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小姐,請問要去哪裏?”
栗雨青閉上了眼睛,說:“回我父母家。”
栗萱住院這些天來,爸媽常常叫她回家。不知出于什麽原因,爸媽對她的态度有所轉變,飯桌上的菜不再是“萱萱能吃的”和“萱萱喜歡吃的”,而變成了她喜歡的。
栗萱不在,他們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大女兒。
栗雨青很難體會到這樣的溫情,因此一有時間就往家裏跑。爸媽也對她百依百順,似乎要把這些年的虧欠都補償回來。
爸媽偶爾會問她:“你知道萱萱今天好了一點兒嗎,醫生說她已經對外界有反應了,如果繼續下去的話,很有可能醒過來。”
“本以為你們倆姐妹能相依為命互相依靠,這樣等我們老死的時候也就能放心了。沒想到萱萱身體那麽弱……”
“醫生質問我們,為什麽要讓萱萱受那麽大的刺激。我們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麽,也不知道哪個人心那麽狠,明知道萱萱有心髒病,卻還要發那種東西!我們看了都快吓出心髒病了,何況是萱萱身體那麽弱的人?!”
栗雨青知道恐怖郵件的來源,哪怕她還不知道這是栗萱自作自受,哪怕她對伍長童存有某些負面的消極情緒,但非要把這兩人放在一塊兒比的話,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站在伍長童那邊。
“也許那個人不知道萱萱身體狀況。”
……才怪。
媽媽看栗雨青一眼,說:“青青,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栗雨青連忙否認道:“沒有。”
媽媽恨恨地說:“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讓那個人接受同樣的懲罰!讓她病痛纏身,郁結而終!”
想到這些詛咒在伍長童身上應驗的樣子,栗雨青有些不适應,對媽媽說:“我明天還要早起,現在得去睡了。爸媽,醫生是說會醒過來的,你們也不要太擔心了。”
媽媽回過神,說:“噢,你忙,你忙,快去睡吧。”
栗雨青回到自己的卧室,這是栗萱住院之後家裏重新為她收拾出來的房間。
栗雨青躺在床上,心情莫名有些煩躁。栗萱都是她妹妹,而且這次的确是伍長童做錯了,可是她發現自己無意識站在伍長童那邊。
她不希望媽媽知道是對方幹的,也不想聽到詛咒。
不管伍長童出于什麽原因對栗萱做了那些事,她只是想聽到伍長童說一句對不起,她就可以原諒她。
伍長童對自己好了那麽多年,這種時候總還是會有偏向的啊。
正在這時,媽媽悄悄走進房間,替栗雨青掖了掖被角。栗雨青的心猛地塌陷了一塊,酸酸暖暖,她閉上眼睛裝作熟睡。
媽媽嘆了一口氣,又出去了。
栗雨青躺在黑暗裏,同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說到底,自己到底為什麽總是做不對正确的事情,不能站在正确的地方呢?
過了一會兒,手機無聲地亮了起來。栗雨青伸手去摸,發現是季錦任發來的消息。
【試鏡和緋聞都是伍長童的表姐搞出來的,她們姐妹倆還真是閑得很啊。】
試鏡和緋聞都發生在栗萱受刺激暈倒之前,童童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栗雨青将頭埋在枕頭裏,想:無論如何,不能讓媽媽知道伍長童的事情。
☆、謝謝你
首映沒莫名其妙出現的栗雨青毀掉了, 對于劇組其他人來說, 這事兒令人心情複雜。
一方面, 一場演出裏最重要的首映被破壞, 沒有留下完美的影像記錄;另一方面,栗雨青的出現令小劇組獲得了巨大的曝光量。
“唉, 最開始要是不送票給朋友就好了,哪怕人少, 但如果是同好的話, 就不會離開座位去看栗雨青了……”
“微博上好多人問我們什麽時候演出, 想預購票。下一場我們應該可以換個好一點的劇院了吧?也算好事。到時候找專業的攝像師記錄呗。”
“不過她為什麽會來啊……關君,是你邀請的麽?你選秀的時候她挺看好你的吧。這麽看來, 你們師生情挺深厚的啊。”
關君突然被cue, 愣了一下,笑笑說:“說不準,反正她要來也沒提前跟我說。”
伍長童一言不發地坐在一邊, 微笑地看着衆人談論,仿佛跟自己完全無關。導演學妹數次瞟過來, 她視線都不轉一下。她當私生飯這麽多年, 什麽目光都見識過, 早學會了不動如山。
關君将話題收了回來,道:“那,下一場演出在哪裏進行?大家不是為了讨論這個才聚到一起的嗎?”
另一個說:“難道這不是一個打桌游的借口嗎?我帶了好幾套過來呢!”
導演學妹無奈道:“正事談完了再鬧……童童,你覺得下次在哪裏比較好?”
伍長童攤了攤手說:“都可以,反正我就是打雜的。”
導演學妹還想說什麽的時候, 伍長童的手機适時響起來。她一看屏幕,抱歉地站了起來,說:“我爸找我有事,我接個電話先。”
離開“會議室”的過程中,導演學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伍長童。伍長童能感受到死死黏在自己身後的視線,卻只能無聲嘆息。除了關君以外,她沒跟任何人說過栗雨青的事情,導演學妹卻憑借精準的迷妹雷達察覺了什麽,還總是若有似無地試探。
導演學妹想知道什麽,伍長童大概清楚。但她跟導演學妹處得挺好,不想毀了這段交情。三觀不同可以當朋友,審美不同就比較難了。
伍長童接起電話,道:“喂,陳秘,有什麽事情嗎?”
陳秘書說:“雖然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還是有必要告知您。伍小姐,您被告了。”
“被告?”伍長童覺得莫名其妙。
“栗萱的父母狀告您故意傷害兼恐吓,律師函發到了伍先生這裏。不過您不用操心,那律師函寫得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所有的事情我們會處理好,只是通知您一聲。您不用放在心上。”
故意傷害和恐吓?
伍長童說:“栗萱怎麽了?”
“因驚吓過度而昏迷,目前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中。具體情況不清楚,還需要醫生進一步診斷。我們可以去查。”
“跟她發給我的恐怖郵件有關嗎?”結合驚吓過度,伍長童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是的,但這件事情跟您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陳秘書頓了一下,說:“如果不放心的話,需要安排一組保镖嗎?”
“不,不用了,謝謝。”伍長童挂了電話,回到“會議室”,大家已經開始玩起桌游。
有人邀請她:“童童加一個,我們剛開始,重新發牌。”
伍長童心不在焉地拒絕了,坐在沙發上發呆。
栗萱昏迷?怎麽會這樣呢?
栗萱是讨厭,但伍長童絕沒有想到那一個“反彈”的小程序竟然會把人搞到醫院裏去……話又說回來了,誰發恐怖郵件會用自己的郵箱地址啊?
伍長童罕見地有些愧疚,随後登錄了從收到恐怖郵件開始就荒廢的郵箱,不出所料,看到了許多郵件。
最早是栗萱媽媽的謾罵;發現是自動回複之後,質問自己是不是心虛;間或威脅要告自己;最後是詛咒……
栗媽媽也許厭倦了,不久之後換了栗雨青上陣。
【童童,恐吓栗萱,害得她昏迷住院還不夠,還要罵我媽媽?你到底想做什麽?】
【原封不動轉回來是什麽意思?是說我該知道嗎?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需要一個解釋。】
【是自動轉發?你根本看不到這些郵件,對嗎?】
【你真的不看郵件嗎?】
……
【所以,那些恐吓郵件都不是你主動發的,對嗎?】
【童童,告訴我,是栗萱先給你發恐怖郵件的嗎?那你又為什麽要炒作我跟陸仁甲的事情?你吃醋了嗎?】
【我已經把陸仁甲有關的事情都撤掉了。】
【童童,求求你回句話。】
伍長童看着這些郵件,起初頻率并不高,後來幾乎一天一封,跟催魂一樣。伍長童忍不住想,這人怎麽這麽無聊?
所有的事情都擺在面前,因果關系如此簡單,随便排列組合一下就都清楚了。
栗雨青分明心知肚明,偏偏還要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要從自己這裏得到答案。
難道自己說不是故意讓栗萱住院的,她就會信嗎?難道自己說沒罵長輩,她就會信嗎?
難道自己說沒吃醋,她就會信嗎?難道自己說讨厭她,她就會信嗎?
栗雨青在聚光燈下站久了,難免自以為身體裏有光。粉絲把她寵成了自戀,也真是造孽。
這麽感嘆着的伍長童,完全沒想過自己在其中居功至偉。
伍長童嗤笑一聲,明知道應該繼續裝死,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封郵件:【你管不好妹妹還怨我咯?】
有時候栗媽媽會去照顧栗萱,如果栗雨青還沒回家的話,就會讓司機繞個遠路,順便接媽媽。
這一天栗媽媽又去照顧栗萱了,還在微信裏對栗雨青彙報:【醫生說萱萱的狀況好些了,說不定會醒過來!】
栗雨青回着:【嗯,一定會醒過來的。】
心裏卻很疲憊。
栗雨青下了車,将衣服領子往上提了提。這是家私立醫院,收費高,因此環境幽靜,管理嚴格,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粉絲或者狗仔。
一走進醫院,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趴在前臺上,問前臺小姐姐:“您好,請問這裏是不是住了一個叫做‘栗萱’的病人?她在哪個病房?現在情況如何?”
前臺很謹慎,維持着禮貌的職業化笑容,道:“請問您探病嗎?有預約嗎?”
伍長童說:“沒有預約。”
“您可以留名字登記,我們向病人家屬确認過後,會給您安排具體的探病時間。”
伍長童雙手合十,道:“拜托小姐姐啦,我不是壞人,我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求你告訴我病房號碼,我去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伍長童搬出撒嬌專用微笑,眯着右眼,手比出一個“一點點”的動作,可愛極了,大概沒有人能拒絕她的請求。
——如果與工作無關的話。
前臺小姐姐對伍長童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說:“抱歉,我們醫院規定必須預約才能探病,尤其是這種情況下。實在不好意思啊。”
這次歉意裏夾雜了些“個人”的成分,顯得不那麽官方。
伍長童連忙搖了搖頭,說:“沒有沒有,是我讓你為難了,都是規定的錯!那算了吧,謝謝小姐姐啦。”
栗雨青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伍長童在她面前總是唯唯諾諾又小心翼翼,她不知道對方原來是這樣的。
既會撒嬌,笑起來也很好看,并且也算體貼……她本來以為伍長童驕縱不懂事,是純粹的大小姐做派。
伍長童轉身,目光從栗雨青身上劃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停留。給前臺小姐姐看的笑容還沒有收回去,栗雨青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跳動了一下,然後她問自己:為什麽童童在自己面前是不一樣的?為什麽自己見不到這一面?
如果能夠早一點知道,是不是會有些不一樣?
栗雨青還沒想出來一個答案,就看見前臺欣喜地看着自己,說:“诶,那不是……”
伍長童轉過去,問:“什麽?”
栗雨青連忙搖了搖頭,又指了指樓上。前臺愣了一下,似乎沒有領會栗雨青的意思。栗雨青用唇語說:讓她上去。
前臺不明所以,但還是道:“那個,你可以去看望病人。”
伍長童搖了搖頭,說:“還是不要給你添麻煩了,萬一被人知道你給我開後門就不好啦。”
伍長童也只是在某種別扭心理的驅使下來了醫院,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也不知道萬一遇到栗雨青或者栗萱父母該怎麽辦。既然醫院有規定,那說明老天爺不想讓自己見到栗萱,那就算了吧。
反正,她也很讨厭栗萱,哪怕現在根本認不出。
在栗雨青的暗示下,前臺表情僵硬道:“沒關系的,你去吧,病房是503。”
伍長童愣了下,明媚地笑了笑,說:“謝謝你啦!我就看一眼就下來。”
前臺看着伍長童上了樓,又看見栗雨青跟在前者身後,不由得心裏犯嘀咕:這兩人在幹什麽?
伍長童想做什麽,栗雨青也想知道。
伍長童讨厭栗萱的事情,栗雨青一直知道。現在栗萱住院了,到底有沒有如伍長童的願?她是來耀武揚威的麽?
栗雨青跟在伍長童身後,看見對方按圖索骥地找到病房,隔着玻璃窗喃喃自語:“這麽安靜……到底是不是栗萱啊?前臺小姐姐該不會騙我吧?”
伍長童雖然認不出自己,但安靜的走廊裏突然出現一個人也很奇怪,栗雨青不想被發現,只好躲在拐角處。
安靜了一會兒之後,伍長童輕輕地說:“要是知道你真的會昏倒,我就不做那個小程序了。雖然陳秘書說不關我的事,你家人現在都把我當犯人,就差告我謀殺,也夠糟心的。我真沒打算對你怎麽樣,你要是安分點,也不會自作自受。死了也挺好。”
伍長童嘁了一聲,又嘆了口氣,說:“可為什麽我還是覺得怪愧疚的?算了算了,還是對你說一句對不起吧,畢竟那些郵件……”
伍長童情緒非常複雜,一方面,她讨厭栗萱,可栗萱現在躺在病床上,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另一方面,雖然理智上知道這事兒怪不到自己身上,心裏卻還是有點兒膈應。
“我有時候覺得,你是不是跟所有人都有仇?但你的病跟任何人都無關,尤其是栗雨青,還有我。栗雨青對你夠好了,你還要跟栗雨青作對,我以前真的很讨厭你。不過我現在也讨厭栗雨青,所以你還是快點醒過來,繼續跟你姐互相折磨,她就沒空整我了。”
伍長童說到這裏,栗雨青心裏一抖。
什麽叫……“我現在也讨厭栗雨青”?
正在這時,栗媽媽從醫生辦公室的方向走過來,應該是剛剛跟醫生溝通完,所以來看看女兒。隔着十米遠,栗媽媽一眼就認出來了伍長童。
仇恨瞬間充滿栗媽媽的眼睛,她猛地朝伍長童沖過去,大喊道:“殺人兇手!”
伍長童一驚,道:“她還沒死呢!”
然後轉身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想:自己在這邊祈禱栗萱醒過來,她媽媽反倒“殺人兇手”的叫上了,到底誰盼着她死?
栗雨青從拐角走出去,想讓媽媽冷靜點,誰知栗媽媽大叫:“青青攔住她,就是她害你妹妹變成這樣的!”
栗雨青與伍長童正面相對,栗雨青清楚地看見伍長童愣了一下,随後皺起了眉頭,眼神充滿厭惡。
栗雨青想:她是真的讨厭我,跟植物人說話不會騙人,這個眼神也不可能演出來。
童童竟然真的……讨厭自己麽?
伍長童驚慌失措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栗媽媽雙手舉起了垃圾桶。伍長童恨恨道:“你們全家都是瘋子!”
栗雨青看了她一眼,心想:對,都是瘋子。
“攔住她!”栗媽媽大叫着,随後把垃圾桶扔了過來。
垃圾被甩了一地,垃圾桶卻沒有減速,還是沖着伍長童飛了過來。伍長童避無可避,只好下意識抱着腦袋。
下一秒,伍長童卻被栗雨青撥到了身後。垃圾桶砸在栗雨青身上,栗雨青悶哼一聲,低聲對伍長童說:“走!”
伍長童愣了一下,道:“你臉流血了……”
栗雨青推了她一下,說:“你不想現在死吧?”
栗媽媽嘴裏喊着“殺了她”,伍長童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走了。
栗雨青轉身抱住媽媽,說:“媽!這是在醫院,萱萱還沒死呢!”
栗媽媽指責她:“你為什麽讓她跑了?她對你妹妹下手,還罵我,她是個壞胚子!”
可剛剛那個壞胚子,還在祈禱栗萱能醒過來。
栗雨青無奈地搖了搖頭,想到對方離開之前的那句“謝謝你”,想:瘋了,我們全家都瘋了。
☆、涸澤漁
從醫院出來之後, 伍長童吹了一會兒冷風, 只想扇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這一家子都不是什麽好人, 自己又為什麽要突然大發善心過來探病?
可栗雨青最後幫自己擋了一下, 又是為什麽?想起栗雨青臉上的那一道血痕,她突然覺得後悔:以栗雨青那麽自戀又自封的性格, 恐怕會認為自己欠她什麽,又或者以為自己餘情未了……那可真是噩夢。
如果栗雨青繼續糾纏, 自己該怎麽擺脫?住址可以隐瞞, 但學校不會搬遷, 劇組的演出消息也會公布在網上。伍長童才不想為了栗雨青而更改自己的計劃。
她的人生已經亂了九年,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軌。
而伍長童并沒有想到, 醫院一別之後, 短時間內栗雨青竟然沒有任何動作。而根據陳秘書的轉述,栗家撤銷了控訴。
說起這個的時候,陳秘書語氣還挺遺憾。聽他的意思, 要是栗家真要對簿公堂,自己這邊還能勝個反訴, 伍長童聽了也覺得有點可惜。
音樂劇的第二波演出已經敲定, 有人甚至撺掇關君去邀請栗雨青當嘉賓。結果這次還沒等到關君反駁, 導演學妹便道:“沒可能的。”
“因為錢嗎?”
“不,前幾天受傷了,好像在家靜養。”導演學妹說。
關君敏銳地注意到伍長童的動作有片刻的凝滞,但望過去時,那人又一切如常, 臉上帶着點兒漫不經心的微笑。
栗雨青的确受了傷,就在臉上,是被她媽媽扔垃圾箱扔出來的。
季錦任對此非常憤怒:“就算有矛盾,也不能往臉上動手啊!你媽媽心裏這麽沒譜,還指不指望你出錢給栗萱治病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栗雨青想起了伍長童。臉盲症之前,伍長童愛自己愛得要死要活;一花盆過後,竟然真的成了“厭惡”。難道這麽多年來,伍長童喜歡的就是這一張臉嗎?
她忍不住問季錦任:“我是靠臉吃飯的嗎?”
語氣奇異,像疑問又不是疑問,像質問又不是質問,憤怒也不是,傷心也不是……總之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只剩下怪異。
季錦任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換了個話題,說:“不管怎麽說,臉上的小傷口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在恢複之前,不接工作。你要是心情不好,趁機整理一下也不錯。”
整理情緒……栗雨青都不知道自己情緒哪裏不對勁。
但嚴格說來,又好像哪裏都不對勁。因為她在醫院裏攔了一下,媽媽又恢複了原先的冰冷面孔,回家再也沒有準備溫熱飯,好像她不宰了伍長童就是十惡不赦的、殺害妹妹的兇手似的。
可栗萱沒死,伍長童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沒立場去攔……爸媽到底想讓自己做什麽?
栗雨青被季錦任強行放假,既沒有朋友,又沒有愛好,只好把自己關在房子裏挑劇本。
最近接到的劇本不少,但一直忙着專輯的事情,本子全壓在手裏,還沒來得及細看。栗雨青在一堆文件夾裏随便抽出一沓,看了一會兒突然回頭翻了翻編劇名,然後愣住了。
這個劇本挺有意思的,只是沒想到,竟然是谷陽寫的。
谷陽……栗雨青看到這個名字,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出的竟然是伍長童跟他進行過某些交易,之後才想到杜茉莉。
栗雨青看完劇本之後沉默許久,最後給谷陽打了個電話。
谷陽接得很快,第一句話是:“栗雨青?”
栗雨青也懶得是那些客套話,直接說:“我看過你的劇本了,寫得很好。”
“那你是同意……”
谷陽語氣很欣喜,栗雨青打斷了他,說:“可惜你跟童童做了交易,所以我就不考慮了。”
谷陽愣了一下,說:“可你不是愛杜茉莉麽?”
栗雨青說:“你為什麽要跟童童交易?”
“我只是想跟你拍電影而已,別的我都搞不懂。”
栗雨青又問:“你怎麽看伍長童?”
這次谷陽思考了一下,才說:“她很喜歡你,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栗雨青已經快要接受“伍長童讨厭她”這個結論了,但自欺欺人是人類的本能。她聽到這句話竟然會有些欣喜,想:也許童童只是說氣話而已……?
谷陽又說:“但污染太多,就連海洋也會失去自我淨化的能力。愛是不可再生資源,人不能涸澤而漁。”
涸澤而漁……原來自己對童童的态度,用這四個字就可以概括嗎?栗雨青突然覺得自己看得還沒一個外人清楚。
第二次演出很快開始,這次換了個大一點兒的劇院,上座率頗為可觀。
栗雨青坐在包廂裏,在黑暗裏摘下了墨鏡。她在家裏養臉,實在太無聊了,所以看起了微博私信。也算是命中注定,她看到了一份邀請。
那邀請來自于這個音樂劇的導演,言辭真摯,感情真切,說自己是栗雨青的粉絲,如果栗雨青願意去的話,她可以提供VIP專座,視角絕佳,不會被任何人看到。
那一刻,栗雨青鬼使神差了,所以她出現在了這裏。
換了劇院,伍長童又會拿出什麽樣的設計?栗雨青竟然有些期待。
為了防止被粉絲認出來,栗雨青比其他觀衆來得早一些,所以她有幸看到了舞臺布置的過程。伍長童挂着一個工作牌,指揮着其他人将一個裝置搬上了舞臺。
栗雨青隔得遠,看着伍長童小小一個,撸着袖子插着腰,手臂揮舞,看上去有些趾高氣揚,又意氣風發。
她表情嚴肅,臉上沒有笑容。用望遠鏡拉近,還能看到鼻尖上的汗珠。栗雨青忍不住想:這是對伍長童非常重要的東西吧?
現在想來,伍長童一向擁有專注的美德,當粉絲那麽累,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還能任勞任怨那麽久,真的很難得。
伍長童并不是“變得”多好,只是轉移了目光,生活就變得豁然開朗。
栗雨青止不住懊惱,伍長童在她身邊那麽久,為什麽以前什麽都沒有發現呢?
伍長童畢竟是幕後工作者,表演開始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她的身影。栗雨青只好将目光放在了音樂劇本身上。
但開場沒過多久,就發生了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 說實話有點卡文,為了防止意外,我先給明天請個假,整理一下思路。
☆、心裏酸
意外發生在開場十分鐘之後, 關君的話筒突然沒聲兒了。
相對于劇組裏其他的演員來說, 關君是最有名氣的那一個。但由于沒有太多時間排練, 劇組協調一番, 最終分給她一個戲份不多,但極其重要的角色。她是女主角的靈魂導師, 總在女主角迷茫的時候出現,給予精神甚至物質上的幫助。
精神上的幫助大多通過語言——放在劇裏也就是音樂——實現, 因此關君的歌唱任務很重。
因此當關君應該開始唱歌, 耳朵裏卻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時, 栗雨青就知道,麥出問題了。
栗雨青出道九年, 經歷過的舞臺事故不少。基本上, 去一個陌生的場子得默認音響不佳,做好心理準備才不至于在臺上張皇失措。耳返出意外是家常便飯,地板上有個洞得邊唱邊繞過去, 放錯伴奏要得體地微笑等待工作人員更換,唱着唱着砸個攝像機下來也不是不可能。
栗雨青的腦海裏瞬間浮現了九種解決方法, 但她等了五秒, 劇院裏都只回蕩着伴奏和電流聲。
畢竟是個小劇組, 沒有危機應對的經驗也正常。栗雨青看了看觀衆席,發現大家交頭接耳,便知道,留給劇組救場的時間不多了。
……
與此同時,後臺亂做一團。
栗雨青想的沒錯, 小劇組總共二十人,每個都是還沒出學校的本科生。嚴格說起來,因為不學無術而延畢的伍長童反而是年紀最大的。
有人叽叽喳喳道:“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導演怎麽辦!”
導演學妹瞬間頭大,從電流音出現的五秒鐘內,她的臉頰迅速升溫,拿個生雞蛋在上面滾一滾,都能直接剝開吃了。
“別吵!我想想!”
而在導演訓斥其他人的時候,伍長童已經一把抓過身邊一個還未登場的演員,将麥克風暴力拆卸下來,放到唇邊。同時,她将導播從座位上揪了起來,自己坐了上去。
她表情太兇悍,導播吓得不敢說話了。
伍長童幹脆利落地操作機器,将後臺的伴奏音調大了好幾格,震得衆人下意識安靜了一秒鐘。
就在這一秒鐘裏,伍長童打開了麥克風的聲音,并且将自己的聲音切到了舞臺上。
音樂劇演員衆多,每個人身上挂個麥克風,登場的時間還不一致。依靠演員們自己控制麥克風的開關顯然不太靠譜,因此需要一個導播把控全局。
伍長童搶了導播的位置,用音響鎮住幕後工作人員之後,用搶來的麥克風開始唱歌,唱關君該唱的歌。
每次排練的時候伍長童都在,聽了這麽多遍,她都會唱了。伍長童曾對關君開玩笑道“要不是臉盲我都可以取代你了”,被關君反駁“臉盲跟唱歌有什麽關系”,卻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淪落到代場的地步。
伍長童開始唱歌之後,後臺所有人自覺主動地保持安靜。伍長童給了導演學妹一個眼神,從座位上站起身,緩緩走向幕布。她将幕布掀開一小條縫隙,一邊注視着舞臺上的情況,一邊盡力模仿關君唱歌。
伍長童當然唱得不如關君,但有人頂着,其餘人便有了操作空間。導演學妹立刻派人找了個新麥克風,交到下一位要上場的演員手裏,囑咐她交給關君。
關君在舞臺上一邊假唱一邊跳舞,轉身時跟伍長童來了一個對視,笑了一下。
下一位演員上場,終于成功将麥克風交到關君手裏。關君找了個焦點不在她身上的時機背對觀衆,換上新的麥克風。直到她用自己的聲音唱出了第一聲,後臺衆人才松了一口氣。
伍長童那口氣是憋了最久的——剛剛有個長達十秒的高音,字面意義上的憋了最久。
伍長童關了麥克風,重新走回後臺,面帶微笑迎接所有人的口水。
“天啦你這操作溜翻了,剛剛都吓死我了!”
“唱得還不錯嘛,不如下一場你也演着玩兒?”
“有魄力!”
“關君跟你配合蠻好的,而且她一點兒都不慌。咱們劇組都是人才啊!”
伍長童揉了揉自己的臉,感覺肌肉都僵了。此刻靈魂回到身體裏,她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但她其實并不緊張,哪怕搞砸了,也只是一場演出而已。反倒是大家的讨論和驚嘆讓她有點害羞。
她笑了笑,說:“腎上腺素飚了一下,我現在還沒回過神……意外解決了就好!不過我覺得我剛剛還挺帥的,有人想找我要簽名嗎?”
“切!”
“噗……”
“變态啊!”
導演學妹推了推眼鏡,道:“過會兒去吃夜宵吧,我請客。看在童童今天這麽帥的份上,地點你定。”
伍長童想了想,說了一個店名。導演笑了笑,說:“不用給我省錢啊,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本來就是我的失誤嘛。”
伍長童說:“你不是要攢錢去看莎士比亞全球巡回舞臺劇嗎?第一排很貴,你說的。”
“沒關系,這音樂劇還能賺一點呢。”導演學妹笑了笑,換了一個店,其餘的工作人員很快歡呼起來。
……
而栗雨青坐在VIP席上,心情複雜得無法保持微笑,好在包廂裏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
事故發生時,她心裏預演了九個解決方案。這種真的不在其中。
不是因為這種處理多麽傑出,而是因為這完全是外行的手法,錯漏百出。從根子上說,這是欺騙觀衆,若是有人投訴也沒有立場反駁。
從技術上說,伍長童跑出來救場的第一秒,整個劇院裏充斥着嘈雜的後臺聲,雖然馬上就停下來了,但觀衆都已經出戲了。
更別提伍長童唱到一半竟然掀開了幕布偷看……栗雨青從望遠鏡裏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坐在樓下的觀衆有沒有注意到。
劇組從一開始就應該預料到這種情況,提前做好預防措施,但它們沒有。想到這裏,栗雨青給導演發了條語音,簡單說了說舞臺上經常會出現的大小事故以及應對方案。
這是她上臺這麽多年的經驗,沒有理論支撐,但挺實用。栗雨青不希望再看到伍長童這樣救場,不僅僅因為不專業,還因為她心裏漲漲酸酸的。
說起來,整個危機處理過程中唯一可圈可點的,竟然是關君的表現。發現麥克風沒有聲音之後,關君不急不躁,舞蹈動作沒有變形,表情也控制得不錯。她表現如常,觀衆沒什麽違和感,這極大地穩定了觀衆的情緒。在伍長童開始唱歌的時候,她和幕後配合也算默契,沒有出現嚴重的錯拍。
可栗雨青看得清清楚楚,她轉圈時跟童童對視,還笑了一下。這讓栗雨青忍不住猜測,莫非童童的腦