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瑤臺祭 (3)

河中央。

然而沈墨軻推出的河燈,還來不及流走就被一道劍氣斬裂。同樣的,沈墨軻唇邊不自覺彎起的弧度還沒有在嘴角留存,就霎時間失去了溫度。

靈劍出鞘。

驚鲵沈墨軻已經歸還給了原主蘇琊,雖然蘇琊說是不必,但在沈墨軻的執意下,蘇琊還是留下了。現在沈墨軻所使用的,是和杜子吟借的一把普通的劍。品質自然是上好,但作為一把靈劍,它的“靈”卻極為平庸,也只是能夠随便使使罷了。

恰才的劍氣來得突然。沈墨軻沒有來得及手動控劍,只能用體內稀薄的靈氣捏了六道劍訣,擋下了方才那悄無聲息出現,卻有着致命殺機的劍意。

這六道劍訣一下子就将沈墨軻體內的靈氣抽走了大半,沈墨軻頓覺體內空虛,但是他一分精力都不敢分出去。

他的神識雖然因為恰才的事情有些疲憊,但是絕不可能将四個能夠操縱禦瓊山派洗兵閣入門劍法的凡修忽略。雖說氣息不可隐蔽,但是有一種丹藥是可以讓人短時間內達到絕息。只是這絕息丹煉制的材料極難收集,煉制的成功率也極低,且若不是極品對于凡修的靈脈還具有一定的損傷。

絕息丹是禦瓊山派獨門丹藥,現存于世的極品絕息丹都是出自他手,僅有三枚,而那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千葉閣主雖然修為不錯,但是讓沈墨軻客觀評價,以他的水平還造不出極品的絕息丹,有時就連上品也要看天意。

現在的這五名弟子,用平庸的靈劍就能夠将蓄謀已久的第一招打回去。雖然這其中也有沈墨軻對于洗兵劍意的理解非同常人的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顯然這偷襲他的家夥修為不算高深。

不然這以多打少、以弱打強的劍行陣,以現在沈墨軻體內的靈氣,再如何理解清楚劍陣的要義,陣首第一招他就會被打傷。

明明已經是提前準備。這些凡修的失敗,終究還是急功近利,修行不夠。

沈墨軻在接下第一式後,便開始手握劍柄,靠力量來擊退襲來的靈劍了。也是虧得他對于洗兵劍陣的理解,在閉關二十年間,在褚聿的教導下獨步天下,不然有人能單憑簡單的劍術就将禦瓊山派的劍陣抵擋一二這件事情傳出去,禦瓊山派如何當得起天下第一之名。

其實沈墨軻也是迫于無奈,因為禁制的緣故,沈墨軻體內不僅靈氣的儲量稀少,連靈氣的回流也比常人慢上許多。他現在只希望,熟悉自己靈息的蘇琊在察覺到異常時,能夠及時趕到。

沈墨軻也知道的清楚,這裏所謂的及時,若不是瞬息,他也是必死無疑。現在的他也只能勉力支撐這樣一瞬。

而就是這一剎間。

上一秒,四個凡修同時襲來的劍氣被沈墨軻擋了回去,反彈出去的劍氣将橋洞下的河燈都斬了個粉碎。橋洞下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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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來回數招。

下一刻,四把懸空的靈劍墜入河中。此時,整一條河流上的河燈、畫舫上、街邊的燈火竟都熄滅了。原本被燭火點亮,承載着希望的河流,現在一片黑暗,死氣沉沉。

不過即使攻擊未停止,沈墨軻的力氣也都已經被抽空了,他的劍拄在地上,卻也沒有緩和他向前栽倒的态勢。眼見就要栽入河中,沈墨軻卻再沒有動彈的力氣。他的力氣早就透支了,而當感受到那人已經到來的時候,渾身勉力支撐的氣力也全部消失了。

沈墨軻感覺自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熟悉的氣息沈墨軻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他會到的。

沈墨軻動了動嘴唇,卻發現已經脫力了,他此刻竟然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眼前也是一片迷蒙。

但是那人知道他要說什麽。

“我沒有殺他們。”蘇琊道。

沈墨軻輕輕的點了點頭,手指勾了勾蘇琊的衣袖。

“走。”沈墨軻這才從口中擠出一個短促的音節。

他們的行程和身份是嚴格保密的,而他們出游時也并未露出什麽馬腳。按照蘇琊所說,他們也未攜帶會引發禦瓊山派追蹤的驚鲵,池海凡沒有可能知道他在這裏。

而且顯然今日襲擊他們的這些人早有預謀,沈墨軻的行蹤定是有人洩露了出去。劍行陣只是為了抓住他的第一式,肯定還有後手。此地不宜久留。

“好。”

透支的體力已經讓沈墨軻的意識開始模糊,他聽不出來蘇琊的語氣是如何,是擔憂嗎?急躁嗎?還是其他的什麽,沈墨軻聽不清楚。

蘇琊的語氣也的确毫無異常,就像他平時同沈墨軻說話的那樣溫柔。

但是被他擁着的沈墨軻沒有看到,此刻蘇琊那一雙黑色的瞳中,閃爍着與他說話語氣截然不同的情感,那是讓人不寒而栗的陰狠和冰冷,像是能将人拽入無盡深淵的黑洞。

金承言是禦瓊山派在池海凡出任掌教之後,招收的第一批修士,拜入衍周後不過十年就完成結丹,頗受池海凡器重。因家中有些門路,所以金承言在結丹後就被池海凡派往了江州管事。

金承言也知道池海凡派他到江州的用意。自從十三年前,罪人沈墨軻叛逃出派後,靈劍山莊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和禦瓊山派的交往冷淡了不少。

雖然有靈劍山莊莊主杜随冶,先前和罪人沈墨軻有着不錯交情的原因在其中,但是十三年前罪人沈墨軻做的惡,也将不少靈劍山莊的弟子給害死了。金承言也是不明白了,怎麽會有人想要保沈墨軻,疏遠現在如日中天的禦瓊山派。

近期,派內又傳出罪人沈墨軻殺害禦瓊山派弟子的消息。但是,罪人沈墨軻在犯事之後就失去了蹤跡。

金承言自然收到了池海凡要緊盯靈劍山莊的消息。但他真的毫無頭緒。

不要看靈劍山莊規模和實力都無法與禦瓊山派相比,但卻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地方。且靈劍山莊又行事謹慎,金承言派人緊盯了十五日,竟然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正在金承言懷疑是不是罪人沈墨軻逃到了別的地方的時候,他收到了一條無法追尋的傳信告訴他。

“你想要的人會去瑤臺祭。”

金承言将信将疑,但他也抱着撞運氣的心态去了。

果然沒有找到。

不過,金承言也不覺得意外,罪人沈墨軻都能躲過禦瓊山派的追查十三年,這隐蔽功夫自然是相當了得的。

但後來,金承言正打算放棄之時,又收到了一則傳訊,“往往最引人注目的,最不會引起警覺”。而這時,金承言恰巧就看見了在橋頭發生的小郡主尋親一事。

金承言拜的是衍周,自然對陣法甚是熟悉,靈石的追蹤沒有出鞘的驚鲵和沈墨軻的靈氣,就無法發揮作用。但是金承言卻也可以設法找到沈墨軻,只要罪人沈墨軻在符陣的方圓一裏之內。

收到傳訊後,金承言将信将疑的實驗了一下,竟然發現那果真是罪人沈墨軻。金承言知道機會難得,所以他更要一擊中的。然而他的埋伏卻被沈墨軻打了回來,而金承言原本計劃好的乘勝追擊或者是加兵派員都沒有辦法繼續進行下去。

他只來得及做一次攻擊。

然後沈墨軻就消失了,憑空消失了,找不到一點蹤跡。

“該死。我真該死。”金承言将自己鎖在房間中自省。

今日本來有剿滅罪人,立下功勞的大好機會,但是他卻生生的給放過了。而且他雖然是得到了第二條訊息才找到的沈墨軻,但是兩條信息之間的時間隔得極遠。若是告訴師尊,師尊池海凡絕對會痛斥他為何不早報,還會對他生疑。

本以為能抓到罪人沈墨軻,折損幾個蝦兵蟹将沒什麽,師尊問起來也不會怪罪。但是,金承言萬萬沒想到,他本以為十拿九穩的行動竟然失敗了。而且這一次不僅派出去的幾個手下昏迷不醒,還賠進去了不少靈丹,除了沈墨軻确實在江州之外什麽信息也沒有找出來。師尊必定會怪罪。

金承言敲敲自己的腦袋,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定要想出一個既不會得罪師尊,又能夠保全自己的說法來。

“怎麽會呢。你做的很好。”憑空出現在房中的聲音,聲線悅耳明朗,但金承言卻被這聲音吓得全身僵硬,還有那一只親昵的拍着他肩膀的手。

這是他的房間,生性多疑的金承言給房內下了許多禁制,但是此人卻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此處。他是如何進來的?金承言不敢想象。因為他的這房間,怕是掌教池海凡都不可能毫無動靜的進來。

金承言的身體僵硬如死屍,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中都填滿了恐懼,金承言根本不敢回頭。

但那人卻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眼前。金承言不敢動彈,但是他的眼珠緊緊的追随着這位突然出現在他房內的羅剎。

先是有着潘雲紋路的袖口,然後是玄色的衣袖、衣袍,金承言看不清楚此人的面孔,直到他坐下來,坐在燈前,那令人心生恐懼的惡鬼面具出現在了金承言眼中。

然而,金承言卻覺得這只惡鬼面具應當是此人身上最溫柔的部分了。他的氣息,他的行動,他的聲音和黑如深淵的雙眸,都給予了金承言無限的恐懼。此人身上的每一寸,甚至周身空氣,金承言都能夠清楚感覺到,是來自于地獄。

此人是羅剎、是厲鬼、是制定阿鼻地獄規則的地獄主君。

“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面具道。

“什、什麽。”金承言顫抖着聲道。

“謝謝你讓他對修為這件事變得在意起來,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麽勸他。”面具的十指交叉疊在胸前,整以閑暇的看着這個禦瓊山派掌教的愛徒。

“什、什麽。”金承言的詞庫中似乎只剩下了這一個詞語。可他牙齒戰戰,就連這唯一的詞語,都說的口齒不清。

“有道是送佛送到西。對于禦瓊山派,我還有些事情想要做,不如你就一次性幫我把事情都辦好了吧。”面具望着眼中已經漸漸開始失去情緒的金承言微笑,打了個響指。

只一剎,金承言渾身所有的經絡、血脈凸起,滿臉滿身遍布起了青筋,眼中的紅血絲布滿了整個眼球。金承言難以抑制自己的行為,他仰天怒吼。

殊不知,他的這個動作更讓他脖頸上暴起的青筋凸出,全身血管不斷的蠕動,像一條條長長的有着無數分支的蟲,樣貌駭人,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金承言體內鑽出。

不過,下一秒金承言就恢複了平靜。他身體各處正常好像恰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

面具将猩紅的惡鬼面具摘了下來,其下是一張美得讓人窒息的容顏。

金承言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在此人的面前以頭抵地跪倒在他的身前:“候君上教令。”

雨落芭蕉,窗透初曉。

沈墨軻從睡夢中醒來時,便聽見的是窗外零落在石階上的雨聲。而自己不過剛剛睜開眼,蘇琊的臉就進入了眼簾。

他的手緊緊地握着自己的手。黑色的眸子中擔憂且關切的目光,讓沈墨軻感到時光似乎又有些錯位。

“你醒了。”蘇琊安心似的嘆道,沈墨軻看着他的模樣,就知道蘇琊陪在他身邊,握着他的手,一夜。

沈墨軻剛剛抖了抖嘴唇,一字未說,就又聽見蘇琊道:“放心,一切安好。靈劍山莊、墨轍都沒有任何異常。”

“至于我們是如何被人發現的,想來你也不會讓我去找他們調查。”蘇琊沖沈墨軻笑了笑,滿是寬慰的、讓沈墨軻安心的語調,“沒人知道我們後來去了哪裏。不過,我也留下了其他迷惑的線索。絕對不會給靈劍山莊添麻煩。”

蘇琊一直都知道沈墨軻想要知道些什麽,沈墨軻點點頭,蘇琊做事,他也向來放心。

沈墨軻笑着回答道:“好。”

邊聽蘇琊說着,沈墨軻邊體察了一下體內的靈氣,在“睡眠”的幫助下,體內的靈氣已經補充了大半。這麽久了,沈墨軻才又再一次感覺到了靈力不足的無助。

先前自己一人也就罷了,在與墨轍同住的時候,沈墨軻也盡量避免與人接觸。十三年來,在每一步前他要算五步,這樣走來也算是相安無事。但是,這一次,雖然沈墨軻知道,其中的原因自然也有着行蹤走漏的意外,卻也是無法抑制的感覺到了一絲後怕。

若是蘇琊來不及救他呢?難道因為自己體內這本可設法抑制的禁制,自己因覺得對于往事改變無益,不必去争,就又使得他們天人兩隔麽?

沈墨軻眼中的一瞬愧疚和遲疑沒有逃過蘇琊的眼睛。但蘇琊還來不及對這個話題做些文章,就被沈墨軻調換了話頭。

“再過十幾日,就是中秋了。”沈墨軻望着窗外,這場突如其來、和時節的雨讓他想起了一些被遺忘了的事,他轉過頭去看着有些怔愣的蘇琊,“去墨轍府上,一起過中秋吧。”

然而,沈墨軻卻沒有立即聽到蘇琊的回答。

沈墨軻沒有奇于蘇琊的怔愣,想來這個邀約也的确唐突了些。

中秋二字為何意?即便禦瓊山派上從不過佳節。沈墨軻也不會忘記中秋的意味。沈墨軻相信蘇琊也不會。

面對着蘇琊的無言,沈墨軻有些不好意思的屈起另一只沒被蘇琊握着的手,用手指刮了刮鼻子。粗糙的紗布讓沈墨軻找回了一些現實的感覺。

但還不待沈墨軻再組織語言。

蘇琊忽的傾身向前,捉住了沈墨軻的手,壓到了身側。從沈墨軻的角度看去,蘇琊的下颌的曲線姣好若寒天玉石,氣息卻偏偏熾熱如陽,一吻就如此印在了額頭。

“一言為定。”沈墨軻聽見蘇琊道,但是那聲音已經仿若來自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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