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靈劍山莊
靈劍山莊位于楚國江南一帶,晏冰湖畔,湖光山色,人傑地靈,雖不是有着至高景色洞天福地,但其園林景色卻有一番別樣的天人合一的韻味。
靈劍山莊雖開派僅有數十年,派內弟子實力算不得頂尖,于凡界仙家內,卻有着獨特的地位。原因衆多,但論起根本,還是靈劍山莊的莊主杜随冶是一名修為高強的女修。
修真界內的女修本就稀少,且大部分女修都是修佛道或是書道。劍是淩厲鋒利的武器,實不适宜女子修行,而靈劍山莊的莊主卻偏以女子之身創立一派,還修為至元嬰,不得不令人驚嘆。
杜随冶年齡不詳,膝下有一養女,随其姓杜,名諱子吟。杜随冶出身于禦瓊洗兵,與前前任禦瓊山派掌教褚聿師出同門。杜随冶出師後,游歷列國,體察世情,最終辄轉到了江州,于晏冰湖畔開創了靈劍山莊。
杜随冶以其對于劍道真髓的理解,脫胎出與洗兵劍道本源相同,招式心法卻截然不同,更适宜體弱之人或女子修煉的劍法。并以其作為靈劍山莊修煉之本,而靈劍山莊也由于其特殊的修煉對象,成為了凡修界內非常的存在。
不過近年來,靈劍山莊與禦瓊山派的關系卻極為冷淡。雖不至成仇成敵,見面時也會相互寒暄,但是誰人都知道靈劍山莊與禦瓊山派的關系不應當止于此。只是,從未有人敢明言。
實際上,靈劍山莊距離山梨鎮的路途并不算遙遠。但沈墨軻一行人為了避人耳目,一路走得并不太快。所以,反而是被靈劍山莊弟子接到的沈墨轍和陳深要比他們早到的多。
聽聞沈墨軻今日就能到達靈劍山莊,沈墨轍一早就随着靈劍山莊莊主杜随冶一起在偏廳中等候。
而當沈墨軻出現在沈墨轍眼前時,沈墨轍一下子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兄……長?”
出現在眼前的三人,沈墨轍第一眼望去,竟是一個都不認識。
走在最右的是一名很是年輕的女子,手攜靈劍,窕窕身段,眉目如畫,生得碧玉美貌卻又英姿飒。站在左側的是一位生得絕美容貌的男子,若不是有中間那人,恐怕連沈墨轍都難以移開視線。
可是中間那人的容貌,卻讓沈墨轍驚訝得無法呼吸。
那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因為他也曾經擁有着這樣的一張臉。只不過這張臉太久沒有出現,驟然驚現,讓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沈墨軻竟是沒有再做易容僞裝,而是恢複了自己的面容!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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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沈墨軻認出來的沈墨轍,立即走了過來。
沈墨轍走的太急,他并沒有完全站起就邁開了步子,他走的快,邁步又急,險些一個趔趄要摔到地上。
沈墨軻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弟只要一着急,就容易亂了分寸,他當下就幾步跑上了前來,卻還是差了一步,沒有完全接住沈墨轍。但沈墨轍也并未摔倒,他被憑空出現的人扶了一把。
“小心。”那人說。
沈墨轍聽着聲音有一股熟悉的感覺,這人定是走在右側的男子。但沈墨轍沒有時間去仔細品味,他只是匆忙的道了一聲謝。又立刻焦急地看向了走到自己身前的沈墨軻。
“兄長,你……你……”沈墨轍抖了抖嘴唇,竟然是沒有組織起一句像樣的話語。
原來,那一日,沈墨轍在客棧等到正午,還沒有見到本應出現的沈墨軻,沈墨轍就知道出事了。而他和陳深正商量着是否要去一探究竟時,杜子吟派來的靈劍山莊弟子就出現了。
聞言,而沈墨轍二話沒說,就跟着那些弟子來了靈劍山莊。沈墨轍焦急等待了一天又整整一個上午,才在傍晚見到了姍姍來遲的沈墨軻一行人。
此時沈墨轍見到沈墨軻,完全無礙甚至有些容光煥發的模樣,沈墨轍忽的抑制不住如斷線般的淚。
沈墨轍的淚讓沈墨軻有些錯愕,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但是沈墨轍并沒有給沈墨軻反應的機會,他的雙手框住了沈墨軻的雙臂,沈墨轍佝偻的背只有微微仰頭才能望着沈墨軻的臉。沈墨轍的聲音略帶哽咽:“兄長……你回來了。”
本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望着沈墨軻的容顏,沈墨轍一時之間真的抑制不住從自己內心中翻湧而出的淚水。
這一次是兩年來,沈墨轍才真正得以在衆人眼前,親眼所見自己的兄長。
他的兄長本是多麽驕傲豁達的人啊,但十數年來竟然不得用自己的面貌生活。只能足不出戶,隐姓埋名。連與遠在宿州千裏之外的商州的親人團聚,都要小心謹慎,不得洩露身上關于“沈墨軻”的一星半點。這是為什麽?沈墨轍怎會不知道?
其一自然是出于對于保衛他們安寧生活的考量,其二……何嘗不是沈墨轍之名對于兄長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呢?
然而,此刻在靈劍山莊,沈墨軻卻以自己原本的面貌示人了。
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什麽?沈墨轍一言兩語難以說清在胸腔中翻湧的複雜情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兄長,開始嘗試着不再壓抑自己了。他的兄長,就要“回來”了!
沈墨轍其實根本不願在此刻流淚給沈墨軻徒增煩惱。但是他的淚卻還是根本抑制不住。畢竟,這樣的喜事,讓他如何抑制?
“哭什麽呢。”沈墨軻抱住了沈墨轍,伸手輕輕的拍着他的肩膀,“多丢人啊,還有外人呢。哭成這個樣子,這還是鼎鼎大名的商州知州沈墨轍沈大人嗎。”
沈墨轍沒有回話。
但是老人高興卻又悲傷,傷痛卻又喜樂,猶如拉風箱一樣的哽咽聲,聽得堂內所有人都心中一擰。
“我活着不就好了嗎。而且還健健康康的沒受傷。有什麽好哭的?”沈墨軻接過了蘇琊遞過來的手帕,遞給了沈墨轍,沒有幫他擦,“小時候想要見你哭,你都不願意哭給我看,現在長大了,都是老頭子了怎麽反而這麽喜歡哭了?”
沈墨軻一席話說得像是在哄撒嬌的小姑娘,但在坐的人沒有一人聽得尴尬,只覺得痛心。沈知州為何會哭的這樣突然、這麽猝不及防,卻又這麽傷心,個中原因他們自然能明白一二。
“給你一刻鐘整理一下自己。現在我讓他們背過身去,房間內的所有人都會選擇性失憶,一刻之後你什麽樣子,我進門的時候你就是什麽樣子。好嗎?”
沈墨轍哽咽的點了點頭,慢慢地松開了按着沈墨軻雙臂的手,接過了沈墨軻遞到眼前的手帕,擦幹淨了淚和鼻涕,整理了自己的儀容。過了半晌,這才好好的站直了,重新打量起了沈墨軻的周身。
“身體無事?”沈墨轍的眼睛仍然是紅腫的,說話有着濃濃的鼻音。
“無事。”沈墨軻笑着回答。
沈墨轍看着沈墨軻的眼睛,又打量了他的穿着。沈墨軻的雙手仍是覆着紗布,一襲粗布青衫,和平常在家時确實沒有什麽不同。
但是沈墨轍還是又問了一次,提高了聲調:“真的無事?”
沈墨軻笑着回答:“自然無事。”
沈墨轍這才收了視線。轉向了房內的其他人。
“墨轍一時失禮,還請諸位見諒。”沈墨轍道。
堂內的幾人一一回禮。而這時沈墨轍到這時才看清楚了,随着沈墨軻到的還有哪些人。
那名站在左側的女子,應當是靈劍山莊少莊主杜子吟。還有一位原本站在沈墨軻左側的,現在正站在他的身邊的,那位名生的絕美容貌的男子,恰才就是他憑空出現扶住了自己。
沈墨轍正欲道謝,但他腦內卻忽的靈光一現,當他再回頭細細看着男子的時候,沈墨轍流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沈墨轍看了看蘇琊,再看回了自己的哥哥,眼中滿是求證的意味。沈墨軻笑着點點頭,朝蘇琊一擺手:“墨轍,蘇琊。”
“墨轍,确實是我。是不是很驚訝?”蘇琊朝沈墨轍笑了笑。
聞言,沈墨轍愣愣地颔首,他确實非常驚訝。
他恰才聽見那聲“小心”時就覺得的熟悉,畢竟那是特屬于他們中州信陵的說話音調。而且蘇琊的面龐其實有幾分小時候的影子。小時候的蘇琊的面貌就是漂亮的過分了,現在更是好看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見到他,沈墨軻這才想起來,蘇琊當年也是和自家兄長一起拜入禦瓊山派的。若不是今朝一見,沈墨轍都要忘記這件事情了。
但沈墨轍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沈墨轍朝蘇琊與杜子吟見禮,而後道:“兄長此番,勞煩蘇兄與少莊主護送。兄長他向來逞強,若兄長的身體當真抱恙……就煩請諸位憂心了。”
杜子吟颔首示意。
蘇琊卻開口道,“在闌嶺時被魔獸重傷,身體有多處受到重創。的确是過于逞強了。”蘇琊沒有接收到沈墨軻殺來的眼刀,繼續道,“只不過現在确實已經無礙。墨轍你不必憂心。”
沈墨轍朝蘇琊鄭重地點了點頭,而後又看向了沈墨軻,狠狠地瞪了這個騙他的哥哥一眼。
問候結束,當問的問題已問完。接下來,沈墨轍也沒有多說其他的閑言,轉向了杜随冶。
坐于堂中央的杜随冶身着淺青色衣裳,視線并沒有落在場內之人身上。而是低垂着眸子品着茶,儀态雍容,很是閑适。
沈墨轍對于情勢的洞察一向敏銳。縱使他有一肚子的話想對沈墨軻說,卻也知道現在并不是合适的時機。對于哥哥,以及這些願意幫助沈墨軻、與禦瓊山派為敵的凡修,他知道,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讨。而那是沈墨軻不願意他插手的,也是他沒有辦法插手的事情。
注意到沈墨轍的視線,杜随冶才擡眸,沈墨轍便朝杜随冶一禮,道:“想來諸位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商讨,墨轍不便再在于此。已聞兄長無事,就不再打擾各位了。請允我就此告退。”
杜随冶對于沈墨轍此舉有些驚訝,但也并未推拒,只是道:“感恩。多謝。”
沈墨轍點頭,卻又在原地行了一個大禮:“墨轍叩謝杜莊主、少莊主、蘇兄搭救兄長之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送走沈墨轍後,偏廳內就剩蘇琊、沈墨軻以及杜氏母子四人了。
“杜師叔。恰才……”沈墨軻朝杜随冶行禮,正要恩謝,卻被杜随冶喝了回去。
“都什麽時候了,還來這些虛禮。免禮免禮!”
沈墨軻被打斷的突兀,卻也不覺得尴尬。幾近十三年沒見,杜随冶的樣貌沒有多大變化,脾性竟然也沒有多大變化。
靈劍山莊莊主杜随冶無論在臺面前的形象多麽的達理明道又巾帼不讓。私底下,杜随冶直爽、剛正,在與朋友說話時,均以同輩相待。而且和各種沒有必要的禮儀都非常的不對付。在這一點上,杜随冶和她的師兄褚聿一模一樣。不過杜随冶處理虛禮的方式直爽直白,和褚聿的“鼓勵式微笑”是大不相同。
杜随冶在喝止沈墨軻後,一句廢話和寒暄都沒說,直接朝在一旁候禮的蘇琊平靜道,“蘇師侄,你可有什麽話要解釋麽?”
沈墨軻知道杜随冶一向直白,矛頭突然這樣冷不丁地指向了蘇琊,卻是沈墨軻始料未及的。偏廳中的氛圍在剎那間就變得無比的沉重,讓人覺得難以呼吸。但是蘇琊恭敬的神情卻絲毫未變。
“弟子蘇琊,參見杜師叔。”蘇琊朝杜随冶也行了師侄禮,“弟子四十年前并未過生,在魔界遍尋返凡機會,弟子不才,至今方歸,勞煩杜師叔擔心。”
杜随冶揚了揚眉,顯然是對蘇琊的解釋很不滿意。
“杜師叔,他确是蘇琊無誤。”沈墨軻急忙解釋道,“望杜師叔信賴。”
“不信。”然而杜随冶卻一點面子都不給,二字說得斬釘截鐵,不容分辯。說完杜随冶還撇了撇唇角,這個動作給對話平添了幾分俏皮之意。若不是在這樣的場面下,怕是會被人當做在撒嬌。
但是杜随冶可不是會撒嬌的人,她從無虛言。
然而縱使杜随冶說的這樣不留情面,蘇琊似是也沒有任何的申辯的意思。他閉口不言,臉上的表情也未變一分,像是對于這樣的回答絲毫不覺得意外。
也的确沒有什麽可覺得意外的,在他露出真實身份之後,杜子吟就未與他二人就任何正事說過任何有意義的話。蘇琊也很明白這猜疑并不是無端的、無緣無故的,換做是誰都不會全心全意的相信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
所以他在回到凡界、在找到沈墨軻時不願立即出面相認,原因不無這個道理,畢竟誰會相信現在的他呢?那年他可是當着衆人的面墜入了魔界的深淵。從來沒有人類能夠從魔界深淵中平安回歸。也只有沈墨軻才會無條件的信他。
“我相信你是蘇琊。但其他的嘛……不信。”
杜随冶道:“若是你将一切全盤脫出,我恐怕會信上一信。”
杜随冶頓了頓,不待蘇琊回答,又道:“不過想來若是質問你,你在此時也必定不會願意說出真話。我們洗兵訓令十二,還記得麽?”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所以?”杜随冶放下手中的繡布折扇,捧起茶盞,低垂着眼眸看那在茶盞中懸浮的兩葉一芽。
端茶送客。
蘇琊也卻沒有多尴尬,他只是拱手行禮後便退出了偏廳。
“多謝杜師叔教令,弟子告退。”
“杜師叔。”長輩說話,晚輩不得插嘴。在蘇琊走後沈墨軻才有機會再度開口。
杜随冶卻還是朝他擺了擺手:“你信他。那是你的事情。你們倆情比金堅,你信他随你。”
杜随冶說的如此直白,讓沈墨軻一時微哂,沒有來得及即刻回話。
但幸好杜随冶也并沒有讓他回話的意思。
杜随冶頓了頓又道:“四十年從‘魔界的起死回生’,這可不是随意就能忽略過去的。”
“他是你的愛,你願意偏聽偏信,我管不着你。但讓我信他,卻是不行。他身上疑點多到令人心驚,你也應該多留些心眼。”
杜随冶道:“若是強留現在的他在這裏同我說話,我會覺得十分不适。反正有任何決斷,你也不會不告知他。你向來聰慧,什麽時候應該信,什麽時候應該留,應該不用我多說了吧。”
“……是。”
杜随冶示意沈墨軻與杜子吟坐下,問道:“那麽師侄現在有何打算,說來聽聽吧。”
“杜姑娘救我于生死之間,此謝禮還是不能免的。”在杜子吟受了禮之後,沈墨軻才重新開口,“杜姑娘于闌嶺救下墨軻時,墨軻可以确定禦瓊山派絕找不出線索指向杜姑娘。”
“所以你的意思是,”杜随冶轉了轉手中的扇子,輕笑了一聲,“你還是不打算對你十三年前的‘通魔之罪’對我們作出解釋?還想維持池海凡此刻在我等心中的印象?還是打算對當年的真相一句不說?”
沈墨軻沉默了一下,卻最終還是點點頭:“是。”
坐在一旁的杜子吟顯然想要說話,但是被杜随冶給一眼給瞪了回去。
杜随冶道:“十三年前我們就不相信你會是溝通魔族、殘害同門之人。如今依然。而池海凡對你所作之事,看到你我們就已經大致能夠推算出一二。然而你還是不打算說?”
沈墨軻又沉默了一下,颔首道:“是。”
杜随冶看着沈墨軻,沈墨軻望着她的視線也沒有絲毫的偏轉,那淡琥珀色的眼睛裏是堅定的、無法撼動改變的目光。杜随冶又看了看杜子吟,此刻杜子吟眼中的情感顯然複雜的多。
杜随冶暗自嘆了一口氣,對沈墨軻道:“好吧。就依你的意思來。”
杜随冶這樣的回答顯然出于杜子吟的意料,她連忙道:“娘!”
“娘什麽娘。”杜随冶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杜子吟,兩人明明看上去是差不多年紀,但是氣勢卻截然不同,杜子吟在杜随冶的“潑辣”面前,氣勢顯然矮了一頭。杜随冶微怒道:“這件事情撒嬌就可以解決嗎。給我閉上嘴。”
“……是的。師尊。”
“可是令弟是被靈劍山莊的人接走,人多事雜事情也有可能會引發一些意想不到的後續也不定。但既然你無洗雪之心,若是真有人找上門來,靈劍山莊會以你的态度替你擺平。”
“多謝杜師叔理解。”
“不過有一些話我也是要說明白。” 杜随冶抿了一口茶,茶已冷到讓人覺得單單是輕抿就覺得苦澀,杜随冶卻還是用這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你既曾于師兄座下受教,也是洗兵之集大成者。雖無洗兵之名,但洗兵的核心,相信師侄也定知道的清楚。”
“所以,我杜随冶既然已經知道了真相的一角,靈劍山莊就不能真的坐視不管。在池海凡壯大之際,靈劍山莊的态度相信你也已經知道了。如若是他日,師侄需要後盾……”
“靈劍山莊,萬死不辭。”
聞言,沈墨軻瞪大了雙眼,失聲道:“杜莊主!”
杜随冶笑了笑,示意沈墨軻不必說,反而轉身拍了拍身邊的杜子吟的肩膀,道:“如果有什麽異議的話,去說服小杜莊主吧。明年四月我就卸任了,現在只是挂個名頭,一應事物都是子吟決定的。我只是代她說這話而已。”
沈墨軻望着杜随冶又看了看杜子吟,顯然是對此話感到難以置信,但杜子吟眼中的堅定卻也讓沈墨軻吃了一驚。不過杜随冶也沒有給沈墨軻任何的機會說話。
“但是近期還是要避避風頭,不如就和令弟、還有蘇琊,在靈劍山莊住上一段時間吧。靈劍山莊也好歹算是一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再加上八月初,江州還有鼎鼎大名的瑤臺祭,不如玩完了再回去吧。”
“……是。”
杜随冶再交代了一些在靈劍山莊莊內應當注意的相關事宜後,就讓沈墨軻回屋了。
而杜随冶顯然是早就知道蘇琊同他們一道過來了的消息,給沈墨軻與蘇琊準備的房間是一廳兩室的。沒将他們兩人分開。沈墨軻不由得微笑,如此作為,真不愧是對事對人分的極清的杜師叔。
門口的侍童轉達了沈墨轍相約明日一敘的邀請。沈墨軻允了,想來沈墨轍也是車馬勞頓到的靈劍山莊,也應當好好休息休息。
回到房中,天色已暗,房內無人。
此時他們已經恢複了凡修的身份,不需進膳,可是過了三日平常人的生活,一下子安靜下來,沈墨軻竟然忽的覺得不習慣了。
沈墨軻拿起尋常看的書,讀了幾行,卻也是看不明白,又讀了幾次,竟還是無法明了這不艱深的文字。
聽到推門聲,沈墨軻才如釋重負的放下了書本。
“回來了?”沈墨軻問,蘇琊從房門進來,身上卻并未帶着夜晚的涼意。
“一直都在。”蘇琊關好了門,也不見他走幾步,就忽的出現在了沈墨軻身邊,将坐在桌旁的沈墨軻抱了個滿懷。
沈墨軻失笑,怎麽可能一直都在?他體內的靈氣雖然有所限制,但是神識卻并未有半分的減退。怎麽可能呢?
不過,蘇琊的話,沈墨軻也沒有打算深究。他倆在四十年前都從未有現在這樣親昵,而且若是硬要說起來,先前的那些互動中也大多是他主動。這四十年一別,沒想到兩人當初對對方的态度竟然掉了個個兒。
他現在沒多大力氣折騰,只要看到蘇琊在身邊便是高興,便是不自覺的眉眼彎彎;而蘇琊則是花了大勁兒折騰,又是摟又是抱的,偶爾興起還會吻吻他的頸和耳垂。
雖然此時的他也沒有當年蘇琊那樣扭捏,蘇琊也比當初的他大膽。但是關系這樣忽然大跨步的進展,卻也是沈墨軻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不過他也一點兒不排斥。
他們本該這樣。
“杜師叔有什麽要你轉達的麽。”蘇琊抱了沈墨軻抱了許久,像是過瘾了才将他放了開來,坐道了沈墨軻身邊開口問道。
聽到蘇琊的稱呼,沈墨軻松了一口氣,繼而道:“師叔留我們住到八月初。我現在的狀況你可能不知道……”
這時沈墨軻才将自己的情況同蘇琊緩緩道來。
昨日夜間相逢并不是他人想象中的說一千或道一萬。
沈墨軻自然是從未想過重逢的場面。但他卻也是對于昨夜的久別重逢……感到有些難以想象,而且還有些害臊。
元嬰者陽壽八百,化神者定當更長,但是沈墨軻的情況特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過定是比尋常人要長上許多倍就是了。
昨夜當然是幾十年來極為特殊的一夜。但是沈墨軻卻也是沒有想到這一夜,他與蘇琊兩人竟然就這樣摟摟抱抱,相視無言,而後又擁在了一起,說了幾字,用力擁抱的雙臂又加了一分力道……而且他們竟然,如此循環往複了一夜。
沈墨軻想起昨夜的對視,昨夜敘說着幾字想念後的再度擁抱,感覺老臉一紅。
所以經過昨天那樣莫名羞臊的晚上。實際上,沈墨軻還并沒有和蘇琊交代他現在的處境。而且杜随冶今天問起來,沈墨軻也是才聽到蘇琊說他自己的事情。
沈墨軻将自己正住在墨轍家中,以及自己一些近況說給了蘇琊聽,然而沈墨軻對于禦瓊山派的事情卻一字未提。不過他不提,并不代表蘇琊會對此保持緘默。
“其實,”蘇琊手中捏了個劍訣,放在沈墨軻身邊落着完整封印的驚鲵,直接就脫離了劍鞘飛了出來。驚鲵本就是極其令人神往的劍,此刻被正主召喚,更是綻放出了先前從未展現過的光芒。
沈墨軻看着驚鲵飛到了他與蘇琊之間,懸在半空中,漆黑的劍身泛着幽藍的光芒。那光印在蘇琊那張絕美的臉上。
蘇琊凝望着劍,并無其他多餘的表情。他的神色淡淡的,沒有欣喜也沒有惱怒。但絕不是他平常見到沈墨軻時的模樣。
“在租車前我就跟着你了。”蘇琊揮了揮手,驚鲵便重新回到了桌子上,“禦瓊山派追殺你也一點都不低調,而關于這件事我也找人問了問。你覺不覺得,這件事你也應該告知一二呢?”
“……”
沈墨軻沉默。他還從未見過蘇琊這副模樣,語氣似是清淡溫柔,卻隐隐的帶着脅迫與命令。這并不太像他認識的蘇琊。
他們上次相見還是未及弱冠的時候。先前,憑着他們兩人的情誼與默契,他們所有的交流,只不過一個眼神就能夠達成共識。沈墨軻本以為他還是他,但現在看來,他們之間的信號好像有了改變。沈墨軻拿不準蘇琊的态度。
“那些事情我不在意,你也不要去管了。”沈墨軻低垂着眼眸道。
“不可能。”沈墨軻聽到蘇琊如此道。他的手當下便被蘇琊掐住了,他下意識的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這可是你的事情,怎麽可能讓我坐視不管。”
掙脫不開的沈墨軻怒瞪着蘇琊,房內的燈光昏暗,蘇琊的眼藏在陰影之下,沈墨軻看不見其中的情感,不過沈墨軻卻感覺到了藏在那雙幽深眸子下的淩冽和怒意。
蘇琊為何會如此憤怒?沈墨軻并不知曉。只是此刻房內的空氣似乎有些滞塞和沉重,沈墨軻覺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而落在桌上的驚鲵開始泛起了紫光。
沈墨軻體內靈氣稀薄,竟然一時間覺得呼吸困難。
“蘇琊!”沈墨軻輕喝道。而在此之後,房內的空氣才恢複了常态,不再擠壓着沈墨軻的胸膛。而蘇琊鉗着他手臂的手,也稍稍松了力。
“我知道你的修為已經至少達到了化神中期,也大致能夠推測出你的能力的可能來源。”沈墨軻道。沈墨軻注意觀察着蘇琊。他聽到了,蘇琊雖然其他的表現無異,但是他的呼吸在這番話後有一瞬停滞。
沈墨軻卻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但是你對它也不想多說吧,你若不講,我便不問。過去我是真的不在意。”
“不。”蘇琊道,他松開了沈墨軻的手臂,語氣聽起來忽的有些嘲諷,“我的事情你是不可能猜得中的。但你若是願意這樣,我也不會不尊重你的意思。”
“只是,”蘇琊道,“我想面對這件事情還是表達清楚态度比較好。”
蘇琊勾了勾唇角,這個笑容毫無溫度:“我不會原諒這樣對你的禦瓊山派,除非你告訴我真相。讓我覺得我有饒過他們的理由。不然我定要他們付出代價。”
沈墨軻仰視着蘇琊,微怔,眼前的這個蘇琊似乎有些……陌生。
“你要做什麽……”沈墨軻下意識的問道。
“當然是還給你你應得的。”蘇琊說着,他的笑意又變回了沈墨軻所熟悉的溫暖,蘇琊輕輕地用手指摩挲着沈墨軻的手背:“你不必過于擔心,我不會太過分。畢竟,你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沈墨軻看着蘇琊,淡琥珀色的眸中有些驚魂未定,但這雙眼中倒影着的人卻輕笑着,容顏仍舊是那極致到精致的美。蘇琊笑着,黑瞳中的情緒盡是欣喜和滿意,好像先前的暴戾只是沈墨軻看岔了眼。
沈墨軻又望着蘇琊的眸,得到了溫柔的回望,沈墨軻才松了一口氣,這才是蘇琊不是嗎?
先前神色冷淡卻讓人感到暴戾專斷的人,讓他感到陌生而且心驚。而且內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想要逃離的想法。
不過,沈墨軻還是說服了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事情。
畢竟,那些向來不動怒的人,忽的生氣總會讓人感到陌生和懼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