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苗疆蠱道.6
那片蠱蟲密布的草原似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梁月笙原以為他們兩人又陷入了迷途,卻聽見清淺的流水聲漸漸傳來。
他望向聲音的源頭,只見一條小溪出現在眼前。
在步行了這麽久之後,他早就舌尖冒火了。他樂颠颠地跑向水源,俯下身去,卻看見水底的石頭上似乎有些古怪。
他伸出的右手停頓在了空氣中——那些石頭上栖息的東西不是水草,赫然是躲藏在石縫間的水蛇。那蛇見了他,非但不躲,反而饒有興致地拱起了三角形的頭顱。
梁月笙站起身來,退後數步。
男人不緊不慢地走來,将他擋在了身後,靜靜地俯視着水底。梁月笙以為他會和這條蛇對視許久,幹脆沿着岸邊一路向上游走去,試圖找到一個安全的取水點。然而他還沒走出去幾步,便聽見了水珠刷刷落地的響聲。
他回過頭來,只見男人的袖子濕了個徹底,而滴水不止的手中竟是那條蛇的屍體。
“你……”他瞪大了眼睛。
“食物。”男人幹淨利落地說了兩個字。
梁月笙拍拍肚子,這才想到自己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起便再沒吃過東西,一路全在逃跑,全靠意志力吊着一口氣。
聽到“食物”二字,積累許久的饑餓像洪水猛獸一樣襲來。他的肚子适時地叫了一聲,惹得他面.紅耳.赤起來。
所幸男人似是沒聽到一般,将那蛇的屍體狠狠甩幹,就地拾起枯草與木枝,堆起了柴薪。梁月笙想起毒龍留給他的照明火把,在木枝即将燒到底部的時候便被他熄滅插在了森林裏,頓時覺得有些可惜。他的确可以找湯圓用積分兌換諸如打.火.機之類的道具,可是他的面前有一個游戲世界原住民,他還不想在古人的眼前暴.露打.火.機這種在二十世紀才開始大規模生産使用的東西。
正在他陷入苦惱的時候,男人卻是不動聲響地撿來了枯草與幹燥木板,将枯草做成鳥窩的形狀,鋪在了木板上作為火引,用最原始的方法鑽木取火起來。
大約一分鐘過後,他看見火引上冒出了細微的煙,随後,火星随着氣流鑽出,發出橘色的暖光。
“好厲害!”他原以為鑽木取火不過是傳說,此時親眼見到了成功案例,不免激動了起來。
男人擡起頭來,眉眼彎彎。火光倒映在他的眸子裏,與梁月笙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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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不夠的話,我再去找。”男人站起身,将那條死蛇撿起來,用木枝架在了火焰上。
梁月笙很想提醒他吃蛇要把頭部、內髒和蛇皮去掉,不過話語在舌尖上轉了一圈,最終還是被咽進了肚子裏。男人烤蛇的姿勢實在是太娴熟了,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之前沒有吃過蛇的樣子。也許直接烤也沒問題?
他收回思緒,說道:“我們兩個成年男人,一條大概真的不太夠。你怎麽捕蛇的,能教教我嗎?我也想幫忙。”
男人笑着點頭,随他繼續沿河尋找起獵物來。所幸蠱道裏最不缺少的就是毒獸,走了十幾步,兩人便盯上了一條躲藏在水底石縫裏的蛇。
“看好。”
梁月笙睜大眼睛,只見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地捏住了蛇頭三寸的地方。那樣快、準、狠的行動讓人嘆為觀止,他自認為學習數十年也做不到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技巧,而是簡單粗暴的強大了。
被活生生捏斷脊骨的蛇無法掉頭過來反咬男人的手,只得扭動身子劇烈掙紮,試圖用自己的重量與慣性讓男人松手,可後者的手卻穩得驚人,無論獵物怎麽掙紮,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三寸是脊骨,七寸是心髒。捏碎蛇的脊骨與心髒之後,男人将蛇的屍體挂在了梁月笙的胳膊肘上,柔聲問道:“學會了嗎?”
青年拼命搖頭,覺得自己面前站了一個怪物。
“還學嗎?”
梁月笙要給這位大佬跪下了,無論這位大佬再示範多少遍,他都不可能學會的,除非他再去商城買一瓶強化劑,讓自己開開挂。
男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示意他回去烤火。
梁月笙坐在火堆前,望着男人的背影,偷偷從積分商城裏換了把野外匕首出來,剁下蛇頭,将蛇皮和內髒挑出,充分發揮起了居家單身貴族的刀工與廚藝。
可惜沒有佐料,不然能烤得更好吃。他一邊這麽想着,一邊轉動着串着蛇的木枝。
這是他第一次在游戲世界裏動手做飯,這種感覺有點奇妙。明明是危機四伏的環境,身邊是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可他卻能莫名地放下心來,随對方一起露天野炊。
他覺得自己并不算是一個警惕心差的人,可有的時候他卻能莫名地松懈下來,給予陌生人全然的信任。比如初次見面的姜宸,以及在游戲世界裏遇到的諸位NPC。
思及此處,他微微有些恍惚。他隐隐覺得姜宸和這些NPC存在一些相似之處,卻又說不清究竟是哪裏給了他這種錯覺。
男人拎着蛇回來了,看見了梁月笙手中經過處理後的蛇肉,微微愣了愣。随後,他俯下身來,借用青年的匕首,将那些不能入口的東西剔出。
“差點忘了,蛇有毒,人類吃不了。”
梁月笙隐隐覺得男人的話很古怪,為何要特意強調“人類”兩個字?他最終只得當這種怪異的感覺當作是自己多心,說道:“其實經過火烤之後,毒素作為一種酶會被分解,真正需要警惕的是蛇身體裏的寄生蟲。”
青年感覺自己肩負起了向古人做科普的重任。
“寄生蟲?”
“寄生在宿主身上,靠吸食宿主的營養而存活的小蟲子。”說完,梁月笙發現這麽解釋也不太對,畢竟這些所謂的蠱蟲,也大多是這樣的性質。他苦惱地垂下頭去,安靜地烤起蛇肉來,卻聽見了男人的低笑聲。
“這片山林裏,寄生蟲挺多。”男人眯起了眼睛。
梁月笙不解其意,覺得對方大約并不是在單純地說寄生蟲,可他想破腦袋也不知道對方究竟在隐喻什麽。
他覺得自己似乎和這個男人的腦電波頻率出現了差異,表面上能談到一起去,可思考的方向卻迥然不同。
蛇肉逐漸發出嗞嗞的響聲,香味散開,誘人食欲。梁月笙很快便将心中的疑惑擱置一邊,兩人飽食一頓,繼續向前走去。
沒走幾步,他們便在森林的入口前看見了一具爬滿蟲獸的屍體,從衣服布料判斷,竟是之前打過照面的歹徒其一。
大刀落在地上,反射着銀亮的光芒。完好無損的刀對比着布滿捕食者的屍骨,顯得異常諷刺。男人伸出手來,捂住了梁月笙的眼睛,然而那些蠱蟲貪婪地進食,發出細微的咀嚼聲,讓人稍加聯想,愈發不寒而栗。
“別怕。”男人的聲音沉穩而又堅定,聽起來異常可靠。梁月笙莫名地安心了不少,用右手握住了對方的手腕,後者松開手,将青年往自己的身邊攬了攬,一時間,兩人的距離被拉得極近。可惜心髒砰砰直跳的青年并未意識到不妥,腦海裏依然回放着那具屍體的模樣。
那歹徒寧願以同類的血肉為食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稍有越界便化為了白骨。前方的路想必窮兇惡極。梁月笙在做好心理準備之後,終于邁步走入茫茫森林。
潮濕的空氣裏夾帶着略有些刺鼻的味道,像是硫磺,又像是臭雞蛋。樹枝橫七豎八地擺在兩人面前,上面倒懸着一條條斑斓的蛇。
巨大的蛛網遍布在視野所及的任何角落裏,足球大小的長毛蛛靜靜地栖息在八卦陣的中央,等待着獵物送上門來。
誤入其中的蠍子不慎被蛛絲粘住,掙紮時掀起細小的漣漪,蜘蛛健步如飛,“友好”地迎接起自己的貴客來。
一時間,蜘蛛與毒蠍陷入争鬥,蛛網随着兩者的動作劇烈抖動。蜘蛛雖是占了地形優勢,奈何蠍尾長而靈活,無法被蜘蛛的螯足壓制,毒針屢屢刺中蜘蛛肥大的軀幹,卻不能穿破那層堅硬的背甲。
雙方纏鬥許久,難舍難分,就在彼此陷入僵局的時候,倒懸在樹枝上的巨蛇猛地突襲,一口将兩只毒獸一同吞入腹中。
毒蛇斑斓的頭部猛地鼓起,那個凸出來的小包随着食道一路向下滑去,最終停在了蛇的腹部。漆黑的信子敏捷地順着蛇的唇部鑽進鑽出,發出微不可察的嘶嘶響聲。
“還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梁月笙看完這場大自然的表演,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随後,他便發現大自然還能給他更大的驚訝。
那條蛇完成狩獵之後,安然地縮回樹上休息,卻在片刻後猛地痙攣起來。它劇烈扭動,大大地張開了嘴巴,似是想把吞下的食物吐出來,可惜還未等他将腹部鼓起的小包再度擠回頭部,一道銀光驟然閃過,帶出噴薄的血絲。蠍尾從蛇腹的破洞裏探出,缺了兩條腿的蠍子掙紮着從裂口中鑽出來,一條被消化液淋濕了毛的蜘蛛一瘸一拐地緊随其後。
那蛇并未死透,卻是被食物的舉動所激怒,猛地轉過頭來,對着二者噴出一口毒汁。
蜘蛛渾身裹滿膿液,行動遲緩,躲閃不及,迎面被灌了一層厚厚的綠色汁水,霎時間,白煙與氣泡順着它的關節冒出來,宛如被潑上了硫酸。
梁月笙咽了口唾沫,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在行走的過程中不慎惹怒這條蛇,被迎面噴這麽一口,自己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他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在發呆的時候被其他毒獸偷襲。
這裏的蠱顯然已經不再是之前那些見到他會繞道躲避的家夥,能走到這一步的生物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與自信。他不知道自己能在這條蠱道裏走多遠,但是他必須走到終點,從這個詭異的地方逃出去。
一只手從背後繞過他的腰,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微微向左轉頭,便感到自己撞到了男人的下巴。
“有我在。”聲音幾乎是貼着他的左耳滑過,梁月笙打了個激靈,便感到握住自己的手攥得更緊了。
這種姿勢實在是過于暧昧了,他感到自己似乎被對方不着聲色地抱在了懷裏,可他又不好直接問出來,怕被當成自作多情。
醞釀了許久,他才憋出一句:“謝謝。”
他聽見了男人的笑聲,莫名地,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也随着那聲輕笑沉了下去。
森林本是沒有路的,其中的蠱也不像之前草原中的蠱一樣非常明确地向着一個方向爬行。其中的絕大部分似是意識到了自身實力的不足,因此停留在這裏積攢力量,互相捕食殘殺;少部分則是繼續向前爬去,試圖尋找一絲進化的可能。兩人沿着它們的方向繼續前行,一路上遇到許多試圖偷襲的猛獸,都在進攻的瞬間被男人一刀斬殺。
梁月笙看得目瞪口呆,心裏也愈發疑惑起男人的身份來。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
一瞬間,他的腦海裏出現了各種金古梁溫黃。
“湯圓,你看,這個游戲雖然只截取了苗疆背景,但我們可以為它補齊世界觀,這是一個武俠世界,而主角則是不會武功的麻瓜莽夫,誤入了一個叫做‘五毒’的門派,匆匆逃脫的路上偶遇了一個好心的隐士大俠,大俠見主角身手不凡,決心收他為徒。從此,主角苦學刀法,終于成為絕世高手。這個游戲可以推出後續作品之《獨臂刀神》……等等,你在寫什麽?”
“把您的騷.話發送到評論區,讓觀衆們見識一下。”
“別——”
大團子伸出圓手,按下了發送鍵。
梁月笙欲哭無淚,随後他看見自己的積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了起來。
“……”他驚訝了。
“哈哈哈這個主播腦洞好大。”
“冷笑話主播,訂閱了。”
悲劇主播陷入了自我懷疑。為什麽他認真打游戲、被怪追得滿街跑的時候只能收獲“哈哈哈”,說兩句沒營養的話反而能贏來打賞,這屆觀衆的審美也太清奇了吧!
湯圓合上評論區,苦口婆心道:“您知道我作為您的助手,為了經營好這個直播間,做了多大的努力嗎?”
梁月笙沉痛地拍了拍它的肩膀,如果團子能有這種東西的話。
“知道該怎麽做了嗎?”
“我會努力打出好結局的。”
梁月笙抹了兩滴根本不存在的鱷魚淚,再度聚焦于現實世界。之前他一直靠在男人身上,被男人推着走,現在清醒過來,猛地意識到不對勁。
“對、對不起!”
男人見自己的懷裏空了,微微垂了垂眸。“走吧。”
梁月笙乖巧地點頭,像是要逃避尴尬一般大步向前走去,卻險些撞到一根橫在頭頂的樹枝。所幸男人拉了他一把,他這才僵在了原地。他微微擡眸,看向了自己前上方距離十厘米的“樹枝”。
棕褐色的蛇安靜地吐着信子,倒豎的眼眸似是在看他,又似乎沒有。
他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自己的細微動作會惹來對方的進攻。那條蛇只要稍稍張開嘴,射.出一點點毒汁,出于下方的他便會像剛剛那只蜘蛛一樣被強酸般的物質腐蝕。
這樣的距離實在是有些過于近了,他甚至能從蛇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他安靜地觀察着蛇,蛇也在安靜地打量着他,站在他身後的男人似是想幫他除掉這個威脅,卻又擔心自己的舉動會引來毒蛇的殊死一搏。
空氣中飄來一縷縷銀白的蛛絲,輕柔地拂過臉龐,有些癢,可梁月笙根本不敢伸手去撓。白苗族的女王将她的命蠱塞進了他的身體裏,他借此躲過了普通蠱蟲的侵擾,卻無法在強敵的面前有所作為。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狐假虎威的花架子,經不得一點考驗。
“我數三聲,你趴下。”
梁月笙微微一愣,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一。”
蛇輕輕吐了吐信子,似是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暗湧。
“二。”
青年做好了向下迅速轉移重心的準備。
“三——”
剎那間,銀光一閃而過,梁月笙還未趴穩,便感到有什麽東西墜到了自己的後頸上。他轉過身來,鮮血順着整齊的斷面滴落在他的臉上。
男人彎下腰來,将蛇頭撿起,遞給他看。
“我砍它的瞬間,它本來張開了嘴,打算搶我先手,但還是慢了一步。”
“你是魔鬼嗎……”這是何等驚人的速度啊。
梁月笙本是開玩笑地說了這麽一句,卻沒料到男人的表情微微變了變。他以為自己的話語引起了對方的不悅,正要為失言道歉,便看見男人伸出手來,用剛剛斬過蛇的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這樣親昵的動作莫名地有些熟悉。他微微愣了愣,在腦海裏回憶着上一個這麽捏他鼻子的人,亦或者說是惡魔。
一瞬間,他覺得時空錯亂了。同樣是俊美中帶有些許病氣的男人,同樣是深情而又溫柔的眼神,明明是在不同的游戲世界裏,可這種感覺卻是那麽地相似。
他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痛,在眼淚流出眼眶之前,他阖上了眼皮。一片漆黑中,他感到冰涼的手指探上了他的臉頰,輕柔地擦拭着之前滴落在他臉上的蛇血。那只手沿着他的側頰一路向下,覆上了他的脖頸,輕輕按壓着他的後頸——那是之前被墜落的蛇頭砸中的地方,想來也留下了些許血污。
睜開雙眼,他發現男人的臉離他很近,精致的面容在他的視野裏放大,連每顆細微的毛孔都能看清,男人仿佛下一秒便會吻上他的嘴唇,卻被他的睜眼打斷了動作。
“你……”梁月笙心裏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這個屢屢幫助自己的男人。
男人直起身來笑笑,仿佛之前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走在了梁月笙的前面,留下一個陌生神秘而又熟悉可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