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畫影迷蹤.8

讀檔重來的感覺并不算好,就仿佛渾身的骨骼被從頭到腳拆開重組了一遍般,讓他感到異常疲憊。

梁月笙環顧四周,試圖找到些許有用的信息,讓自己弄清讀檔的時間節點。

随後,他意識到自己讀檔回去的時間點有些不妙,那竟是他和恩佐在書房裏小憩的那一夜。也便是在那裏,他與身為惡魔的費德裏科初次交鋒,從而導致了後面的一系列悲劇。

當時他在評論區看到了勸誡他不要“出.櫃”的建議,卻終究不忍心任由恩佐被怪物殺死,于是貿然沖出藏身地,被無臉人與費德裏科發現行蹤。

若是按照這個發展,他必須要在恩佐死亡以及之後的一系列悲劇之間選擇一個。

他記得似乎有誰曾經說過,兩個都選,就意味着兩個都放棄。可若要放棄恩佐,犧牲同伴的性命,他又做不到。

他剛要拉開門離開這間書房,徹底避開這個二選一的催命題,就聽見了門外刺耳的響聲。

無臉人來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向身後退去,與守夜的恩佐對視一眼。

“恩佐,你躲進那個櫃子裏去,無論後來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除非我敲櫃門叫你。”

有了讀檔重來的記憶,他知道那個櫃子是安全的,無臉人只會在櫃前站一會,并不會出現開櫃殺的劇情。只要心理素質合格,就不會出事。

他相信恩佐有這個能力,畢竟這是一個幼年失怙的少年,有着自己的堅強。

“那你呢?”

看着同伴鑽入書櫃,梁月笙放心了一半。他柔聲笑道:“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話雖如此,在為同伴選好藏身地點之後,他環視四周,卻怎麽也尋找不到第二個躲藏點。

他的心髒怦怦直跳,越是緊張,卻越是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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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響聲愈發急促,仿佛下一秒無臉人便會破門而入,拎着她的巨大鐮刀,對獵物進行無情收割。

梁月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伸手扶住了書架,卻沒料到整個人随着書架的旋轉,墜入了一間暗廂。

長生燭在牆壁上微微搖曳,順着石板階梯一路蜿蜒向下,他發現其下竟是一座秘密監獄。

“還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梁月笙輕聲自嘲。

監獄的鐵檻欄裏,堆積着雜草、糞便以及其他腐朽不堪的污濁之物。主教的衣衫松松垮垮地罩在一具早已腐朽的屍骨上,那屍骨的指節上佩帶着象征了權力與地位的戒指,一柄鑲嵌着寶石的權杖依靠在牆邊,煥發着金屬的光澤。

這大約是當年派人燒死阿爾菲奧的那名主教,之後被變為惡魔的費德裏科囚.禁了起來,最後活生生在這間荒蕪的私人監獄裏枯竭。

這樣的畫面實在是有些諷刺,為了權力而奮鬥一生的教.會高層領導,最後卻帶着他的權力一起死在了這麽一個破舊不堪的小地方。屍骨已經腐朽,而戒指與權杖卻保持着多年前的鮮豔與美麗。

梁月笙從監獄外的牆壁上摘下鑰匙,打開了監獄的門,走進了這間被屎尿味與屍腐味籠罩的小監獄。

他蹲下身來,仔細地檢查着那位主教的屍體,随後,他看見了對方胳膊上斑駁的牙印。

費德裏科顯然不會對這位主教的肉感興趣,想來是對方臨死前餓到極致,吃下了自己的肉。

這樣的發現讓梁月笙不寒而栗起來,他不難想象費德裏科用了怎樣簡單的方法來懲戒他的敵人,只要斷食數日,再驕傲的人最後也會流露出醜态。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旋即,他看見盤旋樓梯之上的燭光微微抖了抖,細微的響聲随之傳來。

有人來了。

然而短時間裏,他又沒有好的去處,只得飛速用鑰匙給監獄上了鎖,剝下了死人的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模仿着主教的姿勢,癱坐在後者的屍體上,垂下了頭。帽子遮住了他的表情,不合身的祭服寬松地遮住了他的肢體,乍看之下,他仿佛和那位已死之人沒有任何兩樣。

他屏住呼吸,直到一道黑影落在了他的面前。他死死盯着地面,生怕自己輕微的擡頭會影響到自己的僞裝。

鐮刀的銀光微微閃爍,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那是無臉人,并非費德裏科。

不知為何,他覺得無臉人比費德裏科好對付得多,畢竟後者已經變為了徹頭徹尾的瘋子。他不怕鬼,卻怕瘋子,而費德裏科顯然是瘋子當中相當棘手的那一種。

片刻過後,無臉人放下了鐮刀,雙手緊緊抓住了監獄的鐵檻,尖銳的指甲與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梁月笙一動不動,默默忍受着對方制造噪音,直到對方似乎确認了這裏沒有活人氣息從而轉身離去,他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然而他并不敢輕舉妄動,直到周圍再無任何響聲,他才緩緩擡起頭來,握住了手邊的權杖,站起身來。

他繼承了主教的衣帽、戒指與權杖,就這般離開了監獄。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拿走這些東西,可這些神職者的器具莫名給了他一種安全感。

他提着祭服的下擺,緩緩拾級而上,最終來到了那座書架之前。他透過書與書之間的縫隙望向外界,只見月光之下,書房裏空無一人。他放下心來,小心地推開了書架,再度回到了古堡的世界。

他輕輕敲了敲書櫃櫃門,示意自己的同伴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恩佐,他們走了,我們出去吧。”

“費裏切……”恩佐的聲音微微發着抖。

“怎麽?”

“剛剛有個沒有臉的人在櫃前站了許久。”

梁月笙笑着搖了搖頭,那是他直接經歷過的情景,又怎麽會不知道?

“別怕,你看,我有臉,我不是怪物。”

恩佐終于推開了門。

“你剛剛去哪兒了?”恩佐打量着他的行頭,好奇地問道。

“這座書房連接着一間秘密監獄。”他将之前的經歷告訴了這位對教.會懷有敵意的少年。

“那你為何要拿走他的東西?”

梁月笙自己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得撓了撓頭,說道:“留着說不定能防身,說不定帶有神性的東西可以擊退那些怪物呢?”

他也就随口一說,卻沒料到恩佐将之當了真。看見同伴興致勃勃的表情,他也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起來。

雖然湯圓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過“費裏切的設定是一個營養不良的貧民、不可能擁有戰鬥的能力”,但之前他能順利從費德裏科的手裏搶到匕首并完成反殺,想來那些刻板的設定并不能強制壓在玩家身上。

兩人走出書房,貼着牆壁走,一路來到了廚房。

他想去廚房檢驗一下,為何在之前的游戲進程中,他會在廚房裏發現圖蘭朵的屍體。所幸此時的廚房裏空無一人,哪怕他搬開竈臺上的擺設,揭開那塊地磚,也看不見之前那個展現地獄風情的窗口。

他這才明白蝴蝶的振翅能卷起怎樣的龍卷風。一點細微的選項差異,他能獲得截然不同的事情發展結果。

“費裏切,你在找什麽?”

“沒什麽,走吧。”他正要離去,卻聽見了恩佐的肚子傳來了咕嚕聲。

“既然來了廚房,我們不妨……找點東西吃吧?”金發碧眼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他突然明白了圖蘭朵跑來食堂的原因,他們都是人類,總會有饑餓的時候,就像監獄裏因為過度饑餓最終啃下自己肉的主教一樣,人類必須進食。

“小心一點,我怕廚房裏有別的東西。”他想起圖蘭朵的屍體,連忙向自己的同伴提出警示,然而他的聲音終歸晚了一步——恩佐揭開米缸的蓋子,巨大的紅色浪潮迎面而來,将少年澆成了落湯雞。

猛烈的水柱如蛟龍一般拔地而起,飛濺出血紅的液滴。

梁月笙睜大了眼睛,大步走到同伴身邊,向着水源的方向擡起頭來。

畫像靜靜懸浮在空中,畫中的男人汨汨不斷地流淌着血紅的眼淚,那些淚水彙聚成浪潮,水藻的腥味與血液的腥味混在一起,異常嗆鼻。

血水仍在源源不斷地向外流淌,紅色的液體很快漫過了兩人的小腿。

梁月笙咽了口唾沫,望向了那副肖像畫。畫作顯然是用血水繪制的,而肖像的主角竟是費德裏科本人。大概作者将滿心的悲恸寄托在了畫裏,畫中男人的面容極其痛苦,以至于淚流不止,化為了汪洋大海。

用血繪制而成的費德裏科似是發現了梁月笙的存在,微微睜大了眼睛,緩緩降落下來,與青年面對面平視。

一時間,四目相對,默然不語。

梁月笙輕柔地撫摸着畫布,血水瞬間染紅了他的手指。戴着權戒的手指微微發熱起來,随後那枚戒指發出了雪白的強光,照亮了整個黑紅的世界。

眨眼間,羽毛紛紛揚揚向下飄落,墜落在及膝的血水上,灼燒出金黃的色澤。

兩名少年瞪大了眼睛。

潔白的羽毛帶着聖潔的光芒,如柳絮般飄零,緩緩淨化了地面的血水。原本源源不斷滲出的液體逐步退去,直至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水藻與血液的腥氣漸漸褪去,那副淚流不止的畫像漸漸變回了一副普通的畫作,靜靜地躺在地上。梁月笙彎下腰來,将之拾起,重新挂在了牆壁的釘子上。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說,卻沒料到這股屬于神的力量能真的發揮作用。他原以為教.會的神職者不過是打着神明幌子的利己主義者,通過宗.教的力量鞏固統治權,然而現實卻狠狠打碎了他之前的設想。

神的力量,就像那個名為費德裏科的惡魔一樣,切切實實存在着。

這樣的發現讓他有些驚訝,若能利用這股力量,他說不定就能戰勝費德裏科,甚至堵上人界與地獄之間的裂縫,還這個世界一片安寧。

他閉上眼,以為自己抓住了真結局的關鍵。随後,他拉開控制面板,試圖從直播間評論區尋找到一點來自觀衆評論的線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評論區徹底炸開了。

“這個主播怎麽回事,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隐藏劇情體質?”

“媽耶,這個游戲原來還有神魔之争這樣的設定?”

“我是說之前看別人打出大結局,老覺得有些線索沒有填上……原來還有這麽多隐藏的細節沒有挖掘出來嗎?”

梁月笙驚訝了,他原以為這是這個游戲的真結局,卻沒料到他似乎是唯一一個走上了這條路線的玩家。

随後,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直播間的觀衆人數是第一個世界裏的數倍——他收到的禮物也随之增多,從而積分欄裏的數字也漸漸增加起來。

想來這些觀衆觀看他的直播,也是因為他的“隐藏劇情體質”被傳播了開來。觀衆想看那些被主播們玩濫了的游戲裏隐藏着怎樣的故事,便來到了他的直播間,去觀看不一樣的劇情發展。

“湯圓,我覺得我很快就能獲得百萬積分,走上人生巅峰了!”勵志主播興奮地握拳。

直播助手迎面給他澆了一盆冷水:“主播,您首先要活下來,還記得之前是為什麽讀檔的嗎?”

“那不一樣,我現在有了力量!”

“那您認為,先前那個主教為什麽會死?他明明也有神的力量。”

梁月笙再度陷入了深深的郁卒——有力量誠然不假,可能否戰勝費德裏科卻是另一回事。

空歡喜一場之後,他打算去找找別的小怪,試一下這份力量究竟能達到怎樣的程度。然而正當他和恩佐打算離開廚房之際,小個子少年向他倆迎面跑來。在他身後,赫然是一個揮舞着銀色鐮刀的無臉人。

“恩佐,費裏切——”圖蘭朵氣喘籲籲地撲向兩人的方向,險些被身後的鐮刀削掉頭顱,然而千鈞一發之際,權杖抵住鐮刀刀刃,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無臉人的力氣比梁月笙想象得要大得多,他原以為這些無臉人擁有着女性的身材,腕力會比他一個男性要小,卻沒料到自己低估了她們。

他不得不用雙手握住了權杖,兩方陷入僵持。

“異鄉人,”阿爾菲奧的聲音再度在他腦海裏響起,“她們曾經是這座古堡裏的女仆,後來随着古堡的主人一起變為了惡魔。人類的力氣不可能戰勝惡魔,再這麽下去,輸的人是你。”

“你若是想要淨化他們,必須發揮出本該屬于你的實力。”

“我該怎麽做?”梁月笙手腕酸痛,他也不知自己何時會脫力。

“你曾經禱告過嗎?向上天祈禱,獻上自己對神明的尊敬與虔誠。”

梁月笙倏然回憶起自己之前在第一個游戲世界裏戰勝麥克時莫名聽見的神啓,那時的他,隐隐聽見了《聖經》的聲音,白鴿紛紛揚揚撒下羽毛,世界化為一片光明,熾天使的烈火熊熊燃燒,淨化了那片被病毒侵蝕的大地。

那時的感覺太過于奇妙,以至于他将自己古怪的行為歸結為了游戲代入感太強。然而此時的阿爾菲奧,卻要求他再度進入那個狀态。

在不同的游戲世界裏,這樣做還能奏效嗎?

梁月笙心存懷疑,卻循着阿爾菲奧給他的思路行動。他閉上雙眼,在腦海裏勾勒着天堂的模樣,金盞花朵朵綻放,白雲連綿不絕,天使們唱歌跳舞,一切都美好得宛如夢境。

他的神安詳地坐在寶座上,三兩只小雀鳥栖息在神的肩頭,婉轉啼鳴。

他用雙翼遮着臉龐,雙翼遮住雙腳,而剩下的第三對羽翼揮舞起細微的風,将他送往了神明的殿堂裏。

其他的六翼天使們恭敬地站在兩側,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到來。

“大君,您來了。”

他輕輕微笑,向同伴們示好,随後,他随着衆人,恭敬地跪在了神的腳下。

“今天晨星怎麽沒來?”他小聲地詢問身側的天使。

金發美人笑道:“他那麽驕傲,可能現在連唯一的真神都無法獲得他的尊敬了吧。”

他抿了抿唇,顯然不願意聽到這樣的回答。

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他發現自己最為敬愛的父上正低垂着頭,溫柔地俯視着自己。

那樣溫柔的神色,他似乎也從別人眼裏見過——

是晨星。

是了,晨星永遠用那樣溫柔的眼神注視着他,仿佛在凝視一件珍寶。

随後,梁月笙猛然意識到,那是“愛”的眼神,就像姜宸一直用那樣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一般,藏着愛意的眼睛永遠不會撒謊。

他睜開眼,天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陰冷的古堡。無臉人的鐮刀險些劈上他的臉龐,而他手中的權杖卻只發出了微弱的光芒。那樣柔弱的光,不足以驅逐黑暗。

他需要像父神一般溫柔明亮而又堅不可摧的光。

白鴿再度飛來,遠處似乎傳來了空靈的鐘聲。明麗的霞光潑灑在他的身上,宛如一場聖潔的洗禮。

他在心中虔誠地祈禱,乞求着父神的垂愛,就在這時,他感到掌心中傳來熱量,竟是那根權杖猛地散發出了強烈光芒。

火焰順着他的掌心一路蔓延開來,熾熱點燃了整個房間的溫度,漆黑的房間一時間亮如白晝,宛如天神降下了奇跡。

烈火熊熊燃燒,吞噬了那個舉着鐮刀的無臉人。頃刻間,原本張牙舞爪的怪物便化為了煙塵,徹底灰飛煙滅。

梁月笙見狀,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他有些疑惑地向阿爾菲奧問道:“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你也……信神嗎?”

阿爾菲奧的殘魂沉默了許久,直到梁月笙以為對方會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個清冽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我信神,但我随着費德裏科背叛了神。于是我被大火吞噬,教.會的人懲罰了我。”

“你既然知道使用這股力量的方法,為何還會懼怕火?”

“異鄉人……”阿爾菲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有朝一日,你也到了不得不面對迎接烈火的時候,你會為了遵循心中的信仰而接受制裁嗎?”

“肯定不會——”梁月笙矢口否認,他那麽惜命,又怎麽可能為了所謂的宗.教信仰而接受火刑?

随後,他猛地看見了天堂。神明溫柔地俯視着他,似乎毫不介意自己深愛的孩子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我……”一時語塞。

阿爾菲奧柔聲笑了,再度回歸沉寂。

梁月笙的心情異常沉重,然而那份沉重并未維持多久,便被同伴的嗓音打斷了。

“好酷啊,你比那些只會拿着權杖當擺設的家夥厲害多了!”恩佐由衷贊嘆,順便踩了一腳自己厭惡的教.會。

圖蘭朵不認同地瞟了同伴一眼,随後對梁月笙笑道:“費裏切果然是我們的‘幸福’。”

青年微微一笑,壓抑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他不願再去思考那些過于遙遠的事情,比起患得患失,不如活在當下,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身邊的他獲得幸福。

雪白的羽毛飄落下來,在他的背後,似乎多出來了雪白的六翼。

然而那種錯覺稍縱即逝,三人說說笑笑,再度踏上了探索之旅。

作者有話要說:

梁月笙:“你也信神嗎?”

費德裏科:“我信你。”

PS:費裏切,Felice,在意大利語裏的意思的“幸福”。

其實本文關于攻受兩人真實身份所埋的線索很明顯了……“晨星”這個稱呼我覺得就很有說明意義啊!宸哥為何叫宸哥其實也是作者的惡趣味,取的是“晨”的諧音字。

=v=其實本文是一個生生世世轉世輪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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