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凍土 (4)
景只差喊打喊殺的狀況下,遲林如此說話,恐怕并不是真的要“指教”。
沈墨軻沉吟了一下,還是道:“前輩請。”
遲林點了點頭,便緩緩道來:“不知沈掌教可曾聽過‘魂偶’一說?”
……根本聞所未聞。沈墨軻如實道:“未曾。”
遲林颔首,他皺紋密布的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他繼續道:“‘魂偶’此名,是我等斷章取義而來,沈掌教沒有聽過也是常情。”
“魂偶乃魔界秘術,因只聽給與其‘魂’的主人號令,故稱其為‘魂偶’。魂偶以屍體為本,以秘術為媒,以‘魂’為核,以煙瘴魔氣作為動力源,可使屍體‘複生’。複生者體如煉鋼,力大如牛,渴血嗜殺,死後仍能自爆傷敵,可謂是最強之武器。但其固然強力,卻是世間大兇之物。”
“這描述,沈掌教聽的可還熟悉?”
遲林的問法讓沈墨軻感到異常難受。然而沈墨軻又不得不答,他酌字道:“‘魂偶’可是那使仙家弟子‘異變’之術法?”
“‘異變之法’麽?正是。”遲林像是自問自答的說了一句,而後頓了頓,繼續道,“發現‘魂偶’之術的實屬意外。沈掌教可知,‘秘境之戰’中被制得的‘魂偶’皆我同袍。在我門下弟子清理秘境遺留時,因不願讓同袍如此慘死他鄉,嘗試搜集其遺物以期帶将其回家鄉安葬。而正是由于此同袍之情,才讓我們幸得能夠發現,這藏于秘境之中的‘秘密’。”
“沈掌教,”此時遲林忽的斂起了先前貌似諄諄教誨的語氣,嚴厲地道,“你不如先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麽吧,本座想要請教掌教的疑問,就在其中。”
遲林語畢,放在遲林身後的那面巨鏡便開始泛起了藍光。
而出現在沈墨軻眼前的是一副煉獄般的景象。
狹小的山洞中,彌漫着令人膽戰心寒的紫黑魔氣。穿着崆峒校服的凡修被擺在棺上,他們的身上沒有一處好肉,致命傷在脖頸。他們的頸被“魂偶”咬得只剩下了半根。血流盡了。瞪大了雙眸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如此殘忍的景象,沈墨軻光是看着胃中便泛起了酸水。
然而這只是開始。
突然之間,似是什麽人啓動了機關,石棺下竟浮起了黑黢黢如同墨汁般的液體。将斥候身體浸沒了一半。而一個泛着白光的光點空懸在那斥候身體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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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靈石中也模糊地傳來了模糊的聲音。
那仿若是冗長的招魂決,随着念白,那泡着斥候的墨汁如同沸騰一般,冒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巨大的水泡,漲起而後碎裂。明明是汁水,卻仿佛一個個膿疱。而那墨汁漸漸地“撫上”了斥候的身體。像是染色似的陷入了斥候的皮膚,不一會兒便将斥候整個淹沒。
半晌,那浮在空中的光點緩緩落下。而此時那不停的在爆裂的膿包在斥候的心髒處形成了一個漩渦。光點在招魂訣終結時緩緩降落,而那膿包像是在歡呼似的,在不停地長起炸裂,漫天魔氣似是受到了召喚般,争前恐後的融入漩渦內。
當光點完全融入後,墨汁也像是得到了命令般從斥候身上滑了下來,轉瞬就消失在了石棺下。而此時斥候身上已經變得完好無損,但他的面色已經變得青白,再睜開眼時他的眼眶中只留有了一副白瞳,瞳中無神無魂,唯有無限的煞氣。
“這……”沈墨軻被眼前所見震驚。這世間怎會有如此邪惡殘忍之術?是何人竟會如此狠心做出天理難容之事?
“這是同袍在‘魂偶’身上發現的靈石所記錄的景象。”崆峒掌教在一旁咬牙切齒道道,“沈掌教這幅表情難道是沒想到自己竟是算漏了此茬?”
崆峒掌教此言可是吓煞了沈墨軻。這指責何來?他何曾算計?
“不是!”沈墨軻立刻否認道。“此事墨軻聞所未聞,何談算計!”
但沈墨軻來不及出聲便被崆峒掌教打斷。崆峒掌教此時再也無法像先前那樣淡然,他怒吼道:“可是那‘魂偶’的屍體不是那麽說的!”
沈墨軻大驚:“什麽?!”
“那十二個斥候,十二個箬集門弟子,還有六個你禦瓊山派被迫制成的‘魂偶’可不是那麽說的!”
“他們身上都有你給的‘魂’。證據确鑿。他們身上的核心,是你‘給’他們的魂!你怎麽敢?!”這是崆峒掌教說的最後一句話,再下一句便是,“來人,将這通魔罪人拿下!”
“且慢!”杜随冶道。
“且慢!”沈墨軻道。
然而此時出聲已然來不及,張祚和崆峒掌教已經從臺上躍下,一劍劈向了沈墨軻,恢弘的劍氣如同雷霆萬鈞。
沈墨軻揮出強勁罡風将兩人彈開,欲要進言。
但張祚的動作仿佛就是一個信號。
說時遲那時快,臺上站着的幾千凡修齊齊舉劍設陣。巨大的強力束縛陣即将築起。但那束縛陣只是閃現了一剎那,便被打破。靈劍刺破肉體的噗噗聲倏地響起。
然而,在肉體穿刺的聲音響起之前,更駭人的是全場剎那出現的數十道強橫的魔氣。
只不過眨眼間,凄厲的叫喊聲此起彼伏。
“有埋伏!!”有人喊道。
沈墨軻大驚,他根本沒有料到事情竟會有這樣的發展。
是誰?!
原本只要解釋好便可用取得時間搜集證據以自證。這“魂偶”之事,本就與他無關,本就是誤會,本就是污蔑。天大的陰謀其中也必定有所遺漏,只要有時間,只要有機會便可尋覓到線索,解開真相。但主使之人竟是沒有給沈墨軻這個機會。
通過這現場出現的幾十個“來救場”的魂偶,将沈墨軻的“通魔之罪”徹底坐實。
沈墨軻不氣那莫名而來的污蔑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時這一場只為讓他伏誅定罪的混亂更讓他氣得渾身發抖。
沈墨軻用劍柄擊退了又襲上來目眦欲裂的張祚,和數個要撲到他身上的崆峒弟子。
是誰恨他憎他甚至不惜勾結魔族,是誰讓無數的凡修就因他的仇恨而被牽扯?!
沈墨軻無暇估計其他,只能蓄力做訣,将體內的靈氣化作實體盡數釋放,拼盡了性命想要阻止這一場混亂的殺戮。沈墨軻的靈氣宏大宛如山洪,他的神識嚴明宛若天神。衆凡修都被那一剎洪荒之息震懾在了原地,但那原本應該被劍氣擊殺的十幾個“魂偶”卻還如常行動,甚至他們的胸口在刺入了沈墨軻以靈氣化成的巨劍後,他們的身體更是暴漲了幾分,行動變得更是迅捷異常。
沈墨軻的本意是将魂偶擊殺,但他沒有想到竟是給“魂偶”增加了動力。仿佛這“偶”真是他做的,真的以他的靈氣為魂一般。
“認罪吧。”沈墨軻忽的聽見有人對他道。
那聲音像是圍繞在他四周,聽不見來源,聲音的主人也聽不真切。但那語氣是勸誘,是輕笑。
“認罪吧。你應該早就知道我的目的。”
“誰?!”沈墨軻的五識敏感,此刻四面八方傳來的慘叫、血肉穿刺的聲音充斥着他的腦海,他氣得雙目通紅。但他并沒有被這怒氣氣瘋,他依舊冷靜,邊問邊抵擋從後襲來的欲殺他而後快的凡修,邊捏決尋息而去,卻發現這聲音的來源是那四方“魂偶”。
“你若認罪,他們便會停手。如何?”
沈墨軻反手一掌将襲來的凡修揮退。
那道聲音繼續道:“他們就是你的‘偶’。而且你的‘魂偶’不只在此處,門派內,病房中。你想到想不到的地方,應有盡有。但只要你認罪。他們便會停手,也絕不會‘失智’。如何?”
“不好。”沈墨軻邊道,“和魔族勾通之人能有何信譽。”
沈墨軻便回答,邊在腦海中尋思着能夠解眼前之困的方法。可惜無解,無數的血肉飛濺聲、慘叫聲依舊充斥着鼓膜。
“無妨。”那人道,“在場的魂偶有‘四十’個,你會知道不認罪的後果的。”
什麽後果?!
那人的威脅讓沈墨軻心中的警鈴驟響。先前在秘境中的魂偶自爆之景,驀地出現在沈墨軻的眼前。
“不!!”沈墨軻吼道。
然而根本來不及。
事實上,在那道語音的話音未落之際,便有一個魂偶當空炸開。魂偶自爆的威力之大,在秘境之亂中,所有人都曾經經歷。此時人流如此密集,慘叫聲與爆炸聲更是連成一片,生生将崆峒山派堂內變成人間煉獄。
“住手!!”
但那聲音卻不屈不撓:“他們本都不必死,都是因為你在遲疑哦,沈掌教?”
“那些因你而死去的人,你聽見他們的悲鳴了嗎?”
砰——
随着那人的話語,炸裂的聲音又如驚雷般在沈墨軻耳旁炸開。悲鳴嚎叫嘶吼聲不絕于耳。此時的壯烈比戰役還過猶不及。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接下來可不會那麽溫柔了。”
“住手……”
他的身後有凡修沖上,向他的後頸揮劍,沈墨軻此時再沒有抵抗。
“住手……”
“我……”
“我……認罪……”
只在剎那堂內便歸于平靜,魔偶齊齊停手。
“都是我做的……”沈墨軻跪在了地上,顫聲道,“我認罪……請……住手……”
宣懷十九年。
禦瓊山派掌教沈墨軻勾通魔族,為魔族大開秘境,操作魔族大兇之術殘殺凡修千人,平民萬人。用心險惡,喪盡天良。衆人皆以為不斬不殺不千刀萬剮不足以平憤。然而因其修為化神,上古寶具亦無法将之斬殺,其護體罡氣強勁,甚至無法斷其手腳。故只能退而求其次,判其于無日無夜之地,永世囚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