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凍土 (2)
“禦瓊三十七任掌教:沈墨軻”幾字。這與尋常掌教印應當給予的訊息不同,只有掌教之名,無五閣閣主之位。
這并不符合慣例,衆人卻能夠明白其緣由。
雖然沈墨軻此舉多少有些威懾的意味在其中,但是這樣的沐禮卻是最直接能夠讓在場五人确認沈墨軻身份的方式。
掌教印只能由掌教代代相傳,前任掌教為繼任者刻銘。這樣的展示,讓沈墨軻被授予掌教之位之實,示于衆人。
見印。
全室人皆是朝印鑒之位,亦即沈墨軻之位,拜大禮。
沈墨軻的聲音也在旁邊響起:“墨軻實無擔此大任之能,亦無承擔掌教職責之願。然而當年褚聿掌教身旁只我一人。故傳之于我,諸位莫怪。”
禮畢,無人說話,只是看向沈墨軻的表情愈加恭敬。
“恰才因掌教印未到,未能開啓的權限已經回複給諸位了。”沈墨軻低垂着眸子道,“惜是掌教印只能十年一改。接下來的時日,就如同方才墨軻所言,禦瓊山派現在仍無掌教。諸位且就當我閑人一個,若有需要再喚上我便是了。”
聞言,堂內的五人一時之間都是懷揣不同感情。沈墨軻也沒有擡眼去看去察,因為他的神識能夠看到在座之人的“氣”。誰人波動巨大,誰人的心思有所偏移他能夠盡知,沈墨軻看破也不說破。
“想必諸位在通啓峰外等待了多日也累了,今日不如早些休息吧。”
沈墨軻如此道,然後轉身問在一旁似對他肅然起敬模樣的昊淵道:“現在稚晖峰的竹林還在麽?”
“在的。”昊淵道,稚晖峰是他們這一代弟子曾經的住處,只是随着閣主的更疊,原本的凡修或遷居、或雲游,現在那裏已經住上了新生代的弟子。
不過沈墨軻所問的那一片竹林很大,而禦瓊山派也一直尊重生命生息不曾砍伐。所以那片竹林還是保持着他原本應有的樣子。
昊淵如實對沈墨軻說道,沈墨軻聞言了然的點了點頭。
“那麽我便去稚晖峰竹林居住吧。”沈墨軻道,“可以麽?”
Advertisement
沈墨軻如此說道,目光卻是望着池海凡。
池海凡按下了自己內心底下湧動的無數暗潮,恭敬的朝沈墨軻道:“海凡即日為掌教在稚晖峰搭建栖居之所。”
“師兄想來是還未親自去過稚晖峰竹林吧?那裏有一處竹屋,師兄就不必再大費周章搭建了。”沈墨軻笑道,然而話中所含卻讓在坐諸位驚奇。
他們紛紛看向昊淵,難得的是遲鈍的昊淵此時竟也神情略有些悲傷,感受到衆人的目光,昊淵整理了一下情緒方道:“是的,竹林內有一處竹屋。諸位師兄不必憂心。且該處竹屋清淨舒适。昊淵與軻兄兩人同去足矣。”
昊淵語畢,卻不太敢看向沈墨軻。但最終擡起頭時,卻發現沈墨軻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他望着池海凡的方向,視線卻也并未聚焦。
昊淵有些憂心,卻聽到沈墨軻道:“池海凡師兄也不必稱我為掌教。師兄仍是山派的主事之人。”
沈墨軻似是有些疲憊了,他一語畢,不待池海凡客套,又道:“今日真的是有些乏了,諸位閣主,請允墨軻就此告退吧。”
雖然沈墨軻的話已說明白,且為人行事低調,五位閣主亦心照不宣地如常行事并無改變,五人都并沒有将禦瓊山派掌教已定一事告知他人,但是世界上并沒有密不透風之牆。
化神修士并不是第一次出現在華夏大地,禦瓊山派最早知道此事,不過是他們更加熟悉罷了。待其他有見識閱歷之人反應過來:這是化神修士的誕生,詢問此事的函件就立即紛至沓來。但禦瓊山派卻也無公開表示,只是單獨回複了一些相交甚好的仙家,大約是信函中有所說明的緣故,收到信箋的仙家竟也沒有任何的表示與發言。
近百年未曾出現的化神者現世,這件本該算是撼動九州的大事,竟然就這樣過去了。
只是鮮少有心人注意到,禦瓊山派的參與仙家會議讨論時,與會的閣主或掌教身旁偶爾會有一穿着粗布衣衫,約莫二十六七年紀的小厮。這小厮樣貌清俊,舉止合禮,溫潤近人。不過也因小厮的身份卑微,沒有多少人留心罷了
杜子吟是完全沒有想到,竟然能在一個修劍門派在靈劍山莊的小聚上見到沈墨軻的。
他微微垂首侍奉在洗兵閣閣主昊淵身後。杜子吟本身的視線只是微微掃過禦瓊山派,畢竟禦瓊山派與她相熟的只有蘇琊與沈墨軻兩人,所以她也不甚在意今日來靈劍山莊與會的到底是誰。
且說實話,若不是因為聚會之地在靈劍山莊,杜子吟壓根都不想露臉。因此,杜子吟視線掃過此時沈墨軻之顏時,只是覺得此人眉目清秀,雖不多言語、溫煦合群,卻又因為其樣貌忍不住多看兩眼。
而這兩眼就出事了。初見之時雖是二十六年前,二八年紀,但是二十六年過去,由于修煉之由而永駐容顏,此時看去,沈墨軻的眉目棱角與當年也并無太大的區別,只是褪去了稚氣,氣态更顯沉穩可靠。
不過這個“沈墨軻”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為修仙者的氣息,杜子吟怕是自己眼拙,或是認識的禦瓊山派之人太少。畢竟沈墨軻的消息,杜子吟已經十數年沒有聽聞了。但是杜子吟卻越瞧越不對勁。
最終待她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問上一問的時候,帶着笑意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
“別再看了,被發現了。”男子的聲音因刻意壓下而略顯低沉,然而其中的朗朗聲線卻也根本無法隐藏。
杜子吟下意識的去找聲源,目及之處無人與她對視。不知是哪個小兔崽子用的傳音之法,杜子吟先狠狠地在心裏給着聲音記上了一筆,這聲音出現的着實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那人的聲音也着實好聽驚得人小鹿亂撞。
杜子吟想:等料理完了正事,要是能找到聲音的主人,定要想個緣由抓來,讓他天天在跟前背靈劍山莊心法。
但等到杜子吟的視線回歸此時她認為的“正事”的時候,她卻發現那個“沈墨軻”正在瞧他。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這個笑意杜子吟覺着十分相熟,但這一份熟悉卻不是屬于眼前“這個人”的。
然而,杜子吟恰才聽到的那個聲音,又在她的耳邊用傳音之法道:“別再看了。是我。”
“……”
杜子吟瞪大了雙眸,站在洗兵閣主的小厮微笑着看着她。她看見了小厮的唇一閉一合的說出恰才她聽到的話。
過了半晌,杜子吟才遲疑的用傳音回道:“沈兄?”
“對。”沈墨軻笑着點點頭,“是我。”
“……”杜子吟愣愣地瞧着沈墨軻。收到了沈墨軻回答,杜子吟這才深感自己當初的猶疑不是沒有原因的。
此時看來,此人不是沈墨軻才是合情合理的。因為眼前此人除去樣貌有些當年的模樣,其他的哪裏還有半分那肆意張揚、熾烈如陽少年的影子。
倒是許多地方像極了那一個人,那一個曾經和沈墨軻形影不離,卻再也不會出現的人。
“待會兒會議結束,在湖心亭見吧。”杜子吟聽到沈墨軻這麽說道。
而杜子吟聞言,點了點頭,道:“好的。”
晏冰湖畔,靈劍山莊湖心亭。
杜子吟已是提前一些到了湖邊,但是她卻發現沈墨軻已經鋪氈坐在了亭中,不知是何時到的。
他遙望着午後的晏冰湖畔。感受到了杜子吟腳步的停滞,他才回眸望向杜子吟,點頭示意,朝庭內對坐的方向擺了“請”的姿勢。
這樣有禮的沈墨軻讓杜子吟有些扭捏,她可沒有忘記在上上次見到沈墨軻的時候,沈墨軻是怎麽逗她、怎麽與她開玩笑的。
雖然那時的沈墨軻也是禮數周道,但是瞳眸中總是能看到有些頑童獨有的亮光。然而現在,杜子吟卻是覺得怕是難以再見到了。
“沈兄……你這是?”杜子吟開口問道。
不料沈墨軻卻擺了擺手制止了杜子吟的疑問,而後不緊不慢的從袖中拿出了一盞酒盅,兩個白瓷做的小碗,從放在一旁的食盒中拿出了三碟下酒菜。
而杜子吟卻也就這樣看着沈墨軻做完了全部的準備工作,斟滿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了杜子吟。
“敬,你我二人幸以留存性命,二十年來平安無事。”沈墨軻道,而後一口飲下。
杜子吟摸不着沈墨軻此為何意,卻也是随着沈墨軻的動作,一舉将酒杯中的酒幹淨。
如此三次,每每沈墨軻都是以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向杜子吟敬酒。杜子吟在丈二摸不着頭腦的同時,隐隐感覺其中有不協和的陰謀。
杜子吟見沈墨軻又是要再斟一杯酒時,連忙制止了沈墨軻的動作,問道:“沈兄,你這……是為何?”
杜子吟的手一推,沈墨軻便也不再斟了。杜子吟将視線從那雙玉似的手中移開,擡起頭來看沈墨軻,才發現沈墨軻此時眸中的笑意帶着一絲狡黠的笑意。
杜子吟才知道,自己還真的被沈墨軻耍了。
沈墨軻在“演”自己想象中的“沈墨軻”,裝得雲淡風輕,裝得看淡世情,裝得無欲無求,身體力行的在演繹着杜子吟覺得的,那個沉浸在悲傷中仍是難以解脫的“沈墨軻”。
“總算回過神來了?”沈墨軻笑着問道,而後搖了搖自己手中的酒盅,“那也不算廢了我帶來的這壺好酒。”
杜子吟羞懑,雖說也有自己的表情藏不住想法的因由,但是沈墨軻也未免看得太清楚了。不過,杜子吟一向做事敢作敢當。她并沒有想要否認自己确實腦補過度的事實,只是沈墨軻的做法忒可惡,既然早知道還拿她的悲傷來開玩笑。
杜子吟搶過沈墨軻手中的酒盅一口悶了,惡狠狠地道:“這是我們靈劍山莊的酒,你也真好意思說。”
沈墨軻不置可否,又從懷中拿出了一盞酒,邊笑着說道:“別來無恙啊,子吟。”
看着沈墨軻眸子中的開懷笑意,杜子吟才确定了眼前的沈墨軻根本與二十年前的他無所差別。經歷了世事變化、修行磨砺、甚至于生死離別,他待人處世、看待世事的方式也有所改變,但是他的本初之心還是一如當年。
一如當年的豁達,開闊,沒有其克服不了的心結。
“沈兄才是別來無恙。”杜子吟調侃道,“禦瓊山派竟然讓化神修士當閣主小厮,真是好大手筆。”
沈墨軻倒是不意外杜子吟知道自己的修為,畢竟靈劍山莊一直與禦瓊山派交好,杜随冶知道是禦瓊山派出了化神修士,杜子吟會不知道麽?只是恐怕杜子吟沒有想到那個被隐去姓名的人是他罷了。如今正面相交,自然能夠發覺。
不過沈墨軻卻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沖杜子吟眨了眨眼睛:“過獎過獎。”
二十年前凡魔之戰一別再無相見,兩人此聚交談甚歡。沈墨軻一開始所言,雖是調侃杜子吟之語,卻也并非不是出自真心。
二十六年,鬥轉星移,時過境遷。但摯友相交,仍是當年那樣推心置腹。杜子吟初見自己之時,眼中所彌漫的悲傷,周身所萦繞的“氣場”,沈墨軻正是看得清楚,所以才會在杜子吟眼前如此賣力地還原二十年前的自己。
本心自是無變,心中也不複存在心結,心境自然也是坦蕩平闊、所欲所求一覽無餘。但是只是沈墨軻自己知道的清楚,在褚聿遺願完成後,他已經缺乏除了“活下去”的那個承諾之外,其他的追求了。
“沈兄。”杜子吟的一聲輕喚将出神的沈墨軻喚回了現實。
沈墨軻笑着應道:“嗯?”
“實際上……”杜子吟輕聲說道,“我還是有些擔心你。”
聞言沈墨軻的動作有些僵了僵,杜子吟卻像是沒有注意到,接着道:“畢竟書卷所載的化神修者都是仙氣缭繞,對于任何事都無欲無求的模樣,看到你現在這樣我就放心了。”
杜子吟所言讓沈墨軻有些怔愣。
“是對任何事都無欲無求,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改其看淡一切的超脫。”杜子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重複道,拿起了斟滿的酒盞,“但看沈兄現在能夠靜若玉兔,動若瘋狗。此心甚慰,這一杯敬你。”
“你說誰瘋狗呢。”沈墨軻笑罵,卻也是舉起了一杯酒。
杜子吟不做回答,而是将酒飲盡。但看沈墨軻也飲下了這一杯酒,杜子吟的笑意也盈滿了眼睫。她想要傳達的,傳達到了,便是好的。
然而杜子吟的話對于沈墨軻來說,雖然沈墨軻動于其言,但是被罵成狗一仇還是不得不報。
“子吟如今修為,真陽初期,想來甚是努力吧。”沈墨軻撫了撫下巴,不顧杜子吟動作的瞬間僵硬,像是不經意的說道,“只是似是在試劍大會時相識的人中,沒有比你更低的修為之人了吧。”
“……”
“墨軻猶記當年杜姑娘雖是十六年紀,卻也是同輩之中修為數一數二高之人。沒想到杜姑娘竟然如此體察同輩凡修修煉之苦,特意不勤修煉,使自己修為落後于此,以解諸君修煉之苦,真是好生體貼呢!”
“……”
沈墨軻以小厮身份與薛子川和昊淵出席同修交流之會本是無可厚非,畢竟沈墨軻也不可能悶在禦瓊山派中只當個人形保護傘而沒有半分自由,且其拜入溫聽敘門下,又受教于褚聿,千葉洗兵之學皆長,薛子川與昊淵每每與其交談都能有所裨益,邀請沈墨軻一同與會也是應當之禮。
而沈墨軻為了避嫌,也鮮少出席。即使有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出席時,也不曾發言,行事低調。
但是沈墨軻卻也不是對于所有人都是生面孔,二十八年前試劍大會,千葉閣少弟子沈墨軻可是打出了一番名聲。即使派內的那些掌門、長老都已經忘卻了沈墨軻此人的存在,但是對于當時與會的那些少年來說,沈墨軻的樣貌和名字,是會永遠在他們的心頭占上一席。
因為沈墨軻是将一向驕傲、一向被稱頌、一向光環籠罩的他們,比得黯然失色的人。
杜子吟是第一個認出沈墨軻的人,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識得沈墨軻身份的,都基本已是本教內的重要人物。即便衆人最初僅是發覺沈墨軻此人身份,不曉其在禦瓊山派其在內地位,只要稍稍聯想起他“同如凡人”的行動和根本覺察不到隐藏至深的靈力,就已經能夠明曉沈墨軻就是那個“禦瓊山派的化神修者”。不過也沒有一人将事情點破或說出。
沈墨軻本人與會的最初目的,不過是想要看看當今仙家的最高階層者的生活如何、對于術法、丹藥、戰陣的研究進展如何,并不做他想。
但是,懷璧其罪,因果相生,并不是沈墨軻以其一人之力便能夠左右的。
宣懷十六年。
魔族起兵,卷土重來。不過相較于二十六年前之勢,實是差上了許多。但凡界如今也不複二十年前盛況,元嬰凡修能戰者不出十人,且皆為低階修為。遇上起兵的尚上位魔族還是力有不逮。雖然損失不算慘重,但也是情急之時。
衆仙家聚會商讨許久,仍是得不出讓人滿意的結果,這時,才終于有人想起了,四年前禦瓊山派曾出一名化神修士。這也無怪他們反應遲鈍,只因魔族來勢洶洶,而他們略得喘息,才有時間思慮罷了。
“池掌教。”少華掌教朝主持會議的池海凡一禮,“四年前貴派曾……”
禦瓊山派經過池海凡擴張,已經不僅僅是天下第一強派,且是天下第一大派了。因此此戰的會議是由禦瓊山派主持。
聽到少華掌教的言辭,池海凡難得的眸色一沉。
他所忌憚的,終究還是來了。
池海凡于會議前問過沈墨軻意願,沈墨軻對此的表示是,他可以出手,憑池海凡決斷。
但是池海凡并無立即公布這個消息,而是提出了幾個迎戰方法。真是不得不贊嘆池海凡心思巧妙,雖是衍周出身卻是熟谙兵法,利用他提出的此種戰法的确能夠奪得勝機。不過,終究因為有所折損,而不得被采用。
且他們禦瓊山派也的确是有一能夠化險為夷的化神修士。
沈墨軻确實本早就可以以化神之能擺平戰亂,但他卻只是用他洗兵之學替池海凡穩住局面。池海凡還是有幾分感激沈墨軻對于先前其出關之約的維護。但是終究沈墨軻如何韬光隐晦,都無法藏其光芒。
少華掌教還在酌詞詢問關于本派中化神修士的訊息,池海凡表明上恭迎。但是實際上心底已經明白,他一人執掌禦瓊山派的日子要結束了。而沈墨軻也藏不住了,無論他有多想要協助自己隐藏鋒芒,都藏不住了。沈墨軻身上曾經擁有的光芒太盛,只要踏出了一步便再也抽不開身了。禦瓊山派終究會成他的禦瓊山派。
真是可惜了,池海凡冷冷的想道。但他唇邊和眸中該有的驚詫還有被點出有的尴尬并沒有減少半分。合乎情理,合乎規矩,只是與他此時此刻的真實心情沒有半點相關而已。
不過,沈墨軻既是必然要成為禦瓊山派之首,那麽有些事,此時便要埋下一些伏筆。一些事情需要由他池海凡出頭,才不會失了他賢德的名義,日後再行一些事才有合情合理的由頭。
“海凡明白您的意思。”池海凡朝少華掌教拱手道,“實不相瞞,恰才海凡所提之意,均為派內化神修者之見。”
聞言,所有人都神色一凜很是吃驚,包括站在薛子川身後侍奉的沈墨軻。
“說來此事,海凡也是慚愧。受諸位同修憐賞,海凡代行禦瓊掌教之事二十餘年未曾受阻。海凡在此先謝過諸位。”
“但海凡終究只是代行掌教之事,并非禦瓊掌教。”池海凡邊說便邊站起來,衆人都在剎那明白了他的意思,竟然都一時之間忍不住正襟危坐,将視線投往了池海凡投向的方向。
一身粗布白衣,一直垂首在側不引人注目的千葉小厮。而原本坐在位子上的千葉閣主薛子川也讓開了位子。
池海凡接着道:“只是掌教閉關二十年恰才出關,對于現世之事不曉,海凡才代以繼續管教禦瓊山派數年。”
“現已是危急存亡之秋。還是請掌教親自定奪。”池海凡語畢一禮。
池海凡所說所行将堂內所有視線吸引至沈墨軻身上。沈墨軻也只能暫壓心中對于池海凡此行的疑惑。
沈墨軻不得不拱手垂眸道:“不敢。”
沈墨軻沒有正面的承認自己是否是禦瓊的真正掌教,卻也沒有對池海凡所說做出任何的更正。言之有靈。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最開始随着池海凡落到這個及其不起眼的小厮身上時,凡修們的最初感受都是匪夷所思、或是自己眼拙。但是當沈墨軻應下了自己為池海凡所言的“掌教”時,凡修們卻又立刻信了。
在場凡修在此之前覺得眼拙,是因為他們無法從這個小厮身上感到一絲凡修的氣息。但是在小厮應諾池海凡所言後,随着小厮所屬的地位驟變,即使在他們眼中的小厮依舊如同凡人,但是卻已經信了,因為——修為高者,可蔽其氣息于低修為者。
堂內一時寂靜,無一人言語,均在等待沈墨軻的下一句所言。
“在下沈墨軻。受褚聿掌教之托,暫為代管掌教印。”
沈墨軻聲音不大,卻仿若振聾發聩。四下驚詫,倒吸冷氣聲齊齊,卻無一人說話。
最終,還是所有仙家門派中資歷最長的少華掌教開口了:“那麽請問沈掌教……貴派化神修為者是否……”
少華掌教一句話說得及其猶豫,卻又十分客氣。
沈墨軻這才禮畢擡眸,看向了池海凡,而後才又不着痕跡地将視線移向了少華掌教。
沈墨軻回答得遲疑,卻又是一個震驚四座的四字。
“正是在下。”
但是隐蔽了全身靈氣和神識威壓的沈墨軻,如此回答時衆人望向他的目光,卻又不是他應下禦瓊掌教之時,那樣的充滿敬畏。
而是由于他的氣息仍是毫無變化,漸漸的漫上了懷疑。
堂內竊竊私語之聲四起,而沈墨軻也一字不言,不改其體內靈力。
這堂內的氣氛變化,不過一炷香,便從愁眉不展、猶疑不定,到池海凡推他出來時的驚詫畏懼、不敢一言,而又很快的變成了懷疑不信、竊竊私語。不過即使是懷疑沈墨軻托大,卻也沒有人敢出來明言。
只是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這本就是修仙者的場合。那些不信任、質問為何沈墨軻不在一開始便展示其能力與身份的耳語,無異于就在沈墨軻的耳邊大吼。
沈墨軻對于這可笑的變化并無多大的觸動,這本是良莠不齊的、徒有幾人帶有理性的會議,如此的變化也并不多奇怪。
沈墨軻此時的沉默不言,只是因為他對于池海凡的此次作為,感到幾分心寒。
池海凡此人,沈墨軻從通啓峰前見其氣的第一眼便知,他是一個心思缜密且又生性多疑、有着極強控制欲之人。但池海凡又有極強的手腕。雖然沈墨軻不太歡喜此時過于“熱鬧”的禦瓊山派,但是沈墨軻卻也無法否認,摒除舊情,此時的禦瓊山派的發展也不失為一種順應之道。
所以沈墨軻才在明晰情勢後,對池海凡的做法不加幹擾,才默默在背後埋名隐姓,并不破壞此時禦瓊山派運轉,以及池海凡相當看重的權威。
沈墨軻深信禦瓊之人皆為禦瓊,禦瓊的發展才是禦瓊之人應當所為。他這一次的出面,的确是不可避免,但是為何,池海凡要用這樣的方式将他推出來呢?明明能夠更加無損、更加低調。
沈墨軻想不透,也不願細想。
但池海凡将他推出來着實是猝不及防,而他的行為又實在是太過令人失望。
“墨軻幸得化神,在會議初始墨軻卻并非不願出手以援,”沈墨軻拱手深深一禮,“只是受褚聿掌教所托,絕非存亡之秋不得随意用化神之力殺伐,破壞天地靈氣之衡。”
沈墨軻如此說道。此刻他竟然也只能将所有的錯誤以這樣的方式從禦瓊山派身上轉移。
因為此時他若不如此說,禦瓊山派身上即刻會被衆人口誅筆伐其見死不救的名頭。雖然沈墨軻的确認為當下不應依靠一人蠻力出頭,衆仙家齊心協力方才是長遠的發展之道。
但是這個檔口,池海凡忽的将他推到衆人面前,難道還讓“恃功自傲,不憐惜凡修生命”之名落在禦瓊山派之上不成?
只是為何?池海凡為何要如此做?
沈墨軻不願細想,卻又知道他不得想。不過此時也的确不是适合思考這樣誅心之事之時。
難聽的名聲不落在禦瓊身上,便有回轉的餘地,而且沈墨軻自認為身正自正,他也不大在意背一時污名。
事實上,他明白,當務之急,是解決眼下之戰。
可是,這一次的戰役,本是可以以其他更有遠見的方式解決。但是,現在卻沒有這個機會了。
沈墨軻如此說法,堂內當下立即就有人出言反駁。
沈墨軻暗嘆了一口氣。他已經故意将實際的說法誇大少許,且将褚聿之名擡出替他受過,卻還是有人不能明白他的心意,跑出來煽風點火,攪動風雲。沈墨軻的做法實際有違弟子德行,但是沈墨軻卻不得不這麽做。
受褚聿之托要保護禦瓊,那麽便一定要護得禦瓊一世德明。
此時,沈墨軻也再沒有再讓自己的神識與靈氣隐藏,而是将原本自己那若山海般鴻大之靈息,如神明審判之威嚴神識盡數展示。
一時之間,堂內之人均被這洪荒之息定于原地。
這一股氣息沒有任何邪惡、黑暗的意圖藏于其中,但所有人都難以壓抑自身欲要臣服于其的敬畏之情。
“是墨軻錯失了。有辱先師諄諄教誨,不懂體察形式。”沈墨軻朝那個跳出來明裏暗裏指着他見死不救的人,深深的鞠躬致歉,語氣仍同先前說話時那樣的誠摯,那樣的謙遜。
但是如此強大,如此讓人敬畏的沈墨軻竟然如此恭敬,這讓本就是被威壓所震懾而無法一言的大堂內部更加的安靜。
終于沒有人敢在背後多言了,也沒有人敢再懷疑禦瓊山派的能力了。
但沈墨軻卻也知道這是一時的,而他,也別無選擇。
“空有化神修為,卻無化神者應匹的視野。是墨軻錯失了。”沈墨軻道,神态愧疚,“多謝諸位指正,還望今後戰役,諸位不吝助力。”
宣懷十六年的戰役終究還是沒有按照沈墨軻所預料的那樣完滿解決。
沈墨軻長于洗兵之學,原本他們也已經商讨好了應戰之法。無論有無他在暗處明處為助力,拿下眼前的戰役不在話下。只是池海凡一下将他推了出來,選擇陡然就變得狹小,造成了比預計更多的損失。
不過沈墨軻也并非池中之魚,他立即調整了計策,在将禦瓊名聲挽回之後,也向天下展示了自己的才學、能耐、修為與氣度。
雖然這本非他意,但也算成就了好事。原本在議事之時,對沈墨軻有怨言的人也一洗先前對他的誤會,對這位新的禦瓊掌教交口稱贊。
這其中當然也有不少曾經沈墨軻在各派的舊識出工出力,但沈墨軻本也不大在意,個人名聲與他本就飄若浮雲。但沈墨軻之名,也終于不像之前那般需要刻意隐瞞,而可以正大光明的冠上禦瓊掌教之名稱之贊之。
池海凡也自知有錯,在當日議會後便向沈墨軻誠摯道歉。沈墨軻受了,卻在內心中與池海凡疏遠了幾分。
沈墨軻原本不打算插手五閣之事,因由只是認為五位一體對如今的禦瓊較好。但是既然察覺了有人不是一心為派,那麽本也在褚聿教導下通曉衍周之法的沈墨軻,當然也不介意當一下衍周閣主。
不過沈墨軻不傻,池海凡更不傻。
池海凡在派內積威已久。自從沈墨軻有意接手衍周閣以來,沈墨軻竟然吃驚的發現他先前的了解根本不足以讓他将池海凡踹開,直接執掌衍周閣。更別說執掌禦瓊山派一應事物了。甚至若是将池海凡拔除禦瓊山派的元氣也将大損。
因此沈墨軻也只能和池海凡虛與委蛇,以求找出能夠穩住禦瓊山派的節點。
而這就讓沈墨軻接下來在禦瓊山派的日子并不算是太好過。畢竟沈墨軻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池海凡內心湧動的不詳。雖然在他的眼前,池海凡還是一副根本不變的恭敬神情。
這可把沈墨軻惡心壞了。
不過幸是沈墨軻與薛子川、方式如以及昊淵交好,而且杜子吟等好友常來拜訪。也不算是要整天惡心個不停。
但也經過更加密切的接觸,沈墨軻才能夠發現,二十四年間,池海凡究竟在禦瓊山派內做了多少事情。
禦瓊山派本是及其簡單的架構,但是經過池海凡的經營,結構複雜了許多。禦瓊山派表面上看得出來是蒸蒸日上。當然實際上,也的确是表裏如一的蒸蒸日上,然而在這一番積極景象中,卻埋藏着無數引線名為“池海凡離開”的火藥,只要池海凡離開禦瓊山派,這些火藥就會先後爆炸,将禦瓊山派毀的面目全非。
池海凡如此行跡自然是讓沈墨軻心驚,雖禦瓊山派的發展是他本所欲,但是池海凡的行為也未免太過陰毒,于是沈墨軻也動了直接将池海凡驅逐出派、以絕後患的心思,畢竟心機運營、後患無窮。
但是最終沈墨軻還是沒能這麽做。
因為再他動手之前,池海凡先下手了。
而這一手就讓沈墨軻身敗名裂。
宣懷十九年。
不知何故,位于大陸的東南角,有一秘境驟然洞開。暗黑煙瘴遮天蔽日,只不過短短一日,紫黑魔氣就将大陸東南的小鎮吞下了大半。
自有史以來,這是第二次出現如此強勢的秘境。但上一次卻也出現的并不遙遠。二十九年前那場讓全境凡修隕了無數人的凡魔之戰,也是由這樣的秘境開始的。
然而縱使此次猝不及防秘境大開,凡界第一仙家禦瓊山派還是最快反應,掌教沈墨軻率人抵達東南小鎮迅速撤離民衆,并建立結界,防止秘境再擴散。
“這秘境……”随着沈墨軻一起到達的薛子川皺着眉道。
薛子川的話有些許留白,沈墨軻看了看薛子川的神色,非常自然地接了下去。他颔首道:“确實,看起來和二十九年前的那個秘境一模一樣。”
站在一旁的昊淵聞言神色凜然。
二十九年前,禦瓊山派參與那場凡魔之戰的,只有金丹中秋以上的凡修。那個時候昊淵恰才結丹,所以并沒有參與到那個戰争之中。但那場戰争之慘痛,昊淵卻是切有體會。就是那場戰役,幾乎所有的洗兵弟子都殁在了這裏。
“池師兄對于秘境的蔔卦結果如何?”沈墨軻問道。
由于衍周測算秘境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