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父子相見
等待的時間裏,輕甲衛們極盡可能的去熟悉地形,方圓五丈的草皮都被扒了個遍,或坐在崖邊上俯視峽谷,借此鍛練自己直面濤濤江水的勇氣,時間一長神經也變得麻木起來,這天塹便也沒那麽可怕了,人人都蓄足了精氣神,只等總管的好消息。
第七日,江對岸的山中隐隐傳來吼聲,輕甲衛們相互對望,臉上都布滿了興奮之色,商穆側耳聽了一會兒,道:“不遠處就是拜泉關了。”
第九日,九嶺山脈的群嶺之間依次燃起了峰火,滾滾烏煙直上雲宵,說明拜泉關岌岌可危,衆人在江岸上歡呼不已,商穆遠目眺望,一臉欣慰。
濃煙滾了一日,到夜間又變成了明火,更加引人注目,輕甲衛們摩拳擦掌,難掩激動,恨不得立時渡江,好加入到昆蒙大軍中好好厮殺一番,這一夜,多少人注定難以成眠。
第十日,姚啓不負使命,果然将一輛驽車搬上了峽頂,上面如蛇般盤卷着一堆精鋼索,小兒臂粗細,精鋼三爪鈎垂在一旁,鋒稅的長鈎尖泛着金屬冷芒。
姚啓連日奔波,素來引以為傲的精致妝容不複存在,發髻也有些零亂,臉上卻不顯疲色,兀自興奮地跑到崖邊研究地形,當她看到對岸那棵老松時與餘雅的反應竟如出一轍,拍掌一笑:“王君真是料事如神!此乃天助也!”
商穆含笑點頭,看了看天,道:“未時五刻過江,姚啓、魏頃、遙峰三人休息片刻,盡量恢複體力,你們排在最末吧。”
三人應諾,姚啓給餘風指了指驽車,便走到一邊席地而寝,閉上了眼睛。她們都是軍伍中千錘百煉出來的人,最懂得怎樣抓緊時間養精蓄銳。
餘風已經湊在驽車旁,她将精鋼索從頭至尾理了一遍,确有六百丈左右,依她對兩岸距離的目測,大約只需五百四十丈,繩長是足夠了。又将兩端的爪鈎拿在手裏,皺眉思索,在驽箭和對岸的樹身上來回衡量,最後将目光放在了樹下的一堆石頭上。
驽車是最普通的弓力型驽車,箭槽裏有三只丈長的驽箭,亦是精鋼箭頭,鋒銳無比。驽車旁還挂着一個布袋,餘風将袋子拿下來解開,裏面鑿、錘、拳頭粗的精鋼柱和牛筋繩等等一應俱全,她不禁看了一眼俨然沉睡過去的總管一眼,暗贊她的心思慎密如斯。
在這崖邊苦等的幾日,餘風早已在心中選好了幾處位置,如今一應工具到位,她便從容不迫地将幾根長約三尺的精鋼柱依次錘入地下,只餘三分之一露在地表,頂端用牛筋繩纏繞數圈。五根精鋼柱并攏在一起,中間留了夠爪鈎插入的縫隙,再縛一圈牛筋繩,精鋼爪鈎往柱身一抓,一扯,便牢牢地被固定在上面。
精鋼索的另一端爪鈎頸端用牛筋繩牢牢綁在驽箭上,她左右行了幾步,将驽車移到位,而後架箭,眼睛死死盯着對岸,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上弦,放箭。
驽箭瞬間帶着強勁的力道崩射出去,眼見盤卷着的精鋼索被一圈圈快速拉伸起來,随着箭身向對岸飛去,衆人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等待着。
眨眼間,驽箭帶着破空之聲陡然入木,尾端尚自在與老松的沖撞之下顫動不已。
餘雅高興得跳了起來,萬俟劍峰也把劍抱在懷中一陣傻笑,不複冷面剎君的模樣。
餘風仍端肅着臉,拽着精鋼索,雙手交替着緩緩地扯動,直到她落在腳邊的精鋼索越來越長,對岸那端的三爪鈎卡在石縫中,手上已經扯不動才松了一口氣,着手将腳邊多出的那部分精鋼索又一圈一圈纏到精鋼柱上牢牢固定住,此時精鋼索才在兩岸之間崩直了。
未時五刻,以輕身功夫最好的萬俟劍峰為首,率先踏上那精鋼索,空中有了這樣的着力點,對他來說,飛奔過江便易如反掌。
萬俟劍峰到了對岸後對爪鈎的情況察看了一番,又與餘風合力調整,将精鋼索在老松和巨石上纏了幾圈,重新崩直,這才向這邊遙遙揮手。
兩刻鐘後,只餘下四人未到對岸,便是姚啓、魏頃、微雲以及醫官衍蘇。
魏頃已經行至一半,這時天再次陰下來,零星的雨絲開始揚揚灑灑,倘若雨下大了,精鋼索被淋濕後将會像泥鳅一樣滑,兇險萬分。
姚啓有些焦慮,所有人中以衍蘇的武力最弱,這讓她非常不放心,反複叮囑微雲走在衍蘇之後,兩人同時上索,以便能夠在衍蘇需要時及時相助。
衍蘇卻放心不下她的醫箱,姚啓一揮手,道:“衍蘇啊,我用驽幫你射過去就行了,趕緊上吧!”
眼看要上索了,微雲突然一把将衍蘇撈在懷裏,衍蘇大驚道:“渾小子,你這是做甚?”
微雲露齒一笑,“衍蘇大姐,得罪了,你別動!”
言畢便提氣發足狂奔出去,姚啓留在原地驚訝之餘也不禁笑罵一句,轉過身将衍蘇藥箱裏的東西全部轉移到布袋裏,再将布袋綁在驽箭上射到對岸,最後拿出火折子就地将驽車點燃。
等她做完這些時,微雲和衍蘇也已經到了對岸,姚啓這才放心地踏上了精鋼索。
亥時,昆蒙大軍的帥帳中燈火通明,姚清夏與姚四郎兩兄弟正湊在沙盤邊上低聲交談着,忽聞帳外兵士相報:“禀少帥,王君已在營外!”
姚清夏扔了手中的綠色小旗,猛得站起身來,喜出望外,“快請進來!”
姚四郎不慌不忙地撿起他扔掉的那支小旗,插入一處谷地,這才站起身來走到姚清夏身後,姚清夏早等不及,跑到帳外迎接,入目便見商穆一行風塵仆仆地行走在營中,十八歲的男孩,頓時眼眶泛紅,扁起了嘴。
商穆走上前來,将兩個孩子一手攬一個,擁進了帳中。
進了帥帳,姚清夏再崩不住面子,單膝下跪抱住商穆的大腿,委委屈屈地含淚叫了一聲“爹!”
相別近一年半,再見面時卻是這番光景,平日裏再強悍,也還只是個未及弱冠的孩子罷了,商穆也險些哽咽。他含淚摩挲着姚清夏的頭頂,另一只手撫上姚四郎的臉頰,姚四郎這樣冷冷清清的性子,此刻也濕了眼眶,低聲道:“父親安好!”
商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兩個孩子都扶了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總管姚啓在帳邊上默然擦淚,泣不成聲。
三人略敘別情,便振作精神一同坐到沙盤前,姚清夏将戰況娓娓向父親道來,商穆認真聽着,時而點頭表示贊許。
昆蒙有四十五萬兵馬,薊滿留駐五萬,其餘四十萬兵分三路,姚家老大姚洛懷率十萬兵馬從北地邊境線繞到北庭和燕中兩部都護後方,而姚清夏與姚泾天兩兄弟率領的十五萬兵馬直搗拜泉關,他們要通過拜泉關入北庭腹地,取道南下,一路緊靠着長江開撥,計劃在裏海都護府最南端的秀水城渡江,這是渡江攻打乾京最近的路線,但這樣一來,将直穿江北三大都護府的地盤,再加上東寧都護府在一旁虎視眈眈,昆蒙大軍将力挑四大都護府,壓力非同一般。姚洛懷悄然北上的目的就是在那幾大都護府圍攻姚清夏主力時,直攻他們的主城,并在必要時與姚清夏一同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另外還有十五萬人馬,則在昆蒙大将賀吉手中,以賀吉為首的一幹将領才是景王多年培養來的軍中骨幹,一幫身經百戰的老将強兵,老三姚江漫便身在其中。
拜泉關一戰中,姚凱春之所以三日便慘敗,一方面固然是他能力欠佳,另一方面則是賀吉大軍早已繞過拜泉關,從北庭中部翻越九嶺山脈,在北庭與燕中交界處設伏了燕中都護府派出的第一撥為數三萬的援軍,所以姚凱春注定是無援的,而且就算有,他也撐不到援軍到來的那天,姚清夏畢竟是個很令人頭疼的孩子。
商穆拉着兩個兒子的手,将它們疊放在自己的手心,道:“我之所以親自趕來,是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們,關于你們母親的。聽着,她并沒有死!你們的母親尚在人世!”
“什麽?!”姚清夏蹭得跳了起來,滿地亂轉,語無倫次,“爹爹,此話當真?我母親還活着!我母親在哪兒?是不是還在乾京?不行,我們得再快點,再快點!”
姚四郎身體沒有動,卻繃得緊緊的,反握住商穆的手,緊張地盯着他。
商穆沖他微微一笑,眼淚瞬間劃落,“我在西澤時,碰到了皇帝身邊的禦前總管,她因為知曉內情怕被皇帝滅口,便詐死出宮逃到西澤。此事是她告訴我的,千真萬确,裕山葬的不是你們的母親,那被毒藥腐蝕掉的頭顱也是一個死囚所替!”
姚四郎聲音微顫,道:“父親,那我們母親現在身處何方?是否還在乾京?”
商穆點頭,“那位總管離開乾京時,你母親還被囚禁在皇宮裏,據說身中劇毒,不知如今情況如何!我來就是要與你們商議出個法子,目前還是要先救出你們母親最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