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凍土 (3)
所需的器具難以運載,故池海凡沒有随着其他五人來到秘境,而是暫先留在了派中。通過飛劍傳訊與他們聯絡。
薛子川道:“初卦為蠱。”
“那便是物腐蟲生之相。”陸垚接過了話頭道,“看來此秘境多半又是有魔界妖人刻意為之。”
沈墨軻颔首,他所蔔卦的結果與池海凡一致。
禦瓊山派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仙家。以沈墨軻為首,陸垚、昊淵和薛子川攜座下各十五名優秀弟子,作為先遣部隊先來到此處。方式如和池海凡帶領其他弟子随後再來增員。
以此配置,自然是由于禦瓊山派向來各司其職。統戰洗兵,結界方寸,救人千葉。
他們四人作為第一反應的部隊來到這裏是探查情況、救助民衆并組織戰線。
“已經收到少華、崆峒、靈劍山莊的聯絡。少華結界師将在三個時辰後抵達,靈劍山莊、崆峒随後便能到。”
“善。”沈墨軻道,“若衆仙家能齊心協力,必能破賊子陰謀。”
依照以往對抗秘境的經驗,衆人的首要任務便是将不斷外溢魔氣的秘境封鎖,而後派出凡修,在秘境之中覓得致使秘境洞開的陣眼,将陣眼破壞後,掃清殘餘即可。
不過此事說來只是寥寥幾句,做起來卻并非易事。
二十九年前那從魔界打開的秘境也是如此解決的,但卻折了禦瓊山派近半數的閣主,大半的弟子。僅因那從秘境而來的是魔王申戈,他密謀百年,糾結了百萬魔兵呼嘯而來。
寧貞三十一年的那場戰役打的不可謂不慘烈。折損凡修數不勝數。
因此當沈墨軻看到眼前這和二十九年前幾乎如出一轍的秘境,內心也忍不住激烈動蕩了起來。
在那場戰役中,他幾乎失去了全部。
不過即便如此,此時沈墨軻也并未受多少影響,對于故人的緬懷只是微微的動了動他的心弦。畢竟斯人已逝,更重要的是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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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開啓的來勢洶洶,又時同二十九年前那般一致觀感的秘境,沒有人掉以輕心。所有的凡修都非常謹慎,唯恐這秘境與先前那個秘境“兇險無二”。
然而,根據搜集的戰報顯示,這一次洞開的秘境,也只是“看起來”和寧貞三十一年的秘境一模一樣,實際上除此之外,再無相同之處。沒有魔王帶兵進犯,沒有魔物四處逃竄。如此大陣仗的一個秘境,似乎只是一個秘境而已。
“距秘境洞開已有十日,這十日來秘境內毫無動靜。而據報,監視與占蔔結果顯示秘境之內并無任何生命跡象。現今已能夠鎖定陣眼的大致位置。”負責結界的少華首席弟子珑璁道。
在秘境三十裏外,先遣凡修駐紮在此。此時衆仙家基本都已來齊,正于帥帳內商讨。禦瓊山派早在數年前便成為了仙家之最,沈墨軻被奉在上位,可此時端坐在上位的沈墨軻,在讨論中卻不發一言。
崆峒掌教道:“也不見任何其他變化。是否意味着我等已可以出兵界內将境門關閉?”
這是每日必有一次的戰備會議。自第五日起,便開始有人提出是否能夠進入秘境,但沈墨軻并未同意。沈墨軻給出的理由是還需靜待,信息不足。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個理由越來越站不住腳,越來越多的人要求進入秘境。
“若是擔憂境門處有岔,至少也應該派出斥候一探究竟。幹等在這裏無所作為,有何意義?”有人不滿的說。一人如此道,房內一片附和之聲。
沈墨軻沒有回話。
反而是坐在一旁的昊淵不滿地回道:“道友何出此言,秘境結界範圍每日縮進半裏。怎可說毫無作為?”
“呃……昊淵閣主說的是,可是這每日縮進一裏,每日重新張開結界所耗費的靈力與寶具材料也是巨大啊……既然如今已然确定結界內并無生命跡象,又能鎖定境門範圍,為何不直搗黃龍,将秘境關閉?”
衆人又是一片附和。但沈墨軻仍舊是不予回答,只是皺着眉低頭沉思。統領不言,會議自然也就無法開下去。
又是一日在原地的駐紮。
但是這個結果顯然不被滿意和接受。
是夜,禦瓊山派的諸位閣主又聚集在了帳內。
“墨軻師弟,”薛子川又被推上了首位發言人的位置,“我等在秘境外駐紮也有十日。境門的位置也已經大致推出。為何,你一直不讓人進入秘境呢?”
“這裏沒有外人,能否告訴師兄。你真正的原因呢?”
沈墨軻看了看昊淵和薛子川,又看了看陸垚。禦瓊山派如今在此處的。還是只有他們四人。方式如和池海凡依舊還在派內。
“子川師兄。”一陣長久的沉默後,沈墨軻終于開口道,“說起來或許你會覺得可笑。我拒絕進入秘境的原因是因為……此秘境不詳之氣過剩,其中必定有詐,為了安全,絕不能貿然進去。”
薛子川愣了愣:“可是秘境內不是沒有魔族麽?”
“不詳之氣乃氣運,并非魔氣。且沒有生命氣息并不代表沒有危險。”沈墨軻否定道,“師弟已推演數次,此秘境的‘門’極難鎖定,變化更是萬千,并不是簡易可開可閉的秘境。雖然師弟無法給出具體原因,為何至今秘境內沒有半分動靜。但毫無疑問這個秘境的确非常的危險,貿然進去,必定有失。”
薛子川、陸垚、昊淵面面相觑。顯然對于沈墨軻的話并沒有十分相信。因為人人可見,這秘境除了難破之外,并無異常。
“掌教的推斷,我等自然馬首是瞻。”昊淵颔首道,他向來都站在沈墨軻這邊。
然而薛子川卻不是這麽想的。“這……師弟你是不是也太過謹慎了些。雖然此陣為連環陣,但只要富有經驗之凡修前往便可因地制宜……”
薛子川沒有說下去,沈墨軻卻也陷入了沉默。
這就是症結所在。沒有人相信這個秘境實乃大兇。
的确,按照以往的經驗,只是知道陣眼在哪裏了,由修為高強、深谙此道的凡修打頭便能夠破境。沈墨軻衍周之學也修得上佳,自然也知道的清楚。這秘境關起來雖不容易,但也不值得他們這些凡修如此忌憚。
但不知為何,他的直覺卻一遍遍的告訴他:不行,決不能就這樣進入秘境。
沈墨軻自是相信自己的直覺的,化神之後,世間的一切變動都可能成為直覺信息的來源。或許他不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明白原因,但是他的絕不會出錯。
可是……又有幾人能相信自己呢?
“墨軻。”見沈墨軻沒有回答,薛子川頓了頓後,輕聲地問道:“你覺得秘境可怕……會不會是受了寧貞三十一年那場戰役的影響?”
薛子川問的很小心。沈墨軻卻感到啞然,即刻否定道:“沒有。”
四下又是一片沉默。
沈墨軻也是沉默,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這樣看待。凡魔之戰确實是他心內的傷,但那傷并不會成為他恐懼的緣由。他記着那場戰鬥只是因為緬懷亡人,不忘初心,僅此而已。
“那掌教,”陸垚開口問道,“我們就這樣幹等着麽?如是要按照縮小結界範圍來到達陣眼,我等到最近的一個陣眼至少也要一月有餘。”
不待沈墨軻說話,陸垚頓了頓又道:“陣眼八處必定要八位真陽以上凡修帶隊破境,看如今的狀況,其他仙家的掌教必定是不願繼續如此的了。若要如此下去,我等該如何?”
陸垚所提出的,也正是為沈墨軻所擔憂的。衆人眼中形式一片大好,唯有他謹小慎微、“一意孤行”。即便示以威壓,也會失之人心。可是沈墨軻也知道若此時放棄,必會失之人命。
兩害相權,沈墨軻毫無疑問會選擇前者,但現實卻不給他任何機會。
第二日,便傳來了箬集門掌門張祚不顧沈墨軻指令,派出小隊進入結界,而後音訊全無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沈墨軻便有預感事情或許會向難以控制的方向發展。
箬集門是結陣、破陣的一把好手,和崆峒派有很深的淵源。而箬集門的掌教張祚向來是心急的主戰派,張祚在秘境洞開後第三日就提出要進入結界。且在之後,他每日不斷提出此方案,并一直對沈墨軻所主張的“靜候”嗤之以鼻。
此時箬集門出現了這樣的事情,這秘境沈墨軻便是不進也得進。
可是沈墨軻還是想要對此作出努力,他單獨邀請了箬集門的掌教,期望能夠說服張祚至少再等待三日。三日之後,至少秘境的“眼”、“門”、“氣象”的分布能夠推算到極致。彼時即使入境危險,但至少也目的明确,行動自如。
然而,箬集門的掌教并沒有給沈墨軻機會,他甚至都沒有接受沈墨軻的邀請。直接對傳話的禦瓊山派的弟子說:“不去,這輩子最看不起怯怯縮縮、見死不救的懦夫。”
沈墨軻無奈,最終只能問清楚了張祚派人去了哪個境門,準備自己帶隊進行營救。
“是不是太魯莽了。你可是主心骨。”杜随冶皺眉。杜子吟在派內閉關,故而并未到場。靈劍山莊來得是杜随冶。
杜随冶在聽聞沈墨軻将要出征的消息,便将沈墨軻私下叫到了帳內。
“杜師叔,換了他人才是魯莽。”沈墨軻道,這是杜随冶第一次找他敘談,“這秘境雖看起來普通,但其中不詳之氣其盛,不能随意進入。”
“不詳之氣?”杜随冶疑惑,“可是魔氣?”
“否。不詳之氣乃是氣運之氣,并非魔氣。”氣運的查看只有化神可知,沈墨軻昨日便同派內三人解釋,但陸垚和薛子川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樣。
“善。”可是杜随冶聞言即可颔首,看她的表情竟是毫無保留的認同了沈墨軻的說法,而且也沒有在此問題上多糾結,杜随冶繼續問道,“那麽你走後結界的推進呢?”
沈墨軻先前留在界外的原因便是因為他要作為靈氣之源。此次秘境奇大,而足夠修為的凡修人手不足,若是要推進結界,只能用沈墨軻的靈氣來短暫維持,而後再推進。
“無妨。弟子已經用寶具‘存儲’了足夠的靈氣,若只是應急應當是足夠的。而且我等只是進入秘境探路,半日方歸,師叔不必擔心。”
“‘存儲’?”杜随冶的眉皺的更深了,“那你自身的靈氣可還足夠?”
“自是夠的。勞煩杜師叔挂心。”
“那麽秘境的‘氣象’你可心裏有數?”
常人只道秘境之陣千變萬化,須有識之士親眼所見,才能因地制宜。殊不知若推演得當,秘境內一切皆可洞察。只是推演難度之大,鮮少有人能夠勝任,還不如随機應變罷了。但杜随冶卻是知道沈墨軻是有這個本事的。
十日過去,若是這樣“簡單的可破秘境”,沈墨軻還是按兵不動,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杜随冶如此問道,沈墨軻難得沉默了一下。“洞悉‘秘境氣象’至少還需三日。”沈墨軻道,此時的語氣才有了一絲着急的意味,“弟子已将理由告知張掌門,但……”
沈墨軻沒有将話說完,但是杜随冶也明白他的意思。箬集門與崆峒派私交極深,猶如靈劍山莊與禦瓊山派。若無法擺平此次事件,莫說是等三天,崆峒與箬集還有其他相關的門派,估計半天都無法等,就會一個個的沖進去送死。
“張祚派的人都去了哪裏,你可都知道清楚了?”
“是。張掌門命人去了‘巽’門與‘坤’門。”沈墨軻道,“雖然此時一切未知,但若只是入境尋人,弟子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善。”杜随冶颔首道,“萬事小心,速去速歸。”
沈墨軻朝杜随冶一禮,道:“弟子領命。”
先前,沈墨軻拒絕進入秘境的理由一直是由唯心的直覺作為出發點,除了各類卦象陣眼推算無門無解外,并無确鑿證據。而當真正領人進入秘境的時候,沈墨軻再一次的确認了自己的直覺無誤。
在此前的十日內,由于沈墨軻的命令,所有的斥候只是在結界的周邊進行搜尋與監視。沒有進入秘境三裏之內。沈墨軻帶隊進入秘境,十裏之內也确實無虞,但當邁入了先前崆峒所測算的“巽”門範圍之內,眼前的魔氣卻陡然增加,濃烈到了幾乎到了無法視物的程度。
縱使是修為化神的沈墨軻做訣也只能吹跑三丈前的迷霧,其他金丹的凡修就更不用說了,眼前一米的紫霧都吹不開。因此只能就壓縮隊伍,減慢行進速度。
此番沈墨軻帶的人皆出禦瓊山派,方寸兩人,衍周兩人,洗兵蒼玄各一,共六人。
“掌教,再有十裏便是破境點‘巽’了。”一名方寸弟子說道。
“善。”沈墨軻緊接着問道,“回程可有異常?”
“大營位置仍然清晰。”
“周遭?”
“正常。無任何生命跡象,亦無氣象變化。”另一名衍周弟子說道。
沈墨軻相信弟子們的判斷,此刻他也無暇分心。“繼續前進。”
然而不過再行了數百米,境況就陡然生變。
“掌教……前面那,是不是我們要尋的人?”
東南秘境吞噬了數個小鎮,其中一個破境點“巽(xun)”便是在一個小鎮裏。他們如今到達了小鎮附近,但小鎮卻悄無聲息,荒無人煙。
沈墨軻比了個手勢,弟子們即刻列陣。
“前方可是箬集門道友?”隊中洗兵弟子在沈墨軻的指示下揚聲問道。
此話自然是明知故問,各派的校服都不同,前方的那三人都身着箬集黑白道服,自應是箬集門弟子。但眼前這三人舉止怪異,背對着他們站在房前,身遭籠着紫霧,沈墨軻做訣将他們身旁紫霧吹去,也不見這三人有任何的反應。此時的喊話,依舊如此。
此事非同尋常。沈墨軻并沒有感受到這三人身上任何的生命氣息,也沒有任何的靈氣和魔氣,他們已經和周遭的紫霧與不詳融為一體。若不是親眼所見這些人還站立着,沈墨軻恐怕會将他們當做是空氣。
沈墨軻皺眉,将決縮小到了一個淚形的圈中。終點是那三個箬集門弟子,圓形的淚內是他們禦瓊七人。
沈墨軻擡了擡手,身邊的蒼玄的弟子便從懷中摘出了三張紙,手指輕輕一捏這紙在瞬間便變成了三只飛鳥,向箬集門的弟子飛去。
那鳥是探魔紙做成的,在蒼玄弟子的操作下,落到了那三名箬集門弟子的身旁。并無異樣。衆人屏息等待了片刻,依然是沒有任何的異常。
“掌教。”有人喚道。
“去看看吧,”沈墨軻道,“保持陣型。”
衆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七人走進這三人的身遭,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應。正當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已死,準備收取三人身上信物以做記號之時。在方寸弟子伸出手觸碰左側一人的衣襟時,竟是被那箬集門的弟子反手抓住。那箬集門弟子仰頭猛地朝方寸弟子襲去,看他的架勢,竟是想要咬斷方寸弟子的脖頸!
“後退!”沈墨軻命令道。同時翻腕便是一道強勁的罡風,将那箬集門弟子的頭硬生生的撞歪。劍訣一令,身上的佩劍應聲飛出,劍柄撞向了箬集門弟子的手腕。箬集門弟子的手腕一松,沈墨軻便扯着方寸弟子的另一只手,向後退去。
禦瓊山派七人轉瞬退到箬集門弟子三丈外,這時才發現不僅是左側那名弟子發生了異變。右側的那兩名弟子也在他們“觸碰”到他們的瞬間動了起來!且他們身遭那探魔紙也即刻間被魔氣燒得灰飛煙滅!
三人面色發青,臉上的血管浮起,青紫清晰可見,瞳孔全白,不自然地大張着嘴巴向他們撲來。
凡修們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狀況!禦瓊劍修們紛紛拔劍相向。
禦瓊七人形成了一個包圍陣,将這三名箬集門弟子圍在了中央。這三名箬集門弟子攻擊欲望極強,但是毫無章法。
沈墨軻擊退了一個又襲上來的箬集門弟子
“箬集道友,可還聽得見我說話?”沈墨軻問道,卻并不沒有收到回答。
沈墨軻內心疑雲更盛。他出身千葉,卻在師尊所授中從未見過這樣的體征:已全無生命之息,卻能如常人般能行能立,攻擊欲望之強、力道之勁形同野獸。但偏偏他們不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何事,不能夠貿然擊殺,只能将他們圍困。
沈墨軻自從進入巽門範圍之內,他的心中就一直當當地敲着警鐘。此時更是倏地腦袋發緊。
此時混戰,沈墨軻卻聽到了第十人之外的腳步聲。和之前那箬集門弟子一樣,這些腳步聲的主人沒有生息,卻行動如電。
“小心敵襲!”沈墨軻喊道,同時揚起了驚鲵,白金劍光盛放,劍氣拔地而起。劍氣将從後撲來偷襲的數個“箬集門弟子”不留情面地捅了個對穿。
沈墨軻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情勢的發展,這樣的機警并不足夠。因為沒有人能夠想到,那幾個被圍在中央的箬集門弟子竟然趁着混亂,自爆了!
電光石火之間,沈墨軻只來得及堪堪築起結界将弟子護在其內。但不料那“箬集門弟子”明明只是血肉之軀,自爆卻宛若驚雷,沈墨軻匆忙之間築起的防線根本不夠抵禦沖擊。他被震退狠地撞到牆上,縱使是化神之軀,一剎那也是頭暈眼花。
這還不是最後。原本以為攻擊應當告一段落,但沈墨軻的鼻尖卻蔓延過了足以讓人窒息的濃烈迷藥。沈墨軻體內的靈氣空乏,根本來不及破空而去。
中計了。
這是沈墨軻昏迷之際最後的一個念想。
“師弟,師弟。你可是醒了?”
沈墨軻頭疼欲裂,但耳旁迷迷蒙蒙地似是聽到有人在說話。他掙紮着睜開雙眼,眼簾外的日光洩入,照得他眼睛一陣難受的刺痛。
他是怎麽了?沈墨軻想。然而他只是微微一動神思,腦子就像被棍子胡亂地攪着般難受。
“師弟,你可有哪裏不舒服?”那是薛子川的聲音。
“疼……”沈墨軻從牙縫間擠出聲音。
“疼?哪裏疼?”
“頭……”沈墨軻堪堪答道,然後竟是又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時,他的身邊又換了一個人。但此時沈墨軻的腦袋已經不像當初那般疼的似是要炸裂。雖然心念微動還是會引得腦袋針刺般的疼,但比起當初實是好上了許多。
“杜……師叔?”沈墨軻看清身旁人的時候輕聲問道。
“您……為何……”
杜随冶将沈墨軻從床上扶了起來,邊道:“休息。”
“什麽?”
“你這裏是全軍最安靜的地方了,我來這裏休息。”
沈墨軻完全無法明白杜随冶言之何物,杜随冶則是示意沈墨軻稍安勿躁,而後便立刻簡要地将現狀告知了沈墨軻。
原來,今日已經距沈墨軻帶隊入境過去了三日。第一日到了約定的最後時間沈墨軻還沒有出現,衆仙家便覺得大事不妙。畢竟,化神修者可是有破空之能,能來去自如。可縱使如此,這秘境也能将化神修為的沈墨軻困在其中,如此可怖,自然引起了凡修們的恐慌。
“昊淵當時聽見就瘋了,若不是本座阻止,他恐怕就直接沖進去了。”
“他真是個好孩子啊。當年師兄除了你們,和我提的最多的就是他。”杜随冶看着沈墨軻的神色愈加凝重便打了個岔。見沈墨軻神色緩和了少許,才又繼續說秘境的情況。
沈墨軻的消失讓衆人感到異常的恐懼,但好在有杜随冶和崆峒掌教這樣的長輩在場,才沒有大亂。而後凡修們按兵不動了三日,杜随冶也按住了昊淵三日。在三日內,所有精于占蔔、卦象、陣眼的凡修通夜演算。雖然沒有算出個所以然來,但随着演算範圍的精細,重重卦象都重新又了解讀——均為大兇。
原本三日之期一到,無論秘境多麽兇險,靈劍山莊與禦瓊山派都會大舉起兵破境。但在第三日的時候,沈墨軻卻出現了。出現在了秘境的外圍。衣服雖有些破舊,但毫發無損。
“毫發……無損?”沈墨軻問道。這不應該。他當時在“巽”就已受了傷。過了三日,他為會出現在秘境外暫且不論。為何他會毫發無損?他完全沒有時間過去三日的概念,為何他會昏迷如此之久?這藏在秘境之中的人大費周章的設計将他弄昏,為何還要放他回來?
“是。”杜随冶道,“你的體征僅是顯示暈厥之象。子川将你帶回了營中照看。根本檢查不出任何異常。而後你便醒而複昏,到了現在。”
“……”杜随冶此話就更多疑點了。他明明頭疼欲裂,為何僅是昏厥之象?而且,經過師兄檢查還顯示毫無異常?
杜随冶觀察着沈墨軻的神情。
“怎麽?”杜随冶問道,“可是師叔所言與你所知有出入?”
“師叔明察。”沈墨軻語畢後卻沉吟了一會兒,像是不知如何說起。
“稍安勿躁。”杜随冶道,“你且一項項說。師叔不急,你這才是關鍵。”
沈墨軻便同杜随冶将自己的疑惑說了。包括遭遇戰時遇見的“箬集門弟子”,無故昏迷的三日,以及自己初醒時的頭痛欲裂。
聽畢後,杜随冶喃喃道:“可真有此事?”
這并不是一個問句,只是一個感嘆。沈墨軻換位思考也知,這樣的現象确實讓人難以置信。而又讓人不禁迷茫,是何人為之?又為之為何?
杜随冶失語,沈墨軻卻還有疑問。
“當日出現在秘境外圍的,可是只有弟子一人?”
“是。”杜随冶道,“若是如同墨軻你所言,你在當日便已昏迷,那麽為何你會在三日後出現在秘境外圍?”
杜随冶和沈墨軻都陷入了無言。
杜随冶看了一眼沈墨軻,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開口道:“墨軻,別怪師叔冒犯。”
“杜師叔只問你一句,你所見所言絕對屬實,你所述所說全然可信?”
沈墨軻聞言無法抑制的有一瞬怔愣,但緩過神過後,沈墨軻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弟子所言,句句屬實,皆為墨軻親歷親見。若有不實……”
“善。”沈墨軻沒有說完,杜随冶便打斷道,“師叔信你。”
杜随冶頓了頓繼續道:“此次秘境疑點重重,恐怕是想要陷墨軻你于不義。墨軻你……可有頭緒?”
沈墨軻聞言卻靜默。想要陷他于不義的人不多。但也應當不會借魔族之手行事,畢竟此事已經涉及到界族矛盾,那是個人仇恨不應當也不能逾越的界限。
“……”杜随冶也随着沈墨軻沉默了片刻,最後杜随冶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罷了,墨軻你不願意說就罷了。界族矛盾确是不可妄斷。墨軻你記得留份心,記住杜師叔永遠信你,便好了。”
沈墨軻聞言,鄭重點了點頭:“多謝杜師叔諒解。”
然而,縱使沈墨軻已經蘇醒,戰局還是陷入了僵局。此時終于沒有人不信沈墨軻所說的“此境兇險”,但所有人也都束手無策。
秘境的“門”、“眼”在何處,終于在第十五日,由衍周将所有的測出,并将結果送至陣前。原先偵查出的境門八門,實際上只有三處需破。而境門周遭“氣象”的測算方法,境門閉合的時機以及關閉方法也盡數得知,至今終于至少可以說是對于這個秘境有了初步的了解。
但即便如此,由于沈墨軻當日所見,所有人都不敢貿然妄動。
沈墨軻受了傷,靈氣已不足夠支撐供應結界推進。此時的戰況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毫無作為。原本,若沈墨軻完好無損,按照原先包圍秘境結界的縮小速度,他們在第十日就已經可以到達最近的境門。然而沈墨軻重傷,一切都停滞在了原地。
可是縱使如此,沈墨軻也得不到任何喘息。
那箬集門的張祚不知為何像吃了迷藥似的,一門心思認定沈墨軻所說是一派胡言,是因為他不想救下箬集門弟子才如此編排。日日夜夜在軍營中吵鬧。
沈墨軻聽到此傳聞的時候,正歇在帳中。
“那我禦瓊弟子呢?”沈墨軻聽後冷臉道,“難道也是因為不想尋張掌門門下弟子,我才讓他們折在秘境中的麽。”
這幾日他的身體非常的奇怪。經過薛子川診治,以及自己的審查,沈墨軻可以确認身體并無任何異樣。但不知為何就是頭疼的厲害,虛弱不已,使不上力氣,而且找不到任何原因。
“許是張掌門在說氣話。”薛子川道,“杜師叔已經讓人破除流言了。墨軻你莫要往心裏去。”
“只是他整日喊喊叫叫也不是辦法。”昊淵也在帳內,參與進了讨論,“被杜師叔緩下的其他仙修,被他整日這樣叫也開始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入境了。”
沈墨軻聞言,沉默。
“既然要破境,那麽入境自是必然的。”沈墨軻道。
薛子川、陸垚與昊淵聞言面色凜然。此秘境必定要破,不然後患無窮。然而當如何入、如何破,卻又不是簡單便能回答的問題。
然而縱使群策群力,禦瓊四人商讨至深夜,最終所能定的策略……若是必定要在近期入境,确實沒有比先派斥候探清楚情況更好的辦法了。
這必定會造成人員傷亡。但也是唯一的辦法。
而這,也是“他”想要沈墨軻選擇的辦法。
入境探秘的斥候很快就被選拔了出來,各個門派均有。有三隊,共一十二人,所有的斥候都被裝備上了能夠實時反映周遭狀況的靈石。而随着斥候們偵查的場景傳回,秘境中的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
秘境中果真存在如沈墨軻所說的“無生命氣息卻能行動如常之人”。只不過除了當時箬集門與禦瓊山派去往的境門“巽”與境門“坤”之外,在另外一境門“坎”處,都出現了這樣的“異常人”。
看着穿着者自家校服卻宛如野獸般攻擊着斥候的“人”,衆人都一陣揪心的難受。
此番探路兇險,可縱使衆斥候所獲得的命令是“探明情況,見敵撤退”。但還是沒有一個斥候能夠從如狼似虎的攻擊中全身而退。
靈石随着斥候被擊倒而無法再用靈氣傳遞訊息。見着一個個靈石熄滅,衆人一片沉寂。
“諸君,至少我們已然探明前方行阻為何。莫要讓斥候勇士的血白費。”輩分最高的杜随冶喊道,“七日之後,‘氣象’複新,此境必破!”
七日之後,秘境洞開第二十五日。凡修聯盟集體入境,秘境破除。然而,此戰中,不計先前所失,真陽修為亡者三人,真陽以下亡者五十,傷者更是不計其數,可謂是傷亡慘重。幸是此事還在可控範圍之內,且秘境已然關閉。
但這一場陰謀并不僅僅只限于戰場。
這個秘境,只是一個鋪墊而已。
兩個月後,于竹屋內清修的沈墨軻,忽的收到急訊。金劍傳信道:崆峒掌教有與戰事相關的要事與他相談。請沈墨軻速到崆峒派駐地
沈墨軻的确是負責秘境之戰的戰後事項。他們也确實應當就戰後相關事宜開一次會議,但原本訂立的商讨之期應在二十日之後,而非現在。崆峒掌教此舉顯然不合常理,也不合規矩。
然而沈墨軻還是如約到了崆峒派。
但當他踏入崆峒派之時,即刻便被萬千劍氣鎖定,萬夫所指。
“通魔沈狗,你還真敢來啊。”站在崆峒右手側位的箬集門掌教張祚,隔空朝沈墨軻喊道。
沈墨軻皺眉。
此子在秘境之亂的時候便喜歡亂吠造謠。但若單憑此人一張嘴,定是不會有像眼前這番陣仗的。眼前諸凡修揮劍共指的局面,倒是可以與起出兵秘境時相比了。
沈墨軻環顧了一下四周,參與戰役的、沒有參與戰役的仙家都在這裏。位于正中的是崆峒掌教、少華掌教、箬集門掌門。一人嚴肅,一人嘆息,一人氣急敗壞。除此之外,杜随冶也在首席之列,面如沉水。
見沈墨軻沒有回答,張祚繼續吠道:“沈掌教怎麽不說話啊,可是沒有想到你的陰謀會被我等發現,故而失了言語?還是在絞盡腦汁如何通知你的魔族友人前來營救深陷‘敵方大營’的自己呢?”
沈墨軻皺着眉,并沒有管張祚。
沈墨軻朝首席的崆峒掌教一禮道:“沈某應邀前來商讨戰後恢複事宜,還未入門,便受到張掌門的無妄指責。‘通魔之罪’乃是對修仙之人最嚴厲的指責。張掌門将如此大的罪責扣在沈某頭上,必定存在誤會。”
“沈掌教,”少華掌教遲林捋了捋胡須,朝沈墨軻道,“張掌門向來心急護短,此事畢竟關系到他派內徒兒,難免有些言重,請沈掌教多擔待。”
少華掌教繼續道:“沈掌教說張掌門對爾的‘通魔之罪’乃是誤會。那麽關于‘秘境之亂’,本座有些問題想不明白,可否請沈掌教指教?”
遲林這話說的似是客氣,但并未否定張祚所說的“通魔之罪”。沈墨軻的眉擰的更深了些。在此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