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瑤臺祭 (1)
江南江州,商賈雲集,人傑地靈。靈劍山莊,晏冰湖畔,也的确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沈墨軻接受了杜随冶的邀請,在靈劍山莊停留了好一段時間。原因之一,自然是現在外面搜捕的風聲過緊。沈墨軻也不是沒有懷疑過禦瓊山派如此大張旗鼓的原因。但是以他現在的能力,他也不必去想,反正為了自保而已,不必太多考慮。待在這全力保他的靈劍山莊,的确是最最好的選擇。
原因之二,當然就是要借這靈劍山莊靈氣豐沛的洞天福地一用了。恢複自身是一個因由,更重要的是,對于沈墨轍與陳深來說,在洞天福地休養是有着無窮益處的。多年以來,由于沈墨軻沒有太多機會接觸仙家的天材地寶。所以這一到靈劍山莊,有什麽好用的能用的都給沈墨轍和陳深用上。
蘇琊當然也在靈劍山莊住了下來,除了第一天夜裏蘇琊與沈墨軻的争吵之外,兩人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任何沖突。蘇琊與沈墨軻寸步不離。給沈墨軻做煉丹的下手,替沈墨軻幫沈墨轍和陳深推拿。而墨轍、墨軻、蘇琊三個老同學,也每日暢談許久。這生活用沈墨軻的話來說,好不快活。
開心而忙碌的日子總是過的飛快,一轉眼就到了江州盛典瑤臺祭。不過這瑤臺祭最終成行的也只有蘇沈兩人。
沈墨轍已經上了年紀,經不起折騰,為官多年,也對這樣的祭典沒有了興趣。杜氏母子則是靈劍山莊事物纏身,杜子吟倒是非常想要來,卻也被瑣事拖住了手腳。
于是,沈墨軻與蘇琊,在忙完了沈墨轍和陳深的調養之事後,便乘着馬車到了瑤臺祭的舉辦地。
沈墨軻早就聽說過瑤臺祭是江州一年中最為盛大的祭典之一,卻沒有想到場面竟是這樣的宏大。
玉壺光轉,鳳簫聲動,一夜魚龍舞。
鱗次栉比的畫舫,巧奪天工的花燈,争奇鬥豔的煙火。
天還未全暗,布置在江州主街的燈籠就已經全亮起來了。人聲鼎沸,來來往往都是人。街道兩旁的商鋪中各種各樣的小攤中琳琅滿目,呼喊聲、吆喝聲不絕于耳。各類小吃的香氣也交織在一起,引人垂涎。
修仙之人在尚未悟道、得道之時,多是出世的。因為甚嚣塵上,入世難免會擾了心境。雖然開始時會不習慣修仙的空寂,但修仙之人都明晰自己最終所求,後來便也不會去争這一份熱鬧了。
沈墨軻已經得道多年,但是卻也并沒有什麽機會參與這樣的活動。即使是借住在沈府之時,沈墨轍到年節也多是他人來訪,鮮少去各處走動。所以這一次應當算是,他在下山後第一次參加這樣熱鬧的祭典。
然而這樣的大活動,對于沈墨軻來說有多新鮮卻也未必。他也是從塵世去的,當初中州算是在天子腳下,中州舉辦的慶典自是比瑤臺祭要大的多。但那都已經是陳年往事,在記憶中已經模糊不清了,這叫賣聲和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的生息,多少讓沈墨軻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當然,對于凡人來說,将近四十年的光陰,也的确是“隔世”了。
“好多人……”在主街的街口百米處就已經能看到人頭攢動。迎面走來的人無數,從背後過去的人也源源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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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蘇琊輕笑地附和道。
相比起沈墨軻見到此情此景內心油然而生的諸多感慨,蘇琊就顯得淡定多了,他像是對這熱鬧的祭典毫不在意,視線從未在街道上過多停留。而是一直緊緊地落在沈墨軻身上。時而是他握着自己的手,時而是沈墨軻藏在鬥笠面紗後的面孔。
兩人站在這人來人往的街口,阻礙了人流。不少人将兩人繞了過去,但卻也有趾高氣昂、愛管閑事的人忍不住想要到他們面前說上兩句。當然,最後那些怒發沖冠的模樣在見到蘇琊的一瞬就像皮球一樣洩了氣。而沈墨軻見到這樣的變臉,也立即明白過來自己給別人添麻煩了。
望着如此人來人往,人群絡繹不絕的瑤臺祭,沈墨軻竟然忽的覺得有些怯了。
沈墨軻拉着蘇琊的手就想要離開,卻沒有想到蘇琊站在原地未動,反而借着沈墨軻的力,将沈墨軻往街市裏帶去。
“來了就去看看。”不待沈墨軻找到推拒的理由,蘇琊又緊接着道,“是我想要進去看。”
眉眼彎彎,笑意盈盈,交疊在一起的雙手用了些力道。
蘇琊道:“陪我。”
蘇琊這樣說,就讓沈墨軻無法拒絕了。
“……好吧。”沈墨軻只能應道。
沈墨軻雖然調轉了腳步,同蘇琊一起往主街上走,但是沈墨軻的內心卻是有一些擔憂的。
他幾日出行并未用易容之術喬裝,而是帶着鬥笠。在這夜晚、又是熱鬧的祭典上帶着圍帽,實在是太過于引人耳目了,讓人忍不住擔心是否會發生意外。畢竟祭典上人員冗雜,靈劍山莊就算在江州勢力再大,莊外的事情也不是他們的一言堂。沈墨軻不想給蘇琊、也不想給靈劍山莊惹麻煩。
但是沈墨軻卻也找不出理由拒絕,雖然執意讓他不要易容的是蘇琊,要帶他進鬧市玩兒的也是蘇琊。
與主街中心相比,街口處所見到的人群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越是走到裏面,越是寸步難行,帶着鬥笠的沈墨軻也越是遭到衆人的仇視。
可那些人怨恨的目光還沒有紮到沈墨軻的時候,就被轉移到了蘇琊身上。
蘇沈兩人本就是及其引人注目的。沈墨軻在祭典上帶着的不和諧的鬥笠已經是存在感極強,不過,鬥笠和蘇琊的樣貌一比,亦是小巫見大巫。
迎面走來的人流,從距離兩人十米外就開始停滞不動。前面的人感覺到不對,向後看去瞧瞧熱鬧,竟然也是被定在了原地。走在兩人身邊的深受沈墨軻鬥笠之毒害的、怨恨的視線,在射到沈墨軻身上之前,也被蘇琊吸走了。
一時間竟然身前身後的人都鴉雀無聲,只有小販零星的吆喝和從遠處傳來的、被距離模糊了的嘈雜喧鬧。
沈墨軻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修仙者的神識五感都是及其敏銳的,他怎麽會不知道這些視線的來路?看來需要帶鬥笠的人,并不只有他一個。
但最為神奇的是,紛紛停下來的人群竟然也沒有阻礙兩人向前走的路線。走在他們身前的人,竟會自動的為兩人讓開一條能夠通行的小道。
蘇琊牽着他的手向前走,偶爾還會回身看他,同他說話。蘇琊的神色,在這樣的萬衆矚目的情況下,竟然并沒有半分不自然,還是那樣的笑意蕩滿了眉眼,眸中融入了星光。蘇琊如此做,卻讓沈墨軻不由得覺得老臉羞紅,很是不好意思。
這樣的場景,沈墨軻本不是首次經歷了。但此次與上次,情況也有區別。
上一次,他并沒有隐藏在鬥笠之後。他的樣貌雖然比不上蘇琊,卻也是可以讓被蘇琊荼毒了審美的沈墨軻,不違心的說上一句算是英俊。
現在帶上了鬥笠,不能以本面目示人,蘇琊卻還是這樣待他。這讓沈墨軻一時竟也說不上什麽滋味。只是覺得心髒的某處缺了一塊,又被什麽填補上了,很溫暖,暖得如汩汩而出的溫泉,而且……還有些呼吸困難。
只不過走了一會兒,沈墨軻便覺得有些乏了。他示意蘇琊自己需要稍事休息。蘇琊便将他帶到了一個小巷中。
在隔絕了衆人的視線之後,沈墨軻終于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小巷中有青石階,沈墨軻沒有顧及形象的就坐了下來。蘇琊也坐在了他的身邊。但未等沈墨軻将氣理順,就感覺到蘇琊在摘他的鬥笠。
“你還想做什麽?”沈墨軻握住了蘇琊的手,阻止了蘇琊的動作。
面對着明顯被他恰才逗得開始有些過度緊張的沈墨軻,蘇琊失笑,晃了晃手中的兩個惡鬼面具,道:“換個裝備,鬥笠太引人注目了。”
蘇琊的那一聲輕笑,讓沈墨軻又不免得尴尬了一下。沈墨軻已經很久沒有品嘗過這種一時糊塗還被人逮住的滋味兒了,他劈手奪過蘇琊手中的面具,忍不住怒道:“你也知道。”
聞言,蘇琊又輕輕地笑了起來,主街上照到巷中的燈火在他的眸中搖曳,仿佛彙聚了世間最美的燈火,熠熠生光。
沈墨軻瞧着蘇琊,蘇琊越是笑越是這樣瞧着他,沈墨軻越是覺得尴尬,越是想要找個地洞将自己埋進去。所以沈墨軻最終還是選擇了避開視線。沈墨軻當先便背過了身去,摘下了鬥笠帶上了面具。而視線再看回蘇琊時,心情已經平複了不少。
蘇琊也将面具帶上了。不過不像沈墨軻一樣将面具帶得極正,将整張臉擋住了,而是挂在了側面,那一副讓人看了生厭的漂亮面孔還是露在了外面。惡鬼面具猩紅的顏色和猙獰的面孔稱得蘇琊的臉愈發的白皙,愈發的好看。就像是來自于地獄的天神。
沈墨軻移開了視線,在心裏默默評價道:“騷包。”
然而不待沈墨軻将腹诽轉成現實,蘇琊就拿一個簡易的食盒堵住了他的嘴。
“喏,馬蹄糕。”
這又勾起了沈墨軻的回憶。
他與蘇琊在拜入山派前就認識了,所以在山上的時候,兩人的交情也是最好的。
飲食起居多是在一起。他知道蘇琊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連吃西紅柿炒蛋不吃大塊的蛋,多吃細碎的炒碎的小蛋這種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能夠在看見化名長寧時一眼認了出來。
同樣,蘇琊也知道他的喜好。禦瓊山派上為了督促弟子修行多是清湯寡水,但沈墨軻是最喜歡吃甜食糕點的。在天南私教時,他就經常會帶各種各樣的糕點來和蘇琊分享。其中沈墨軻的最愛就是馬蹄糕。
現在,沈墨軻瞧着那食盒中晶瑩剔透的馬蹄糕,在驚喜之餘,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他與蘇琊因四十年前的那場凡魔之戰而分別,此後并未相見。
雖然沈墨軻一直期盼着蘇琊能夠存活,但是他自己也知道的清楚,墜入深淵,凡界歷史中還從未有人生還的記載。因此他內心中雖然還存有一絲奢望,希望奇跡降臨,但是他的理智卻是知道的,蘇琊,已經死了。
四十年間,他曾經無數次的咒恨自己凡魔之戰時的弱小和無能,也曾無數次的回憶起他和蘇琊在禦瓊山派上的點點滴滴。
正因如此,沈墨軻也記得清楚。在那個時候,他和蘇琊,在禦瓊山派上雖然黏糊,那時心中懷揣的情感卻和今天有着雲泥之別。
同樣是不願分別,卻是不一樣的。
沈墨軻掀起面具,捉起一只馬蹄糕送入口中。
江州不愧是馬蹄糕的發源地,與中州的廚子做的口感大不相同。這裏的馬蹄糕入口即化,口感清爽,馬蹄的香甜氣息,只一口就沁入了心脾。
沈墨軻望着自己的指尖,已經許多年沒有吃過這樣甜的甜食了,像是要甜到心裏。
然而,沈墨軻還來不及對這一份聊表贊揚之情,只在他的下一次呼吸時。
“墨軻。”蘇琊道。
蘇琊忽的捉住了沈墨軻怔怔看望着的手,就這樣俯身上前。
沈墨軻這才發現,蘇琊的手比他的要溫熱。雙手交疊,竟是一下子就将溫度從他的手掌直直的傳到了心裏。蘇琊的氣息簡直熾熱的可怕,像是要生生的将他的皮膚灼傷。
時間在這一剎那仿佛被無限拉長了,從一個點,變成了一條綿長的線。心跳的每一拍都是這樣的清晰可聞。蘇琊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楚的落在了眼裏。顫抖的眼睑,像黑色蝴蝶撲閃着翅膀的眼睫,還有被蓋在眼睫下,看不清楚卻能感覺得到的閃着璀璨光芒的眸。
沈墨軻又再次品嘗到了像含在嘴中的馬蹄糕的溫軟、清爽的滋味。不,這滋味兒比馬蹄糕更加的香甜、更加的令人回味無窮,一次的淺嘗辄止根本不足以慰藉。
“不吃了嗎?”蘇琊望着怔愣了半晌一動不動的沈墨軻失笑。
“怎麽會。”
香軟的感覺還殘留在唇上,明明已經結束了許久了,蘇琊的觸感卻揮之不去。沈墨軻想要擦掉,卻又不好意思當着蘇琊的面這麽做,想要抿嘴,可是想到蘇琊的津液仍留在上面,沈墨軻就更好不意思了。
最終面對着蘇琊的疑問,沈墨轍只好立馬塞了一個馬蹄糕進嘴裏。但這對于沈墨軻來說,已經多少有些食之無味。
此刻,他想要的甜食,已經不再是馬蹄糕了。
再加之蘇琊一直在一邊就這樣什麽都不說,就笑盈盈的瞧着,還會偶爾替他擦擦嘴。沈墨軻被弄得渾身不自在。
但是若換做是以前,不、就算換做是以前的他,被蘇琊這樣對待,估計也是現在這樣又不想蘇琊看着,又不希望蘇琊轉開視線,古怪矛盾的心情吧。
沈墨軻正尴尬着,忽然一聲清亮的哭啼傳入了他的耳中。蘇琊的修為比他高,沈墨軻相信蘇琊也聽見了。
“去看看?”沈墨軻三下五除二的将食盒收好。
沈墨軻看着蘇琊将惡鬼的面具戴好,鮮紅的皮膚,猙獰的面孔,只有那雙黑亮的眼眸還能看得出是蘇琊。一點也不可怕,還揉進了萬千柔光。
“走吧。”蘇琊牽起他的手。
沈墨軻和蘇琊很快的就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站在人來人往的橋下一個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兒。身邊沒有其他人,雖然也有不少行路将視線投了過去,但卻沒有人施與援手。
看來是和父母走散了。
沈墨軻走到了小女孩的身邊蹲了下來,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仰着臉大哭的小女孩才睜開了眼睛看他。
但是,小女孩一看沈墨軻反而哭的更慘了。
沈墨軻有些怔愣,他一向自信哄小孩的功力,沒有想到在這小女孩前破了功。
“笨蛋,你帶着面具。”沈墨軻正納悶,就被人敲了敲後腦勺。
而小女孩的哭聲也在下一刻停止了,沈墨軻仰頭,看見了蘇琊已經将他的面具別到了腦後,露出了他的面孔。
又是這個套路,沈墨軻無奈的搖了搖頭。
世人皆愛美,美顏即正義,這句話果然一點兒沒說錯。
不過小女孩不哭了也是一件好事。
蘇琊也蹲下來,和沈墨軻肩并肩,摸着小女孩的頭,對小女孩說道,“發生什麽了?和哥哥說一下吧。”
“和爹爹、和娘,走、走散了。”小女孩抽抽搭搭的說。
“在哪裏走散的?”沈墨軻問道。小女孩一直盯着蘇琊的臉,剛剛惹得她大哭的沈墨軻替她擦眼淚,她竟然也沒有絲毫推拒的意思。顯然現在根本沒有心思管這些,什麽人問話她都答。
“蘋果糖,想吃蘋果糖。嗚……”
“……”
“看來是看到蘋果糖就走不動路了,走在前面的父母也沒有注意。”沈墨軻嘆氣,“真是的,怎麽這麽粗心。”
蘇琊的視線投了過來,“那麽我們該怎麽辦。”
“簡單。”沈墨軻指了指現在一臉委屈不甘的看着他們倆的小孩兒,“你抱着她,視線就會彙聚過來了。她的父母找過來只是時間的事情。”
沈墨軻略帶醋味的說法讓蘇琊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這是在變相抱怨我先前的做法嗎?”
“……”蘇琊這毫不掩飾的逗弄也讓沈墨軻無語凝噎,世風日下,這究竟是怎麽了。這是他們兩個應當有的相處方式嗎?
雖然……也不讨厭。
在對付一個不要臉的人的辦法就是比他更不要臉。沈墨軻曾經做孩子王那麽多年,也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沈墨軻朝蘇琊揚了揚下巴,毫不避諱的承認:“是。怎麽了?”
蘇琊笑道:“沒有,只是無法不贊嘆你這個方法甚好。”
沈墨軻扯了扯嘴,他知道蘇琊看不見,但他肯定知道他會擺這個表情,道:“那就行動。”
“我不會抱孩子。”蘇琊說的毫不猶豫。
“讓她坐你手臂上,這還要教。” 沈墨軻皺眉。
“你會,不如你抱吧?”
“她不願意啊。”
蘇琊卻将視線投到了小姑娘身上,“小妹妹,讓這個哥哥抱着你好嗎?”
小孩看着兩人争論的時候就已經是一臉糾結,見到蘇琊看向自己的時候,先是一喜,聞言卻又哭喪着個臉,頭搖的像個撥浪鼓。
“不要。”
沈墨軻失笑,卻又聽到蘇琊說,“這個哥哥長得比哥哥還要好看哦,只不過是因為害羞,所以才拿了個面具帶着。你讓他抱着好不好?”
小女孩竟然信了蘇琊的話,再次看向沈墨軻的雙眼已經變得亮晶晶,“真的嗎!”
“真的。”蘇琊笑道,“你有見過比哥哥好看的人嗎?”
“沒有!”小女孩兒說的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哥哥,比姐姐都好看!”
童言無忌,沈墨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蘇琊的表情卻沒有半分尴尬,他還是那樣柔和的笑着,接着道:“那麽連哥哥都承認了這個哥哥比較好看,當然是他比較好看。”
“真的啊!”沈墨軻此時已經将小女孩抱了起來。小女孩沒有半分反抗,反而還非常好奇的看着沈墨軻。
“只不過這個哥哥比較害羞,不可以掀他的面具哦。他會因為覺得羞羞,就跑掉的。”
見到小女孩兒居然就這樣被蘇琊騙過了,沈墨軻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蘇琊明明是睜眼說瞎話,估計也只有小女孩才會信吧。
沈墨軻抱着小孩,蘇琊摟着沈墨軻。
他們三人就這樣走到了橋頭,那裏更是人流攢動。
不過有蘇琊在的地方,什麽地方都會從人流變成人湖,他就站在橋頭,什麽都不做,路過的人都會停下來看他。
小時候便是這樣,周圍的目光都會彙聚在他的身上。但蘇琊也從不扭捏,也不驕傲,總是低眉淺笑,溫潤謙遜的模樣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小女孩的父母很快的就循着這人湖的騷動找了過來。他們衣着華貴,衣衫上還繡着禦前之人才可使用的龍紋。再一交談,才發現小女孩的爹是當今楚國皇帝最小的弟弟,十七王爺,此時正舉家出游至江州。
王爺連聲道謝,那架勢簡直想要将蘇沈兩人當做再生父母來拜。
沈墨軻很是不自在。蘇琊也看出來了。
“若是兩位真的要道謝的話,”蘇琊道,“就多向禦瓊山派捐些供奉吧。”
“禦瓊山派?”十七王爺一副吃驚的模樣,一直看往別處的沈墨軻也将視線轉到了蘇琊身上,也是吃驚,他還以為現在的蘇琊應當恨透了池海凡的禦瓊山派。沒想到。
“沒想到兩位竟是禦瓊山派的仙師,先前真是失敬。”十七王爺聞言立刻行了一個尊卑禮。
“不敢。”雖如此說,蘇琊卻從容的受了王爺的禮,“本就是随意走走,幫助王爺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鬧市喧嚣,我兩人不甚适應,請王爺允我們告退。”
十七王爺連忙恭送,“兩位仙師慢走。”
告別了十七王爺後,兩人到了橋洞下。
夜已漸深,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也只有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橋洞下才會少些人了。
“累壞了吧。”蘇琊遞了水囊來。
“嗯。”沈墨軻接了過來,嘆道,“人太多。”
修仙者五感神識極強,沈墨軻得道多年,本是及其善于調控精力的人,但先前幫小郡主尋人,也是無法抑制的對一些外界的信息在意起來。所以着實是有些累。
不過相較起來,蘇琊臉上并無半分倦怠的神色,還是眉眼彎彎、神采奕奕。
兩人躲在橋洞底下,順着河流而下的河燈,那搖曳的燭火點亮了視野。雖然兩人也不需要這昏暗的燈火,但橘黃色的光芒,多少為他們的面龐添上了幾分暖意。
當然本來,就已經足夠溫暖。
橋洞內的回聲極響,兩人沒有什麽動靜,但是耳邊的水聲漣漪卻連綿不絕。
沈墨軻望着在這條小河中飄蕩着的無數河燈有些出神。他和蘇琊,以前也一起放過河燈,不過那個時候所參加的節日慶典并沒有今日這樣的繁華隆重,而河燈也沒有現在的多。
那一段時間的回憶卻是沈墨軻在四十年的修行間想的最多的。
“墨軻。”蘇琊将聲音放的很輕,但是經過了橋洞的音回,落在沈墨軻耳中卻是恰到好處的,“我們放河燈吧。”
“啊?”沈墨軻有些沒反應過來,他回過身望着在身邊的蘇琊。蘇琊正伸手,将一個被沖到岸邊的河燈輕輕的推了回去。
“我們放河燈吧。”蘇琊又說了一次,“這次換我去買。”
周圍的喧鬧傳到了橋洞中,那些聲音本就是聽起來有些模糊缥缈。現在更是仿佛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另一個,四十年前的世界。
沈墨軻聽到自己也輕聲道:“好。”
百丈峰上,青竹如浪。草香泉冽,灌木森陳,鲦魚群游,鳥鳴不已。
稚晖峰上一片綠蔭如洗,節複節,千枝攢萬葉。偶有日光遺漏,斑映斑,玲珑綴空玉。
換了常人恐怕又要嘆禦瓊山不愧乃第一之仙家福地,連竹林都如此有意境。但世上卻總是不乏無心欣賞美景之人,或是司空見慣,或是不明風雅。現如今在竹林中比劍的兩人顯然是前者。
靈劍橫掃掀起了枯葉雨。褐色的樹葉如一幕牆遮住了身後追逐之人的視線。奔在前方身着青衫的少年足尖踏虛竹之杆,借力踏入虛空,揮劍,腰身若無骨在半空中,随靈劍蕩了個滿圓。
劍招雖基礎,但那劍帶起的劍風卻像是能将千軍斬于其下。
按照常理,枯葉幕牆後的那名白衣少年必将因無法視物而被劍風掀翻在地而後落敗。然于枯葉雨後的另一名少年卻是像能窺見幕後的情景似的,在青衫少年踏入虛空後剎那就毫不猶豫的改前進為急退。
然而還是差了一步,被劍風掃了個滿懷。即使有寶具護體也一個重心不穩,倒在了地上。
“我輸了。”白衣少年仰頭望着用靈劍指着自己咽喉的青衫少年,笑着說道,即使那劍尖離他喉嚨不過一指。
“讓你輸一次耗費的經歷也太多了。”青衫少年将劍收了起來,而後朝白衣少年伸手,“還來嗎?”
“來。”仰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笑。而後握住了青衫少年的手,順着青衫少年給的力站了起來。
這是禦瓊稚晖峰上日常中尋常的不過再尋常的一幕,但是對于其他稍微了解禦瓊山派的凡修來說,此情此景簡直可以稱之為有悖常理。
四十年前的禦瓊山派招收弟子比起現在來說可是嚴苛的多。
每十年招收弟子一次,低于七歲不收,高于十六不要。仙根千萬挑一。且還必須經過禦瓊山派登天梯之考驗。志向不定,不是全心求真者遣返。所以即使禦瓊山派在天下廣收弟子,最終留在禦瓊山派的孩子,十年超過十五之數,五十年過五十,就是頂天的多了。
并且那個時候的禦瓊山派也沒有現在有着複雜的內外門、或直屬不直屬弟子之分。所有入門的弟子都是禦瓊中人,在結丹前受教于五位閣主,直至修為結丹後才能拜入五閣其一進行修習。和現在拜入山派就直接入五閣的情形截然不同。
不過,按照禦瓊山派以前的那種招收弟子的方法,也的确沒有必要分內外門就是了。
而眼前的這兩名少年,瞧他們的着裝就可以知道,兩人至少是結丹修為,已經拜入了五閣。
青衫是禦瓊千葉制服,而白衣則是禦瓊洗兵弟子的标配。
但是這兩個少年也未免太年輕了些,說是弱冠都太過牽強了,也至多是十六七歲的模樣。
結丹修為是天下多少修士求而不得、只能仰望的修為?這兩個小娃娃難道就已經結丹了?
不過,這樣的天才少年也并非聞所未聞。禦瓊山派本就是這樣一個不能以常理度之的門派。
這青衫弟子就是十七歲的沈墨軻,白衣少年則是同是碧玉年華的蘇琊。此時他們已經分別的拜入了千葉閣和洗兵閣。此時正是修餘期間,在切磋劍技。
雖然修真界內普遍認為凡修不必過于精于徒手劍術,因為修士大多是以訣馭劍,真正用劍術對決的只有那些江湖人士。但是兩人才不管別人是什麽想法,他們願意比劍便比,誰贏誰輸不過是個結果,劍術于比試中日益精進才是他們所在意的。
至于劍術精益的目的,為何做什麽事情都要有目的呢?
又是劍起,不斷交錯的劍光晃的人眼睛生疼,但是兩人卻絲毫不受影響。
忽的沈墨軻手中的靈劍脫掌擲向左方。這是一個明顯致命的失誤,蘇琊眼睛一亮,但手中的劍竟然攜着劍氣也朝左方送了過去。
“別停。”竹林中劍光閃過,那人竟然将沈墨軻擲出的劍送了回來。
沈墨軻接住了飛來的靈劍,同時袖中的幾粒黑色圓扣也随着動作揮了出去。
那人用劍将那幾枚圓扣彈了開去,而後換左手握劍擋住了蘇琊的攻擊,右腿橫掃逼的從後方攻來的沈墨軻向後退去。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左手翻腕,靈劍如蛇刺向蘇琊的胸口。但是不料他的動作卻不能夠再前進半分。
再看,其實剛才看似處于危險萬分境況的蘇琊臉上竟然還帶着笑意。
“師尊。失禮了。”蘇琊将指向那人喉間的劍移了開去,與剛剛走至他身邊的沈墨軻一齊朝那人行禮。
此人一身白衣,發帶卻是亮眼的水藍色,有着豐神俊朗之顏,是而立左右的年紀。一眼看上去有些像是書生,眉目中有着缱绻萬千的書卷氣。但是誰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禦瓊山派當任掌教,洗兵閣閣主,褚聿。
九州之內,彼時修為最高者,元嬰高階,人人皆道不出十載,必定能達到化神之人,是蘇琊的師尊。
不過褚聿被劍指着喉間,被蘇琊和沈墨軻“打敗”,他的表情也沒有多大的變化。也沒有驚訝,也沒有狼狽,仍是平時那副儒雅的模樣,只是眸中多了幾許贊揚的笑意。
方才事情發生的太快,不是當事人其實并不明了到底發生了何事。
恰才褚聿出了三招,沈墨軻三招,蘇琊三招。褚聿逼退沈墨軻,抵住蘇琊,而後進攻。
沈墨軻舉劍逼褚聿應對自己,佯裝後退,利用靠近褚聿的時機手中擲出一枚圓扣擊中褚聿。蘇琊進攻,防禦,與沈墨軻配合、利用沈墨軻那一枚圓扣擊中穴位所造成的一瞬麻痹取得勝局。
“把千葉的針灸用進劍招中。”褚聿将擊中自己的圓扣還給沈墨軻,贊道,“即使留心了也防不勝防,甚好。”
“那是因為掌教撤去了護體的罡氣。若是換做尋常的修士那是沒那麽容易得手的。” 沈墨軻不好意思道。
“加入你們的游戲自然要同你們一樣。”褚聿笑,“不過即使有罡氣護體,也是有辦法器破罡的。你若是有心可以同你紀師叔讨論一下,做點适宜你用的小器物。”
紀孟真紀閣主是與褚聿同期執掌蒼玄閣的閣主,褚聿這樣一說,沈墨軻自然是相當高興的。他現在還沒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能弄來一些好一點的東西也是好的。
褚聿頓了頓,見沈墨軻點頭便繼續道:“不過你們兩人的配合倒是讓我覺得驚訝,有練習過嗎。”
“未曾。”
“配合的十分不錯,若是你兩人盡全力應當能與稍差些的金丹後期的修士打個平手吧。”褚聿頓了頓,“不過下次可不能一言不發就攻擊了,若是其他弟子該如何?”
見到兩人不置可否,褚聿這回是真驚訝了:“早知道是我了?”
“這倒是不知。”沈墨軻答,“只是其他師兄都不會來這裏,到來之前也會在竹林外大聲呼喊。我和蘇琊在這裏慣了,只要不是這竹林中的聲音,我們是能聽的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你們這也算是占山稱霸王了吧。” 褚聿了然道。
聞言,即使知道褚聿是在打趣自己,沈墨軻與蘇琊聞言臉稍紅了些,兩人正欲辯解,卻聽到褚聿用非常蹩腳、卻又非常直接的方式轉換了話題:“寒暄結束,我直入正題了。你們二人,聽說過‘伏魔大會’麽?”
沈墨軻與蘇琊對視一眼,他們都能夠看見對方眼中的驚喜之色。
伏魔大會乃修真界第一盛事。華夏大地,修真門派數不勝數,每隔十數年總會有門派興起或隕落。
修仙者雖求大道,但亦以誅魔為任。修真門派衆衆,但總是有優良之分,而這伏魔大會則是确定修真門派優劣高低的标準!
伏魔大會之取名,就是因為其主要目的便是——伏魔。
十年一屆的伏魔大會,将甄選各派十名入門十五年以下弟子進入封魔峽。
封魔峽內有凡界與魔界的錯落口,所以有一些低階魔物可能流竄到谷內占地為王。而各派弟子入內便是去将流竄的魔物誅殺,何派弟子在指定時間內除魔數最多便能摘得大會桂冠。而該派必定能以其強力的誅魔之名在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