出去大聲喊道:“騎……騎奇馬,張長弓,琴瑟琵琶八大王并肩居頭上,單戈獨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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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在剎那間凝固。

他憋着一口氣把早已拟好的上聯說出,居然奇跡般的沒有卡殼。莫努羅如釋重負地大松了口氣,小心側過頭,探詢看向右賢王。蘇疏勒卻根本分不出功夫來理他,他看着一瞬間瞠目結舌臉色青白的群臣,陰鸷一笑。

“六皇子,不知這上聯出得如何?”

出得如何?這右賢王竟然還有臉問出得如何?臣子們氣得渾身發抖,卻只能強忍着呼之欲出的怒氣。誰人不知胡國大小王爺加起來正好有八個,這一聯可說是明晃晃的挑釁與羞辱也不為過!然而更可氣的是,這莫努羅看着畏手畏腳,偏偏做起對聯來拆字合字的功夫卻是一流。一騎,一張,一戰,正好可拆成同句的另兩個字,琴瑟琵琶上的八個王字又暗應八王,偏生叫人根本尋不出有何可指摘之處。

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群臣神色複雜地看向方才還被他們群而笑之的莫努羅,他仍舊是束手束腳脊背微躬地站着,卻再沒有人敢嘲諷于他。

翰林院的幾位學士小聲交談了幾句,皆是一臉嘆惋地搖搖頭。掌院的蘇清甫看着不遠處靜靜傲立的沈驚鶴,擔心地蹙起了眉頭。前幾日在殿中看到他奪目亮眼的表現時,他的心中滿是驕傲與慰藉,想來若是戚小姐在天之靈知曉了,也必定會因為自己惟一的兒子而欣慰無比。

然而今日這道才是更為刁鑽的難題。符合要求的字句雖不難尋,但是真正的難點,卻是如何在對出的同時又能滅了胡人的威風。他們雖個個文采斐然,情急之間卻也一時無法拟出合适的下聯。

殿內無不面面相觑,悶聲窒氣,衆人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的視線集中到了唯一仍面不改色的六皇子身上——這個未在太學讀過一天書的皇子,真的有辦法對出下聯嗎?

皇帝顯然沒有這個信心,他想到自己方才應允的四公主的婚事,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若是早知胡人的比試如此刁鑽,他定當不會這般輕易點頭……

思忖片刻,他擡手喚來內侍,在他耳邊低聲囑咐一番。那內侍領了命後,便沿着角落不引人注意地離開了大殿。

沈驚鶴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蘇疏勒臉上逐漸泛起穩操勝券的笑容,心下急速地思量。他本就才高聰穎,可拆的詞字也在轉念間于腦中過了不少。然而他始終沒有找到合适的四個字來對“琴瑟琵琶”,部首相似倒是不難,只是他并不想僅僅簡單地作對——如若這般輕易地讓胡人當堂折辱了大雍,他這個皇子縱然勉強過得這一關,日後也少不得要被人在背後诟病。

只是……到底該用什麽來對呢?

他略垂下眼,絲縷泛着金芒的晨光熹微穿過朱殿,将蘇疏勒一行人的影子斜斜投射于織毯。随着他們的揚手偏頭,那影子也不斷糾纏聚散着,竟形如夜分鬼魅。

等等,鬼魅?

沈驚鶴眼睛驟然一亮,他猛地擡起頭看向蘇疏勒,向前重重踏出一步,斬釘截鐵道:“我雖不才,倒也勉強想出一對。右賢王請為傾耳:僞為人,襲龍衣,魑魅魍魉四小鬼屈膝跪身旁,合手擒拿!”

“妙對!真乃妙對!”衆人還待好生琢磨一番,蘇學士便已神色激動,忍不住拊掌大贊出聲。莫努羅幾乎與他同時反應過來,誠懇地連連點頭:“六……六皇子,對、對得好!”

蘇疏勒臉色鐵青,雙眼冒火地瞪着還在不住點頭的莫努羅,恨不得對着他的榆木腦袋狠狠來一下。連他這個出題人都迫不及待地嘉贊起了六皇子,現今他們卻是連耍賴否認的餘地都無了!

群臣這時才一個接一個品過味來,六皇子的這副下聯對仗工整,嚴絲合縫,又将胡人拐彎抹角地狠狠諷刺了一番,當真稱得上是絕對!幾位頗負文名的老臣捋須颔首,第一次正視起了這突然從民間冒出來的六皇子,不免起了幾分惜才之心。紛紛贊揚聲中,三皇子卻是和站于文臣之首的徐太師隐晦地對視了一眼,各自驚疑不定。

這個六皇子,竟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蘇疏勒神情難看,伸手抓住身後索盧放的手臂勉強站穩。如今只恨自己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他怎麽也沒想到一個流落民間十數年的皇子也有這等才華,難道雍國當真如此人才濟濟又重視教化,連一個不滿弱冠的少年都能輕易地破了莫努羅冥思苦想三個月才得出的對子?

他受到的打擊遠比前幾日來得更大。先前他所受的不過是己身之辱,可是現在他卻深深懷疑起了自己一直因身為大胡臣子而擁有的狂傲自信。這樣潛龍雛鳳倍出的雍國若是再發展個幾年,他們到時還能有一合之力嗎?

索盧放見右賢王面色恍惚,焦急地晃了晃他,“王爺!”

這一聲急喚才将蘇疏勒勉強從茫然中叫醒,他閉了閉眼,仍不甘心就此死心。還有一輪……他們還有機會!

皇帝也是驚異非常,對自己年紀最幼的皇子簡直稱得上是刮目相看。他深深看了沈驚鶴一眼,轉頭沉聲道:“右賢王,這一題,朕以為勝負很清楚了。”

蘇疏勒咬牙,“皇帝陛下,文才方面我們自愧不如。但您別忘了接下來可還有第二場比試!若是能贏了我們胡國最精悍勇敢的武士,我們就信守承諾,即刻帶着盟書啓程回去!”

沈驚鶴不發一言地聽着,心中卻不免有一絲擔憂。這右賢王看來是當真跟自己杠上了,如果待會兒他還要讓自己進行比武……

他心下微嘆,上輩子自己因家族情勢被逼得涉獵頗廣,于各道均有精通,可偏偏對武學卻是連一碰的機會也無。眼下看右賢王不死不休的架勢,明知情形不妙,他卻着實是無能為力了。

“比武?與誰?”皇帝聲音不辨喜怒。

蘇疏勒冷冷一笑,捋着胡須開口,“自然是和……”

“不如和我比過如何?”

一道朗聲猶如裹挾着九天外的驚雷從殿外傳來,逆着透過層層霞雲盡數傾瀉的朝晖,一個英武挺拔的身影帶着初晨凜冽的寒氣大踏步走來。站定後,他習慣性地按了一下腰間。

沈驚鶴眼尖地瞄了一眼,沒有劍。

那人沒有碰到熟悉的長劍,舉手自然地抱拳行禮,動作卻是行雲流水毫無滞礙。

“臣梁延,參見陛下!”

隔着重重人群,他忽然若有所覺地擡了一下眼,利箭般的目光恰巧和遙遙看過來的沈驚鶴對上。視線交錯的那一剎那,他微不可察地一頓,又很快将眼神挪開,好像從未見過他一般。

沈驚鶴也輕描淡寫地轉過頭去,微微一笑。

這人,倒也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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