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噬魂

九州之內求仙之人芸芸,仙家派系亦數不勝數。華夏大地幅員遼闊,衆仙家因地制宜,各踞一方。

然而,若論起今天下仙家之第一者,毫無疑問——楚國境內,禦瓊山派。

禦瓊山派名起于道家福地禦瓊山,派內設一殿五閣。

一殿謂禦瓊,禦瓊山派開派祖師修真悟道之地,世世代代禦瓊子弟拜師研習之所。

五閣曰洗兵、千葉、衍周、蒼玄、方寸。其中洗兵主戰,千葉主丹,衍周主陣,蒼玄主器,方寸主咒。自禦瓊山派立派以來,每代閣主必為其道之集大成者。

雖禦瓊山派四十年前遭受浩劫,且十三年前又遭毒人暗算,而得益于掌教池海凡之治理,短短十三年便使禦瓊山派重振威名。

現天下,已無不知禦瓊者。

沈墨軻與沈墨轍和陳深道別之後,便帶上了鬥笠拿上了佩劍與行囊,步行前往了那個栖居着金絡貓妖和夢貘,以及沉睡着一只上階魔獸的村莊——闌嶺村。

闌嶺村背靠闌嶺,故以此為名。闌嶺險峻,不易翻越,穿越者多覺疲累,于是便會選擇這闌嶺村暫歇幾許。而村落也就因此繁盛了起來。

但是至于為何一個小小的“歇腳處”,能夠繁衍到現在如今這樣與商州外城不太相差的地步,卻又是不得而知了。

沈墨軻出行時恰是午後,彼時三人雖駕着馬車卻也并未離開太遠,可是當沈墨軻靠雙足慢慢地走,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當他到村落的時候天色已經差不多全暗了下來。

闌嶺村有三家驿站,兩家分列村頭村尾,一家位于村落最中心最繁盛的位置。

沈墨軻沒有在村莊外圍停留,而是直接去了鎮中心。

那一家酒店也不愧于其村內中心地段的位置,光是瞧着匾額和外牆就能看出這家酒店的內部陳設到底有多麽的豪華。

不過,此時此刻,天色分明已暗,這本應熱鬧的酒家卻只有大堂處亮着燈,三層與二層的光全滅着,顯然是無人入住。而且店家已經早早的挂起了打烊的燈籠。

這番景象讓沈墨軻從入村時便皺起的眉,擰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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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初在感知中察覺了有幾個禦瓊山派的弟子于清早便進入闌嶺時就覺得有些微妙,而後他在神識中時時的關注這幾人,後來卻發現他們于午後仍在闌嶺停留,沈墨軻便覺得事情的發展興許會有些糟糕。

而當他來到這些個禦瓊弟子所停留的酒店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事情真的如他所想的一般——那些有着幾分禦瓊山派氣息的禦瓊山派的“內門弟子”,連魑魅魍魉四個字都沒有認全的半桶水,準備在這個地方“除妖”。

若是今天沈墨轍不勸,而沈墨軻也能夠狠下心不管閑事,那麽大約這闌嶺村就會被這“無意”喚醒的噬魂獸踏平。

雖然過後這作惡的噬魂獸必定會被禦瓊山派剿滅,但是闌嶺村村民的數十條魂卻再也回不來了。

沈墨軻在心底中細數着情勢與對策,腳下的腳步卻也仍舊不急不緩,步步均衡,最終走到那酒店門前輕輕的叩響了門。

他敲了許久沒有人來回應,但是沈墨軻卻仍然不改其敲門的節奏,有禮、且有力。

約莫一刻鐘後終于有人來應了門,但是那來開門的店小二卻一臉不耐煩的神色,将門只開了小小的窄窄的一條窄縫。

且當看到來人是穿着一介粗布衣衫的沈墨軻的時候,店小二的表情顯然更不好了。沈墨軻卻什麽都沒說,在夥計開口說話前就把一錠銀子遞到了那個小二手上。

沉甸甸的銀錠放在手中的時候小二明顯愣了一下,這位客官的出手可真夠大方的,這一錠銀子都能在本店最好的上房住上一旬了。

但小二卻還是苦哈哈的将銀子推了回來,今日來的那幾位仙修早已經下了死命令,絕對不允許外人入店居住。

自從禦瓊山派的掌教被奉為楚國的國師之後,禦瓊山派在楚國的地位如今已經是非同小可,更何況今日到店之人是禦瓊山派內門弟子,店小二可不敢去觸他們的黴頭。

“抱歉,這位客官。今日本店不待客,客官還是去別家吧。”

沈墨軻原本緊蹙着的眉,在店小二開門之時便已經被撫平。此時遞出去了銀子被推了回來,臉上挂着的謙遜的、和善的笑一點沒變。

“這位小兄弟,明日早晨在下有事在城內要辦,其他驿站實是遠了些。能否請小兄弟稍微通融一下。”沈墨軻又将銀子給推了回去,不待店小二回話,沈墨軻又道,“在下乃修仙之人,只要有蒲團打坐之處便好,柴房馬廄都是可以的。小兄弟能否替在下行個便利?”

沈墨軻扶住了小二的手,示意他這銀錠可不是為了付那些房費,而是給他的。

店小二猶豫了。雖然沈墨軻的原因說的有些牽強,但是他給他的這一錠銀子可是能夠抵得上他大半個月的工錢。

這位客官出手也未免太過闊氣了一些。

不過……店小二就喜歡這樣的客人!反正也不是住在店內的客房,不算違背了那幾位仙師的意思,自己又能賺的個閑錢,何樂而不為呢?

小二收下了銀子,而後低聲對沈墨軻道,“客官請去後側門等我。”

小二将沈墨軻帶到了一個小的雜物房內,雖然略顯簡單,但是十分幹淨和整潔。也不像沈墨軻當時所要求的那番簡陋,有床鋪亦有茶桌。小二朝沈墨軻賠笑,“本店由于特殊原因,客房不允待客。讓客官住在這裏,實是委屈客官了。”

“無妨無妨。”沈墨軻笑着擺擺手。

又幾句不痛不癢的寒暄後,沈墨軻便找了個由頭,以不解的語氣問道:“恰才在下感覺到貴店內似是有一些不同尋常的靈息,似是準備降妖除魔,請問這是否是今夜不便待客的原因呢。”

“客官能夠……‘感覺’的出來?”小二驚道。

“是。”沈墨軻道,“仙家術法多以靈氣為媒介。在下雖然修為不濟,卻也是能覺察一二。”

“原來如此。”店小二點了點頭,“客官您說的沒錯,今日小店來了四位禦瓊山派修為高強的內門弟子。說是本店內有妖魔,要假設法陣除魔,又說是怕人多事亂,所以才不讓小店今日開門營業。”

“那麽這位小兄弟,”沈墨軻頓了頓,笑着問道,“知道那些凡修打算如何除魔麽?”

店小二仰着頭想了想,顯然那些禦瓊山派的弟子曾經說過些什麽。

“那幾位仙師似是打算在午夜時分,當什麽什麽星宿處于正東方時……用什麽什麽落天陣将那些什麽貘一網打盡。”

“四回落天陣麽?”沈墨軻問道。

“對對對!就是四回落天陣!”

沈墨軻颔首,又和店小二随意的閑聊了幾句,在言談之間神色不變。不過在店小二離開之後,他便坐回到了屋中那簡陋的椅子上。也不燃燭,就那樣沉着臉,在月色空濛之下,一言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沈墨軻才終于又再站了起來。他打開了包裹,燃起了燭火,拿出了幾張符紙,沾着朱砂書寫了起來。

木天賜指揮着其餘三個外門的師弟布置着待會兒降魔應當使用的陣法與符咒。他負手看着陣法漸漸成形,內心的自豪自大之情溢于言表。

木天賜是禦瓊山派的內門弟子,現齡廿六,修為築基前期,隸屬衍周閣。今年是木天賜在禦瓊山派的第八個年頭。

其實木天賜此番來到闌嶺的目的,确實是與除魔有關,但他領受的卻并不是降魔之任務。木天賜所領的命令,其實僅僅是來這闌嶺巡視一番而已。降妖除魔之事,還輪不到修為尚是不穩的他來做。

但是木天賜卻早就想做了。

探查魔氣妖氣之事,他都做了一年多了。看着師伯師兄降妖除魔的事情,他也看了兩年了。木天賜自信自己有這樣一份除魔的功力,可是卻不知為何師尊卻從來不給他派這樣的任務,只是一個勁兒的叫他看,一個勁兒的叫他學。

然而,木天賜覺得自己所學過的書籍都已汗牛充棟,所見早已爛熟于心,帶他的師兄卻還是不指派給他除魔的任務。

而這一次總算逮到機會了。

恰逢突破築基,木天賜總算能在偵查任務中獨自帶人。而且“天賜良機”,這次任務遇到的妖怪又是這麽幾個小雜魚。木天賜摩拳擦掌立誓要将這些個在作威作福小妖的死亡,作為自己修為已經足夠勝任此項工作的證明。

可是木天賜不知,這的确是一次證明,不過不是他即将迎來新的人生的證明。

而是死亡的證明。

戌時三刻。

已經快到了原先預定降魔的時辰,而沈墨軻卻仍盤坐在床鋪之上,他閉着雙眼調息打坐,不見一絲紛亂。

而此時地上有着一個釋放過法力的法陣殘留。法陣之精妙不可用語言述之也。

然而,這法陣若是讓懂得方寸之術的凡修瞧了,必定會贊嘆其神奇:竟然有人能通過一個法陣使得僅有煉氣期修為之人,使用築基期的修士才能夠使用的千裏傳訊之術,且耗費的靈力極少。

可是,那些凡修的驚訝也至多這樣了。

畢竟千裏傳訊之術耗費靈力雖多,但于築基期左右的凡修來說,不過是手指做訣便能夠完成的術。雖然非築基凡修不得其使用要領,靈力也不達傳訊之條件,但是設計、分毫不差的繪制出這樣精妙的法陣,對于一個結丹修士也是極為困難的。

而且,誰會耗費心神去設計這樣一個無多大用處,本來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夠完成的術法法陣呢?并且,此陣還要當場繪制。如此繁複精妙的陣法,又豈是一個沒有多少靈力修為的凡修能夠記住的?

但是話又說回來,能夠懂得此陣的人也絕不會出現在此處。有這樣的修為,大多都早已經修道成為派內長老。哪會來這樣一個破敗地方。

沈墨軻對這個陣法顯然也沒有任何的留念。

他睜開了眼,下了床,腳一下就踏在了陣法之上,将陣法的殘餘踩糊了。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桌前,精心地、動作細致地将他的佩劍從層層疊疊的布中解放了出來。

此劍的劍鞘上甚是怪異,密布着無數的經文條幅。沈墨軻卻見怪不怪,這本就是他為了封禁他人搜尋這把劍,而貼上的符文。

劍出鞘。

劍身通體漆黑卻鋒利異常,劍身的黑哪怕在月下都不曾反光,但其劍刃卻讓人瞧着就覺得脊背發涼。

沈墨軻撫摸着這把劍的劍身,他包纏着白色紗布的左手在撫摸着這把鋒利的劍時無絲毫顫抖。他的手掌寬大,五指修長,即使是被沒在了紗布之中,卻也好看的令人贊嘆不已,在月光的暈染下似是要透明在這夜色裏。

忽的,沈墨軻的眼睛微微的眯了眯。

下一刻,他貼在劍身上的五指猛的一握,刀刃鋒利,沈墨軻的這一行為當下就讓手中的紗布被鮮血染紅了。鮮血如注。

可是奇怪的是,那黝黑的刀身在月光下也不見反射寒冷的光芒,卻在飲了沈墨軻的血之後泛起了熒熒藍光。

“驚鲵。”沈墨軻輕聲道,聲音輕到只有嘴唇翕動,“助我。”

酒店堂內。

四回落天陣。

此為禦瓊山派第三代掌教衍周閣閣主所創法陣,在法器寶具布置妥當時,由四名禦瓊山派弟子以靈氣啓動,便可将設定範圍內的所有魔獸轉移至陣中并牢牢的鎖定。

不過這個陣法雖然掌握和啓動并不太困難,使用的結果也能使除魔這一過程變得簡單便捷,但是這個陣法卻有着時機、法器、以及靈力的要求以及種種使用限制。若是召喚前來的魔獸修為超過施法者,那麽施法者便會被法陣的法力給反噬。輕則昏厥,重則會折損修為。

但木天賜一點都不擔心,他已經考察清楚了闌嶺鎮中的魔獸。這裏只有食夢貘和金絡貓妖這樣的小怪,且他們其中修為最強的一只最多也是相當于煉氣期的凡修。

雖然加總起來足足有十四只,而他們此行只有四人,但木天賜覺得封殺這些蝼蟻完全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午夜時分,星宿即位,陣法啓動。

但是木天賜預料之中出現的轉移到陣法中十數只金絡貓妖和食夢貘的場景并未出現,他在當下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只覺得心口四肢一陣鈍痛,而後便失去了意識。

為什麽?是什麽?怎麽了?

木天賜想要問出聲,但是在場的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他了。

在四回落天陣中央出現的噬魂獸在憤怒地咆哮。它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睡這麽久。但是腹中空空如也的空虛、從夢中驚醒的憤怒,都讓他止不住的想要将在體內沉寂了二十餘年的洪荒之力一股腦傾瀉而出。

原來,闌嶺城內的金絡貓妖和食夢貘在闌嶺城內的嚣張和肆虐,除了自身本身的生理需求之外,需求如此大量的“夢”和“氣”的原因,就是在供養着這一只噬魂獸。

噬魂獸與金絡貓妖和夢貘的階層不同,魔族血統等級森嚴,若有上階魔獸噬魂獸的存在,金絡貓妖與夢貘這樣的低階魔獸就必須聽命于它。

于是為了不讓陷入沉睡的噬魂獸蘇醒,食夢貘和金絡貓妖就用可以延續沉眠的“人類的夢”和噬魂獸最喜歡的“人類的氣”,來讓噬魂獸一直沉睡着、又不至于因為肚餓而蘇醒。

除此之外,均衡不止維系于三類魔獸之間,噬魂獸的別稱為聚財,通常有噬魂獸在的地方必定有財氣凝聚。所以沉睡着的噬魂獸,金絡貓妖以及食夢貘還有這個鎮子實際上是構成了一個微妙平衡的共同體。

這也是為什麽沈墨軻沒有打算管闌嶺中作祟的魔獸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過,噬魂獸是及其善于隐匿氣息的魔獸,若不是神識到達了一定境界,或是對魔獸的習性有了足夠的了解,是無法發現“沉睡着”的噬魂獸,而只會把這一村莊的妖氣當做金絡貓妖和食夢貘作惡的結果。

實際上,這些事宜的相關記載,于禦瓊山派內的書籍之內都有詳盡的敘說,只是木天賜沒有看過罷了。

被驚醒的噬魂獸憤怒,他撒開他的四只健壯有力的蹄子,展開烏黑的翅膀朝着四人當中修為最高的木天賜奔去。

噬魂獸的噬魂能力已被四回落天陣鎖住。但是無妨,它更想要做的事是将這個可惡的凡人用嘴撕碎。

它張嘴猛的一咬,卻感覺到了自己的上颚一疼,鋒利的牙齒在沒有收力的時候便撞到了自己的下颚。

噬魂獸甚是驚訝,它憤怒地望向造成這個傷害的人。

那是一個身着粗布衣衫的凡修,他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他的右手持劍。那是一把通體幽黑的細劍,卻令噬魂獸感到了靈魂深處的懼意。

這個凡人擋在那個“獵物”的身前。

明明噬魂獸感覺這個人身上靈氣稀薄的與煉氣者無異。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幾乎等同于肉體凡胎的凡修,看着它的目光竟然沒有一絲恐懼。

噬魂獸氣得目呲欲裂。然而它也察覺到了一絲詭異。原本那只的獵物的胸口……此時正散發着隐隐的綠光。而且在場的其他三人身上也發出了這樣的光芒。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那一股光芒給予了它一股詭異且不祥的預感。

但是噬魂獸已經無暇再看其他的了。那人的劍已經在他的嘴上一擰,而後一腳蹬了過來。

來人正是沈墨軻。

他一直在房外等着陣法的發動。這并不是他不想阻止這些禦瓊山派的小弟子做蠢事。而是……

沈墨軻看了一眼那些禦瓊山派弟子胸前佩戴的正在發着綠光的靈石……怕是,若他早些進來,這些弟子想着的就不是除魔,而是除他了。

沈墨軻将木天賜甩到了四回落天陣外。

四回落天陣已成,在列陣者死亡或者是靈力尚未消亡前,陣法都不會消失。沈墨軻要利用的便是這四回落天陣困住噬魂獸的時間,将噬魂獸擊殺。

而他也必須在這段時間裏将噬魂獸殺死,否則以他現在的靈力,完全不受任何束縛的噬魂獸将他撕碎簡直輕而易舉。

但是,若是單純的打鬥的話,他沈墨軻絕不會輸,也必定能贏。雖然并不那麽容易。

噬魂獸,以噬魂為名,自是以魂為養料之魔獸。原生于魔界,有翅一對,蹄四只,體壯碩,面若牛,有犀角,且善隐蔽,性狡黠,喜殺戮,長吸食魂魄之術。

雖然四回落天陣将噬魂獸體內魔氣的流動給封鎖住了,讓噬魂獸釋放不了其最擅長之奪魂術法。但是對于沈墨軻來說,此戰仍是一場苦戰。

沈墨軻必須要護住這四名列陣者,還必須在半刻鐘之內将噬魂獸殺死。不然待到這幾名弟子體內的靈氣耗盡,陣破,噬魂之術一興,這個鎮子裏恐怕所有人都得死。

沈墨軻的眼神暗了暗,忽的一道閃光。在噬魂獸還沒有在先前的震驚中緩過來之際,沈墨軻已經如同離弦的箭般沖向了噬魂獸。

噬魂獸顯然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會主動沖上來的凡修,目前它所遇之人見它都是避之而唯恐不及。但是這個凡修顯然不同于常人,他目光堅定沒有絲毫畏懼,他手中握着的劍雖然沒有劍氣偕同,劍勢卻仿若雷霆萬鈞。

不過噬魂獸也毫不懼怕。還從來沒有人能夠單憑一把劍,一個人便抵擋的住它的正面沖撞。

它邁開腳步撞向凡修。眼見就要用犀角将凡修捅個對穿,凡修卻腳步點地,借力踩着他的角一躍而起。

噬魂獸大驚,正欲調整姿态,卻猛地感覺到背上的左翅忽的一陣撕裂的疼痛,它立即回身撕咬,卻發現翅膀已斷。而在它這回身之際,這個凡修竟然又像知曉他的動作似的,從它的背上躍起,借着它回身的力道又将他的右翅給折去了。

這一番噬魂獸更是暴怒。它的翅膀……這個凡人竟然敢将它們削了!!!

失去了翅膀的噬魂獸的攻擊更加的猛烈,卻也愈加原始、愈加沒有章法。它已經完全忘記它還要去将那幾個列陣者吞噬一事,它的眼中如今就只剩下這個膽大包天的凡修。

可是,雖然噬魂獸的行為變得難以預測,卻還是逃不出沈墨軻的預判和預料。畢竟在他的全盛時期,即使不使用任何術法劍訣,也是能夠單憑一柄劍輕松地殺死比噬魂獸高強的魔獸。

但彼時他體內的靈氣流轉正常,靈力豐沛,與現在的狀況是大不相同。

如今這一副模樣……沈墨軻險險的閃過噬魂獸甩過的尾巴,明明只是和噬魂獸過了幾招,沈墨軻就明顯地感覺到了體力已經開始無法與指揮身體的神識相合,他的額頭上已出了一層薄汗,鼻息也無法抑制的粗重了起來。

然而這樣的體力消耗也在沈墨軻的預料之中,出身千葉的沈墨軻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體。

殺死失去了翅膀的噬魂獸,沈墨軻欠缺的只是機會而已。

且沈墨軻在劍術中最擅長的就是創造機會。

噬魂獸此刻的憤怒已經快要将它的理智燃燒殆盡。它統治此村多年,今日是第一次如此狼狽。

不過讓它更加憤怒、更加忍無可忍的,是這個凡修好像能夠預知未來似的躲過他的全部攻擊。

它明明已經用盡了自己的渾身解數,它還是撲不到、咬不到、撞不到這個凡修,而身上各處竟還被那一柄通黑的細劍劃傷了無數處。而那把劍也甚是詭異,它切割過的傷口竟然無法愈合。此外,那柄劍還有一種奇怪的氣場,噬魂獸光是靠近它就覺得靈魂在顫抖。

神劍驚鲵。

若不是此時此刻在場內,除了沈墨軻之外,已無一清醒之人。怕是所有人在第一眼見到那把劍的時候,都能脫口而出這把劍的名字。

——驚鲵。

驚鲵,為禦瓊山派開派祖師夏禹所鑄,已于禦瓊山派內藏寶閣沉睡數百年,約莫四十四年前才被前洗兵閣主褚聿座下弟子重新喚醒。

據傳,驚鲵其主于四十年前魔族動亂中身隕。通常如驚鲵一般階級的神劍認主後,便無法再被外人使用。所以,在那之後,驚鲵便回歸了禦瓊藏寶閣。誰人都知道,驚鲵已經再不可能被使用了。

再之後,關于神劍驚鲵的消息,便是在禦瓊山派通魔罪人叛出教派之時,在衆目睽睽之下,盜走驚鲵。而驚鲵自那時起便再不知下落。

但是,今天,它出現在了這裏,在沈墨軻手中,且能為他所用。

噬魂獸的弱點在于其胸口處的心髒,以及隐藏在脊梁下第二十一節 的魔丹之中。欲要斬殺噬魂獸,必定要擊毀此二處,否則噬魂獸能夠憑之再生。

沈墨軻躍上房梁,腳踏房柱,将身體連同驚鲵一起化成了一把巨劍朝噬魂獸襲去。噬魂獸連忙閃避,但沈墨軻早已經料到它會這麽做。當下,沈墨軻腰身若無骨在半空中随靈劍的痕跡蕩了個滿圓。

禦瓊山派洗兵劍法招十八,落英。

此劍雖無劍氣,卻似乎攜帶了風雷萬丈之勢。切過了噬魂獸之脊,碎之魔丹,噬魂獸哀鳴一聲墜倒在地。

沈墨軻迅速把握住機會,在落地後便腳踏虛空一劍刺向噬魂獸的心髒。

然而,忽的,驚鲵一陣莫名的震動!!險些要從沈墨軻的手中飛脫出去。

驚鲵的震動猝不及防。沈墨軻并未預料到驚鲵的變化,手一松,驚鲵掉落在了地上。

而此時噬魂獸也并未放棄掙紮,身體猛地一晃,将沈墨軻撞得飛了出去。

沈墨軻的身體本就因為靈氣缺乏而異常的脆弱。先前在伺機擊殺噬魂獸時,最耗費其精神的并非預判噬魂獸的活動,而是要保證自己不被噬魂獸擊倒。

這是因為沈墨軻現在的這一副軀體,只要被噬魂獸擊到,那麽沈墨軻必定就再無獲勝的把握。

沈墨軻猛地撞到了房柱上,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胸口和後背一陣鈍痛,眼前一片發麻的雪花點。沈墨軻心中暗道不好,但他卻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站起來。

在先前與噬魂獸纏鬥時,沈墨軻雖然處處占上風,但那是得益于他的計劃和能力。然而光是那樣僵持的局面,就已經耗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體力。沈墨軻的除魔計劃本就是容不得半分意外和錯誤。如今被噬魂獸這樣一踢,沈墨軻的計劃便被全盤打亂。

沈墨軻卻也不是輕易放棄之人。

雖暫時眼不能見,但其神識仍能夠感知在店內大堂一切的“氣”。他能夠“看”的清楚,躲在酒店堂內的金絡貓妖和食夢貘的微小魔氣,昏迷在地靈力幾近枯竭的禦瓊山派四弟子、還有遠在千裏之外就可以大約體察到的禦瓊山派的仙氣。

還有……噬魂獸身上外溢的魔氣。

魔獸身上的魔氣并不會外溢,哪怕是魔丹被擊碎,魔氣也會在體內盤桓。因為魔族魔獸本就是受上蒼寵愛的民族,身體會自動的鎖住魔氣,因此他們比需要通過修煉才能化靈氣為己用的人類要容易得道的多。

但此時此刻噬魂獸身上的魔氣已經不受控制的向外溢出了。

說明的只有一點……

沈墨軻晃了晃腦袋,從勉強恢複了一絲視力的眼中看見了散發着幽幽藍光的驚鲵。它插在噬魂獸的心髒上。

……噬魂獸死了。

沈墨軻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全身似乎脫力了般,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

是驚鲵又一次自己動了起來。

驚鲵又一次的拯救了他的性命。

不過沈墨軻并沒有留過多的時間給自己多做休息、恢複氣力,那些恰才察覺到的遠在千裏之外、大量的禦瓊山派的仙氣,必定是朝闌嶺來的。路途雖遠,但對于凡修來說,禦劍而行,也就是大半個時辰的事情。

沈墨軻苦笑着,扶着柱子站了起來,走至噬魂獸身邊拔出了驚鲵。而後又從自己的衣衫中拿出了一枚丹藥緩慢的服下,不顧酒店堂內的一片狼藉和其他的那些小妖小怪,留了一錠銀子在掌櫃的桌上,扶着牆走向了酒家的後院。

他要将店家的馬騎走,躲得離這裏遠些。雖然那些禦瓊山派的凡修找到他也是時間的問題,但是只要他找來的人夠及時,他就還有機會。

沈墨軻離開了酒店的大堂。

興許是太疲累了,又或許是別的原因,沈墨軻并沒有發現在大堂之內還有另外一個人。

直到沈墨軻的身影離開了那人的視線,那人從暗處中走了出來。他如漆夜般的眼眸盯着沈墨軻消失的方向,那雙已經許久沒有出現感情波動的眼中此刻像是蘊含着風暴。

“見見見、見過,吾、吾主。”躲在暗處的金絡貓妖,在沈墨軻離開之後連忙跑了出來,匍匐在了那人面前,以前額扣地,不敢擡眸。

那人卻像沒有聽到金絡貓妖的話似的,緩步走向了木天賜。

大約是由于修為已達築基的原因,木天賜是第一個蘇醒的人,他緩慢的睜開了雙眼,頭疼欲裂,聽覺大抵是因為魔獸的嘶吼而受了影響,木天賜覺得耳邊一陣難受的嗡鳴。

而當視力緩慢地恢複後,木天賜卻發現自己的眼前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人。先進入視線的是一件黑色的外袍,木天賜看不大清楚,但是這件外袍絕對是一等一的精巧與華貴,怕是連掌教都沒有穿過這樣好的衣服。

再往上看是白皙的脖頸與精致的下巴,然後便是一張讓木天賜頓時失去了所有語言能力的臉。

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好看之人,鼻梁高挺、皮膚白皙卻絲毫不顯女氣,臉部的輪廓和線條更是沒得連天底下最最優秀的工匠都無法雕琢出來的完美。

木天賜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要做什麽,要做什麽,也不知道這個人何時出現在這裏,又是為何要出現在這裏,他現在別的什麽都不想,他只想要一直盯着此人看到天荒地老。

那人顯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他沖木天賜笑了笑。縱使那個笑容中沒有任何的溫度,甚至還有幾分嘲弄和譏諷,瞧得木天賜脊背發涼,腦袋冷木。但是木天賜還是想要看,還是想要看更多此人彎起的唇角。

“喂。”那人沖着他道。

木天賜一喜,但是在下一刻卻聽到了自己如殺豬似的嚎叫,他感覺到了自己的雙腿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給絞住了,像是被萬千的螞蟻啃噬,又像是被無數的刀片刮錯,在宛若被生生拔除了雙腿的疼痛後相伴着的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空虛。

此時木天賜看不到自己身體的狀況,而若是他看到了,他便可能不再敢看此人的面目一眼了吧。

他的雙腿被翻滾着的紫黑魔息給包裹,只乎一瞬,他的雙腿便憑空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他的軀幹還有一地狂流不止的血。

而那人蹲下來看着他,眉眼彎彎,嘴角彎起的弧度不變。看着還是那樣讓人的心馳神往。

他柔聲地問道,“我有些問題要問你,你會全部都告訴我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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