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堕林邑
蕭涵壓在景晨身下的手使勁握了握拳,強自忍耐才沒有反射性的揮掌而出。
那女子彎着腰,一張臉還放大在他眼前,幾乎與他的臉相貼,耳邊的圓月明珰随着她的動作搖擺着,星芒閃爍。
那女子紅唇輕啓:“小郎君,我說你為何不肯看我一眼?我長得很醜嗎?來,你可要看仔細了,我叫樊詢,你叫什麽?十一郎?”說着伸手欲擡起蕭涵的下巴,蕭涵皺眉後移了半分,躲開她的手,卻不得不看向她的臉,一雙細長的柳葉眉,狹長的眼眸精光閃爍,紅唇微微勾着,仿佛随時要笑。
蕭涵皺眉道:“看仔細了,樊詢小妹,男女有別,還請自重!”頓了頓,“我叫蕭涵。”
話音剛落,那女子果然“噗哧”一聲笑了,還笑得前仰後合,轉過頭與另一名女子快速地用當地語言交談,臉上滿是興味。
蕭涵聽不懂,便也不再吭聲,過了一會兒,樊詢又探身過來,将景晨從蕭涵手裏拉起來,一雙蠟黃的手十根指尖都仿佛被墨浸染一般,掌上滿是厚繭。蕭涵眉頭一跳,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樊詢狀似随意地探脈,翻看景晨緊閉的眼眸,口舌,又扒開她的衣服,大致察看了身上的傷,雲淡風輕地問蕭涵:“啧,遍體麟傷啊……這一路都是你照顧她的?”
蕭涵點點頭,有些緊張地問:“她身上的毒……”
樊詢笑笑,“不只是毒,她身上還有盅蟲。”她兩根手指在景晨身上游走,景晨的頭随着她手指的點動無力地垂向另一邊:“當盅蟲鑽進這裏,她就會變成行屍走肉,忘盡前塵往事,如傀儡一般任人擺布,最後被盅蟲噬腦而亡。”
蕭涵吃了一驚,看看人事不省的景晨一臉擔憂憐憫,又問:“若盅蟲是為了控制她,那她中的毒又是怎麽回事?像這樣昏迷着,如何變成傀儡?這毒是什麽毒?跟盅有什麽聯系嗎?”
樊詢搖搖頭道:“這個毒麽,是有些複雜,既要讓她在盅蟲長成鑽入頭部之前保持昏厥不至于忍受不住痛苦而自盡,又要揮散抑止她的內力,最後還要讓她的身體敏感興奮……呵呵,制這個毒的人有幾分天賦,哦,對了,這是給禁脔用的最好的毒了。要讓她醒來并不難,難的是醒過來後生不如死。”
蕭涵着急道:“你既已看出來了,是不是說明景晨的毒不難解?”
樊詢妩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世上有姐姐不能克的毒物麽?”
蕭涵看着她年輕自信又狷狂的樣子,半信半疑。
蕭珏從集市回來時眼眶有些泛紅,見蕭涵要問,她自己便先交待了:“哈,不知誰家在造飯,讓胡椒味兒給嗆的!”
樊詢聞言詫異地瞧了一眼蕭珏,卻沒說什麽。
幾人決定即刻起程,于是蕭珏起身去退房,樊詢見沒她什麽事,便往客棧外面走去,另外那名女子亦步亦趨,片刻不離她左右。
蕭涵見樊詢走開了,便叫住蕭珏,将樊詢的話說與她聽,道:“堕林邑随便派出一人便有如此識毒本領,那毒王豈不是登峰造極了麽?樊詢的話,可信麽?”
蕭珏聞言擺手,“之前我忘了告訴你,樊詢就是堕林邑的少主,她說是什麽毒,八#九不離十的。堕林邑當然沒有你想像的那麽恐怖,樊詢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比起老毒王,或許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況且,既然她都已經識出景晨所中之毒,那麽解毒也是必然的事,你放心吧,景晨不會有事的,那麽多人,都等着她呢。”
蕭涵聞言大定。
蕭珏變戲法似的摸出兩頂竹笠帷帽,不由分說給蕭涵和自己分別戴上,放下笠沿上的輕紗,面龐頓時模糊一片,“你知道的,咱們得盡量隐藏行蹤,要不是時間倉促,我還想穿樊詢那樣的衣裳呢!呆會兒咱們得徒步出鎮,你切記不要四處張望,知道麽?”她将景晨背在背上,掂了掂,輕得像個孩童一般。
蕭涵無奈道:“五姐,我省得,這還需要你特殊交待麽?”
堕林邑實際上就是一片廣袤的森林,位于南疆南部,三面環海,獨特的氣候環境令森林裏植被生長比外面快很多,出産各種珍惜藥物和毒物,猛獸異禽無數,林中随處可見瘴氣,殺生于無形,加上毒王樊氏一族世代居住在裏面繁衍生息,隐隐自成一國,世人談之色變。
紅葉鎮是離堕林邑最近的一個城鎮,出鎮便能望見遠處霧霭中半隐半現的群山。
紅葉鎮與堕林邑中間還夾着幾個小村寨,樊詢與她的侍女走在前面帶路,徑直穿過那一片片農田,往山中走去。腳步匆忙與田間耕作的農人有很大不同,有的人遠遠見着他們便避道而行。
樊詢突然腳步一頓,随即又若無其事地加快腳步往前走。
蕭珏與蕭涵隔着帷紗對視一眼,這一段時間頻頻遭遇京中暗衛的突襲,身體對于危險的反應已經相當靈敏了,看樊詢的意思是想把人領進林中,蕭珏便示意蕭涵稍安勿躁。既然來到了樊氏的地盤,那自然不能喧賓奪主。
一入林中,蕭涵立刻覺得樊詢身上的氣質有了微妙的變化,仿佛王者巡視自己的領土一般,霸氣橫生。
她走了幾步,旋身停下,緩緩取出一支蒼翠欲滴的短笛,在指間旋轉把玩,紅唇勾笑,眉眼彎彎。那名侍女手持雙刀警戒在樊詢身後,神色肅然,樊詢竟嗔怨:“樊珂,不用這麽嚴肅,咱們姐妹陪客人玩玩。是吧!遠道而來的客人,還不現身的話,主人家可就要生氣了。”
蕭珏将景晨放下來倚坐在一棵參天大樹下,陽光穿過層層樹葉照在景晨臉上,眉目如畫。
她幹脆地揭了竹笠,自腰間抽出“百煉”,左手持錐雲鞭,蓄勢待發。
蕭涵也扔了手中的包裹和竹笠,展開玄冰扇輕輕擺着,神情戒備,與蕭珏一左一右護在景晨身邊。
樊詢話出之後,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她展開雙臂微仰着頭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陶醉于濃郁的草木氣息,手中的短笛湊在唇邊,吹出來的卻不是曲調悠揚,而是略顯尖利的一聲長哨。
以她為中心,周圍的低層灌木叢仿佛被風吹過一般湧動,醞釀着着風暴。
林間很快便傳來抽氣聲、低叫聲,數十個着不同服飾的人從林中跳出來,有些定力差些的甚至還沒能掩飾住臉上的驚恐,強自鎮定,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向四周亂瞟。
這些人以合圍之勢将蕭珏五人圈在中間,手中清一色的軍用連發弩森冷地對準圈中。
林中鳥雀不知何時都已飛盡,此時安靜得落葉有聲。
雙方僵持着,除了樊詢一直面帶笑意,在場所有的人都繃緊了心弦。
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自高處響起,接着有兩個人嘭然墜落在地腦漿迸裂,鮮血迅速洇紅地上的濕苔,手中的戰弩摔得支離破碎,滾落在一邊。
兩只不起眼的黑色小蜘蛛從屍體的衣領處鑽出來,從屍體的頭上爬過,迅速隐入灌木叢間。
蕭涵身上立起一層雞皮疙瘩,壓住蹭蹭往上冒的恐懼感,下意識地觀察腳下,他相信對面那些人比他還要驚悚萬倍。
樊詢還是站在原地,神态悠閑,“我勸你們放下弓弩,不要妄想放箭,否則姐姐會把你們放在地上做花肥。喏,比她們倆還要痛苦喲。”
為首那人半擡在空中的手僵硬地定在那裏,神情有些猶疑。
樊詢道:“姐姐再說一次,放下弓弩……”那些人受她震懾,猶豫着看着統領,手中将放不放。統領咬牙将後揮下,數支弩箭射了出去,樊珂立刻閃到樊詢身前,徒手接住兩支箭矢。
“啊!……快,快看!”不知是誰失聲慘叫,與衆人的視線一道轉移,蕭珏手上一顫也差點失控,頭皮頓時發麻。無數的黑色蜘蛛在地上爬動,如一波波黑色的浪潮,席卷而來,灌木葉上、草上、裸#露的石塊、地衣……覆在一切可以停留的東西上,形成一道新的包圍圈,甚至還在從四面八方不斷彙集。
樊詢揚了揚她的小玉笛,道:“不聽姐姐的話,遲早要後悔喲。”
一只蜘蛛不可怕,十只蜘蛛也不可怕,可是面對成千上萬密密麻麻的這種小東西,再強悍的人也會發瘋吧?蕭涵将扇骨合攏挂在腰間,迅速将景晨攬進懷中,一個騰身躍上樹,蹲下來,仍覺得小腿在打顫,下面那些人已經在慘叫中瘋狂地用手中的連發弩向蜘蛛群不停發射,蛛群如潮,她們更多的是沒有目标的胡亂掃射。
樊珂就在此時動了,蕭珏無聲也進入殺陣,樊珂揮斬着手中的雙刀,如弑神一般收割着生命。蕭涵覺得蕭珏今日似乎也格外的嗜血,百煉輕鳴,數十條性命幾乎沒什麽抵抗力地被屠殺怠盡,那些都是皇帝身邊的精英,在這化外的密林裏,毫無反擊之力,
墨潮湧至,所過之處只餘森森白骨。
蕭珏使勁搓了搓臉,道:“樊詢,你這個毒物,我這一生都不想與你為敵!”
樊詢腰肢輕扭,笑着,聲如銀鈴。
過了一刻,有雨點稀稀地從林間灑落,而後迅速由疏至密,仿佛傾盆而下,盡情沖刷着林中一切生物,足足下了半個多時辰,林中形成了數道涓涓細流,彎彎繞繞地往森林深處快速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