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端陵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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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具頃正傾身聽着族人向他彙報外面的情況,忽然聽到族長如此聲淚俱下,忙起身跪行到族長身邊,道:“祖父,您千萬別這麽說,是我做錯了,我沒想到陛下會突然來祭陵,否則我也不會把兵借給蕭珏……是我托大了,我并非不顧族人的安危,請您聽我說!”
族長便果真擦了淚,看着他。
游具頃道:“祖父,你我都知道,數月前景王的葬儀是一出鬧劇,真正的景王現正在南疆療毒,我一直思度着,陛下絕不會讓她的秘密就這樣落在我們手裏,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們早就被牽扯進這場風暴裏,無論願不願意。游氏落到這一步,在陛下手裏是讨不了好的,如今唯有景王能令我們擺脫困境,我之所以把兵借給蕭珏,也是仔細思慮過的,只有她成功了,我們才能安全。”
族長看似渾濁的雙眼陡然一亮,卻還是指着游具頃嘆道:“話雖如此,可祖上明令我游氏子孫絕不能參與皇室争鬥,不管陛下做了什麽,只要我們安分守己地呆在裕山,她的秘密自然不怕洩露出去,也不一定真會對我守陵一族動手。你倒好,私出裕山不說,手上的兵還有去無回,不是正好把自己的腦袋伸出去給人宰嗎?”
游具頃默了一默,梗着脖子道:“祖父,我們只是忠于姚氏皇族。”而不是對某一位帝皇死心塌地,還要引頸等她來一劍。
族長長嘆一口氣,道:“罷了,你認為如今我們應當如何自處?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眼看着游氏子孫無辜折損。”
游具頃道:“叫族人避入地宮吧,放下所有斷龍石與機關,一旦出去,就是步蕭府的後塵。”
族長點點頭,二人的想法其實相去不遠。
一個時辰後,本該集結的五千守陵軍非但沒有蹤影,連游氏族人也無聲無息地消失怠盡,邱興德大感蹊跷之外也很樂于看到游具頃受死,于是興奮地跑到德陵廟前,在殿外叫道:“聖上!聖上!”
過了許久都沒人應她,邱興德便又叫了一聲,裏面傳來皇帝明顯不悅的聲音:“滾!滾遠點!”
邱興德也是跟随皇帝日久,早已練就了一身察顏觀色的本事,她甚至能從皇帝舉手投足間某一個細微的動作乃至抑揚頓锉的語氣中分辨出皇帝的心情如何,好,好到哪種程度,壞,又壞到哪種程度,從而及時調整自己的态度去迎合皇帝。
于是她聽到皇帝這一聲喝斥,當下便乖乖閉上嘴巴,任天塌下來也不會再在皇帝面前蹦出一絲雜音,也正是因為她有這樣的本事,才能在喜怒不定、陰沉狠戾的皇帝身邊安然呆了那麽多年,有時候連祥玉都要自嘆弗如,祥安就更不必說。
皇帝将自己關在德陵廟裏,在先帝的神龛供桌下呆到日落西斜,殿中的光線越來越暗以至完全不能視物時,方才打開門走了出去,而邱興德早已恭候在一旁。
皇帝道:“邱興德,巡山将軍來了沒有?”
邱興德等的就是這一句,便道:“聖上,您不是要游氏一個時辰內集結守陵軍麽?他們非但沒有集結,到現在巡山将軍也沒影兒啊,連游氏族人也看不到一個了,哎呀,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公然藐視聖上威嚴哪!定要嚴懲才行!”
皇帝仿佛這才想起來有這麽一出,她望着邱興德,不滿地皺眉,“有這回事?這麽長時間你在做什麽?為何不禀明?”
邱興德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道:“回禀聖上,臣是要禀來着,您不是叫我滾嗎?臣不敢不滾。”
皇帝聞言失笑,道:“你倒是聽話!若是她們都像你這般聽話,朕也要少操許多心。”
邱興德腹诽不已,若個個都像她這般善解人意,那她還憑何立足禦前啊?她用眼角餘光悄悄觀察皇帝的臉色,皇帝那聲笑仿佛昙花一現一般,臉上卻布滿陰霾,她心中一喜開始摩拳擦掌,她似乎都能預見游具頃的死相了,一時覺得分外暢快,卻又要讓自己的臉色緊繃,一臉與皇帝同仇敵忾的樣子,絕不将自己的小心思外露半分。
皇帝确實怒了,她登基多年,還從未有人敢于公然挑釁她的權威,而她最在意的,恰巧也是這個。一個小小的守陵家族,竟也敢在她眼皮底下玩花樣,連族人都隐藏起來了,還能推說自己是無辜的嗎?她想起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監嘯、蕭氏越獄、京郊三千騎衛的隕滅,還有京中遍布的謠言,這些都是促成她祭陵的原因,而她來到這裏,卻似乎陡然觸到了真相的一角,也給她近來焦慮煩躁的情緒找到了發洩口。
只是游氏這樣一個不問世事的家族,究竟為何會與蕭氏聯系在一起?這個問題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這也是她将聖乾所有将領都懷疑了個遍,卻唯獨漏過了巡山将軍游具頃的原因,一來游具頃這個将軍性質過于特殊,行事也低調,完全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另外一點便是她自己心裏十分清楚守陵軍的實力有幾斤幾兩,都是各級軍隊裏淘汰下來的垃圾而已,這樣的隊伍根本不可能伏殲乾京裝備精良的三千騎衛,因而她最初只是略略懷疑而已,并非當真對號入座。而現在麽……游氏似乎在不打自招?她唇邊緩緩勾勒出一絲嗜血的瘋狂笑容。
這一夜裕山皇陵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邱興德帶領兩萬禁衛花了半夜時間幾乎将裕山翻了一遍,确定游氏族人一個不剩的全部藏匿起來了,至于藏去了哪兒,不言而喻。
皇帝震怒,當即令邱興德打開各大陵寝墓道,進入地宮抓人,但墓道裏機關重重,甬道裏層層斷龍石放下,便如同一個天然堡壘,是歷代帝皇們在另一個世界的宮城,這些陵寝大部分是這些帝皇在位時給自己修建的,其中凝結了多少當權者霸氣與智慧的心血精髓,是她們畢生偉業終結的地方,自然最不能容忍自己安寝之地被侵犯,因而在防盜防侵上面不約而同地用盡心思,而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比游氏族人更加熟悉皇陵地宮?帝皇們生前尊敬她們,是因為知道自己死後會受到她們的保護,而當游氏族人遇到危險時,帝皇們的地宮則無條件地向她們敞開并提供庇佑。裕山有那麽多陵墓,相連起來,又豈是區區兩萬禁軍所能扞動半分的?她們根本沒有辦法進入甬道,反而在搜索過程中僅僅是因為誤觸陵廟機關便折損數十人。
皇帝最熟悉的便是自己在建的端陵,見邱興德毫無章法,便親自随她來到裕山最北處她自己的陵區,要邱興德從端陵着手進入地宮,因為端陵的機關尚未完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是自己将來的陵寝之地,從那裏強硬進入地宮不至于引起祖宗們的反感。
火光中她的臉色明明暗暗,因為時節已近秋末,夜裏寒涼,加之山風陣陣,樹木随之搖擺不定,已經枯敗的樹葉彼此摩擦着,在山風中打着旋兒掉落在地,風聲呼嘯仿佛千軍萬馬過境,皇陵是莊肅之地,兩萬多人身處其中,雖借着人多壯膽,但心中不怵者其實沒有幾個。
邱興德根據皇帝的指示找到陵墓正門,令一隊禁衛執鐵鎬強破地宮入口,入口早被游氏族人從內封死,封口石是長六尺的巨石,禁衛每一鎬下去都有火花飛濺。
禁衛輪番上陣,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方才鑿出僅容一人躬身進出的狹小洞口,十名禁衛率先進入地宮,一柱香後無一折返。
邱興德看了看皇帝陰沉的臉色,一揮手,又派二十人進去。等人都進去了,她便貼近洞口傾聽,那二十人進去只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沒了動靜。邱興德猛然想起什麽,驚懼地退後數步,看着那黑幽幽的洞口只覺冷意直達心底。
她不禁看了一眼皇帝,皇帝似乎也有些明了,只是不盡信的樣子。邱興德咽了咽口水,附耳皇帝悄聲道:“聖上,那九陰釘可是鎖魂囚魄……”
皇帝眼睛微眯,道:“那依你之見,當如何?”
邱興德眼珠轉了轉,回身讓心腹去逮了一只雄雞,又派十名禁衛執雄雞下地宮。有了三十人做前車之鑒,其實這些禁衛們早已經怕得要死,不過在皇帝冷洌的眼光中半點也不敢造次,硬着發麻的頭皮諾諾而去。
又過了一會兒,只聽見地宮中隐有雞鳴和羽翅撲騰之聲,夾着禁衛的慘叫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有三名禁衛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渾身雞毛和鮮血,表情驚懼不已,大口喘着粗氣。邱興德見總算有人活着出來了,忙湊上前去一把攥住其中一人的衣領,問道:“裏面怎麽回事?”
那禁衛猛然被她抓住衣領,驚懼的表情又是一震,竟發了瘋,掙脫開了邱興德的束縛,雙手抱着頭尖叫着竄走了,其後立有數名禁衛尾随上去逮人。
邱興德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又拉過另一名禁衛,喝斥道:“別跟老娘裝傻,說!裏面究竟怎麽了?!”她解下腰間的葫蘆,撥了封劈頭蓋臉地往那人頭上澆了一通涼水。
那禁衛一哆索,道:“殿中有個無頭人,端坐于壁上,指着自己嚷嚷“吾非景王,還我頭顱……”殿中機關疊發,烏煙瘴氣,人盡皆七竅流血,暴……暴亡……”
皇帝臉色發白,退了一步,道:“将端陵入口封死,鐵水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