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生前夜.14

那是梁月笙最後一次見到阿爾瓦。當他站在人類的軍隊裏,眺望着那一頭的阿爾瓦時,男人冷冷地注視着他,似是沒有料到自己會受到這樣的欺騙。

梁月笙心有愧疚,只是瞄了他兩眼,便收回了視線,望向了自己的腳背。

随後,他聽說人類與不死者暫時結為了盟友,共同抵抗這次突然爆發的新型病毒。他躺在手術臺上,任由幸存的科研人員活生生切下他的皮肉,抽走他的血液。為了保證采集到的樣本不帶有其他任何雜質,他竟是連麻醉劑也沒有接受,硬生生地扛了下來。

每一刀都似乎落在心髒上,痛久了卻也麻木了。

“湯圓,我能不能提個建議?給玩家提供一個屏蔽痛覺的功能吧,不然走這種劇情的時候實在是太痛苦了。”

湯圓木着臉說道:“您本不用走這趟劇情。”

“啊?”梁月笙震驚了,憑借他多年的游戲經驗,他不信自己做出了錯誤的選擇。要達成HE,必然要讓人類獲得病毒抗體,最後實現人類、不死者雙方和諧共處的美滿結局。

“還記得湯圓在游戲開篇時就對您說的話嗎,這是一個低難度游戲。”

梁月笙流下了晶瑩的淚水,在經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之後,他根本不覺得難度低。

“主播,這個游戲之所以簡單,是因為它的高分結局有HE和TE兩個,我原以為您發現彩蛋之後會走TE。”

“那我現在走的是HE的路線?”梁月笙眼前一亮,只要是好結局就行,他的目标是高分。

“也有可能是BE。”湯圓迎面澆冷水。

在手術臺上挺屍的青年茫然地觀察起天花板的紋路來。

“現在人類擁有了抗體,而且與不死者暫時結為了同盟,這場安全區內的□□被平息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到還能繼續觸發BE劇情的可能性。”

“您有沒有想過,您漏掉了一個人。”

傑爾教授。梁月笙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能掉以輕心,他必須要趁着自己還有一口氣在,找到那個下落不明的危險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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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擡下手術臺之後,梁月笙渾身纏滿繃帶,在病床上靜養。人類看重他的身份,并為他的奉獻精神所感動,因此派了武.裝精英守衛在他的房內。見屋內多了幾個陌生人,他反而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想下床去外面看看,順便找一找傑爾的下落,然而那些面色嚴肅的士兵阻止了他的動作。

“請您不要離開這個房間,戰争還未結束,外面很危險。我們不能失去您。”

這樣一席話俨然只是單純出于全體人類立場,卻不帶任何對青年本人的關切。梁月笙心裏涼涼的,卻也沒法和這些恪守崗位職責的人生氣,只得繼續躺在床上,眺望着窗外的煙火。

時間如水流淌,直到他的傷口逐漸結起痂來,他才聽到了震響整個安全區的警報。随後,守衛在他房內的武.裝精英們露出了欣喜而又疲憊的笑容。

“我們贏了。”

梁月笙了然,戰争終于結束了。他從床上走下來,邁出了通往外界的第一步。

窗外是個晴天,陽光明媚,碧空如洗,災後重建的工作迅速組織了起來,不少人提着水桶與掃帚,在街道上打掃殘骸與灰燼。

有人認出了他,向他友好地打招呼。

“謝謝您,天使先生!”

他哭笑不得,不知道對方為何會用這個稱呼來喊他。

微風吹來,他的長發被風拂起,他恍惚地想道,之前那個許諾為他梳發的男人,現在已經離開了。

那就剪了吧。

他看了看自己的積分,只見打敗麥克之後,他積分欄的數字又漲了漲。毫不猶豫地換了把新剪刀之後,他将自己的頭發剪短成現實世界裏習慣的長度,回過頭去,他看見如羽毛般飛散開來的長發,被風吹向了遠方。

三天後,他接到了一封邀請函。

“請我參加明天的戰後表彰大會?以最高榮譽獲獎者的身份?”梁月笙看着白紙黑字,微微有些詫異。

他覺得自己在戰争期間呼呼大睡,幾乎沒有做過其他任何有意義的事情——除了貢獻了那麽一點屬于零的血肉。然而歸根結底,這份功勞應該算在科研人員的身上。

随後,他被護送至政.府的貴賓館裏,館內還有其他獲獎者,大多是缺胳膊斷腿的軍.人。若非他渾身綁滿了繃帶,他都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這裏。

“您就是那位為人類送來抗體的‘天使’?”一名空着半條褲腿的老軍.人杵着拐杖,向他走來。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搖頭,“我只是人類。”

“用一根撬棍将那種喪屍一擊斃命的人類?”老人對他眨了眨眼睛。

梁月笙啞然,他猛然回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在戰鬥中突然聽見的神明啓示。

那時的他,的的确确突破了人類的運動極限,甚至看見了人類本不應該看見的事物。

天堂的花草,飛揚的白鴿,以及揮舞着六翼的撒拉弗。

聖潔的光芒照拂大地,淨化了世間的污黑。以至于在那一刻,他将自己視為了替真神懲戒邪惡的使者,用熾天使降下的火焰灼燒了那些讓神之子民流血的罪孽化身。

現在回想起來,他只覺得臉紅得厲害,自己那個時候一定是打游戲代入感太強,玩魔怔了。

“哈哈,以訛傳訛啦,我哪有那麽厲害……”說罷,他便逃似的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房間,呈大字型躺在了床上。

他覺得自己的心裏多出來了許多疑惑,比如湯圓口中的TE,比如那個所謂的彩蛋,比如零的真實身份,比如阿爾瓦對他莫名其妙的執念……以及那副挂在阿爾瓦寝宮裏的壁畫。

畫中的人究竟是誰?

如果說他正走在通往HE的路上,那麽TE即真結局,又該是什麽?

他的頭越想越漲,最終昏昏欲睡,幹脆閉上了雙眼。

夢中是一片純白,怒放的小花在植物的海洋裏輕輕搖擺,鳥兒在花海裏撲棱着翅膀,蝴蝶翩翩起舞。他坐在潔白的大理石小橋上,從聖泉裏汲取甘甜的泉水。一人倏然來到他的身後,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大君,您又在為他取水嗎?”頗富磁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放下水瓶,握住了那雙蒙在自己眼前的手。“別鬧啦,他還在等我。”

“您這麽喜歡他,難怪他最寵愛您。”男人的語氣裏帶着些許酸澀意味,惹得他輕笑出聲。

“可你才是我們當中最明亮的晨星。”

男人收回蒙住他眼睛的雙手,他順勢轉過身來,視線便撞進了對方深邃的眸子裏。

潔白的鈴蘭微微搖擺,柔軟的羽毛随風揚起,男人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身體。

梁月笙驟然驚醒。

那個擁抱真實得仿佛帶有溫度,以至于不善于與別人有肢體接觸的他猛地将自己從夢境中驅逐了出來。

“那是屬于零的記憶嗎?”他有些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從床上走了下來。看了看牆壁上的挂鐘,他猛然意識到還有半個小時就是表彰大會正式開幕的時刻。

差點睡遲到的感覺并不太好,他急忙翻身下床,準備從衣櫃裏找出一套得體的禮服。

然而在拉開衣櫃的那一瞬間,他怔在了原地。漆黑的手指向他伸來,卻在碰到他的瞬間,被火焰硬生生隔在了空氣中。

“傑爾教授,我沒料到,你不僅沒有死,還敢躲在這裏。”

那名将自己改造成不死者的家夥,此時變得如同枯屍般焦黑,渾身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包骨,然而那雙圓睜的眸子裏,熾熱絲毫不減。

“零……零……”他的氣管顯然已經破敗,此時只能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喘聲。

“我會給你一個痛快,不會痛的。”梁月笙柔聲說道,旋即,他從道具欄裏抽出撬棍,憐憫地俯視着這頭癱到在自己腳下的喪屍。

漆黑的喪屍睜大了雙眼,絕望地盯着他,眼淚順着枯瘦的臉龐流淌而下。

撬棍狠狠向下砸去,卻在對方的鼻尖停了下來。

一股濃濃的悲戚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對着這樣一位惡貫滿盈的罪魁禍首産生慈悲之心。

“你能向神明忏悔自己的過錯嗎?”

喪屍僵硬地點了點頭。

梁月笙輕輕嘆了口氣,“你若能改過自新,給你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是你創造了零,沒有你,也不會出現病毒抗體……”

他蹲下身來,平視着這位曾經聲名斐赫的教授,“我要你向神明起誓,不再創造罪孽,不再堕入魔道,一心向善,愛人類,愛衆生……”

喪屍嘶啞着聲音,生硬地照着念了一遍,梁月笙彎了彎眸子,站起身來,轉身向門外走去。

“走吧,我帶你去參加表彰大會,告訴他們你已經——”

他猛地瞪大了雙眼,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鑽進了他的聽覺神經,随後,劇痛從後頸傳來。

這是阿爾瓦第二次參加這樣的表彰大會,上一次參加的時候,他舉着人類頒發給他的獎章,對着食物們露出了微笑,旋即迅速叛變,建立了不死者的國度。

他坐在貴賓席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主持人聲淚俱下的演講。

貴賓席上始終空着一個座位,這讓他逐漸不耐煩起來。大會已經開始二十分鐘了,那人作為最重要的嘉賓之一,不應該到了現在仍然遲遲不肯出現。

他握緊了手掌中的一簇長發,鉑金的色澤宣示了頭發主人的身份,那是他在風中拾取收集的。

他幹脆站起身來,明目張膽地離席,走進了貴賓館的大門,随後穿過大廳,來到了客房。

刺鼻的腥味撲面而來,他心悸不已,向零的房間跑去,便望見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漆黑的喪屍抱着殘損的屍體,狠狠咀嚼着口中的血肉。蒼白的手臂浸透在血裏,色彩對比強烈得有些刺眼。

那喪屍見有外人突然到來,緊張地抱住了懷中的屍體,一步步向後退去。

為什麽會落淚呢,大概只是眼睛被這樣的顏色所刺痛了吧。

阿爾瓦沉沉地閉上了眼眸,緊緊皺起的眉頭也漸漸放松開來,仿佛那一瞬間萬蟻噬心的痛苦不過是幻象。

“這就是你給我的懲罰?”男人走向那具殘破不堪的屍體,緩緩蹲下身來。

喪屍還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徹底失去了知覺。阿爾瓦溫柔地收回手,剖開了它的肚子,将那些還未被消化的血肉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

男人深情地撫摸着那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淚水汨汨不止。灰綠色的眸子裏沒有一絲一毫光芒,只有痛苦與絕望。他像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一樣,笨拙地抓起地上的猩紅,慢慢俯下身,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梁月笙猛地睜開雙眼,條件反射般地捂住了自己的後頸。旋即,他意識到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

湯圓的聲音在他腦內響起:“主播,由于您功敗垂成,打出了be,所以上個游戲世界裏,您并沒有獲得很多積分。”

他有些懊惱,覺得自己最後莫名其妙的慈悲簡直像入了魔,“我的鍋,操作失誤,同情心泛濫,引以為戒。”

湯圓對他的反省十分滿意,說道:“因為積分不多的緣故,您無法兌換足夠的續命道具,所以這回您不能在現實世界裏呆很久,在時間用盡之前,請您再度回到直播間。”

梁月笙乖巧地點了點頭,環顧了一圈四周的環境,随後,他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的手腳上被帶着一圈圈漆黑的鐵塊,竟是手铐腳铐,而鎖鏈的另一頭,則是床柱的四角。

潔白的房間裏,只有這些反射着金屬光澤的東西與周圍擺件格格不入。

他的喉結微微動了動,顯然被眼前的狀況弄得一頭霧水。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液氣味讓他明白自己大約是在某間單人病房裏,可誰家的病房會給病人搞出監.禁配套設施?

他的心裏閃過一絲不妙的揣測,因為将他送到醫院來的人選,顯然只有一個。

姜宸推門而入,微笑着向他走來。

男人英俊的面龐上寫滿了疲憊,這讓梁月笙微微有些心疼。他知道自己在對方面前突然暈倒,會給對方造成怎樣的絕望,卻沒料到之前意氣風發的男人,此時卻是成了這般模樣。

“笙笙,你醒了?”

“宸哥……”看着對方的微笑,他的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姜宸坐在他的床邊,俯下身來,輕柔地吻了吻他的雙唇。“別再吓我了,笙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對不起。”他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愛人的頭發,鎖鏈随着他的動作來回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男人握住了他的手,溫柔親吻。

“不要離開我。”

梁月笙點頭如搗蒜,換來對方寵溺的微笑。

“宸哥,能不能幫我把這個鎖鏈摘了?”随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完,他看見姜宸的臉色也逐漸陰沉了下去。就當他以為對方會突然發怒的時候,姜宸笑了,柔聲說道:“我要是把它摘下,笙笙不是會逃跑嗎?”

“我不會逃跑。”梁月笙眨巴眨巴眼睛,看起來無比溫馴。

“撒謊的小騙子。”姜宸伸出手來,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他的鼻子。

梁月笙欲哭無淚,他做好了面對姜宸的心理準備,甚至打了一堆道歉的腹稿,卻沒料到對方已然成了這般刀槍不入的模樣,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是我想起床噓噓。”他急中生智。

姜宸恍然,站起身來,為他拿了一個空瓶,順手脫下了他的褲子,将瓶口對準了他的頂端。

“別緊張,尿吧。”

都二十二歲的人了,還要被人把尿,梁月笙的臉瞬間便紅了,更何況姜宸的眼睛還熱切地盯着他的器物,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尿意了,他怕自己的小兄弟會從此萎靡不振。

他忍着眼淚,咬緊了下唇。姜宸似是以為他出現了困難,甚至用手幫他按了按。

“啊……”生.理性的淚水奪眶而出,見他哭泣起來,姜宸放下瓶子,跨坐在他的身上,緊緊抱住了身下柔軟的軀體。

“笙笙,別哭。”男人用唇瓣輕柔地吻去他的淚珠,可青年卻愈發淚流不止起來。

“宸哥,求你,求你……”求你別這樣對我。

他聲聲乞求,卻發現抵在自己腿間的物體硬.挺起來。

“……”他愣住了。噙着眼淚,隔着水光,他看見了對方眼中濃濃的渴望。

“給我。”男人的命令溫熱地拂過他的耳垂,有些癢。

霸道語氣裏偏偏帶着些許微不可查的哭腔,那樣脆弱的模樣讓梁月笙不知所措起來。

喘.息聲如同毒蛇,從他的耳廓一路蜿蜒,穿透耳膜,一路鑽進他的大腦。

伴随而來的,是透徹心扉的劇痛。

作者有話要說:

梁月笙:宸哥,求你,求你……

姜宸:乖,給你,給你。

梁月笙:#論省略號不要亂用的重要性#

下一章開新副本啦。

名稱:畫影迷蹤

風格:溫馨靈異

地點:哥特古堡

人物:憂郁厭世藝術家與他的“亡妻”

故事:人鬼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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