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客居
有了樊詢的帶領,一路跋山涉水,無論是穿越毒瘴還是遭遇到不明獸類或蟲族的攔截,蕭珏她們總算是有驚無險地來到了毒王谷。
這是一個座落在大瀑布上游水邊的部落,位于堕林邑腹地,大約一千多樊氏族人聚居于此,再往後推進三裏便是懸崖瀑布,崖下是一望無際的南海。
部落裏随處可見吊腳竹樓、木屋和樹屋,樊氏做為整個森林的霸者,族人平日裏靠山吃山,狩獵捕魚為主。或許正是因為生存環境的險惡,老天賦予了他們控制猛獸、驅使蛇蟲、在各種相生相克的藥與毒之間靈活運用的奇特天賦,并且以此享譽江湖。
蕭珏和蕭涵做為少主親自領回部落中的尊貴客人,還頗受樊氏族人所禮遇,至少未曾感覺到很明顯的敵意。安排好景晨,蕭涵跟随蕭珏前去拜望傳說中的老毒王,蕭珏曾在這裏呆過三年,有些族人甚至還能認出她并遙遙向她問好。
毒王的居處位于部落的中心位置,是毒王谷唯一一座三層的四合天井院落,司檐懸空,走馬轉角,曲廊相連。
拾着青石階走到正門處,蕭珏敲了敲木門,門立即“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打開,開門的是一位六十歲左右的男人,黑布巾包頭,上穿淺灰窄袖對襟上衣,下着寬大的黑褲,沉默地開門、關門,而後輕手輕腳走在前方,将蕭珏姐弟引至二樓,經過曲廊來到堂屋門口,跪在門邊,右手做出“請”的手勢。
“是蕭丫頭嗎?”裏面已經有人出聲相詢。
接着只聽樊詢含笑慵懶的聲音:“是的,祖母,蕭珏帶她弟弟來了。”
蕭珏拍了拍蕭涵的手肘,給他一個鼓勵的笑,擡腳而入。
進入堂屋,一眼便見到供奉祖先的神龛,蕭珏雙手合十拜了三拜,蕭涵忙也照做了,而後轉入供桌後面的屋子,那裏才是老毒王見客的地方。
老毒王有一百五十多歲了,白發蒼蒼,臉色卻還紅潤,盤腿坐在竹榻上,樊詢在榻邊侍立。蕭珏見地上有莆團,拉過來便要跪下,老毒王忙叫樊詢阻攔,口中道:“哎呀蕭丫頭不必客氣,拜我做什麽?”
樊詢未動,笑着朝蕭涵眨了眨眼,道:“祖母,她要拜就拜吧,那麽多人想拜您還沒有機會呢……”
蕭珏也笑着應是,與蕭涵一起仍舊跪下去磕了個響頭,老毒王樂得呵呵笑,“哎呀,快起來,快起來……坐,快坐下吧。”
蕭珏仍跪着,道:“老前輩,多年未見,您身子一向還康健?”
老毒王擺手道:“老了啊,動不了了。”
蕭珏笑道:“世人活一百五十歲,您起碼得活兩百歲以上,我師母一直惦念着還要找您鬥毒呢。”
老毒王笑道:“我老了,現在堕林邑已經有新的毒王了,鬥毒也是你們晚輩的事了。怎麽,你這回是代你師母來的?”
蕭珏正色道:“不,并非代師母來,您知道我于毒道沒什麽天份的,蕭珏此次冒昧前來,是想求您為我的朋友解毒,她也是師母的關門弟子。”
老毒王皺眉,“聽說雲翡有兩個關門弟子,乃是聖乾宮廷中人,我知道你是一個,那另一個……是景王?”
蕭珏點頭,“是的,是景王,師母行蹤不定,天山路途太過遙遠,我只好南下麻煩您了!”
老毒王沉吟了一下,道:“此事還需毒王接手,我已經退位了,便不應再插手江湖事,更何況還牽涉宮中人。樊詢是我們堕林邑選出來的新毒王,解與不解,由她說了算!”
蕭珏訝然,望向樊詢,樊詢挑眉,還是笑得那樣玩世不恭,“天資聰穎,一不小心就當毒王了,我也沒奈何啊……誰讓我看你順眼呢,解毒是小事,有你陪我玩才是大事!”
蕭涵聞言一笑,容光煥發如撥雲見日,樊詢見狀臉上笑意減了一分,眸色卻深了一分。
當天夜裏,樊詢便将景晨扒光了扔在一個大藥桶裏泡着,藥桶置于一間小石屋內,石屋有一半地方築起了兩尺高的石臺,臺上鋪木板,臺下通地龍,可使藥桶裏水溫保持不變。石屋裏只有一個拳頭大的通氣孔,藥桶裏的蒸氣不易揮散,同時起到藥浸和熏蒸的作用。
景晨沒有知覺,為了防止她淹溺,樊詢叫來一個男仆在邊上伺候,自己不知去向。
蕭涵本已疲憊至極,來到堕林邑,景晨解毒有望,他本該放松下來的,心中卻始終有些焦慮不安。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樊詢安排他住在一處獨立的二層竹樓上,位于老毒王宅第的後方,與樊詢的居處正好相對。
沐浴過後,蕭涵在床上坐了片刻,仍不能安心睡去,便起身出門,踏着月色朝小石屋走去。夜色如緞,溪水在他腳邊平靜地奔流着,映射着蒼穹星辰波光點點,不遠處卻峰回路轉,隐約傳來瀑布奔瀉而下的轟鳴聲,如此急變,可嘆正如他的人生一般。
石屋內,熒綠的夜光珠鑲在氣孔下,蒸氣缭繞中僅能粗粗視物,屋內如夢似幻。那男仆約摸是怕熱,竟脫了上衣跪靠在桶邊,以手臂支撐着景晨的頭,景晨赤身泡在藥桶裏,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仿佛也鍍上了一層幽綠,她那樣安靜的依靠着男仆,讓蕭涵突然覺得很刺眼。
蕭涵走上前,示意男仆離去,男仆卻不肯,連比帶劃用當地語言着急地表達着什麽,蕭涵聽不懂,卻也明白定是他迫于樊詢的淫威,怕擅離職守會遭到毒王的懲罰。
于是他也不勉強,只是示意男仆讓到一邊去,自己站到臺上伸出一只手,掌心為墊,将景晨的側臉靠在上面,手指微微勾住她的下颌,然後便一直保持這樣的站姿,垂首看着景晨,仿佛入定一般。
只一會兒功夫,蕭涵整個人便如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汗透衣襟,姿勢僵硬,手掌酸麻,豆大的汗珠布滿他的額頭、鼻尖,男仆想要換他被搖頭拒絕,依然那樣倔強的站着。
樊詢沖進石屋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怔了一下,轉身出去了,再回來時手上拿着一套當地男子的服飾和一張粗布巾。她上前毫不客氣地拽了蕭涵就走,也不管景晨的頭磕在桶沿上那聲悶響,一旁的男仆趕緊一把撈住景晨才避免她滑入水中。
蕭涵有些怒,擡頭卻見到樊詢難得沒有笑意的臉,狹長的單鳳眼微眯着,散發出危險的意味。她将衣物塞到蕭涵手中,道:“她在排毒,不是在沐浴,看你的裝束,應該還沒成親吧?若是想以後無法生育子嗣,乃至斷子絕孫的話,你現在可以再站到上面去!”
蕭涵大吃一驚,望向男仆,樊詢輕哼一聲,“你管那麽多做什麽?他跟你不一樣,他已經有子嗣了。”
見蕭涵拿着衣物沒有想動的意思,樊詢又道:“以後她每天都要這樣泡足三個時辰,連續七七四十九天,”她點了點蕭涵手背上被藥桶邊沿磕出的紅印,意有所指,“你這樣做,完全沒有意義。”
樊詢卻不奈再見他呆愣的模樣,臨走只留了一句:“擦幹頭發,換了幹淨衣物速速離開,回屋後緊閉門窗,切勿吹風,不聽姐姐的話早晚要後悔喲。”
第二日,蕭涵将長發用一根荊釵挽成高單髻,換上了粟色對襟豎領上衣,黑色寬腳長褲,腰系帛帶懸流蘇,他本就生得劍眉星目,氣質不凡,如此打扮,整個人更顯清朗出塵,令人眼前一亮。
那晚樊詢的話,他聽進去了,又沒聽進去。從第二日起,景晨在石屋裏面泡三個時辰,他便在石屋外端坐三個時辰,樊氏族人來來往往議論紛紛,樊詢說了幾次,見他依然我行我素,便也随他了。
而蕭珏一直到第四日午時才出現在蕭涵房中,開門見山道:“要解景晨的毒非一日之功,不如你在此照料,我回京一趟,探探風向。”
蕭涵幾乎沒有考慮,便一口答應:“如此甚好,也不知京中如何了,你回去我也放心些。”
蕭珏又附耳對低聲蕭涵交待了一句,見蕭涵點頭,複又出聲道:“景晨全愈後你們不要貿然出山,等我來接。”
蕭涵應諾,“五姐此去,一切多加小心。”
樊詢自然對蕭珏的離去沒有任何意見,她做什麽事仿佛都極有自信的樣子,漫不經心又有條不紊,每天對景晨的藥添添減減,泡上了人就消失,時辰到了必然出現,親自将景晨撈起來擦幹抱到淨室裏療毒,從不準外人觀看。
閑時偶爾還是會以言語逗弄蕭涵幾句,并以此為樂。
蕭涵客居堕林邑,歷來養尊處優的手也會幫助樊氏族人做些男人力所能及的事,至少表現得并不懶惰,與族人相處融洽,這一點令樊詢尤其滿意,盡管她嘴上不說。
七七四十九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蕭涵數着日子,有些期待景晨蘇醒的樣子,又有些害怕面對她陌生疏離的眼神,矛盾地煎熬着。
而蕭珏自那日離開後,便一直杳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