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秋 (1)

商州沈府,是商州之名園也。除其為沈知州之府邸外,更為衆人所津津樂道的,是其由沈夫人設計督建,有着一步一景,景色錯落有致的園林景觀。

有幸得以訪沈府者,無不交口稱贊,嘆三生有幸。

中秋前日。

沈墨轍出門訪友數日方歸,一回到家就受到了沈府的舉家歡迎。

“爺爺,您終于回來啦!”沈瑛奈撲到了沈墨轍身上。雖然沈瑛奈并沒有專心致志的和沈墨轍擁抱,而是一個勁兒的朝沈墨轍身後看去。

沈家大兒媳沈白氏注意到了,問:“瑛奈,在看什麽呢?”

“爺爺。”沈瑛奈拉着沈墨轍的手,指着站在沈墨轍身後不遠處的沈墨軻和蘇琊問道,“他們是誰?”

不待沈墨轍回答,沈瑛奈的問題又緊接而來,她拽着沈墨轍的手,狠命的搖晃:“爺爺,長寧呢?長寧被爺爺你落在後面了嗎?”

或許是因為有外人在,此刻沈瑛奈說話奶聲奶氣的,根本看不出來她尋常混世魔王的模樣。

但是就是沈瑛奈的這幾句話,卻讓沈墨軻心裏不住泛起了一陣雜糅了辛酸、愧疚和感動的複雜情緒,多種滋味一齊湧上,五味雜陳。

沈墨軻這一次從靈劍山莊歸來,由于蘇琊的堅持,他沒有再在容貌上做任何喬裝。

不過為了避嫌,他還是帶上了面紗。畢竟現在的他和墨轍年輕時太過相像,沈家人見到了難免會解釋不清

帶面紗……雖然娘氣了點,但還是比戴有面紗鬥笠“初訪”要禮貌多了。

沈墨軻在這裏正心情複雜的時候,就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沈墨軻微微的偏過頭去看,卻發現是蘇琊在一旁擡着眼瞧他。

恰才萦繞在沈墨軻心頭的多種情緒,竟一下子都被清了個幹淨。感傷還未下心頭,小心思被發現的害羞和尴尬就“蹭”的一下騰上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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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借用長寧名字的用意,沈墨軻一是為了緬懷故人,二是祈願未來。長寧,長寧,若是這個名字陪伴自己結束一生,沈墨軻曾經也覺得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但是,沈墨軻真的沒有想過蘇琊能夠回來。而且,還會随着他到他曾經用他的名字生活過的地方。雖然也是他自己邀請的……

沈墨軻真是覺得太尴尬了。多少年他沒有像現在這樣,羞愧的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而且……而且,蘇琊還那樣笑。

蘇琊的笑,向來都是笑不露齒、溫暖卻依然彬彬有禮的。但是這時的蘇琊笑得露出了貝齒,彎起的眼睛中笑意讓沈墨軻根本就不敢看。沈墨軻的紅暈只一剎就燒到耳朵上,甚至連額頭都有些紅了。

“咳。”沈墨軻輕咳,甩了甩被蘇琊扯着的袖子。

“這是爺爺在路上認識的好友,受邀來府上過中秋的。沈軻沈公子和蘇琊蘇公子。”沈墨轍向在身後站着的蘇琊和沈墨軻擺手介紹道,再回過頭來沈墨轍卻發現夫人、兒媳、兒子、瑛奈……堂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墨轍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場面。蘇琊的樣貌畢竟實在是好看的過分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讓沈墨軻勸蘇琊帶上鬥笠。不然若是一開始就讓衆人見到,大抵,是沒有人會認真聽他說話了。

這不,一介紹,蘇琊摘下鬥笠,一行禮……沈墨轍回頭看去,卻發現和他預料的不一樣。

蘇琊不是在行禮,而是在笑。先前一直被鬥笠投下的陰影遮擋着的面孔,因為一個開懷的、揚起頭顱的笑,毫無保留的展露在了衆人面前。饒是見慣了世間美醜,又和蘇琊朝夕相對了這麽些時日的沈墨轍也被驚豔了一瞬。

沈夫人是除沈墨轍之外,最快回過神來的:“老爺,不……介紹一下?”

沈墨轍聞言又清了清嗓子,也不管他剛才是不是已經介紹過了,又再一次的向衆人道,“沈軻沈公子,蘇琊蘇公子。”

沈夫人的話還有沈墨轍的輕咳終于将衆人的神給喚回來了。沈府衆人也不愧是教養極好的,神色也再無異常。

在短暫的寒暄之後,衆人念沈墨轍一行人車馬勞頓應當早些歇息,很快的就散了。而沈墨軻和蘇琊也被免了一切禮數,被安排在了相鄰的兩間客房之中。

中秋家宴本就是及其盛大的宴會。在沈墨轍出行前,沈府就已經開始了準備。

沈府上下對于奢靡之事向來視之糟粕,所以中秋家宴也辦的極有特色,無歌舞升平,而是家中之人輪番上陣演繹才華。丹青描畫,吟詩作賦,撫琴鼓瑟,也是好生有才,好生熱鬧。

沈府家宴在先前從未有過外人與會,不過在先兩年家主沈墨轍邀請郎中長寧列席,今年更是有兩位客人。沈家一向清淨,接連三年家主沈墨轍都請了客人到來,對于沈家人來說,也是十分幸樂之事。

除了沈瑛奈。

沈瑛奈大約是沈府今年中秋家宴上最不開心的一個人了。縱使她在家宴上書寫的“團圓”二字引起了滿堂喝彩,但她還是高興不起來。

這兩個字是她準備寫給長寧看的。為此她還提早了一個月就瞞着長寧練習。而且,這一次的家宴……

沈瑛奈氣鼓鼓的橫了一眼坐在她身邊的蘇琊和沈軻。

先前兩年的中秋家宴上雖然長寧都有列席,但是那個時候沈瑛奈還沒有對長寧“青眼有加”。而以前的長寧也是低調的緊,雖然總是能夠獻上讓人驚豔的好字。但在那個時候,沈瑛奈覺得也就是那樣了。她期待的一直都是叔叔華麗帥氣的劍舞,寫字什麽的沈瑛奈根本看不上眼。

然而今年卻大不一樣了,沈瑛奈不僅自己為家宴練了個把月的字,還死纏爛打的要求娘親将她的席位單獨分出來,不再和爹娘同席。

衆人都在打趣說,瑛奈長大了,想要獨立了,但是沈瑛奈自己卻知道的清楚,分席是因為這樣沈家年紀最小的她肯定是列在尾席。按照往年的經驗,要不是坐在長寧旁邊,要不就是坐在長寧對面。對于現在的沈瑛奈來說,當然是坐在哪兒都好。

沈瑛奈的算盤打得噼啪響,但是事不從人願,長寧沒有能夠參加家宴。代替了長寧的位置的,是這兩個家夥,沈瑛奈想到這又忍不住橫了一眼沈軻和蘇琊。

娘炮和……娘炮!!

沈墨軻能夠接收到沈瑛奈從旁邊一次又一次射來的灼灼視線。心中暗道糟糕。

他對于沈瑛奈的性子可是熟悉的緊,知道如果再不威懾一下沈瑛奈,她待會兒或許可能會幹出喝水噴他一臉的那種,讓人不得發作卻又十分惡心的惡作劇。畢竟沈瑛奈活脫脫的是他小時候的翻版,只不過是換了個性別。

而且沈墨軻還知道,這個威懾還不能是帶有挑釁意味的威懾,像是技壓一籌、絕頂才華那樣子的,沈瑛奈只會想出更多的惡作劇。因為她是小孩兒,沒人能和她計較。沈瑛奈知道的清楚,沈墨軻知道的更清楚,畢竟他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

沈墨軻不想多惹麻煩。

因此,這個時候,只能……

沈墨軻朝坐席旁邊的蘇琊微微傾身,小聲道:“蘇琊。”

……只能以常人無法以自身之力達到高度之事來迎擊了。

蘇琊像是一心一意的欣賞着沈二公子翻飛着的劍,聽到沈墨軻輕喚才回頭:“嗯?”但沈墨軻瞧着蘇琊眼裏的笑意就知道,他等着他的“傳喚”已經很久了。

沈瑛奈的視線如此不加掩飾,而且目标也不是只有他一人,沈墨軻感覺到了,蘇琊自然不可能感覺不到。可是蘇琊就是裝着沒看到,沈墨軻也只能明明知道蘇琊肚子裏有只小鬼,還要親手把小鬼放出來。

沈墨軻小聲道:“蘇琊,你朝沈瑛奈笑一下。”

然後不待蘇琊回答,沈墨軻又補充道:“要真誠的,能夠迷倒她的那種笑。”

蘇琊也很快回道,不過臉上竟然是一副不解的神色:“嗯?為何?”

好一個扮豬吃老虎,沈墨軻腹诽,但情況特殊,話不可多說,他只能道:“不過是随意的一笑罷了,做什麽要原因。”

不料蘇琊卻如此道:“因為我只對你有真誠的笑。”

聞言沈墨軻微驚,他一時半會竟不知蘇琊這句話中有幾分調笑幾分真心。不過沈墨軻卻也沒有過多的時間仔細思考。

蘇琊沖沈墨軻眨了眨眼睛:“不過答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沈墨軻欣喜,卻不形于色,淡定道:“嗯?”

“過來一點。”蘇琊朝沈墨軻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

沈墨軻靠近了去。

“再過來一些。”

沈墨軻心生疑惑,又将信将疑的移了移身子,卻還是保持了一段距離。

沒想到蘇琊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的在沈墨軻的耳垂上輕啄了一下。火燒紅雲。沈墨軻驚得連忙後退。

蘇琊卻老神在在,佁然不動,倚在桌上瞧他。

沈墨軻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以前比較主動的人明明是他,蘇琊是那麽的腼腆害羞。沒想到,沒想到!從不流氓的人,流氓起來,也是會讓曾經的小流氓害羞的猝不及防。’

沈墨軻這一退,實屬情之所至,實屬害臊,實屬不能接受蘇琊明目張膽送來的親昵,沒有來得及考慮當下的情形。然而沈墨軻這樣一退,動作過大,撞到了桌子,發出了好大聲響,大廳內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來,連正在舞劍的沈二公子都停了下來。

待到沈墨軻反應過來時,為時已晚,座上沈夫人問及因由,沈墨軻一時尴尬竟然沒有立即想出對策。然而在沈墨軻尚未行動之前,蘇琊已經站起來一歉禮。

“如果你退的不那麽狠,大家都會以為我們只是耳語了一句罷了。”蘇琊用傳音之法和沈墨軻說道,這是只有煉氣靈氣的沈墨軻不借助法陣無法用的法訣,“還是不夠穩重啊,沈仙師。”

蘇琊禮畢,話已傳完。

沈墨軻還來不及品味蘇琊的話,就又聽到蘇琊這樣說道。

“軻兄素來頗好劍術,今日見沈将軍飄逸身姿,不禁與蘇某感慨。蘇某便建言,讓軻兄不妨與沈将軍切磋切磋。軻兄大抵是覺得蘇某所言不當,蘇某在此向打斷諸位雅興之失,謝罪。”

聞言,沈墨軻大驚失色。

這個家夥!竟然還生氣了!明明還有更加穩妥的說辭!而且本就是他蘇琊自己要設的“局”,他給面子踩進去了,他生的哪門子的氣?!

沈墨軻連忙站起來,想要趕緊的将蘇琊引到他身上的鍋甩出去。不料還是不及,沈二公子看向他的眼眸中已經燃起了戰意。沈墨軻知道,這劍他不得不比了。

“望沈公子賜教!”沈二公子沈明钺道。

沈墨軻暗嘆一口氣,先前的打斷已是對舞劍者的大不敬,此番若是再拒絕,那已經不是不敬一詞能夠概括的了。怕是以後他再想以沈軻之名登門都不行了。

沈墨軻只能回身拿劍,卻發現蘇琊已經将劍給他抛了過來。沈墨軻信手接下,卻又是不懂了。蘇琊這番笑眯眯的瞧着他的模樣,笑意中還有着掩飾不住的打趣和期許,又哪裏像是生氣了?

蘇琊的情緒,沈墨軻自襯天底下應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但是這時沈墨軻忽然覺得這話他還是說的過于自滿了些。

然而情況并不允許沈墨軻對此事再多做細想。沈墨軻朝沈明钺拱手行禮:“沈軻學藝不精,獻醜了。”

靈劍出鞘,沈墨軻腳步輕點飛身越過臺上,舉劍朝沈明钺襲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沈墨軻舉劍就攻,乍看之下頗為莽撞,沈明钺卻眼睛一亮。這個沈軻雖然身上看上去處處是破綻,但是這處處又是為他而設的破綻。如此對手在戰場上頗為少見,沈明钺很是興奮。

兩人你來我往,劍光于堂內紛飛。

沈明钺是戰場殺伐之人,此刻正戰意澎湃,但一招一式卻極其冷靜又極其果斷,幹脆利落卻又是直接有效的狠辣。與之相對的,沈墨軻的劍意根本無從解析,像是一團迷霧,招式仿若行雲流水,再是兇狠的劍招他都能擋拆或是截斷,但卻從不深攻,大有伺機等待一擊而中的架勢。

雙方的功底都相當深厚,只是行劍的策略不同,一時竟也無所謂誰的勝機更大。只是誰人都知道,兩人中的一方落敗,差的定只是一個疏忽,一個可能微乎其微的疏忽。

忽的,一直不主動出擊的沈墨軻一劍刺來。沈明钺奇于沈墨軻的直白,卻也沒有放棄這個可能制勝的機會。

而他果然贏了,一個失誤讓沈墨軻與他拆了不過幾招,眨眼間就趨于落敗。

經過恰才的一段比試,沈明钺知道沈墨軻的水平應當不止于此。沈明钺不明白沈墨軻我會忽然放水。

待看清楚了情勢,沈明钺忽的冷汗就下來了。多年戰場中他從未見過沈軻如此劍技精湛之人,一時之間入了迷,竟然完全忘記了這是在家宴上有着表演性質的切磋。若不是恰才沈軻忽的出手,露出了破綻引誘他向後退去,他原本的劍招,極其可能會把劍送到爹娘面前!

“承讓。”沈墨軻朝沈明钺拱手。

沈明钺提劍朝沈墨軻行禮:“是明钺不敵沈軻兄。多謝軻兄。”

沈墨軻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不由得先喝了一杯酒壓驚。

他有多少年沒有遇到這樣純粹的戰意了?雖說是沈明钺太過入迷,但是沈墨軻也不得不承認,他恰才那樣做也是為了喚醒自己。他何嘗不沉迷于方才的切磋呢?

沈墨軻雖出身千葉,但最終能得到褚聿真傳。他雖無洗兵之名,已是洗兵之人。既然為洗兵之人怎能不癡戰。只是沈墨軻懂得克制,而克制的經驗也比沈明钺豐富罷了。

忽的沈墨軻感覺到蘇琊敲了敲地板,像是叫他轉過頭去。當然蘇琊也只能叫他,這樣微小的動作除了他能感覺到外,還能有誰?

但是沈墨軻一想起來是誰将他推到臺前,他就非常的不高興。沈墨軻刻意地佯作沒有感受到,但是蘇琊卻锲而不舍,每次敲兩下,間隔同樣的時間再敲兩次。蘇琊的耐性極好,沈墨軻也知道蘇琊不達到目的絕不會罷休,但他還是不想理會。

然而,沈墨軻終于不勝其煩,回過頭去,發現蘇琊又在瞧着他笑。

“做什麽。”沈墨軻道,也不傾身,也不動作,就悠閑的狀似毫不在意的坐着。同蘇琊說話也不出聲,也不正視着他,只是斜睨,嘴唇翕動了幾次。

“履行諾言。”蘇琊道。

沈墨軻皺眉,經過恰才那一番他與沈明钺的比試,沈瑛奈那灼灼視線已經收了回去。他已經給沈瑛奈展現了足以讓她欽佩的實力,也不必再擔心會對他做什麽惡作劇了。

“不必了。”沈墨軻冷淡地回道。

“我都拿了謝禮了,怎麽可以不履約呢?”蘇琊道,語氣中的玩味讓沈墨軻心裏不由得響起了警鐘:切不可以以前的蘇琊度現在的蘇琊,以前的蘇琊可一點都不流氓,現在流氓起來沈墨軻簡直都要不認識他!

“都說了不必。”

沈墨軻話還沒有說出口。他就看見了蘇琊揚起了笑。那種笑意和平常對着他的笑全然不同,若說是平時他因為見得多了,已經對蘇琊的美貌免疫,卻還是總會被他不經意的笑奪去心跳。

那麽此刻的笑,可以明顯的看出來是刻意的,與原先相對,并不是誠心。但是沈墨軻卻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這樣不是發自內心的,可以的帶上了有迷惑和引誘意味的笑,還是漂亮的讓天地都在剎那失色。

正在低頭思慮的沈瑛奈忽的聽到一聲輕喚,她下意識的就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就是她狠下心來才評為娘炮的蘇琊在沖着她笑。

一時間沈瑛奈都不知道應當用何種詞語來形容眼前的人,若是玉樹臨風,那也必定是修煉了上千年的玉樹成了精才會有眼前人一半的美。

沈瑛奈看愣了,卻也注意到了那人嘴唇一開一合正在說話。奇怪的是她明明與他之間隔了一個沈軻,她還能夠聽得見他說話,一個一個字,清清楚楚。

“沈軻,是我的。”

聞言,沈瑛奈瞪大了雙眼。但蘇琊卻已經回過了身去,取而代之的是沈墨軻那張帶着面紗的臉。

沈瑛奈望見了沈軻那雙因為擔憂和驚慌而瞪大的淺琥珀色雙眸。

沈瑛奈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的線索,可是又因為消化了恰才蘇琊的話語而被沖擊的失去了蹤跡。

宴畢。

沈墨軻和蘇琊分別回到了房中。不過說是分別,也只是在別人眼裏看上去像是分別。實際上沈墨軻進門,轉眼就看到了蘇琊已經躺倒在了他的床上。

從他認出蘇琊開始,自靈劍山莊他們兩人就同卧一房,來到墨轍府上,房源也不向客棧那樣不緊張,但是蘇琊卻還是住了過來。沈墨軻本還覺得有些欣喜,現在他卻不太想見到蘇琊。

不過沈墨軻也不會将蘇琊趕走,他不想那樣做,也知道自己趕不走。但是态度還是要擺出來的,于是,沈墨軻便尋了個蒲團,準備在旁打坐。

然而沈墨軻還來不及坐下,就被蘇琊叫住了。

“墨軻。”蘇琊此刻的聲音有些輕,有些缥缈。不像他平時念着墨軻名字時的堅定和沉着。

沈墨軻的動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回過了頭。有些生着氣的心情,立刻又被現在的蘇琊給攪亂了。

蘇琊的發冠被他自己取了下來,青絲如瀑,落在了床頭,衣服或許因為過大的動作而變得有些淩亂,露出了裏面的纨衣和一部分堅實的胸膛。他趴在床沿喚着沈墨軻的名,眼神迷離。

“墨軻,你生氣了?”蘇琊的手垂在床沿,黑色的雙眼濕漉漉的像是小鹿。聲音輕輕的,聽上去還有幾分撒嬌的語氣。

沈墨軻表面上波瀾不驚,心底裏也有一股氣在硬扛着,因為今天晚上蘇琊做的實在是有些過分,他不能不氣。但是沈墨軻也知道的很清楚,他生着氣的這層殼子下已經翻湧起了驚濤駭浪,沖破是遲早的事情。

太犯規了。實在是太犯規了。

“墨軻,我喝醉了。”蘇琊說着,手中不知道捏了個什麽訣,明明還在咫尺之外的沈墨軻竟然一下就到了床上,壓在了蘇琊的身上。

“墨軻,我喝醉了。”蘇琊重複道,壓在他身上的沈墨軻的重量也沒有給他造成什麽影響。蘇琊翻了個身,就把沈墨軻锢在了懷裏。

溫熱的酒氣落了沈墨軻一臉。那酒氣之濃烈,連沈墨軻都覺得有些訝異,他也沒見入房前蘇琊有怎麽上臉啊,怎麽一進房間就醉成這樣了呢?

沈墨軻在一瞬就懷疑起了蘇琊是不是裝醉,畢竟若是蘇琊想裝那必定是裝的及像。但是這不設防的模樣又讓沈墨軻發作不得……他不舍得。

但是蘇琊這樣雙手鎖着他的腰,一條長腿還頂在他的雙腿之間,又讓沈墨軻心中的警鈴大作。這樣的姿勢沈墨軻覺得很不好,非常的不好,如果蘇琊再有進一步舉動,他肯定不會再念及舍不舍得的事情了,絕對一個劍訣讓驚鲵劈過來。讓驚鲵治治他這個主人。

“墨軻。”蘇琊沒有進一步舉動了,望着沈墨軻的黑眸氤氲,“就算我錯了,也不要怪我。我只是等得太久了。”

“我想你,我好想你。我實在是太想你了。”

蘇琊的聲音越來越輕,而說着說着蘇琊的眼睛就阖上了,鼻息也開始變得均勻。竟然就這樣睡着了。

沈墨軻輕嘆,他不知道蘇琊此醉有幾分是真,但他卻知道蘇琊的話語裏沒有半分是假。

沈墨軻将自己從蘇琊的懷中解脫了出來,扯過了一旁的被子,将其展開。沈墨軻居高臨下的望着蘇琊的睡顏,從他離開後,蘇琊的眉便輕輕的蹙了起來。

半晌,沈墨軻最終還是将被子覆在了兩人身上。一同睡了。

待到沈墨軻的呼吸也開始變得均勻起來,“睡着了”的蘇琊卻睜開了雙眼。此刻那雙黑瞳中已經沒有了一絲霧氣,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那雙黑眸中看不見任何光芒,幽深如深淵。

蘇琊伸出手捏了個安眠訣,而後起身将沈墨軻身上未蓋好的被子掖了掖,又躺了下來。

借着月光,那雙幽黑的眸子目不轉睛的看着沈墨軻的睡顏,像是要将沈墨軻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在心裏。

須臾,蘇琊傾身吻上了沈墨軻的額、鼻梁直至嘴唇。

“墨軻。”蘇琊攬上了沈墨軻的腰,将他拉近了自己,“我愛你。”

相比起商州沈府過的其樂融融的中秋,遠在宿州的禦瓊山派這個中秋之日就平淡的多了。凡界仙家不過年節,但此日對禦瓊山派來說,還是相較其他千萬修煉日夜,稍稍要重要一些。因為在此日,他們需要商讨來年由其主辦的試劍大會的相關細節。

試劍大會是凡修界內十年一度的盛會,雖為伏魔大會的附屬會議,卻因為伏魔大會在仙界內的卓然地位,而在仙家聚會中有着一席之地。明年立夏,将在禦瓊山舉辦。

五閣閣主會議。

與會的日子,早些日就已經通知下去了,但是今日到場的只有四人。主席上身着玄色衣衫的衍周閣閣主、禦瓊山派掌教池海凡;側首席,深青色衣裳的千葉閣閣主薛子川;對席,深煙服飾,方寸陸垚;末位,一身太白,洗兵閣閣主昊淵。位于昊淵上位的一座空着,是本該到場的蒼玄閣閣主方式如。

不過蒼玄閣主的缺席,在場的各位都并不意外。方式如一向沉默寡言,為人冷淡,而且又耽于鍛造,若非是緊急大事是沒有人能将這位方閣主從他的工坊中請出來的。

今日要商讨之事雖然重要,但是卻與蒼玄閣相關甚少。于是,在見到方式如派了座下弟子來旁聽,掌教池海凡就主持着開始了會議。

“陸垚,且麻煩你将一應事物進程與諸位師兄師弟彙報一下吧。”池海凡道。

“是。”方寸閣主答道,而後便開始敘說試劍大會的相關細節。

不知是這些凡修真實的年紀都至少過半百之年的緣故,還是歲月久長,他們已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又或是其他的原因。這一場會議慢慢悠悠的開了一日。

待到池海凡回到房中的時候,道童回禀,從江州趕來的金承言已經在房外等候多時了。

“弟子金承言拜見師尊。”金承言進入內廳後穩穩的朝池海凡行了一禮。

“免禮。”池海凡揉着眉心,朝金承言擺了擺手道。

池海凡如今被方式如越來越放肆的行為和試劍大會的雜事攪擾得有幾分煩躁。于是,此刻他便也沒有多少心情,同自己的徒兒擺出仁德信禮、溫潤和善的“掌教姿态”。

不過這也是因于他與金承言的師徒情分中言辭嚴厲還是多數。池海凡不想多言,卻也輕輕擡眸看了一下這個被他派到江州去的弟子。

金承言樣貌是極好的,雖是貴派公子長相卻也無淩人氣勢。對他的态度亦是尊敬有加、仰慕憧憬、畢恭畢敬。但是池海凡卻清楚的很,金承言的資質雖好,但是心眼極多,生性多疑,但偏偏又是能夠完全把握自己情緒的主。行事手段頗有他的年輕時的影子。

這也就是為何池海凡看重金承言,派他去江州管事,卻也只會派他在那種小地方管事的原因。

池海凡淡淡的問道:“你此次不經禀報着急歸派,是為何事?”

金承言拱手道:“弟子與師尊通信時,曾提到弟子修行似遇瓶頸,經師尊指點,近期似有開化。特此回派,向師尊申請閉關修行,望師尊允準。”

聞言,池海凡倒是奇了,金承言是如何在十年內快速結丹的,池海凡非常清楚。因此池海凡也知道金承言此生突破金丹初期的可能微乎其微。先前金承言寫信來問,他也不過是按照尋常的說法點撥了一下。金承言居然還能從那些話裏看出有意的東西?

然而這些話,池海凡不能與金承言說。

池海凡回答時仍是語氣淡淡的,如同往常一樣,神色也無任何改變:“那麽江州分宗之事,你打算作何安排?”

“分宗日常弟子都已經安排好了人手,請師尊不必憂心。”金承言道,“至于靈劍山莊的監察一事……弟子認為罪人之蹤,已有數月尚無消息,所以也停止了心腹刺探靈劍山莊內部的行動,以免發生不緊要的意外。”

金承言的布置沒有任何問題,池海凡也就沒有多再追問。現在的他也沒有多的心思去關心沈墨軻在哪裏。沈墨軻都已經躲了他十三年,要找到刻意隐蔽的他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上一次在闌嶺追查到沈墨軻的蹤跡,是近年來首次。池海凡當然意願一舉擒獲,甚至為此還不惜将木天賜等人死的名頭冠在了沈墨軻上,以出動更多的人手。

想到這裏池海凡才突然想起來,當時将木天賜殺死之人出手殘忍陰毒、令人心悸。而那絕不會是沈墨軻的作為,也并不像是魔獸所做。池海凡還記得他曾經讓陸垚着人暗中調查,但是,至今還沒有任何的訊息傳回。

“既然你已經安排妥當了,以你的能力,為師自然不擔心。”池海凡道,神色并無變化與異常。只是已經打定了注意,待會兒叫來陸垚問一下彼時之事的後續。

池海凡頓了頓,接着道:“那麽既是有開化之機,那麽承言你擇日就可以前往通啓峰閉關了。”

“是。”金承言垂首,池海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多謝師尊,弟子領命。”

而在另一側,商州。

當沈墨軻向自己辭行時,沈墨轍并沒有覺得有太多的意外。

在他回府過中秋,而并沒有恢複長寧的身份的時候,沈墨轍就已經意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但沈墨轍非常高興。

因為沈墨軻以長寧之名在沈府生活時,總是一幅安靜寧遠、無欲無求的模樣。沈墨轍知道他的兄長一向不慕名利、心胸通達,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這樣的清遠、這樣的……不似活物,并不是沈墨軻的本色。

當然,曾經沈墨轍也疑心過,是否是這四十年的修仙路改變了他的兄長,又或是十三年前的事情對于沈墨軻的影響過大,将他從頭到尾都改變了。

然而他的疑慮被時間消磨的失去了蹤影,在重新見到蘇琊時,沈墨轍才重新想起:他真正的兄長應該具有真正的風采。

看到了和蘇琊在一起的沈墨軻,沈墨轍才真正确認:他的兄長六十年來不曾改變,只是能讓沈墨軻回到他自己的并不是他而已。

“一路珍重。”沈墨轍道,深深、深深地向兩人拜了一禮,“靜候佳音。”

千裏之外,甚至遠離楚國,幾乎是華夏大地的最北端。

北國之境,不過八月中旬已經是白雪皚皚。

日行千裏,于修仙者來說并不是無稽之談。但是像這樣眨眼,上一刻還在沈府的客房中,下一秒就出現在大陸彼端的事情還是讓人覺得難以置信。

然而兩人都已經習以為常,蘇琊不顯疲憊,被攜着的沈墨軻也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蘇沈兩人入住了北境邊陲的最後的一個客棧。

房內的爐火烤的極熱,溫暖如春。隔着厚重的幾層簾子,房內方外仿佛就是兩個世界。所以當客棧老板看到掀開防風簾的客人,竟然一人身上只穿了兩件大氅,而一人還是普通冬衣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喝茶吧。”

茶還有些燙口,但沈墨軻依然雙手捧着茶碗,将茶水慢慢地喝了下去。随着熱流沿着口唇、喉管流入身體,沈墨軻才終于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回到了掌控之下。

沈墨軻早已深知北國嚴寒,他也原本以為對于北國的寒冷,他已經做足了準備。但當真正到達北境時,他卻也不是同他想象的那樣。

靈氣有禦寒之效。然而沈墨軻體內的靈氣在商州之冬尚可抵禦一二。但到了北境,身上加了厚重的大氅和冬衣,才堪堪可以忍受這透骨之寒。

但若是對比起将衣服給了自己,還依舊行動、面色如常的蘇琊……沈墨軻的表情雖然沒有任何表露,但還是暗暗地堅定了恢複修為的決心。

一碗熱茶飲完。蘇琊接過了茶杯,随意地放在了爐子邊上,然後拿起了手爐放在了沈墨軻的手裏。

“多謝。”沈墨軻道。

蘇琊聞言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坐在沈墨軻身側的他,又替沈墨軻理了理蓋在身上的毯子。

沈墨軻望着手爐,手爐的樣式和套子顯然都不是這個店家能夠拿得出來的貨色。沈墨軻用目光描摹着手爐上的紋路。一時間有些愣神,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火盆中的煤炭噼噼啪啪的響着,窗外的風雪呼嘯而過,兩人對坐無言,然而就是這樣的寂寞之景,沈墨軻卻也沒有覺得有半分的難耐之感。

沈墨軻知道蘇琊在看着自己,但是他不說話,蘇琊也不說話。

一時靜寂。

這又是那樣的情況了。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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