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救
姚景晨确實是被蕭珏與蕭涵兩姐弟救了,這要得益于蕭珏幼時做為太女伴讀與她那段形影不離雞飛狗跳的日子,可說姚景晨自己的寝宮除了她自己,就屬蕭珏最熟悉了,自然,如果算上後來入主晨曦殿的皇帝姚景夕的話,是三人。
而事實上,蕭珏一旦認定裕山陵寝棺椁裏面那具無頭屍身不是自己好友時,幾乎立刻就想到了皇宮,甚至已經聯想到了姚景晨那機關密布的原寝宮,那麽,憑借她的膽大與熟稔,救出人也是水道渠成的事了。
皇帝自“遇刺”後似乎性情變得更加陰晴不定,仿佛景王行刺果真傷了她的心一般。常常下了朝便一個人呆在長生殿,不再游走于各宮,更不準任何人踏進寝殿一步,甚至于政事也漸漸透出一股漫不經心。
不論何時,皇帝的态度與行事直接影響着皇宮上下所有人的心情,在蕭涵向蕭君側“出謀劃策”、“善意暗示”之前,整個後宮其實已經風雨欲來,諸般勢力蠢蠢欲動了。
蕭君側是為六貴君之首,作為蕭涵這一輩中的僥僥者早年入主西內盛嘉宮,未嫁時在簫家行二,比之簫珏還要大三歲,對待很簫涵這老十一,一向也算是榮寵有嘉,頗為信任,只因他二人同出一母,乃嫡親兄弟。
簫涵承旨進宮陪伴兄長半月,其間為簫君側出謀無數,使盡解數也未能踏入晨曦殿一步,幾回夜探均無功而返,甚至險些折在皇帝暗衛手中,不過令蕭君側微感欣慰的是,雖然他們未能成功,其他各宮亦未成功過,長生殿幾乎成了宮城禁地,可有時候越是禁地越能引起好奇與注意,這大概也是皇帝姚景夕始料未及的地方。
長生殿有多大,其底下的地宮就有多大,暗室無數、機關無數、暗道無數。暗道直連各宮,甚至到皇城外東西市坊間均有錯綜複雜的羊腸地道,先皇對于皇長女密建地宮是縱容的,甚至于默許如此龐雜的暗道系統存在于皇城中,不知該贊她老人家一聲未蔔先知,還是要感嘆這樣一份在天家前無古人的榮寵。俗話說皇恩浩蕩,雷霆雨露皆君恩,先皇一生只育了二女,卻給予截然不同的待遇,不論在她之後誰登上大寶,都注定二姐妹不可能和睦,二虎相争,必有一死,只是早晚的問題。
蕭珏由坊間的密道口進入,在裏面整整花了十幾日時間來認路,這些暗道均狹窄悶仄,只能容半大小兒通過,她一個成年女子要穿城大半個皇城也确實不易,十分考驗她的方向感,除了清除機關障礙,有很大一部分時間,她用于悶頭往後退爬和重新辨認方向。
蕭珏有些氣悶,胸口也有些隐隐作痛,豆大的汗珠不時沿着眼角臉頰滾下,從下颌滴落,感覺到汗水入眼,她趕緊閉了閉眼睛,仍不可避免的感到一陣辣疼。稍感适應後,她複又呼哧呼哧的往前爬去,晨曦殿落在皇帝手上,更名為長生殿,不知道這些暗道她發現了多少,改造了多少,所以在前方等待她簫珏的有可能是一間地宮塵封的暗室,也有可能是要命的危險。
皇天不負有心人,做了十二日的地鼠,簫珏幾乎沒有遭遇到人為的阻難順利進入地宮暗室,她一面前行一間間搜索,一面嘲笑姚景夕的托大,五名宮人守衛的地宮,在這些人未能報信之前,已被她全數封口。
只是好心情沒能維持多久,黑寂中滴答滴答的水聲傳來,簫珏心中一突,貓腰拾階而下,在她記憶中這是唯一一間位于地宮最深處的暗室,大約離地表有五丈深,無論什麽動靜都很難傳出去的地方。滿地都是夜明珠的碎片,漆黑中一片星星點點的光芒,她踩着這些星光漸漸走近暗室的中心,入目是昏暗中生死難辨的、形容枯槁的景王,十幾日的勞累不算什麽,只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似要失重跌倒在地上。
簫珏上前去将景晨上半身摟在懷中,輕輕搖了搖,懷中的人不省人事,靜谧中只聞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她摒息小心翼翼的将手探到景晨脖子上,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呼出一口氣,鼻間一陣發酸,心中直罵景晨沒用,這麽強的人怎麽能落到如此地步!她抱着人就要走,卻在一陣鐵鏈拖動的脆響中遇到阻力,低頭仔細一看,竟是景晨的雙手雙腳被牢牢縛在石床之上。
簫珏磨了磨牙槽,緊張地看了一眼黑暗的暗室出口,抽出自己腰間的軟劍,摸索着切割鎖鏈,饒是號稱削鐵如泥的寶劍,切割這小兒臂粗的死囚精鐵鎖鏈,也頗費了一番力氣。
皇帝被群臣絆住在前殿,這一日的朝會遲遲未散,滿朝文武正為留鳳王姚清夏的兵亂而焦頭爛額,朝廷的軍馬安逸良久,自是不能和駐守西北要塞的昆蒙鐵師相提并論,景王親領昆蒙大都護,副都護是朝廷指派的吳閣老之孫吳戈,此人長期受到景王威壓,雖身處要職卻無實權,面對外族挑釁從無用武之地,時日一長也就耽于安樂磨滅了鬥志,一意花天酒地。姚清夏起兵之際,首斬的就是這位副都護。
乾京有八大邊疆都護府,除西澤都護府以外,其餘均為藩王親領,以天塹長江為界,北五南二加上西澤都護府這個西部門庭,構成了八大都護府共同拱衛乾京的局勢。長江以北地域廣袤,從西至東設五府都護,分別為西北地區的昆蒙都護府,連接西澤、回鹘,與北庭都護府共壤突厥,依次往東有燕中都護府、裏海都護府以及東寧都護府。而從長江源頭、天山下的西澤都護府始,往東南方向有嶺南與南疆這兩個化外蠻荒之地,再往東是文昌以及永興都護府處在長江盡頭東海之濱與東寧都護府隔江相望。
姚清夏誓報母仇,來勢洶洶,揮師三十萬從西北一路南下,而且還一路征兵,首當其沖直面其鋒的便是北庭都護府,短短數日便連失五城,舉國皆驚。
一片吵嚷中數吳閣老掩袖痛哭的聲音最大,惹得皇帝一陣煩悶,心中淡淡的悔意滋生,她冷漠地盯着殿前這一衆官員面紅耳赤的争論,惱恨于這一群酒囊飯袋關鍵時刻沒有一個能站出來挑大梁。
心中似有所感,有些急切地想要擺脫這些人,如今地宮竟成為她最想呆的地方。
自然,二十三年的皇帝也并非白做,姚景夕手中有自己的中堅力量,她高坐在殿堂之上,眼睛緩緩掃過衆人,從人群中找到那幾雙眼睛,那些善于察言觀色的臣子立馬恭身站出,建議派出欽差監軍,令江北其餘三部都護府馳援北庭,共同抗擊姚清夏,皇帝這才滿意了,以藩制藩才是她的目的。
兵部尚書蕭敏居站出來回禀各地徵兵事宜,情況并不很樂觀,滿打滿算十萬新兵,這十萬人還不能立即投入戰場,需派到各地軍隊手中加以訓練才堪用,因聖乾王朝實行府兵制,邊疆各地都護府兵極大程度上保護了聖乾內陸,朝廷本身可用的武将及兵力并不多,而且多年未有戰事。駐守南疆的輔國大将軍商沛興母女手中十五萬精兵,越州州牧手中十萬,宇文家族十萬,皇帝心裏默默數過她可用的兵力,覺得自己勝算還是蠻大,光是各地藩王手中的府兵都夠姚清夏喝一壺了,加上手中的三十五萬精兵十萬新兵,量她姚清夏再厲害,焉能觸犯聖威?
那一日,朝中諸臣均想不通,明明散朝時皇帝情緒尚好,為何回到後宮後反倒大發脾氣,衆臣惴惴不安,思來想去也只能認為是戰事所引起,只除了一人心裏門兒清,那就是臺院侍禦史蕭涵。
下了朝,蕭涵與同僚拱手作別,腳步頓了頓立在城樓下,不一會兒同樣的情景再次在他眼前出現,一柱香的功夫,一撥接一撥的宮侍快馬出城,急馳而去,揚起漫天飛塵。
他忍不住咧嘴無聲笑了笑,大步而去。
龍明渠在乾京中可謂是最繁華的水道之一,只因它由北至南貫穿了整個乾京,北接渭水,南入湘江,往來船只絡繹不絕。人聲鼎沸,船槳撥浪的水聲幾乎要掩蓋在嘈雜的各式叫賣聲下,在這條水道上活動的多是乾京的底層百姓、客旅商賈,對于前一刻皇宮內發生的事往往知情要晚一些。
所以當禁衛軍全副武裝出現在龍明渠沿岸搜捕的時候,百姓們驚恐萬分,誰也不知道這些如狼似虎的禁衛軍到底要搜的是什麽人,要找的是怎樣一艘船,因為時時刻刻從龍明渠順游而下或是逆流而上的各種船只如過江之鲫,誰又能說得清?
自那一日開始,京中內河、乾京十二外城門,城內二百四十坊門均加設兵力,禁衛軍幾乎将一萬兵力鋪滿皇城,鬧得一陣雞飛狗跳,坊間各種傳言滿天飛,最靠譜的一種是皇帝再次遇刺,整日搜索的就是那刺客。
八條出京要道均設關設卡,搜身放行,而那禁衛軍真正要找的人,那一葉不起眼的扁舟,早就沿着龍明渠一路往南,出了安化門,順風而下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