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生前夜.2

梁月笙不敢看微博,在給讓他陷入輿論漩渦的新朋友發了一條短信之後,他便匆匆上床躺下了。淩晨十二點,他被貓的叫聲吵醒,只得揉揉眼睛打開了燈。

他家一共有四層,空出來的房間太多,直到他迎來了一窩新住戶——貓貓狗狗。

貓狗在,不遠游。他這時才意識到,像他這樣一個侍奉着一群主子的鏟屎官,根本沒有在外過夜的資格。

他想向與他約好一起游湖的人道歉,取消酒店的預約,卻又不願在淩晨十二點打電話擾人清夢。思來想去,他折中地發了一封短信,卻沒料到立刻接到了姜宸的電話。

“阿升,你家養了幾只貓幾條狗?”姜宸的吐字很清晰,看來不是被短信吵醒的,而是還未睡下,這讓梁月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數量足夠搓兩三桌麻将啦,我明天沒法把它們随身帶的。”

“養這麽多寵物,你家應該很大吧。只有你一個人住嗎?”

“嗯……”梁月笙的聲音細如蚊蚋,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心虛。

“沒請阿姨?”男人的語氣裏似是隐隐帶着三分怒氣,三分無奈。

梁月笙小聲辯解:“每個月會請保潔公司來打掃……”

“你要是一個人在家裏暈過去,誰送你去醫院?”

“我——”

“阿升,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這些方面從未考慮過嗎?你的親人呢?”

“我沒有親人。”

對話停頓了十幾秒。

“抱歉,”姜宸似是沒料到自己會獲得這樣的答案,“等我一下。”說完,他便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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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月笙不明所以,幹脆躺下繼續睡覺,卻怎麽也睡不着。他的貓順勢跳進他的懷裏,一人一貓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寐半醒。朦朦胧胧間,他聽見了一道清脆的鈴響,随後他才渾渾噩噩地意識到,那是自家門鈴,只不過他家從未有人登門拜訪,因而門鈴顯得異常陌生。

從貓眼向外窺視,竟是姜宸的臉。

梁月笙推開門,聞到姜宸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味。一點黯淡的星光淹沒在門口的垃圾桶裏,估計男人在門外等了一段時間。

秋夜的風從門外向室內灌,有些涼,還穿着夏季睡衣的青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件寬大的外套随即罩在了他的肩頭。

“深夜叨擾,阿升不介意吧?”姜宸扶着門框,彎下腰來,上身僅穿着一件襯衫。

攏着對方的外套,梁月笙搖了搖頭。“怎麽會介意?我知道宸哥是在關心我。”

姜宸輕輕地幫他整理好外套,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青年柔嫩的脖頸與耳垂,後者剛想躲閃,卻發現對方收回了手。

“你看你,沒人照顧,衣服都穿不好。”姜宸輕聲嘆息。

身為成年人的梁月笙莫名有些羞愧,臉刷地便紅了。“宸哥打算在這我家過夜嗎?我先帶你去車庫停車。”

打開庭園的照明燈後,梁月笙有點驚訝,擺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輛賓利慕尚,可車型卻又和他印象中的慕尚有些不一樣。

順着梁月笙的目光望去,姜宸适時解釋道:“考慮到明天我要載着阿升還有阿升的貓貓狗狗一起走,我就開了輛後座空間比較寬敞的車,是慕尚今年的限量款。阿升喜歡嗎?”

“……喜歡。”追求豪車是男性的本能,可買不買得起卻是另一回事。

“你要帶它們去哪兒?”

“我家。放心,我也養了幾條杜賓,家裏的阿姨都有寵物飼養經驗。”

“宸哥,其實你是個正兒八經的名門闊少吧……”梁月笙無力吐槽,他不知道像姜宸這個階級的人為何會出現在一家普通的商城裏,更不知道對方為何會纡尊降貴大半夜跑到郊區來探訪他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姜宸輕輕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停好車後,他随着梁月笙走回了室內,環視着空蕩蕩的客廳。

一只白色折耳貓蜷在沙發上小憩,見來了陌生人,懶懶地咪了一聲。

“這是大毛,我家的廳長。大毛,快給宸哥打個招呼。”梁月笙順手把貓抱進懷裏,輕輕地撫摸着貓咪柔軟的皮毛,貓咪乖巧地喵了兩聲,向陌生人的方向伸了伸爪。

“它和你長得就像父子一樣,又白又乖。”

梁月笙愣了愣,在“白”這個字眼上,他比普通人敏感得多。更何況在天生基因缺陷方面,他和折耳貓并沒有什麽不同。

“大毛是我撿來的,他的父母都是折耳貓,他活不了多久。我猜他原來的主人不知道折耳的原理,便從黑心商人那裏買走了他,見他活不成了又不想承擔高昂的治療費用,就把他扔在了路邊。”

“所幸他遇到了我,能在最後的時間裏擁有一個舒适的生存環境。”

姜宸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輕輕抱了抱青年,“你和你家廳長都能活得長長久久。”

“承君吉言。”梁月笙眯着眼睛笑了,月牙一般的白色睫毛彎成漂亮的弧度。

“阿升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讓我家的阿姨過來照顧你。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

“宸哥的好意我心領,可我一個人住習慣了,一時半會可能不能适應。宸哥大半夜過來,是想和我讨論這個話題嗎?”

“如果我說,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呢?”

男人的眼眸裏蘊含着拳拳深情,聯想到今夜直播間裏粉絲們刷的“同性”話題,梁月笙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宸哥的意思是……那個意思嗎?

“阿升,給我一次機會,讓我來照顧你。”

“……”果然是那個意思吧?

看着青年漲紅了臉,姜宸也不緊逼,“我知道這樣的事情很突然,但是在做出決定之前,阿升不要拒絕我的接近,可以嗎?”

注視着男人的眼睛,梁月笙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得點了點頭,領姜宸去了一間客房,就此互道晚安。

一夜無夢。

翌日,梁月笙被手機的鬧鐘吵醒,他看了一眼手機,發現微博提示撲面而來,如戰鬥機一般狂轟亂炸,把他僅存的困意也吓走了。

“笙笙,你真的在和同性談戀愛嗎?”

“垃圾,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同性戀,真惡心!”

“你們驚瀾戰隊任由一個讓賣屁(文明)眼的娘炮當副隊長?路人轉黑。”

“噢老公!不要在意那些黑粉和噴子,戀愛自由,我們永遠支持你!比哈特!”

“主播你好,我看了你的錄播,覺得你很可愛。我身高一米八五,海歸碩士,一線城市有房有車有腹肌,有沒有興趣玩玩?”

……

梁月笙不忍直視,捂住了臉。

他脫下睡衣,打開衣櫃,昨日姜宸為他挑選的行頭映入眼簾。他本能地避開了那一套,穿上了舊衣服。

“宸哥,你醒了嗎?”他敲了敲客房的門,卻沒料到對方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借用了一下你的廚房,不介意吧?”姜宸穿着他昨夜的西裝,外面系着圍裙,看起來異常滑稽,惹得梁月笙忍俊不禁。

“宸哥還會做飯啊?”

“我以前在英國讀博的時候,經濟還未獨立,吃不到高級餐廳的菜品,就被炸魚薯條逼出來了各種生存技能。”

“好厲害,我還沒出過國呢。”

“阿升想去的話,我可以陪阿升環游世界。”

梁月笙咋舌,求偶中的男性真可怕,滿嘴甜言蜜語油腔滑調,偏偏還能說得泰然自若。

“環游世界就算了,陽光太強的地方,我這輩子也去不了的,一起去網咖打游戲倒是可以。”

姜宸若有所思。

廚房和餐廳在一樓,兩人住在三樓,便從盤旋樓梯一路走下。水晶吊燈将橘色的光芒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在寬闊的室內投下恬靜的虹。

“阿升喜歡玩游戲?”姜宸俯視着與自己并肩而行的青年,剛好能看見幾縷星星點點的燈光散落在了他的側頰上。

“是啊,我不能呆在有陽光的地方,就只能天天宅着打游戲啦。”說到游戲,梁月笙眼睛一亮,整個人仿佛發起光來,仿佛絲毫不為自己與生俱來的缺陷而悲哀。

姜宸凝視着青年的側臉,眸中一片溫柔。“你玩什麽類型的游戲?我有幾個公司最近也打算涉足游戲行業,正好取取經。”

青年摸了摸下巴,認真思索。“一般MOBA和傳統RTS都玩,最近在玩恐怖游戲。不過宸哥要進軍游戲市場的話,我倒是覺得應該避開競技類游戲,一來願意在游戲裏花費大量金錢的人更偏愛于不吃技術的休閑網游RPG,二來專門打比賽的玩家往往不願意再去學習一個因為剛上市而無法确定前景的新游戲。”

“阿升是職業玩家啊。”姜宸停下腳步,似是有些驚訝。

“不,只是業餘選手而已。不過我确實是靠比賽的獎金活着,所以時常要抽時間去俱樂部和隊友練習,在空閑的時間才會玩一些比較休閑的游戲。”說到自己的職業,梁月笙一下子滔滔不絕起來。

他覺得像姜宸這個層次的大忙人應該不會接觸到主播行業,就算有所了解,應該也不會去關心細節,便繼續介紹道:“就直播而言,恐怖游戲的觀賞效果很好,許多觀衆不敢親自去玩卻又對恐怖題材興趣濃厚,于是我會為之代勞。”

“阿升真溫柔啊。”

兩人來到餐廳,姜宸拉出椅子,請梁月笙坐下,滿桌大餐琳琅滿目,豐盛得有些奢侈。

梁月笙啞然,這人的廚藝也好得太誇張了吧?

載着一車貓狗來到市區的時候,梁月笙深刻意識到了什麽叫做“貧窮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不同于在郊區住別墅的中産階級梁平民,上流階級姜土豪在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了塊地皮蓋豪宅。還未走進大門,一頭油光水滑的大型犬便撲向了它的主人,被抱着折耳貓的姜宸輕輕踢開。

“宸哥,這是你家的杜賓?”

“是啊,可惜這小崽子被家裏阿姨養皮了,有些沒大沒小的。”姜宸的語氣雖有嫌棄,可眼神頗滿寵溺,讓梁月笙安心了不少——這個男人和他一樣,對幼小的生命充滿憐愛。

将一車小動物寄養在姜宸家中後,姜宸便換了一輛跑車,載着梁月笙駛往了隔壁省。

坐在後座上,聆聽着舒緩的音樂,梁月笙有些無所事事,幹脆刷起了手機微博。

遇事不能一味逃避,就像疾病一樣,總得硬着頭皮應對。

梁月笙看着一條又一條質疑、辱罵、鼓勵、示愛的評論與相關衍生微博話題,嘗試讓自己平靜下來。

“昨天晚上哥們兒邀我去秋游,旅游旺季酒店只剩雙人間,沒料到直播間以訛傳訛,最後被誤以為是與同性開房。”梁月笙打完字,福至心靈,補充道:“這兩天秋游不開直播,我會與大家分享旅途照片。回家後繼續玩《往生前夜》,屆時歡迎觀衆老爺們繼續賞光。”

随手拍了一張車窗外沿途的風景,梁月笙按下了微博發送鍵。

遮遮掩掩反而讓人疑神疑鬼,不如光明磊落讓人無從指責。

在俱樂部群裏和隊友唠唠叨叨了十幾分鐘後,梁月笙打開微博,發現評論區又換了一個風向。

“這個車窗,邁巴赫啊,我去年在車展見過,印象深刻。主播這是在炫富?”

“果然還是被金主包養了吧。”

“層主不是笙笙的老粉吧,笙笙是隐性土豪你們不知道嗎?他剛做主播的時候,某次家裏突然停電,他就拿手機直播帶我們看了一圈他家。他家目測至少有三層,住的別墅好吧。指路那天的錄屏地址……”

“我是驚瀾戰隊的隊長無憂,看不下去了,幫隊友辟謠。月笙在一線城市有幾套房,祖上是做房地産的,他是标準的富二代,開個豪車怎麽了?我脾氣不像月笙那麽好,有些懷着不良居心想抹黑我們戰隊的,歡迎來找我,我無憂随時奉陪。”

“啊啊啊啊和無憂大大合影!”

“給驚瀾打call!”

“……”

梁月笙一臉血地關掉微博,打開俱樂部群給隊友道謝,順嘴補充了一句:“其實我買不起邁巴赫,也不是富二代……”

無憂發了個西子捧心的表情,“老鐵別謙虛了,你知道在我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看來你有多壕嗎?你去外面玩爽了,別忘了下個月還有比賽,獎金挺豐厚的,回來記得帶你的貧苦吃土隊友發財。”

梁月笙連忙安撫了一頓隊友,并指天發誓一定好好練習,目标奪冠。

姜宸開着車,從後座鏡看着青年令人賞心悅目的笑顏。“阿升,在笑什麽?”

“在和隊友瞎扯淡呢。”

“游戲隊友?”

“嗯。”笑過的青年,蒼白的臉色染上一層薄薄的紅。

“我發現阿升在聊到游戲的時候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宸哥要玩嗎?我可以帶宸哥玩。”

“行啊,我去和策劃部門談談,給阿升做幾個新游戲。”

感受到姜土豪并不是在開玩笑,梁平民有些啞然,便輕輕伸過手去敲了一下他的後背。

“不怕游戲運營不好,虧得血本無歸嗎?”

姜宸轉過身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能讓你開心,就算我傾家蕩産也沒關系。”

輕柔的吻落在梁月笙的手背上,仿佛一只輕盈的蝶。

梁月笙突然有點害怕,他怕再這麽下去,自己會真的被這個男人攻陷。理性告訴他不能愛上任何人,以免在他離開人世的那天白白惹得他人傷心;感性卻又像魔鬼,慫恿他就此放縱,去像健全人一樣追求愛情與幸福。

九十月份的氣溫非常适合游湖,湖邊的酒店大多滿客。姜宸把他的邁巴赫停在露天車場,秋雨纏綿,男人走下車來,為梁月笙撐起了傘。

“謝謝宸哥。”

“我沒料到這邊下的雨比想象中大,抱歉。”

“宸哥為什麽要道歉?我應該謝謝你帶我出來玩。”

姜宸俯下身來,輕輕捏了一把梁月笙白嫩嫩的臉蛋,惹得後者吃痛地“唔”了一聲。男人的眸色驟然加深,可惜青年噙着生理性的淚水,并未看清他眸中的神色。

雨簾朦胧了湖上的亭廊,斷橋白堤,楊柳依依,頗有詩情畫意。湖對面的餐廳裏飄來淡淡的香氣,游人來來往往,松鼠與鴿群躲在大樹與屋梁下避雨。

體型高大的男人為瘦小的白發青年撐着傘,緩緩在湖邊徜徉,這樣的畫面難免吸引游人眼球。

一位少女鼓起勇氣,走上前來問道:“你的白發好酷啊,你們是明星嗎?”

梁月笙笑道:“是啊,我們在拍戲。”

姜宸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懷裏攏了攏。“我是許仙,他是白娘子。”

少女被逗得咯咯發笑,“我能和你們合影嗎?”

姜宸立刻擺好了pose,梁月笙無奈,也只好跟着他擺出微笑,望向了少女的手機鏡頭。

“咔嚓”一聲,少女歡天喜地地跑遠了,梁月笙因為視力不好的緣故,聽力比常人靈敏得多,他隐隐聽見少女跑回去和她的同伴說道:“我就說笙笙人很好,會讓我拍的!”

梁月笙:“……”他沒料到自己的臉竟然有這麽高的知名度。

“他還在微博上說那是他哥們兒,我才不信咧。你看,笙笙男朋友好帥啊,而且他倆一看就是那種腹黑風流總裁攻和溫潤純情病弱受的配對!我就問你這個西皮你吃不吃?”

“可以,我不站憂笙了,無憂沒總裁帥。”

“嘻嘻嘻嘻嘻笙笙不是訂的雙人間嘛。”

“可以可以,腦補了三十萬字嘻嘻嘻嘻。”

梁月笙:“……”

誰能告訴他,現在的年輕女孩兒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姜宸:“這屆粉絲很懂嘛。”

梁月笙:“咦?”

姜宸(笑眯眯地一把将人扛走):“訂的雙人床,別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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