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弦管千家沸此宵, 花燈十裏正迢迢。

若說除夕那日正是阖家歡聚的時辰,那麽元宵這天, 京城的百姓則多攜家帶口在燈火通明的街上賞燈游覽,共度如此好景佳節。

這一日不設宵禁,甚至等到夜分漫天的煙花雨下,九曲縱橫的街道竟比白日裏還要熱鬧上幾分。正所謂車流水, 馬游龍,萬家行樂醉醒中。駿馬香車鋪了滿路,街上皆是人頭攢動,翠钿珠花在燈光下流轉着銀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挂滿了華燈的小橋上來往穿行,絲竹管弦從街旁高樓中隐隐傳出, 好一番熱鬧的盛景。

“可要再用一碗元宵再出去?”皇後拿銀勺攪了攪碗中沉沉浮浮的白糯團子, 對着已是整衣起身的沈驚鶴問道。

“不了,回來再吃吧!”

沈驚鶴沖她笑笑,旋身踏出了殿門, 腳步竟比平日裏快了幾分。

皇後看他那隐約透着些期待與雀躍的背影, 不由失笑,暗道他果然是少年心性。

——罷了,一年難能有這麽一次盛大的元宵燈會。少年人多是個喜好熱鬧的性子, 便也由着他去吧。

沈驚鶴可不知道他在皇後那兒落了個如此評價,此時的他早已屏退了左右宮人, 一人穿過街上笑語不斷的人山人海, 徑直向洛街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隐隐的欣悅是從何而來——興許是因為下午方下過一場小雪, 千門燈火襯着雪色, 竟将淺淡夜色下的長街映得格外明亮。

愈近洛街,身側兩旁高懸的各式精美花燈便愈多。有那紙糊了再用朱筆細細繪上婀娜蓮花的,也有以琥珀作盞雲母作屏的,琉璃般晶潤的彩光便照得行人過影萬重。華燈粲然照樓臺,無數銀花一夕開,直教人懷疑自己乘了一葉星槎在天河銀漢中悠悠游蕩。

轉角過後便是洛街了,眼前已可見珠翠燈影遙遙,沈驚鶴的腳步反倒是有些遲疑了下來,一股近似于近鄉情怯的情緒在胸中油然而生。

他這是又在犯什麽傻呢?

拍拍自己的腦袋,借此壓下略有些緊張的情緒,他借着石橋下的潋滟清波照了照影,直到确認自己今日的裝束并無何不妥之處後,這才随着人流複又前行。

京城元宵的燈會大小也有十數處,洛街在裏頭便是數一數二的繁盛。時人“璧月當天星續少,珠簾排戶樂聲長”便詠的是洛街的火樹銀花、星橋鐵鎖。沈驚鶴怕今日上街的百姓太多,故而早早便從宮中出門了,如今半只腳踏進洛街,卻是連酉時都還沒到。

與梁延相約的是酉時一刻,故而他倒也不着急,只是好奇地圍到不時爆發出一陣叫好聲的人群中,看着雜耍藝人們演着魚龍百戲,簫鼓聲與嬉笑聲不絕于耳,望眼皆是衣香鬓影、流蘇寶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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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延斜倚在花燈鋪子旁的石牆上,手裏上下抛着用油紙包好的一小方塊,百無聊賴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掂了掂掌心裏的東西,眼底流露出一絲笑意。

想到那人到時有可能露出的欣喜表情,他就忽然覺得如今的漫長等待根本就算不得什麽。他仰首望向飛檐尖閣上初露的一輪皎月,只覺得仿佛連這玉輪也變作了那人清俊的眉眼。

下午方落了雪,也不知他的衣裳添夠了沒?

他的目光随意劃過不遠處熙攘的人群,卻是不由得倏爾一頓——熱鬧人群外踮着腳興致勃勃往裏頭觀望的俊逸少年,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又會是哪個?

梁延險些沒被氣笑,虧得自己在這處苦等了半天,原來人家早已自尋了樂子去。他眯了眯眼,一揮衣袖,甩開步子就往人群中走去。

離沈驚鶴還差兩步的時候,他卻不由得慢慢放停了腳步。從他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瞧見沈驚鶴因滿懷興味而顯得有些晶亮的眸子,一閃一閃的,好像能将自己眼前的整個世界都點亮。

……算了,他既喜歡看,便讓他多看會兒吧。

左右人群仍然不時爆發出一陣驚嘆與歡呼聲,梁延卻沒空瞧一眼中央的雜耍,一雙眼只來得及盛滿了幾步外少年的身影。

他站在燈火之下,就好像落了人間的明月一般皎潔出塵。

魚龍百戲終于在鑼鼓聲中結束,沈驚鶴砸了咂嘴,只暗暗可惜自己還沒看夠。

人流開始四下散開,剛要轉身,他卻覺得自己的左肩被人輕拍了拍。

疑惑地向左後方看去,觸目所及除了在香風中搖晃不已的花燈之外,卻是什麽都沒有。

難道是他感覺錯了?

沈驚鶴方将腦袋轉過來,下一秒卻被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一方油紙包唬了一跳。他往後退了一步,穩了穩神。紙包移開,露出了梁延一雙含笑的眼。

沈驚鶴松了口氣,瞪他一眼,臉上卻是不覺也帶出一絲笑意,“你可算是來了!”

梁延冤枉地嘆了口氣,“一個時辰前天還未黑時,我便已到洛街了。”

“你怎麽來得這麽早?”沈驚鶴訝異地挑起眉。

梁延不語,卻是已經自然而熟稔地捉過了沈驚鶴的手,牢牢牽住。眼前笑談着走過的皆是插花呼酒川流不息的人群,沈驚鶴微微紅了臉,掙了兩下,沒有掙開,便也只能抿抿嘴随他去了。

“我怕你也來得早了,見不到我,心裏着急。”梁延在他掌心輕劃着圓圈,垂眼望着他開口。

明明周遭談笑歌聲絡繹不絕,簫鼓振天,那低聲的話語落到沈驚鶴耳畔,卻像是直接落到了心底一般清晰可聞。他略有些不自然地別開視線,“……我才不會着急呢。”

“你是不着急。”梁延失笑,神色裏故意隐隐現了分委屈,“我見着你的時候,你正在雜耍前看得正歡呢!”

沈驚鶴瞪大了眼,沒想到原來梁延竟然這麽早就瞧見了他。然而聽他這麽一說,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天還冷得很,梁延一個人孤零零在這街頭等着,想想也是怪可憐的。

想了想,他退開一步拱手作了個長揖,口中也刻意拖長了聲調,“……向梁小将軍賠不是了!還望梁小将軍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回吧。”

梁延噙着笑意看他在這裝模作樣,似是想到了什麽,他眼神微閃,“我記得有個人上次對我作揖的時候,好像說的是什麽……往後只要我一句話,上天入地赴湯蹈火,他亦在所不辭?”

沈驚鶴的身子僵了僵,被梁延這麽一提醒,他也想到了之前在太學石亭中自己的那番話。

——不過是當時随口一扯,怎麽眼前這個人非不依不饒記得這麽清!

他磨着牙擡起頭,“梁小将軍果然好記性!想來如今是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了?”

“我不要你上天入地,也不要你赴湯蹈火。”梁延微嘆一聲,走上前來低頭将他的外袍細心攏好,又用溫熱的掌心捂着他被凍得有些發紅的耳廓,“……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沈驚鶴怔怔地望着梁延近在咫尺的面容,兩只耳朵都被他攏在手掌中,讓周圍的歡鬧人聲一瞬間如潮汐般盡數退去,只有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聲幾乎震得他胸口發疼。

他動了兩下嘴唇,到底難為情地沒能說出來。

——他想叫梁延別再捂着他的耳朵了,再捂下去,只怕那耳廓上的微紅都要燒到臉上去了。

察覺到掌心下的皮膚有所升溫,梁延這才松開手,從懷中掏出剛剛被随手放進去的油紙包。

“喏,給你的。”

“這是什麽?”沈驚鶴揉了揉自己有些發癢的耳朵,接過這塊并不重的紙包。

梁延站在原地沒動,“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窸窸窣窣的剝紙聲後,沈驚鶴望着油紙中央乖巧躺着的一塊白白嫩嫩、裹了糖粒的糕點,有些驚訝地問道:“……這是?”

“這是城東郭家鋪子裏最負盛名的糖角兒,一年只有元宵這日才賣。”梁延含笑望着他,“我今日一早便去那邊排隊,直到快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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