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生前夜.13
再度醒來的時候,梁月笙看見了自己自己完好如初的雙臂,仿佛昏厥前的那片漆黑不過是他的幻覺。
他伸出雙手,伸展十指,并攏,再度伸展,沒有任何異常。
“醒了?”阿爾瓦端着瓷杯,坐在了床頭,扶着他喝起了牛奶。
“我睡了多久?”
“三天,所幸有驚無險。”
梁月笙望向阿爾瓦的胳膊,只見對方的手臂也恢複了原樣。
“不用擔心我,拜他們所賜,我倒也被迫‘進化’了一回。”阿爾瓦輕笑着收回了空蕩蕩的瓷杯,将之順手放在了床頭櫃上。
“這段時間裏你一直陪着我嗎?”
“當然。”
“外面的世界呢?”
他想知道三天過後,安全區變成了什麽模樣。如果說這群從安全區內部爆發的喪屍個個都是之前他在學校實驗樓裏遇到的那個水平,那麽普通人類根本無計可施。
如果說不死者對人類還存有些許恻隐之心,那麽那些新型的喪屍根本就是擁有了貼近不死者實力卻毫無任何理智的怪物。
面對這樣的敵人,人類就像等待屠宰的牲口,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乞求獲得怪物在飽腹後的些許憐憫。
“安全區已經毀了。”阿爾瓦站起身來,為他拉開了窗簾。窗外是一片廢墟,漆黑色蘸着血液的赤紅,潑灑在殘存的房屋建築上,偶爾能看見躲藏在殘垣斷壁之下的人類,以及數頭路過覓食的喪屍。
病毒迅速擴散,竟是在短短三天之內,就将曾經輝煌繁榮的安全區化為了一片焦土。
“安全區政.府将主力軍派去了帝國,剛好給了這些猴子一個屠.殺居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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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他們為何還不回來?”
“消息發不出去,通訊線路癱瘓了。”
“你能回去一趟嗎?如果是你的話……只用一天不到的時間就能跑一個來回吧?”
阿爾瓦拉下臉來,聲音裏帶着淡淡的怒氣。“萬一我不在的時候,有猴子鑽進來,你怎麽辦?”
“我不會有事,你看,我現在擁有了新的抗體。”梁月笙伸出了胳膊,在他面前晃了晃。
阿爾瓦似是要被他的幼稚舉動氣笑了,“你的确可以免于病毒感染,但它們會吃掉你的血肉,如果你敢讓我看見你被喪屍啃得七零八落的屍體……”
梁月笙看着那副越來越陰冷的表情,打了個寒噤。阿爾瓦微微一笑,俯下身來,輕輕抱了抱他。
“就算世界毀滅,我不允許你陷自己于危難。”
“然而世界若是毀滅,你我将無處可去。”他認真說道。
阿爾瓦抿了抿唇,似是沒料到青年會從這個角度來反駁他。
“阿爾瓦,拜托了。我知道你不是漠視人命的壞蛋,你只是擔心我,對嗎?”
“三個小時。”
“啊?”
阿爾瓦整理衣衫,死死關緊了窗戶,拉好了窗簾。“我最快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回來,期間若是遇到危險,盡量撐到我回來的時候。”
梁月笙乖巧點頭,甚至在對方的強迫下和他拉了個勾勾。旋即,他目送男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于視野中。
“湯圓,我把他騙走了!”梁月笙從床上一躍而起,摩拳擦掌。
湯圓緊張兮兮地問道:“主播,您想做什麽?”
“去找幸存者啊,我要把我體內的抗體分給那些研究人員。如果有了抗體,那麽就不會出現新的喪屍,就算有人不幸被咬了,只要沒斷氣,他就還能以人類的身份活下去。”
阿爾瓦不可能允許他做出這樣犧牲自我的舉動,于是他只能趁着對方不在的時候偷偷摸摸去做。
“外面全是喪屍,您要怎麽過去?”
梁月笙彎下腰來,從床底抽出一根撬棍。“怕什麽,物理學聖劍在手,我還怕區區喪屍不成?”
“但您并不是戈登·弗裏曼。”
于是青年又從道具欄中拿出了對喪屍而已威脅力更大的物品。
“毛多弱火,體大弱門,肥胖弱菊,騎士弱梯,入侵弱.智……”他背誦起ARPG的經典四字真言來,“喪屍雖然沒什麽毛發,但顯然也是弱火的。”
“您的積分可能并不夠兌換足夠的燃料,使您支撐滿三個小時。”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嘛,把我目前的全部積分都換成火.焰.噴.射.器吧。”
湯圓無奈,只得照做。“主播,其實這麽些天過去,湯圓還是挺喜歡您的。”
“謝謝,”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會努力活下來。”
不知是否是他把湯圓的好感度刷了上去,以至于這回湯圓給他換來的火.焰.噴.射.器不再是之前可以單手拿在掌中的小瓶,而是需要背在身後的大型裝置。雖然行動不便,但儲量和威力明顯更上了一個臺階。
梁月笙感動得要哭了,“你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好,我好受寵若驚喔。”
“因為您快打通關了,而且還發現了本作中的彩蛋。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游戲打完,您會獲得很高的積分,提前透支一下也沒關系。”
聽到湯圓的話,梁月笙心裏安穩了許多,即便他明白“大戰之前必有補給”,也沒有産生絲毫畏懼之心,在檢查好必備物品之後,他便舉着撬棍、背着油料儲罐上路了。
一路上,屍橫遍野,血流漂橹,哪怕是在之前安全區外的地方,特也不曾見過如此慘烈的畫面。
“湯圓,他們好慘啊。”
“玩恐怖游戲不能擁有太強的同情心,主播。”
“可隔着屏幕看屍體和親眼看見屍體的感覺真的不一樣,我現在身處這個世界,這些作為背景渲染的屍體對我而言便是真實存在的。”
“希望您的同情心可以把握在一個合适的範圍內。”說罷,湯圓不再做聲,梁月笙只得繼續向前探索。所幸一路上他舉着射程兩三十米遠的火源,就算有路過的喪屍,它們也不敢貿然靠近,只得目送這一頓上好的大餐大搖大擺地穿過街道。
很快,他便來到了曾經的校園,那個最初爆發喪屍的地方。
一人攔住了他的腳步。
“天使先生,前面不是您應該去的路。”四十米之外,一人張開雙臂,對他微微笑道。
他的脖頸上有一道明顯被陣線縫起來的痕跡,想來死亡的方式是被阿爾瓦活生生擰掉了腦袋。可惜傑爾卻将斷掉的頭顱和屍身拼湊了起來,還了麥克一具完整的身體。
曾經與老師對罵的學生如今站在破敗的校園門口,笑盈盈地望向了梁月笙。在他的身後,赫然是五頭渾身炭黑的喪屍,宛如一只只被烤焦了毛的猴子。
“傑爾老師教會了我操控它們的方法,所以我不希望您的舉動惹我生氣。雖然老師警告過我不能傷害貴為天使的您,但若是木已成舟……”
梁月笙冷漠地看着他自言自語,一步步向他走來,火舌逐步逼近,麥克卻并不躲閃。
“讓開,我不是來和你打架的。”
“你想尋找那些老頑固?”麥克似有所悟,“抱歉啊,那些家夥已經被我和老師剿滅了。”
“如果真是那樣,你就不會守在這座門前了。”
“哦?”
“你在等我。”
麥克笑了,輕輕揮了揮手臂,身後徘徊的喪屍猛地直起身來,蓄勢待發。
“您是老師的阻礙,我不能讓您活在這個世上。”
來了——梁月笙瞪大了雙眼,細微的風吹來,他本能地向右側了側身子,随後,他感到左頰傳來刺痛,一道黑影掠過他的左肩,竟是在眨眼間來到了他的身邊。慣性讓他繼續向右倒去,而那道黑影已然咧開血盆大嘴,對着他露出了詭笑。
即便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沒料到這種喪屍的速度竟能快到這個地步。
看着阿爾瓦與之戰鬥是一回事,而他親自與之交手卻是另一回事。
兔起鹘落之間,喪屍揚起獠牙,對着他的脖頸咬來,宛如電影的慢鏡頭回放一樣,在他眼裏細細分成了一幀一幀的動态圖像。
火焰猛地襲來,盡數落入了那張咧開的嘴裏,喪屍吃痛地退去,梁月笙握緊火焰噴口,絲毫不敢放松,在跌倒的瞬間找回了重心。他還未徹底站穩,便只見餘下四頭喪屍一同襲來,比着直線奔向了他的四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将噴嘴塞進了那頭喪屍的嘴裏,也許是求生的意志讓他突破了身體的極限。如果真是這樣,他希望自己能保持這個狀态直到擊倒眼前這名狂妄的學生。
腳尖輕旋,他揮舞着火焰,在喪屍蜂擁而上的瞬間原地轉了一圈,射程長達二三十米的火焰在空中舞出一條火龍,硬生生逼退了向他撲來的黑色厲鬼。
“吱吱”響聲不絕于耳,他細細聆聽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控制着自己呼吸的起伏。一瞬間,萬籁俱靜,只剩下他所需求的聲音來源。
這樣的感覺很奇妙,在他還囿身于那具白化病的皮囊時,就因為弱視的緣故而過分依賴聽力,然而那個時候的他也不曾達到過此時的敏銳,仿佛世界在他的腦內被分解為了原子,質子,誇克。
空氣的分子微微震蕩,那是風傳來的方向。在凜冽的風擊中他的前一彈指,火焰噴向了黑影出現的位置,發出噼裏啪啦的脆響。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抓住了風的訊息。
風的範圍越來越廣,而他的視野也越來越清晰。漸漸地,模糊的黑影在他的視覺裏細分為了喪屍身上的具體部位,而他也近乎本能地分析出了敵人的每一道進攻軌跡——這樣前所未有的戰鬥體驗讓他感到異常新奇,以至于不知不覺中,他赫然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渺小的人類。
隐隐約約間,他聽見了天堂的鐘聲。陽光穿破烏雲潑灑下來,照亮了漆黑的大地。
莊嚴的聲音透過雲層,落在他的鼓膜裏——
“你們要生養衆多,遍布大地。”
一頭喪屍發出了尖銳的怒號聲,如離弦之箭向他奔來,卻在火焰的洗禮下化為了一團焦土,最終回歸蓋亞母親的懷抱。
“凡地上的走獸和空中的飛鳥,都必驚恐、懼怕你們。連地上一切的昆蟲并海裏一切的魚,都交付你們的手。”
“凡活着的,都可以作你們的食物。這一切我都賜給你們,如同菜蔬一樣。”
見同伴死去,剩下四頭喪屍略微有些惶恐,在短暫的猶豫後再度襲來,一擁而上,卻是被梁月笙再度用火驅趕。青年觀察着喪屍躲避的方向,借着火勢,猛地将手中的撬棍插進了一頭喪屍閃現的位置,将那頭躲閃不及的怪物釘在了原地。
大火猛地襲來,喪屍被撬棍束縛于原地,承受着熊熊烈火,宛如曾經在十字架上受刑的真主,亦或是背叛了真主而遭受刑法的巫女與惡魔。
“惟獨肉帶着血,那就是它的生命,你們不可吃。”
“流你們血,害你們命的,無論是獸、是人,我必讨他的罪,就是向各人的弟兄也是如此。”
從烈火中拔取撬棍,梁月笙主動向剩下三頭逃逸的喪屍走去,他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因為神明的聲音傳進了他的心裏——
“流人血者,其血亦必為人所流。”
“因為神造人,是按照自己的形象造的。”
潔白的羽毛紛紛揚揚落下,宛如天空中下過一場大雪。純淨的顏色淨化了那片污濁,梁月笙擡起頭來,只見天空飛過成群結隊的白鴿,而那些羽毛正是鴿子落下來的痕跡。
他輕輕彎下腰來,拾起一片羽毛。火焰順着地上的羽毛迅速燃燒起來,空氣裏漂浮着星火,宛如銀河散落,亂絮飄飛。
長發随着微風輕輕搖擺,鉑金的色澤裏倒映着火光的影子。
“麥克,你的老師,沒有教育你從小背誦《聖經》嗎?”梁月笙微笑着向他走去,笑容如春風般和煦。
“這個世界,不需要《聖經》。”麥克陰沉着臉,望着向他款款而來的青年。
對方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仿佛那個被老師稱為“天使”的人類突然之間真的化身為了神明的使者,以至于憑借血肉之軀倏然突破了人體的極限,達到了與不死者相同的戰鬥水準。
“賢者的話語,至少有一句是對的。”
麥克挑起眉頭,“什麽?”
“這場争戰無人能免,邪惡也不能救那好行邪惡的人。”
撬棍指向了麥克的下巴,青年溫柔地笑了笑。“雖然所羅門王說,我無權掌管你的生死,但——”
“我将代替神明,讨你流他人之血的罪孽。”
梁月笙推開校園的大門,走進了混亂的源頭。戰亂中,他的發繩不知所蹤,馬尾長發披散開來,煥發着璀璨的光芒。
神明的啓示依然回蕩于他的胸膛,步入實驗樓之前,他輕輕跪下身來,雙手合十祈福。
天堂的鐘聲再度響起,他緩緩擡起頭來,望向了高樓的頂端。
數名穿着白衣的教授站在頂樓,似是下一秒就會墜下欄杆。
風裏夾帶着血腥的氣味,他輕輕嗅了嗅,将身上沉重的燃料罐放進了道具欄裏,輕盈地躍上了樓頂。
一頭喪屍望着面前突然出現的年輕人,輕輕龇了龇牙。
“何必淪為食欲的走獸?”在喪屍撲來的瞬間,他手持如權杖般的撬棍,将它的喉管戳了個對穿。
青年轉過身來,微笑着看向諸位幸存者。
“請各位稍等片刻,軍隊馬上就到。”
“你是?”
“我是病毒抗體攜帶者,你們可以利用我。”
天使露出了溫柔的微笑,仿佛為了人類,他渾然不介意讓自己受到傷害。
作者有話要說:
梁月笙:我感覺自己渾身散發着聖母的光輝,希望結尾判定的時候積分能高一點。
湯圓:您的便當正在派送中。
梁月笙:???
多餘地解釋一下,不感興趣可以跳過啦。
1.物理學聖劍=撬棍=《半條命》的主角戈登·弗裏曼的武器。《半條命》的大致劇情如下(複制于百度百科):黑山實驗室的研究員Gordon Freeman(戈登·弗裏曼)在某次實驗時,引發了實驗爆炸并打開了外太空與地球的通道,致使大量外星生物占據了實驗室。政.府為了掩人耳目,派出特種部隊一并消滅實驗室裏的生還人員和外星生物,最後Freeman卻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政府的實驗,而他們全都成了這實驗的犧牲品……
2. “毛多弱火,體大弱門,肥胖弱菊,騎士弱梯,入侵弱.智”以及其他的相應說法是《黑暗之魂》、《血源詛咒》系列裏的順口溜,意思是毛多的怪怕火,體形大的怪容易被卡在門上,肥胖的怪比較适合繞背擊殺,騎士型的怪适合卡梯子來打(因為它不會爬梯子),入侵的怪物或別的玩家比較傻,玩家可以用智商花式吊打之。
3. “你們要生養衆多,遍布大地……因為神造人,是按照自己的形象造的。”這一段出自《聖經-創世紀》第9章 ,是神對挪亞及其兒子說的。
4. “無人有權力掌管生命,将生命留住,也無人有權力掌管死期。這場争戰無人能免,邪惡也不能救那好行邪惡的人。”這一句出自《聖經-傳道書》第8章 第8句,是所羅門的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