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亂世初現

那群白衣煞神殺了人,迅速将屍首踢到路旁,面無表情,動作熟練地仿佛做着的是一件日日重複的瑣事。

楊大眼睜睜地見馬隊清除障礙後若無其事的揚長而去,路過他們埋伏的樹林時,她趕緊伏低身軀,權當自己是一只蝼蟻。擡起頭來時,對方早已不見蹤影,而她們這群真正的道匪為免節外生枝,還要替人家善後,将那些死人挖坑埋了,畢竟這樣的天氣,如果屍身腐爛,緊接而來的就很有可能是瘟疫,他們身後已經衰竭的村落承擔不起這樣的劫難。

一群人無功而返,頂着灼燒的日頭回到村裏便一哄而散了,楊大與瘦猴推開自家的院門,卻見年邁的老娘正焦灼地在屋前轉圈,背後的雙手緊攥着一把竹簡,二人好奇地湊上去,楊大不識字,她茫然地盯着面含焦急的老娘,指望她能說明白,一旁的瘦猴卻失聲嚷道:“徵兵羽檄!”橫手從老娘手中拿過竹簡,往裏邁了一步,就着屋檐下的一縷陰涼仔細讀了起來。

楊大也吃了一驚,“徵兵羽檄?!”

她老娘點點頭,掌心條條壓痕足見她攥那竹簡攥得有多用力,“走吧,進去說!”

“朝廷已經三年未徵過兵丁了,而且往年徵兵都不是這個時候啊……”楊大說的是實情,擰眉考慮此事,她覺得大有蹊跷。

擡頭看看瘦猴,他還是長身體的時候,一旁是年邁的母親,她是唯一的壯年,可如若她去了,這一老一少,以後如何過活?可若是不去,這兵役又豈能輕易逃脫?

瘦猴人雖年少,卻因天姿聰穎,過目不忘,繼承了母親的衣缽,胸中自有一番溝壑,他見姐姐還想不通,便道:“這還不簡單,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說過嗎,京中出了事,皇帝與西北邊的景王同室操戈,景王欲刺未遂,被斬首,頭顱高挂于南城整整三日。加了羽毛的檄文是加急徵兵令,這麽快就征兵,八成是馬上就要打起來啦!”

楊大微怔,“參軍,打景王的鐵師?……”她心中一陣發寒,同時眼前恍然閃過方才那一隊銀甲人,她沒什麽見識,卻莫名覺得,那樣的身手與裝備,稱得上鐵師吧?她哪裏敢直面鋒芒?瘦猴手裏那竹簡,此刻在她眼裏仿佛噬血的惡獸,避之為恐不及。

“母親,這軍,咱參不得呀!”不等楊大開口,瘦猴首先嚷道,眼中一片焦慮。

“參!為何不參?!”楊大老娘此刻卻和緩了情緒,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喝道,她微微有些激動,“只不過,咱不參朝廷的軍,要參,咱也要參到西北去!”

瘦猴呆了一呆,旋即明白,也望着楊大點頭。

楊大咽了一口唾液,喉間依然幹澀,有些啞聲,臉上盡是豫色,沒有了平時的豪氣幹雲,“老娘,您讓參哪兒我自然參哪兒,只是我若是參軍去了,咳,還是去西北參軍,那在咱們這兒,就算逃丁,那您跟弟弟要怎麽辦?”

瘦猴眼珠一轉,走到楊大面前,一勾手攬住她的脖子,不以為意地笑道:“我猜老娘的意思,是咱一起去!對吧?”

楊家母親含笑點頭表示贊許,楊大看看二人,猛得一拍大腿,“得,就這麽辦,咱今晚就溜!”說話間,她又想起那一隊銀甲人,心中豪氣頓生。

京郊,裕山皇陵。

蕭珏費力的合上石棺,縱身一躍回到地面,五彩斑瀾的壁畫此時突兀地缺了一個口,黑漆漆的窟隆隐約可見石棺一角。

她任由自己滑倒在那樽空棺旁,背靠着冰涼的棺身,手無意識地在自己左手臂上緩緩摩挲,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恨不得仰天大笑。

這是在寝殿上方挖出的一個石窟,堪堪裝下一方棺材,藏得十分隐秘,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探了好幾次才找到,心中更是氣惱游具頃,他必然是早就知道這其中的貓膩,這不知哪裏來的假屍身,頂多是個無辜的陪葬品,又哪裏有資格入主親王陵寝呢?皇帝大概也怕死後難以面對祖宗才令人将這方石棺用這種類似崖葬的方法鑲進壁中,還以九根九寸長的桃木釘将屍身釘住,鎖魂囚魄。

聽到遠處隐隐傳來的腳步聲,蕭珏不禁苦笑,忙爬起來往昏暗中的另一側偏殿跑去,身後“轟隆”聲響,她回頭一看,竟然是斷龍石壓下,那間偏殿的秘密被徹底封鎖在裏面。她邊跑邊在心中不停問候着巡山将軍全家老小,她五次闖陵,除了第一次隐晦的指引,餘下四次交鋒游具頃皆不遺餘力,要不是仗着 “百煉”在手,數度毀了他的武器,只怕自己也是很難全身而退。

傳說中的巡山将軍貌醜如鬼,蕭珏卻覺得他是行蹤如鬼,無論自己怎樣躲避逃竄,他始終能不聲不晌、甚至游刃有餘地對她進行圍追賭截。此刻在夜明珠幽涼的光線照耀下,面對那樣一張蒼白瘦削的臉,蕭珏卻莫名覺得心中安定,暗暗鄙視自己一把,這會兒竟還有心情去品評別人的相貌,只不過她确實不甚驚駭。

“五探皇陵,蕭大人總該死心了!”游具頃揮手示意身後兩名兵士退後,自己卻撥劍擺出攻擊的架勢,短短半月時間他已經三擒三縱,對這蕭珏,他其實頗感煩惱,打心裏他并不想做如此渎職的事,眼前這人幾乎将景王陵掘地三尺探察了個遍,今日,也該有個結果了。

蕭珏眼看對方亮劍出鞘,眸光一閃,往前沖的同時右手從腰間撫過,仍放棄了出劍的打算,左手烏鞭起合間如怨靈般纏上了對方的劍,己方空門大開,直撲而去,這樣悍不畏死的氣勢明顯讓對方一愣。

巡山将軍武藝非凡,奈何武器配備卻差強人意。

至少守陵軍中的士兵都這麽認為,自從景王入葬裕山,各路人馬似乎對探陵樂此不疲,憑着守軍的悍勇,斬了幾個人頭,漸漸止住了這種勢頭,可是巡山将軍的劍卻已經折損了三把。

兩名兵士按令退出地宮,守在門口,其中一個小兵探頭看了一眼甬道內厮戰在一起難解難分的兩道黑色身影,将軍藝高,來人骠悍,她呼了口氣,有點大開眼界的意思,啧嘆道:“我原以為守陵軍該是最輕松的守備了,哪想竟然如此兇險。”|

另一個小兵瞟了她一眼,嗤笑一聲,将手中的細竹筒撥了蓋子,一聲尖嘯直沖雲宵。

甬道內的兩人也都聽到了,同時一頓,蕭珏一聲冷笑道:“游具頃,好樣的,敢情是小時候景晨待你太好,而姐姐我揍你太狠,不絆倒姐姐你心中不快是吧?”

游具頃眼神一黯,手上攻勢漸重,蕭珏重振精神,一聲輕越的劍鳴,她腰間的軟劍終于出鞘。

二人如蛟龍般纏鬥,劍光頻閃,且戰且退,漸漸到了地宮門口,光線反而黯淡下來,外面已經夜幕沉沉。一聲清脆的斷裂聲突兀地響起,而後是劍尖觸地的哀鳴,游具頃的劍再次折損在蕭珏那看似華而不實的軟劍下。趁着游具頃怔愣的片刻,蕭珏騰空一躍,腳尖甚至故意在他肩頭借力,翻過他頭頂出了地宮,外面兩名兵士還來不及反應,蕭珏的身影已經遁去,而不遠處,一串串火把如蜿延的巨蛇朝地宮快速靠攏。

游具頃嫌惡地拍拍肩頭,耳尖一動,撿起地上的劍尖毫不猶豫地紮進自己肩窩,随後追了出去。

蕭珏自顧自逃了,游具頃擡頭朝天邊望了一眼,夜幕無星,烏雲層層壓低,他什麽也沒看到,但是心中其實不無傾羨與失落,雖然他也不明白蕭珏身上有什麽值得自己羨慕。火光漸漸靠攏,他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提劍運氣朝隊伍馳去,身後留下兩具熱氣未散的屍體。

悶熱的夜,風雨欲來,萬物好似被無形凝滞,蕭涵忽得起身,走到窗邊,“吱呀”一聲将雕花窗支開一條縫,任燭光傾洩,再次望了望外面,沒有一絲風,他将襟口略略松開一些,重又緊閉窗戶,踱了幾步,坐下來,過了片刻,他忽又探身,“噗”的一聲吹熄了火燭。

一刻鐘過去,當他漸漸開始坐不住的時候,外面開始狂風大作,院裏的樹木被風吹得幾乎折了腰,随着風勢大起大落。

娑娑的風聲中,門扉無聲開啓,閃進來一道窈窕的身影。

蕭涵一動,對方走到他面前,隔着高幾頓了一頓,仿佛長出了一口氣似的,又轉身從旁邊拉過一張太師椅,一屁股坐了下去。

蕭涵沒說話,他坐在上首,卻感覺自己置身大理寺堂前。

良久,蕭珏的聲音緩緩響起,在風聲中不甚清晰,一字一頓,嘶啞的,釋然的,“探清楚了,我現在,确認陵裏的那人不是景晨……”

語音未落,屋裏驟然亮了一下,緊接着一聲巨雷仿佛在耳邊嘭然炸響,震攝心神,蕭涵借着那一瞬的閃亮,呆呆地與蕭珏對視,不出意外地看到她熱淚盈眶的樣子。

二人密密合計了一夜,蕭珏雞鳴後離開了,又過了一日,蕭涵承旨進宮陪伴蕭君側,一呆便是半月,而蕭珏自那日離開後便好似人間蒸發一般,不見了蹤影。

一月後,皇帝莫名暴怒,罷朝數日,群臣惶恐不已。而千裏之外的薊滿,新任的留鳳王姚清夏在诏書到達時揮刀斬了來使,當日即發動兵變,揮師南下,一路勢如破竹,短短數日便已攻陷北方五座城池。

景王家眷,仍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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