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苗疆蠱道.18
密雲未雨,破碎的蝶翼如同暴風雨來臨前夕的燭光,在濕潤的空氣中沉重地掙紮。
細弱的光芒随着鱗粉飄散在空氣裏,在濃郁的水霧裏反射着支離破碎的光芒。
男人雙手撐劍,半跪在地,鮮血在地面上聚起淺淺的水窪。
在他身後,面容猙獰的惡魔潰不成軍,像死屍一般在冰冷的地面上匍匐。斷劍折戟與屍骨鋪滿大地,蝴蝶輕柔地落在男人腳下的枯骨上,并攏了雙翼。
鮮紅的十字架猛地沖來,沉悶的聲響過後,十字架那如□□般的底部帶着鮮血,穿透了男人的胸膛。飛濺的血花驚飛了他腳邊的蝴蝶,殘損的蝶翼微微撲棱,帶着絲絲縷縷豔麗的紅,飛往遠方。
雪白的手伸來,探向男人鮮血淋漓的胸口,握住了那根尖銳的利器。
“之前忘記給你留下餞別禮,這回……收好了。”
話音未落,細嫩的手腕便被敗者緊緊攥住。
男人擡起頭來,血污順着他的嘴角向下流淌,最終從下巴上滴落在地,發出啪嗒輕響。
那雙布滿血絲的眸中沒有仇恨,沒有怨怼,只有濃濃的不舍與遺憾。
“這回,是我敗了。”
“還想有下回?”嘲諷的輕笑過後,那只握住利器的手微微用力,掙脫了對方的禁锢,将修長的十字架拔出了後者的身體。大灘鮮血随着慣性灑落在地,畫出一條筆直的長線。
火焰驟然襲來,順着男人胸膛上的破洞鑽入他的五髒六腑、四肢百骸。劇痛讓敗軍的首領皺起了眉頭,但他卻是不吭一聲,默然承受着來自友人的懲罰。
“我把我的火交給你保管了,若你還能活到下回再見,記得把它還給我。”
傾盆大雨一瀉而下,鷹撮霆擊,震風陵雨。天地被撕裂為凄苦的黑灰色,唯有滿地血河的色澤依然鮮豔。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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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發呆!”急促的吼聲打斷了梁月笙的思緒,他回過神來,只見男人的劍擋在他的面前,抵住了一頭惡魔的攻擊。
數十頭原形畢露的惡魔圍繞在兩人四周,不懷好意地打量着這兩個弱小的獵物。
更多惡魔仍在源源不斷地從地面的血色法陣中鑽出來,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安然地坐在巨蛇的屍體上,繼續吟唱着咒語。
見到眼前的一切,梁月笙終于意識到剛剛那些屍橫遍野的畫面不過是幻象,而幻象中那些潰不成軍的手下敗将此時正破土而出,在另一個大魔的帶領下卷土重來。
梁月笙有些頭痛,在那個幻象中,他再度見到了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神。那個曾經在夢境中溫柔笑着,輕輕呼喚“大君”的男人,後來竟是化為了惡魔的統領,向上界發出了挑戰,以至于觸怒神明,被熾天使的火焰吞噬。
觀看幻象的視角永遠是第一人稱,愈發增強了他作為玩家的代入感,以至于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夢幻與現實。
尖銳的獠牙沖向他的脖頸,火焰席卷而來,将意圖不軌的惡魔瞬間吞為了飛灰。
他突然覺得這火焰好像有些熟悉——明明世界上的火焰都擁有相似的模樣,但他偏偏感到了一絲穿越時空的親切感。
好奇怪,他明明是第一次玩這個游戲,打游戲的人為何要在游戲的虛拟世界裏尋找真實感?
“蛋黃,燒光他們。”他只想盡快解決這一切,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理順思緒。
他的火似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不安與焦慮,化為了璀璨的白金色,在他的指揮下撲向了源源不斷湧出的惡魔大軍。
極致的熾熱以青年為圓心,裹挾着強烈的氣流,畫出一個向外迸射的圈。火勢奔騰如龍,熊熊烈焰瞬間将殿內吞噬,繃緊的空氣被炙烤得更加幹燥,哔啵響聲不絕于耳。
站在他身側的男人微微愣在了原地,聲音裏也帶上了一絲細微的顫抖。
“你……”
“打啊,愣着幹嘛?”梁月笙狠狠地拍了拍他的頭。“還是說,你不敢對自己的同類下死手了?你當時帶着一群蝦兵蟹将去挑戰神明送死的時候不是很大膽嗎——”
話語戛然而止,他捂住自己的嘴唇,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後半句。
烈火中,男人因為打鬥而微微起伏着胸膛,深邃的眸子沉沉地望着他,似乎想要窺探他的靈魂深處。這樣的形象與之前在幻象中見到的那名敗軍之首莫名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他發現自己潛意識裏似乎将二者當成了同一人。
可這種潛意識究竟又是從何而來?
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如果是個CPU,現在估計早就爆炸了。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頭,微微蹲下身來。那些試圖趁機偷襲的惡魔還未觸碰到他的身體,便被火焰燒為了虛無。
原本安靜觀戰的大魔停止了吟唱,一個閃身,便落在了梁月笙的面前。鋒利的指爪猛地剜向青年的頭顱,卻被一柄長劍硬生生剁下了手腕。
斷肢落在地上,被烈火吞噬殆盡。所幸惡魔的再生能力讓他迅速長出了新肢,只是新生的手爪比先前相比似是萎縮了些許。
“不要阻止我,這是為了族人的未來。若您一定要保下這個禍患,我不介意接替您的位置——”
“你盡管試試。”男人冷冷嘲道,蒼白的臉上再度染上陰鸷。
梁月笙聽着兩人的對話,但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卻無法傳遞進他的大腦。他眼前的世界飛速變換,時而是聖潔的天堂,時而是可怖的地獄,時而是沙場,時而是樂園。
最終,畫面定格為一張熟悉的笑臉。男人張開懷抱,似是在等待他的靠近。他猶豫了片刻,向對方走去,只見男人下一刻卻墜入了深淵,狠心地離他而去。
淚水奪眶而出,但他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流淚,只覺得莫名的悲傷排山倒海而來,将他淹沒在孤獨的海底。
那個墜入深淵,把自己雪白的翅膀染黑的家夥,究竟是誰?
那雙溫柔缱绻,總是含情脈脈注視着自己的眼睛,究竟屬于誰?
那個惡魔,又是誰?
溫柔的白光拂過他的腦海,他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麽重要東西,又似乎只是舍棄了一些會讓自己痛苦的糟粕。在放下那些過于沉重的東西之後,他覺得自己的頭痛緩解了許多。
透過淚水,他看見眼前的世界被惡魔占據,兩個看起來異常強大的惡魔正在對戰,而其他良莠不齊的家夥正在火焰的折磨下緩緩喪失了行動力。
他望向地面的陣法,心下了然。這一切都不過是這個溝通了地獄與人界的通道在作祟,只要堵上它,就不會有新的惡魔出現。
火焰順着他的心意,将繪制法陣的血跡抹花,猩紅色的光芒緩緩黯淡下去,還未來得及攀爬出界的惡魔被攔腰斬斷,迅速化為灰燼。
他站起身來,向大殿之外走去。外面的吵鬧聲讓他有些在意,比起惡魔之間的內鬥,他對人類更加關心。更何況這兩個惡魔終究是隐患,他總得清清場子,才能大展拳腳,避免誤傷無辜人類。
走出神殿的瞬間,和煦的陽光照耀在他的睫毛上,他感到有些恍惚。
刀光劍影閃爍不停,在日光下反射出奪目的銀光。兩方人類交戰不止,巨大的蠱蟲加入厮鬥,金屬碰撞的聲音和人的哭喊聲混合在一起,嘈雜得有些刺耳。
混亂之中,他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白苗族的女王面容略帶憔悴,但她的表情卻異常堅定。幾位長老守護在她的身邊,操控着巨獸為她抵禦一波又一波來自各種蠱王的進攻。
誇葉瑤正在與幾名黑苗人的戰士纏鬥,她的鞭子依然淩厲,哪怕是面對精悍的大蠱,也毫不遜色。
梁月笙按着太陽穴,清楚地意識到,戰争真的降臨了。
兩方苗人,本是同宗,如今卻形同陌路,互為仇雠,這實在不是他願意見到的局面。
突然,他的視線掃到了一個躲在角落裏寫寫畫畫的家夥。他靠近一看,只見那竟是意料之外的面孔。
“劉兄?”他向那個被救下的藥人問好,他原以為對方還在養傷,卻沒料到他竟是跟着來到了戰場。
那人見他猛地出現,有些緊張地将手中的紙筆收回了懷中。
“你在寫什麽?”他原本并不在意紙上的內容,但那人的反應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
“沒什麽,就是一些苗疆雜談。”中年人笑笑,将紙張疊好,收入懷中。“你也知道,我本是中原人,來到這個地方,總得留下一些記錄。”
“但我覺得這個時候你還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比較好,現在這個村裏太混亂了,你這樣很危險。”
“不用擔心,我很快就回去了。”中年男人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真摯笑意。“謝謝你之前對我的幫助。”
梁月笙笑着接受謝意,随後向他告辭。
在思考好措詞之後,他終于走向了白苗族的女王。原本戰意高昂的蠱王見到他,本能地向後退去數步。
梁月笙向女士優雅地行了一禮,随後才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最後,我認為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自相殘殺,而是黑苗白苗攜手禦敵,将亵渎神明的外來者驅逐出境。”
“這些事情和我說,沒用。你應該明白,挑起戰争的是那些穿着黑衣服的黑苗人。”
“可那些黑苗人是假冒的。”
“晚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就算我們撤退,他們會讓步嗎?”
說罷,她便揮手示意長老們把這個毛頭小子趕走。
長老們的表情微微有些糾結,其中一人彎下腰來,将之前青年為她走蠱道取雪蓮蜂的事情說了出來。
梁月笙靈機一動,将之前誇葉瑤給他的信物拿出來,說道:“我當時還未來得及向諸位索求報酬,如今我的願望是請您暫時撤軍。神殿裏有兩個很麻煩的惡魔,萬一他們跑出來,無論對黑苗人,還是對你們,都非常危險。”
“兩個?”女王皺起了眉頭。
“對,其中有一個就是我所說的挑撥者。”
女王與長老們對視一眼,說道:“我姑且信你一次,但我們的撤退不是無條件的,下一次黑苗人若是妄想殺進我們的村子,我希望你能一視同仁,讓他們也撤軍。”
梁月笙點點頭,笑道:“感謝您的理解與配合,我一會便去讓黑苗人見識見識那些祭司的真實面目。”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想今天熬夜寫個6k字一次性搞定,結果在電腦前寫着寫着睡着了,于是只能默默地擰自己一把起來先發一章……
冬天的南方人章章3k字源于冷到冬眠orz小天使們記得加衣服,明天大降溫!我們這兒只有1度了(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