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說個标點他都願意聽,現在他下了狠心,我看啊,啧啧啧,懸。”表姐表情很遺憾,搖了搖頭。

伍長童無聲。

她很小的時候母親過世,伍秉國忙着賺錢,在管教孩子方面力有不逮。伍秉國盡可能地滿足她物質上的需求,精神上卻只知道一刀切——不問她為什麽離家出走就禁足;成績下降了就關書房裏抄課本;逃學了就在她鞋子裏裝GPS……

初一那年,伍秉國終于帶她去見栗雨青。她承諾了期末數學一定及格,最後也只考了49,百分制一半都沒拿到。伍秉國很生氣,大發雷霆道:“以後再也不準喜歡明星!”她抱着伍秉國的腿哭:“栗雨青演技那麽好,你知道的呀!你還誇過的!”

伍秉國最後嘆了口氣,妥協了,讓秘書帶她去了翻過年那場有栗雨青出席的元宵喜樂會。

那時候她不知道,伍秉國同意帶她見栗雨青,不是因為栗雨青多麽優秀,而是因為她自己肯因為栗雨青而積極向上。等長大之後明白過來,她身上那根學習的筋已經完全荒廢了,只好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父親的妥協。

這次連大學都沒畢業,爸爸真的生氣了吧……伍長童也知道以前那套不管用了,于是在心裏琢磨開了,這次該怎麽認錯?

表姐看她不說話,逗她:“哎,你說說看,你這次打算怎麽辦?”

伍長童用被子捂住腦袋,悶悶道:“再說吧。”

表姐說:“我給你支個招,你先把你那‘女朋友’放一放,回頭好好讀一年書,把業給畢了。你爸看你聽話了,說不定氣就消了。”

伍長童的聲音透過被子傳出來,失了真:“我最讨厭聽話這兩個字,好像我生來就是為了執行命令一樣。我都已經成年了……”

表姐無奈地聳了聳肩:某些人的青春期大概也延畢了吧?

伍長童在被子裏捂着,毫無聲息,像是死了一樣。過了一會兒,突然說:“姐,青青回我消息了嗎?”

伍長童的手機安安靜靜,表姐遺憾道:“沒有。我說你到底怎麽她了,怎麽跟欠她錢一樣?就這麽喜歡她麽?”

伍長童說:“我在送給她的玩偶裏,放過監聽器。”

表姐從不知道細節,頓時瞠目結舌,“啊?”

伍長童承諾過每天都看栗雨青,她真的做到了。

電子設備不離手,睡去之前醒來之後都要看栗雨青的視頻。哪怕期末數學沒及格,還是求着伍秉國放她去了某衛視的元宵晚會。

她讓秘書做了個巨大的燈牌,務必保證自己在人堆裏鶴立雞群,能被栗雨青一眼看到。

栗雨青上臺之後,人潮洶湧,幾乎一半的人不認識她,表情冷漠得很。她臉上本就因為緊張而略顯模式化的笑容停頓了一下,随即看到了自己的粉絲們。

粉絲們舉着各種各樣的燈牌,高呼她的名字。她突然安下心來,随即沖着那邊揮了揮手,笑開了。

最大的燈牌和最響的呼喊都來自伍長童,栗雨青心裏對這個小粉絲充滿感激。有熟悉的面孔在,她感覺自己是有依靠的。哪怕萬衆聚焦,指指點點,但她是為了粉絲們才敢繼續活躍的。

是她們給了她支持和勇氣。

唱完并不屬于自己的歌,栗雨青回了後臺,聽助理說有人給自己遞了封信。她有了預感,拆開一看卻有點兒驚訝:字體漂亮,不像出自初中一年級的小女孩兒之手。

信裏,伍長童珍重規整地寫:【我永遠喜歡你,你真好看!】

栗雨青笑了笑,緊接着又聽到助理叫她:“青青,有粉絲在外頭找你,見嗎?”

她連忙從抽屜裏抓了一顆糖,跑出去,果不其然看見了伍長童。伍長童身邊跟着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大概是伍秉國沒空。

伍長童目光锃亮如刀,問她:“你看到我給你寫的信了嗎?”

栗雨青說:“看到了,謝謝你。”

她又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遞給伍長童,說:“素素,給你。不過不能吃多,牙齒會壞的。”

她以為伍長童喜歡這糖。

伍長童笑呵呵地塞進嘴裏,說:“我只吃你給的糖!”又從助理懷裏接過一個巨大的玩偶熊,往前走了幾步,塞到栗雨青手裏,說:“給你的!”

那熊太大,伍長童又太小,她雙手摟熊,反而将自己整個埋到了毛茸茸的玩具裏。走路的時候熊腿絆住膝蓋,有點兒踉踉跄跄。

栗雨青連忙接過來,說:“謝謝。”

伍長童嘴裏含着糖,揉了揉鼻子,說:“這熊插電會動的,你要天天抱着這熊睡覺噢!”

栗雨青笑着應允。

伍長童不知道說什麽,又誇:“我覺得你唱歌真好聽!”

栗雨青眼睛一亮,說:“偷偷告訴你,你誰都不能說哦。我正在錄歌,不久之後要發專輯啦,到時候送你一張呀。”

伍長童配合地捂住嘴巴,驚呼:“真的啊!”

栗雨青點點頭,再次囑咐道:“誰都不能說哦。”

“嗯!”

之後秘書催促伍長童離開,栗雨青站在原地揮手,等伍長童消失在拐角,才抱着熊回了後臺。

助理說:“這熊這麽大,怎麽帶回去啊?扔了吧。”

栗雨青搖搖頭,固執道:“我自己抱回去。”

栗雨青告訴伍長童要出專輯的事情,後者一出後臺就分享給了同樣喜歡栗雨青的網友們。

網友們是在貼吧裏認識的,魚龍混雜,成分不明。有人質疑她,說:【青青長得好看,但剛剛唱歌我看了,唱功還差點兒火候,出專輯,難。】

伍長童跟人争辯,說:【怎麽不行了?青青什麽都是最好的!】

那個人又說:【我是某某音樂學院的老師,青青這水平,演戲夠了,唱歌真不行。】

伍長童喜歡看人誇栗雨青厲害,最見不得有人諷刺栗雨青業務水平不過關。也不知為了跟誰掙那一口氣,伍長童一怒之下往回走了幾步,對着栗雨青的背影拍了一張照片,說:【我就在後臺,她親口跟我說的!】

那人倒是安靜了,可伍長童晚上才知道,專輯的事情屬于機密,是透露不得的。

她是從竊聽器裏聽到的,一個女人對栗雨青說:“你就這麽告訴粉絲了,沒關系嗎?”

栗雨青說:“她誇我唱歌好聽,我就說了……她很喜歡我,也答應我不會告訴別人,應該沒關系吧?”

“希望她真能保守秘密,不然專輯可能就出不了了。你們公司的尿性,你知道的。”那個女人說:“你呀,就是被人一誇就暈頭轉向。”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被你誇兩句,就追到手了。你什麽時候對伯父伯母說?”

伍長童大氣不敢喘,聽到自己可能會導致栗雨青專輯難産時,都快哭出來了;聽到後面又迷糊了:那不是女人的聲音嗎?

那個女人說:“如果你告訴你那小粉絲,她可能就不會喜歡你了。你敢說嗎?”

“你說了,我就會說。”栗雨青說。

竊聽器裏安靜了,伍長童那時候不懂得什麽是“尴尬”,只是暴躁地脫掉了毛衣,還覺得渾身不舒服。

過了好一會兒,栗雨青的聲音才重新響起來:“她總說我好看,所以我想,她大概不喜歡看我演戲。”

伍長童有苦說不出,想辯白也沒有辦法:不是這樣的,雖然看不出演技,但我知道你很厲害呀!我只是不會說話,誇不出來而已!

那個女人的聲音說:“粉絲不就是這樣麽,看個熱鬧。但她追了你這麽久,你看到她也會覺得很感動吧?”

“她還這麽小,心性不定。等她長大一點,看不上瑪麗蘇劇了,喜歡我就會成為她的黑歷史吧。”栗雨青說:“不過還是很感謝她,要是沒有她為我吶喊,我估計唱歌都會發抖。”

那個女人笑了笑,說:“你也在提升自己,不可能一輩子演瑪麗蘇劇。如果粉絲和偶像成長步調一致,還是可以彼此陪伴很久的。”

伍長童那時候還小,雖然覺得栗雨青說的不對,但也不知道如何反駁。這個陌生的女人一說話,她頓時覺得挺有道理,在心裏宣誓:我會永遠喜歡你、永遠陪着你的!

栗雨青笑了一下,說:“那你呢,你會陪我多久?”

杜茉莉四兩撥千斤:“直到我們不再彼此需要。”

竊聽器裏再次陷入了難堪的沉默,這次連伍長童都聽不下去了,倉皇地關掉了竊聽器。

☆、惡和騙

表姐催着伍長童去醫院看腳踝,說是不看病就不借錢買相機了。

伍長童久違地想起了自己做過的那些錯事,又覺得栗雨青在生她的氣,于是沒有去跟第二天的活動,跟表姐去了醫院。

醫生摸了摸她的腳踝,了然道:“腳崴了之後跑步了吧?”

伍長童想到跟狗仔的驚魂較量,還有點兒自豪,說:“我跑贏了!”

醫生深深地瞥了她一眼,說:“那麽疼,怎麽做到的?為什麽對自己這麽狠?”

伍長童沒說話,心想:如果這個狗仔诋毀栗雨青的名譽,那心會疼。兩權相害取其輕,不要腳也不能不要心啊。

醫生說:“我給你開點藥,十天內不能久站,不能劇烈運動。日常生活可以,但最好還是坐着或者躺着,讓腳踝多休息。”

伍長童歡呼雀躍,應道:“好的!”

伍長童忙着看病,也就不知道栗雨青在活動現場心情不太愉快。

她之所以要淩晨四點起床,是因為第二天要錄一整天綜藝。

綜藝在戶外,又因為行程早已洩露,走到哪裏都能看到粉絲和圍觀的路人。粉絲有備而來,對着自己和幾位藝人同事舉炮筒,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笑容;路人則嘻嘻哈哈地舉着手機聚過來,跟看猴戲似的。

栗雨青昨天晚上沒睡好,做了一晚上噩夢。一想到伍長童跟蹤自己,就總覺得瘆得慌,好像走到哪兒都有鏡頭無聲凝望自己,就跟現在一樣。

這天還下了一點兒小雨,衣服貼在身上很不舒服,胳膊上黏黏糊糊的,卻還是要保持微笑。

其實微笑也有訣竅。

節目組鏡頭位置固定,對着那些方向多笑幾下,節目組會貼心地将最美的部分剪出來——當然,如果你露出什麽誇張的醜态,也會是同樣待遇。

除了節目組的鏡頭之外,粉絲的鏡頭也要在意。會跟現場的粉絲相對來說較為死忠,活動結束之後都會出精修美圖。栗雨青不在乎她們有沒有拿這些圖出photobook,她在乎自己被拍的好不好看。

這麽多年下來,栗雨青已經眼熟了幾個經常出現的面孔。誰善于抓拍,誰善于修圖,她都了然于胸。

這種事情說來玄妙,如何判斷一個粉絲有多喜歡自己呢?性格不同,有的人喜歡在屏幕前看,有的人喜歡到現場;能力不同,有的人拍照好看,有的人拍照難看。栗雨青知道這些,卻還是難以自抑地認為,會跟現場的人愛自己比較多,出圖好看的人愛自己比較多。心意不該與行動力與能力挂鈎,可栗雨青沒有別的方法了。

但,偏偏跟現場最多的人、出圖最快最漂亮的人是一個跟蹤狂。

想到這裏,栗雨青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又習慣性地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她得在屏幕前保持形象,哪怕一瞬間而已,也要防範被人拍到。

明明已經轉型成實力派了,為什麽還是偶像派的心理?

伍長童在哪裏呢?栗雨青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向人群,她認識伍長童的相機,也熟悉伍長童的身高發型和着裝風格。伍長童身上似乎散發着奇怪的磁場,總能讓栗雨青一眼找到她。

但這一次栗雨青找不到了。

一次又一次,一撥又一撥,人群裏從沒出現過那個熟悉的相機。栗雨青知道伍長童拍照最好看,因此平常都會有意識多對着她笑幾下。這時候沒那個“最”,只好雨露均沾。

錄完節目之後,季錦任護着她上了保姆車,舒坦地笑了笑,說:“那個小變态今天沒有跟過來,可真是太好了。我聽小雪說,她昨天跟到了你家裏?看來這小區安保還是不夠嚴,是該換個房子了。”

季錦任一直知道伍長童的變态,第一個竊聽器還是她幫忙抓出來的。季錦任對栗雨青還願意跟伍長童結交的行為相當不理解,這不是相當于引狼入室與虎謀皮嗎?

當然,她也不知道,昨晚是栗雨青親自領着伍長童進小區的。經紀人和藝人之間也不是完全坦白。

栗雨青卻有一瞬間的怔忪:“她沒來?”

“沒,怎麽了?莫非你還有點想她?”季錦任說。

“呸。”栗雨青淡淡地将目光轉向窗外。

她看見粉絲對她擺手,臉上的笑容都很溫暖。栗雨青微笑着将車窗打開一小條縫,對她們揮了揮手,說:“再見,回家注意安全。”

粉絲們一陣激動。

她很感謝粉絲們,每個人都有那麽多生活,能騰出時間精力和金錢來追逐自己,這已經是一件無以為報的事情了。

可偏偏,她對投入最多的那個人沒有好臉色。

栗雨青倦倦地低下頭,将伍長童拉出了黑名單,問她:【記住,發圖之前要經過我的同意。】

還沒退出聊天框,就收到了回信:【當然記得!】

甚至還帶上一個感嘆號。

透過這個感嘆號,栗雨青仿佛已經看到了伍長童臉上歡呼雀躍的神情,但莫名覺得有點厭惡和惡心。

還是發:【出圖之前發給我看看。】

她當然知道伍長童今天沒有來現場,但她不能問為什麽,她就是要讓伍長童以為自己默認對方來了,她要讓伍長童感到忐忑,感到左右為難。

而那一邊,伍長童接到微信之後驚慌失措地問表姐:“怎麽辦呀?怎麽辦呀?都是你要讓我去看病,害得我沒有去現場!”

表姐平白受了誣告,上訴也還是這立場歪了的法官判處,根本無處伸冤,只好攤手說:“就用你這雙腳,舉着大炮筒,又去拍一上午。你腿就廢了,你知道嗎?”

伍長童知道這個道理,卻還是急得不行。她沒有拍青青,到哪去出圖?青青這麽問自己,說明今天扮相很好看,青青很期待吧!

自己既不能辜負青青的期待,又不騙青青,該怎麽辦才好呢?

她絞盡腦汁,又不想将栗雨青放置太久,只好回了一個【嗯】字。

栗雨青看到這個字,一陣煩躁湧上心頭。她将手機随便扔進包裏,對季錦任說:“我困了!睡一下!”

季錦任正在處理事情,聽到這話有些莫名其妙:睡就睡呗,哪次在保姆車上不是睡?

今天怎麽這麽生氣?誰惹了她嗎?

透過網絡惹人生氣的那個“誰”正在房子裏來回踱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表姐實在忍不了了,說:“別吵了!我畫不出圖了!”

伍長童停了腳步,又問:“姐,你說我找人買圖可以嗎?”

買圖,前線之間存在的交易。

再死忠的粉絲也會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實在無法到達的現場。而穩定的更新能帶來、鞏固粉絲。出于各種可說不可說的原因,這種行為還不少。

伍長童每場都跟,但從未參與過類似的買賣。在她心裏,這些照片就是愛的證明,沒有愛了,還要證明做什麽?

但今天,她動了這個心思。

青青等着自己的圖呢,那自己是不是應該滿足她的期待?

只要青青不知道這圖是買的,那青青的快樂就是真的。

雖然自己欺騙了青青,但如果這份罪惡感能夠換來青青的快樂,是不是就是值得呢?

表姐說:“可以啊。”

伍長童錘了錘手心,說:“好!”

表姐:“不過,你不是在粉圈天怒人怨麽?她們真的願意為了錢折腰?”

伍長童不好意思地說:“其實,面熟的前線對我的印象都還可以,有些不常出現的,反而比較恨我一點點。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表姐聳了聳肩,為什麽?還能是為什麽?因為你傻呗。

就你那瘋狂勁兒,就連石頭也能捂熱了。前線粉絲也是人,跟多了,你做了什麽她們都看得到,心裏大概有些物傷其類吧。

伍長童飛快地聯系好了一個前線,一手交圖一手交錢,交易完成。

她撿了表姐的電腦,打開PS工作起來。

表姐看她專注的樣子,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要是能分出十分之一的專注給學習,父女關系也不至于緊張成這樣吧?

伍長童修這圖,比修自己拍的圖還要認真。她欺騙了栗雨青,就想在別的地方補回來。

希望青青看到自己這麽好看,能夠稍微開心一點兒吧?

她忙活了好幾個小時,将圖發給栗雨青之後,栗雨青久久沒有回複。她看了看時間,覺得栗雨青可能在睡美容覺,便放下心來。

嘿,青青今天沒有熬夜。

嘿,青青沒有繼續拉黑我。

沒有栗雨青的指示,伍長童也不敢随意po圖,只能困倦地睡了。

因此她并不知道,收到圖之後,栗雨青的反應只有一聲冷笑。

竊聽、跟蹤、洩密、欺騙……素素啊素素,還有什麽是你做不出來的?

第二天,表姐帶伍長童去大餐。餐廳安靜又隐秘,有錢有人脈才能進來。

表姐逗她:“你知道不,我在這裏遇到過栗雨青幾次。”

伍長童攤了攤手,說:“關我什麽事。”

“談戀愛”之後,她跟栗雨青定了“淑女契約”,沒有得到同意之前,不能窺探栗雨青的私人生活。

伍長童知道了自己做得不對,因此答應了,奉行至今。

明明是青青叫自己去停車場的,也是青青告訴自己住址的,自己怎麽就又跟蹤了?伍長童沒想明白,覺得自己可能再次誤解了“跟蹤”的意思。

伍長童跟在表姐身後,慢慢走向包廂。她卻不知道,她剛剛途經了栗雨青的包廂。

栗雨青今天是受了杜茉莉的邀請,過來聊往事的。她不知道杜茉莉想聊什麽,但畢竟有些懷念,便赴約了。

看到伍長童的那一刻,她又有些厭惡:竟然跟蹤到這裏來了,她到底有多提防杜茉莉?

随即看着伍長童跟一個女人言笑晏晏地走進了某個包廂,全程看都沒往自己這邊看一眼,心裏又平衡了些。

她沒帶相機,也許是個巧合吧……不過那個女人是誰?

栗雨青眯眼思考的時候,杜茉莉走進來了,只不過身後還跟着她那個女裏女氣的未婚夫。

栗雨青性取向大衆,加上性別之後卻成了“異類”,因此對邊緣群體充滿同理心。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也會這樣惡毒地評價一個男人“女裏女氣”了。

也許愛情令人盲目,也令人惡毒。

栗雨青說:“不是聊以前麽,帶着個‘後來者’,怎麽聊?”

她控制不了身為前任的不甘,說出來的話尖銳刺耳。

那倆人卻像沒懂似的,一個端莊落座,一個腼腆羞澀。

“谷陽很喜歡你的電影,非要跟過來,我只能妥協了。”杜茉莉靜靜地說,帶着一些寵溺。

谷陽則直勾勾地盯着栗雨青,說:“栗……小姐,我很早以前就看過你的電影,很欣賞……不,很敬佩你。很感謝你願意來看我的處女作,如果有什麽意見請一定要告訴我!”

莫名的,谷陽的目光并不令人反感。他身上仿佛沒有多少性別的特質,說這些話的時候,倒像是一個瘋狂的影迷。

這樣一來,栗雨青滿腔的惡意不知沖誰釋放,只能憋在心裏。

她恢複了端莊清冷的模樣,克制地笑了一下說:“謝謝擡愛。”

她餘光瞟到伍長童的包廂,發現對方跟那個陌生女人聊得前俯後仰,氣不打一處來。

憑什麽你騙了我,還能這麽開心?

憑什麽我只能憋着氣跟前女友的現男友聊天?

栗雨青臉上笑意更淡,說:“抱歉,我回個消息。”

她低下頭,發了一條微信。半分鐘後,走廊裏一個身影飛奔出去。

杜茉莉說:“诶,那不是你以前的小粉絲嗎?她都已經長這麽大了啊。”

栗雨青笑得天衣無縫,真摯無比:“是嗎?我沒注意。”

☆、備用品

栗雨青說她現在在某個商場逛街,被一群粉絲認出來了,現在困在廁所裏不能動,所以要向伍長童求助。

伍長童來不及思考為什麽不求助季錦任,就扔下表姐,出門打了個車。

到了目的地之後,腳踝又開始疼了。她問栗雨青在哪個廁所,栗雨青不理她。她一層樓一層樓、挨個廁所挨個廁所地尋過去,還遇到一個罵她“追星追瘋了”的教導主任似的老女人。

伍長童沒跟那老女人争執,栗雨青是自己的女朋友,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她甚至還生出了隐秘的自豪和滿足。

商場很大,分為ABC三棟樓,每棟每層有三處廁所。伍長童将所有廁所搜索一遍,确定自己沒有錯過之後,給栗雨青發了條消息,問她:【青青,我把廁所找完了,沒找到你……】

過了一會兒,栗雨青回她:【我回家了。】

沒有對前面的事情解釋一句,栗雨青也知道伍長童絕不會懷疑自己是故意驢她的。

伍長童果然沒有懷疑,反而松了口氣:看上去青青沒有受驚,那真是太好了。

又問:【昨天的圖你看過了嗎?可以發嗎?】

粉圈發圖也有講究,發得越快擴散越快,除非美得天怒人怨,否則後發的關注度遠不如前者,就跟新聞似的。

已經過了最佳發圖時間,伍長童發不發都無所謂。尤其是一想到這照片不是自己拍的,她就覺得別扭,并不是很想發。

她只是想跟栗雨青多聊聊天而已。

栗雨青回複:【醜,不發。】

伍長童還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回複:【哦!】

再之後就沒有任何交流。

伍長童找表姐搞到了首映會的票,表姐卻不願意帶她進去。原話是:“新銳導演都是唬人的,栗雨青我也不愛看,去了幹嘛呢,不如多接幾個單子。”

伍長童只好一個人去了。

前一天又跑又走,腳踝腫得跟包子一樣。伍長童沒法穿高跟鞋,只好穿了一雙有點像拖鞋的平跟涼鞋,還被門衛攔下來檢查了一次。

一進門,伍長童就看到了栗雨青。栗雨青坐在第一排的角落,穿得十分樸素,似乎不打算喧賓奪主。有人走上前去請求簽名和合影,栗雨青接過了本子,卻對着鏡頭擺了擺手。

第一排是主辦方安排的VIP席位,伍長童湊不過去,只好在最後幾排撿了個位置坐下,近乎迷戀地盯着栗雨青的背影——哪怕栗雨青的腦袋隐匿在影影綽綽的人頭之間,連發型都無法看完全。

影片開始,燈光暗了下來。伍長童看不到栗雨青,正覺得心焦,想要偷偷從過道接近栗雨青的時候,一個纖弱的男人坐在了伍長童身邊,将路給堵死了。

那男人問:“對電影不感興趣嗎?”

伍長童看了看他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證,撇了撇嘴,不太好意思動了。

伍長童不知道那電影講的是什麽,只知道色調陰沉,節奏緩慢,像是每一個新銳導演的處女作一樣。身邊的男人卻看得聚精會神,甚至面帶微笑。

電影終于放完,伍長童禮貌性地鼓掌,百無聊賴。卻聽到身邊的男人問:“你覺得這電影好嗎?”

伍長童猶豫了一下,說:“還成吧,看不懂。”

那男人笑了一下,說:“那就是不好。”

伍長童心想,是不好,但我不能說得太直白吧?

委婉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見主持人就上臺,說:“試映結束,讓我們有請導演上來講兩句。”

身邊的人站了起來,慢悠悠地走向舞臺。伍長童才知道,原來他是導演,怪不得要問好不好看。但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伍長童才不會阿谀奉承。

她只阿谀奉承栗雨青。

那男人上去叽裏呱啦說了一堆,每個字都聽得懂,組合在一起就不懂是什麽意思了。伍長童昏昏欲睡,正要把先前的計劃付諸實踐時,又聽到主持人叫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聽說新晉影後栗雨青也來了,不知她對這次的電影有什麽想法呢?讓我們有請栗雨青登臺。”

小劇院裏沒有聚光燈,所有人的目光卻都望向栗雨青。伍長童猶記得栗雨青說過不喜歡突然被點名,正在思考怎麽“解救”對方的時候,就見栗雨青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地站了起來。

她端莊地笑着,說:“沒想到會邀請我上臺,連詞兒都沒準備好呢。”

伍長童心裏悶悶的,替栗雨青充盈着一種被算計的憤怒。

這男人……這男人……竟敢……

伍長童現在恨不得沖上去胖揍那男人一頓。

栗雨青在衆人矚目之下,假大空地聊了些電影主題和評價之類的東西。栗雨青誇人誇得這麽假還是第一次,說明她也因為被欺騙而感覺到非常不快?

伍長童竟然生出一些心有靈犀的暗喜。

伍長童喜歡栗雨青這麽多年,久而久之也可以判斷出栗雨青什麽時候說的是真話,什麽時候說的是場面話。說真話的時候,栗雨青的眼睛會亮,不像現在這樣禮貌溫柔——雖然後者也很容易被人認作“真誠”就是了。

栗雨青本來的行程上沒有這個首映會,是什麽改變了她?伍長童坐在原地,在心裏琢磨着。

她很想把此刻的栗雨青拍下來,可表姐借的錢是到賬了,她卻沒有時間去換一臺相機,只能狠狠地盯着栗雨青,試圖将這一幕刻在心裏。

莫非該學畫畫了?這種時候,只有畫才能表達出自己心裏的觸動。

栗雨青半真半假地誇完那個男人,快步走下舞臺,朝劇院大門走去。伍長童忍不住跟了過去。

栗雨青走得不快,看得出來很想離開這個地方。拐彎時露出半張側臉,表情并不是很美好。

伍長童加快步伐,正想跟栗雨青打個招呼,就看到一個女人迎面走來,說:“青青,表現還不錯。”

伍長童的腳步不自覺停頓,她認識那個女人,那個叫做杜茉莉的女人。

見到杜茉莉之後,栗雨青的表情立即柔和起來,甚至綻放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伍長童能看出來。青青果然還喜歡她……伍長童悵然若失。

栗雨青笑着說:“想讓我上臺,至少也提前告訴我,讓我有所準備吧。萬一我愣在臺上冷場了怎麽辦?谷陽也不像是個能說會道的。”

“你已經不是原來的栗雨青了,我能看得出。忘了告訴你是我的不對。我向你賠酒道歉,請你吃飯。”

“不會是谷陽請客吧?”栗雨青笑着搖了搖頭,說:“你也說了,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栗雨青已經變了,哪怕仍然對杜茉莉存有悸動,但被騙多了,也不會再奮不顧身地往裏跳。

杜茉莉臉色一變,沒有說話。

栗雨青撥開了她,說:“麻煩讓讓。”

杜茉莉不讓,栗雨青只好嘆了一口氣,換了另外一條路。她朝着不知道哪裏走去,燈卻越來越暗,看上去這是一條通向倉庫或者廁所的路。

伍長童盯着杜茉莉看了一會,心頭浮起一層恐懼。

她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成為栗雨青“女朋友”的,那時候杜茉莉不告而別,将所有行李從栗雨青家裏搬走,留下了一半床、一半衣櫃、一半的情侶牙刷。

栗雨青在家裏哭了很久,然後給伍長童打電話,語氣冷靜地質問她:“你怎麽知道她今天會走?”

伍長童哆嗦了好一陣子,不敢說自己放了竊聽器,只好不住地安慰栗雨青:“青青你別哭……青青你別哭……你要什麽都可以,求求你,不要哭……”

栗雨青又問:“你怎麽知道我哭過?”

伍長童:“……”

“你又監聽我,”栗雨青的語氣格外滲人,問:“你喜歡我,對嗎?”

伍長童沉默良久,說:“……對不起。”

“你喜歡我,哈哈,你喜歡我……”栗雨青在電話那頭風情萬種地笑了,說:“那談戀愛吧。”

伍長童在栗雨青面前,向來說不出拒絕的話,而栗雨青也沒給她拒絕的餘地。

栗雨青一手将兩人拉扯到一塊兒,又一手劃出楚河漢界:不準竊聽、不準跟蹤、不準公布;如果任何一方找到更契合的另一半,她們就分手。

可,怎麽會有比栗雨青更契合伍長童審美的人呢?

伍長童從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備用的戀人,是杜茉莉不在時候的替代品。

以前她不在乎被當成替代品,現在她害怕了:如今杜茉莉重新出現,自己還有資格當那個替代品嗎?

她腳步匆匆,追上了栗雨青。她拽着栗雨青的雙手,将對方整個人抵到牆壁上,說:“我要毀約。”

她不想當備用品了。

她想當栗雨青的唯一。

☆、有時候

栗雨青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驚慌,但這驚慌旋即被厭惡與冷漠代替。她輕輕地說:“我還以為是什麽壞人呢,原來是你。”

伍長童的眼淚盈在眼眶,泫然欲墜,道:“你不是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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